━━━━━━━━━━━━━━━━━━━━━━━━━━━━━━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逼嫁良妻》作者:白眼狼君 文案: 军阀混战烽烟乱世, 留洋归来的许二小姐, 阴差阳错成了冷面少帅的“未婚妻”。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婚事”、冷面如霜的“未婚夫 她该何去何从 是逃离,还是认命 一段总被轻描淡写的时光, 新旧交替,变革,混乱,未来不可预知, 却自有英雄铁骨,美人如花。 从一段爱情看一个时代, 从一个时代看一个民族, 春花秋月,荣辱兴衰, 不能改变心底的真情和家国大爱。 【简介之小白版】 许良辰实在想不通, 自己哪里曾得罪过这位冷面少帅 不仅威逼利诱让自己做了大帅府的“篾片”闲差, 还 这不是误会越来越多吗 可是不答应又惹不起, 无奈只好退一步想, 事了之后自己就远走美国了 上帝啊,信女诅咒那个冷面从今以后短一截.. 呃,好象有点恶毒, 谁让他这么可恶、流氓, 活该! 段奕桀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愿意?谁给你的权利? 本大少可是有名的断一截,说的话从来板上订钉! 这么个毛丫头就敢跟我玩心眼 还想走? 哼哼,你也想短一截? 古人都知道,良辰美景不能虚设, 许良辰,嫁了吧。 【提醒各位读者此文慎入】 一、不喜架空的民国时代者慎入; 二、以激情、虐恋为爱好的纯辣人士慎入;三、厌倦狼的写作风格者慎入(对不起,狼就是这样的烂文笔); 四、此文架空,纯属YY之作,若雷焦到您,狼不负责; 第一章 一定要逼她低头? “不知许小姐的喜好,我擅自做主让人收拾了房间,许小姐看哪里不合适的,务必提出来,就当自己家里一般,千万不要客气。四姨娘笑的妩媚,话说的十分恳切。 许良辰连忙微笑着道谢:“多谢四夫人费心,良辰不过是虚忝其位,哪里当得府上和四夫人这般关照?” 自己不过是大帅府的家庭教师和内眷与洋人交际的翻译,这位四夫人也未免太过客气了吧? 说好了不住大帅府,启明女校和《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工作继续保留,可以说实际上在段府的时间不会多长,晚上住在这里可能更是偶尔,想不到大帅府竟然拨出了这样一个独立院落给自己居住,这位四夫人殷勤恳切,态度好的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说白了,自己也不过是初入大帅府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怎么会有这样的待遇?和这位风姿绰约的四夫人也素不相识,感觉上却怎么俨然成了大帅府的贵客? “四夫人,我只是府上的普通服务人员,而且家离得不远,这般劳师动众良辰哪里当得起?”许良辰端庄温婉地微笑着:“四夫人和府上的心意良辰敬领,您看这居处……”还是不要了,可好? “不过是两间房子,许小姐这是看不起我段家?”四夫人笑着尚未搭话,门外有人冷声说道。 许良辰闻言心一跳,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四夫人吴雯绢恍然未见,笑着回头:“老大,四姨要的花可让人送来了?可要让人挑最好的,这屋子里我觉得就缺两盆榆叶梅呢。 说话间段奕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身后四个马弁抬着几盆花小心翼翼送进来,段奕桀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四姨,您看这些够了吗?” 吴雯绢对他的冷脸习以为常,看了看许良辰笑道:“够不够可不是四姨说了算的,你得问住的人。”说着拉了许良辰的手叫她看花:“许小姐,若不喜欢或是不够,只管出声,人是他请的,他不负责谁负责?”说着意味深长地笑看了段奕桀一眼。 这个老大从小不苟言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在那些大兵面前这样或许应该,但面对佳人如花,怎么这脸还没一丝笑意呢?吴雯绢有些戏谑地斜睨段奕桀。 四夫人的话令许良辰有些不自在,说的貌似没错听着却别扭。淡淡一笑没说话,抬眼看了讨厌的始作俑者一眼。 却见段奕桀一身笔挺的立领戎装,军帽端正,带着雪白的手套,黑色马靴迎光照影,透着一抹冷硬,和他整个人给许良辰的感觉倒是一致。 段奕桀身材挺拔高大,异常英俊,脸上的线条如刀刻般鲜明立体,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冷的恍然刺骨。手中的马鞭不经意地敲着自己的左手,微微眯起的黑眸中眼光犀利如剑,让许良辰不由移开了眼睛。 初春的太阳已经温暖,从窗外洒进来斑斑驳驳,许良辰却感觉不到暖意,眼前男子的视线让她没来由地很是不安。 眼前女子年轻娇美,正如婉约的江南山水,清淡如水墨,却沉淀着端庄高雅,有些古典的鹅蛋脸,肌肤白皙似玉,散发着江南烟雨般的梦幻和纯净。 她明澈的眼波流转,倒映着自己略显冷漠的面容,段奕桀嘴角微微扯了扯,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自己见过她的笑容,是极动人的,弯弯的眉梢,微翘的唇角,宛如三月江边的春花,纯净而姣好。 这大帅府就这样入不了你的眼?段奕桀细长的眼睛隐隐一抹嘲讽,走进书房看了两眼,对四夫人道:“四姨,这些书可不够。许二小姐可是才女,单洋文就不止精通六种,看信都看洋文的。拿这些庸俗的杂志来,二小姐怎么会看在眼里?” 话说的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四夫人看着许良辰笑道:“对许小姐的了解,四姨当然没法和你比,四姨这些是滥竽充数的,书架空着,不就是等你大少送来吗?” 低着头的许良辰没有看到吴雯绢眼里的笑谑,心里却不由一跳,自己与这位大帅府大少素昧平生,听着话音怎么似乎有些……难道那天的话被他听到? 那日,从回国后一直死缠烂打的盛家六少把自己和大姐堵在了一支春番菜馆,实在没办法脱身,只好故意出了个难题:“六少,想良辰答应也容易。只要你用中、英、法、德、意、日六种文字现场各写一封求爱信,良辰什么都依你。” 盛老六闻言,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模样着实好笑,自己也算好不容易避过了这困扰。 段大少提到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件玩笑般的事他竟知道? 温柔美丽的母亲早亡,纨绔的父亲只顾了自己娶姨太太,竟厚着脸皮狠心将自己和大姐、三妹送到了外祖家。虽然祖母怜惜,表哥表嫂大度宽厚,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心里不能没有寄人篱下的影子。 大宅深院死水般的平静下多是勾心斗角,就算表哥是一家之主,娶的不过当年祖父母为他选配的表嫂蔡凤岐,和表哥宦游在外时自己纳的如夫人杨若兰,居于一处平日里还多有琐碎,何况人口众多的大帅府? 去国读书,许良辰好不容易闻到自由自主的气息,这指掌中国南方一十六省的大帅府,她真是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有丝毫想靠近的想法?不知为什么,这冷面大少竟然派人找上门,无奈之下多番婉言谢绝,却终究形势比人强,在表哥也出面之后,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段大少一定要她低头,是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她的拒绝驳了大帅府的面子? 第二章 你走的了吗? 回国后许良辰受聘在启明女校教法语,在圣玛丽女中教英文,还兼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做特约撰稿人,日子过的充实而有意义。来大帅府做这种陪夫人小姐的“篾片”闲差,在她看来简直是浪费时间。 而且能懂几门外语、又善于应酬,愿意与有权有势的大帅府拉上关系的人,燕州不知凡几,何必一定要她许良辰? 这位冷面大少这般强人所难,甚至不惜以表哥孙孟林的政治前途威逼利诱,究竟是为什么? 许良辰觉得实在有些头疼。 今天刚来,门房一通报,出来接待的竟然是段大帅最心爱的四姨太,而且不是一般的热情,已经令许良辰心里很是不安,想不到半路段大少又忽然冒出来,两人的对话似乎都暗藏玄机。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这样纡尊降贵?许良辰直觉,这其中一定别有缘故。 看她虽淡淡笑着,黛眉却微微蹙起,颇是烦恼的样子,段奕桀唇角一勾,这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看来自己看的没错,事情就决定落在她身上了! 从段奕桀进来,许良辰就有些冷淡下来的模样,四姨太有些好奇有些兴味地看了看两人笑道:“许小姐初来,事情不需急着做。天色已不早,今儿个中午就和我们一起用饭,等祺方、祺玉下午回来,再摆宴认先生,许小姐看怎么样? “四夫人,府上太过客气,良辰哪里担得起?请务必不要如此,我下午在圣玛丽还有课,若四夫人不怪罪,良辰先告辞了。”吴雯绢越是热情许良辰心里越是别扭不安,于是干脆出声告辞。大帅府人才济济,真有事也未必一定要自己,何必留在这里找不自在? 看着许良辰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四夫人笑着昵了段奕桀一眼。不等她开口,冷面大少忽然道:“既然许小姐还有事,四姨就不要再留了,许小姐,请。”身子一侧,右手微抬竟是放许良辰走路。 闻言不止四姨太有些意外,许良辰更是不由自主抬眼看着他,这次冷面大少这么看眼色、给面子?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不过既是大少松口,许良辰自是求之不得,于是温婉微笑连忙和四夫人告别。 吴雯绢一边滴水不漏地笑着,一边心里觉得古怪,老大怎么改脾性了?就这样放这位许小姐离开?也怪了,那些送上门来的不理不睬冷面如霜,这位许小姐冷冷淡淡明显无心的模样,老大偏就上赶着,还巴巴托付自己过来关照,看来其中定有故事。 一起走出院子,和吴雯绢客气告别,许良辰抬脚便走,却不料冷面大少如影随形,一直阴魂不散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一男一女这般出来,还是从来对女人不假辞色的大少,来来往往的人就算慑于冷面少帅的积威不敢直视,可投过的视线还是让许良辰有些难以招架。 看看前面就是帅府高大的门楼,许良辰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和某人拉开距离:“大少,不必再送了,谢谢您。” 段奕桀眼一抬眸光犀利如剑,面无表情冷淡地说道:“我不是送你,中午一起吃饭。” 什么?许良辰愕然看着他,一起吃饭?不必了吧,先不说您这幅冷面我吃不吃得下,吃了会不会胃肠不适,单只和大帅府不近女色的冷面少帅同出同入,那些流言蜚语、市井八卦就不是我这个升斗小民承受得起的。 “多谢大少盛情,不过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许良辰说完不等段奕桀答应,转身疾步离开。 看着某人逃难一般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门口,段奕桀冷硬的脸上也不由浮出一抹似笑非笑。丫头,没有我答应你走的了吗? 果然,一只脚已经踏出大门的许良辰给一名副官挡在原地,人很客气,一脸笑容抬手敬礼:“许小姐,请上车。” 看这架势不管自己想不想去,都得去了?许良辰有些生气,大帅府有权有势就能这样强逼? 想说道理,可看看段奕桀一脸的冷硬,帅府高大威武的门楼,站岗的大兵手里的长枪,想想类似的强人所难段大少也不是第一次做,自己又不是能当街撒泼的性子,这里还是帅府正门,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冷面大少本就是人们瞩目的焦点,无奈压了压心头的火,一声没吭转身上车。 段奕桀似冰的眼神有些微解冻,大马金刀地坐到许良辰旁边。副官罗宏义关好车门,上了副驾驶座,车子启动。 虽说见过几次,但自己和段奕桀并不相熟,听说这位大少素来冷面,对城里的名媛也少有理睬,这些日子却刻意和自己靠近,尽管不知原因,但再装糊涂是不妥的,于是悄悄往边上靠了靠,许良辰微微转头:“大少那日提出的要求,我已经答应,若是还有什么指教,请大少吩咐,这饭还是算了好吗?大少日理万机,不必这样客气。” 半晌不见回答,许良辰微微抬眼,却见段奕桀冰似的黑眸凉凉地,那深处,却又似乎带了一种热度,直直盯着她。 许良辰心里猛然一惊,对这位冷面大少她从心底有一种难言的畏惧,于是力持镇定错开眼去,低眉看着自己交握的手。 第三章 未婚妻?! 清柔淡定的音线,没用香水,只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女子的淡淡清香,让对女人素无好感、极度挑剔的段奕桀,也不禁放松地靠到了椅背上。 看许良辰箭在弦上还想挣扎,段奕桀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他薄唇微扬,下意识斜了她一眼,近在咫尺那双手,荧白如玉,纤长柔美,有种令人望之把握的欲想。 一阵沉默,段奕桀清冷沉厚的声音淡淡说道:“怎么?我的饭让许小姐这么难以下咽?” 话说的毫不客气,许良辰既不想溜须拍马,也不想惹麻烦,于是淡淡一笑没搭话,却也知道无法拒绝,于是认命地不再说话。 车子停在白天鹅酒店门前。 这是燕州最高档的酒店,附设的酒楼宏图府一饭百金,是只有权贵富豪才能踏足的所在。 真是贵介公子,一餐饭也要来这种地方。许良辰心里腹诽却不得不低眉跟在段奕桀身后。 显然,来往的非富即贵们,多数与段大少相熟,一路时时有人恭谨热情地打招呼,然后眼睛便转过来,看向许良辰的眼光有审视,有艳羡,各有意味,但大多数的却是貌似好奇能让段少帅携来此地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段奕桀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有两回还特意停步简单地给双方作介绍:“这是郑参谋长;这是农工商部詹部长,这是许良辰。” 都是有地位、有人面的,许良辰不得不微笑抬头,端庄大方地颌首打招呼。对方含笑审视的目光,令她感觉十分诡异。 好不容易忍着无数盯视、暗视进了雅间,罗宏义出去不久,酒菜很快送上来,自是珍馐玉馔、燕窝鱼翅之属,装菜的碗碟也镶金嵌玉,说不出的奢华。 许良辰却没有一点胃口。 想了想,她忍住心底的郁闷和不安,很是决绝地抬眸:“段先生,您有什么话请吩咐吧。”现在了,还不说? 看样子我不说这顿饭你是不吃的了,但是我说了恐怕你更难以下咽呢。段奕桀看着她一头青丝如瀑,衬着一张肌肤如玉的花颜,光华流转的黑眸带着不安和坚持,纯净如一只小鹿,心里不禁有些怦然,若是她,或者以后的日子也不乏趣味? 抬手拿过细瓷薄胎嵌着金线的碗,亲自装了满满一碗鸡煲翅,放到许良辰面前:“把这个先吃了。”吃完我就告诉你。 许良辰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直觉便想问这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她的眼神令段奕桀不由挑了挑眉。 许良辰后知后觉把不合时宜的想法拍走,这人有权有势,想做什么只管大摇大摆横着来就是,何必多此一举?自己文艺地想多了。 于是拿了匙羹慢慢把鱼翅用完,放下擦手的热毛巾,坐好,抬眼看着段奕桀,您请说。 段奕桀兴味地看着她力持着的淡淡笑容,那双小鹿般的黑眸中尽是戒备。 他黑眸如刃直直盯住她,冷冽的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利芒,微微扯起嘴角,声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沉静:“请许小姐做我的未婚妻。” 什么?许良辰眼眸惊讶地扬起,极是意外和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段大少说,未婚妻?! 许良辰有些不敢置信、有些羞恼地喉咙干涩:“请段先生……不要开这种玩笑。大少青眼有加,我,很感谢。但……帅府高门,娶的该是名媛佳丽,良辰自知难以匹配,请段先生收回成命……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段先生请慢用。” 许良辰心“怦怦”乱跳,虽然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奇怪的看中了自己,一时间竟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但自知难以面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帅府大少的冷硬,于是只想逃走。 站起身急匆匆走了几步,便听到段奕桀冷声道:“站住,就这么走了?” 说着优雅地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许良辰逼过来:“我说的可是未婚妻,哪里涉及到嫁娶之事?许小姐误会了吧。” 给他喝止,许良辰身子僵硬地站住,见他步步逼来,不由心跳如雷,有些畏惧地后退。直到背后一凉,抵上镶嵌着木纹雕花的屏风,心跳得厉害,耳边却又传来段奕桀后面的话,许良辰一怔,有些不解地猛然抬头看着段奕桀。 第四章 突如其来的暧昧 他……什么意思?未婚妻,却不涉及嫁娶,难道他想……许良辰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愤怒,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难道个个无良到把女人当玩物?连素来没传出过花名的这位冷面少帅也是这种肮脏俗物? 燕州美女无数,环肥燕瘦,自愿和他有段香艳情缘的不知多少,这人为什么非要扯住自己不放手?! 虽然很想一把推开他抬脚走人,但面前站的极近、身姿挺拔高大的男子,无形中一种冷硬的气息压迫过来,将她紧紧笼罩。 许良辰只觉得两人间的距离那样近,连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几欲可闻,他的目光如剑滑过她的脸、发间和身体。 她退无可退,身子靠在屏风上,似乎背后有细密的汗滴和着没有温度的玻璃,冰凉如水。 许良辰不安地眨动眼睛,脑海中转着各种拒绝的理由和说法,却见段奕桀微微低了头,敛动的眼眸深邃入海。 那双明眸流光转换,有愤怒,有不解,有羞恼,有窘迫,有鄙视,一时间令段奕桀有些移不开眼睛。 平素,他在碰到过的媸艳胖瘦各色女人眼中,看到的几乎都是艳羡、谄媚、好奇和或隐或露的示好,哪里曾见过这样复杂却明明白白的恨怒交加? 不过,他喜欢那样生动的表情。 受到蛊惑一般,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撑着她身后的屏风,低了眼目光炯炯看着她,他的手拂过她的发,许良辰僵直的身子不由轻颤,段奕桀有些不忍地微柔了声音:“为什么不愿意?” 许良辰在他黑眸的注视下,呼吸有些急促,感觉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伴着寒凉的气息象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锁住,她只能用力咬住微颤的唇,努力平复自己的不安和心跳。 “说出你的理由。”段奕桀慢慢贴近她的耳畔,低沉阴凉的声音带了些耐性。 感觉到他的手寸寸缩进,许良辰心慌,抬起头注视他的脸:“请原谅,我已经有……恋人,而且段先生不是常人,定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之理,弱水三千,何必要为难我?” 段奕桀的眼睛微微眯起,都这时候了还坚持讲道理,嗯,够镇定,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他的声音却依旧低沉有着无言的压力:“做我的未婚妻许小姐觉得这般委屈?弱水三千,我就是看上了这一瓢,不行吗?再说,许小姐觉得这瓜一定是强扭的?你说的恋人,可是那个美国记者?” 这混蛋竟怀疑自己是欲擒故纵惺惺作态?! 许良辰愤恨无语,羽睫低垂处恨恨飞了几个眼刀,气得胸间起伏用力地咬住下唇,直担心自己忍不住会骂出声来,心里也有着隐隐的担忧,他竟知道戴维,难不成已经派人暗查过自己?这人看来十分棘手。 娇艳欲滴的红唇落在段奕桀眼中,生生暗沉了眸光,花颜娇媚楚楚可怜,唇角眼底却有着倔强和坚持,他第一次发现女人是蜜,对自己也有着难言的诱惑。 想到做到,从来以理智为先的段少帅这次没管住自己,头一低,对着一点红唇压了下来。 许良辰猝不及防,一声低低惊呼便用力推拒,想冲出他的环抱。段奕桀哪里容得她抗拒,身子往前一压想扣紧,就这一瞬间,只听“哐啷”一声,可怜的屏风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倾倒在地,没有任何防备的两个人也齐齐跌倒。 可想而知姿态有多么狼狈和暧昧。 段奕桀正正压在了许良辰身上,口齿相碰,堪比热吻,许良辰羞恼惊加一张脸红的滴出血来一般:“你……起来!”实在顾不上礼节和其他,因为门外已经传来急急的敲门声:“大少,您没事吧?” 身下的软腻让段奕桀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抬头盯着许良辰泛着晕红的脸,没有起身,只是沉声道:“我没事。” 门外答应一声,接着没了动静。 “你,请……起来……”许良辰羞窘不堪愤恨地转了头,却不得不低声求恳,背上一阵钝痛,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 她皱紧的眉令段奕桀感觉有异,忙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顺便伸手要拉许良辰。许良辰低头拒绝,想自己爬起来,无奈背上刺痛令她僵硬,身子一顿,应该是硌伤腰了。 这下段奕桀发现真的不妥,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第五章 八卦 “我……可能硌到腰了……”许良辰嗫嚅道,心里真是懊丧兼恨得牙痒,这冷面大少把自己当垫背,那么大个象头熊,没被他压死就算运气了。 “那你别动!”段奕桀说着蹲下身子,一伸手将许良辰抱了起来。 “你……”许良辰心中急跳,红着脸刚想抗议,段奕桀已经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你试试看怎么样。” 微微一动便皱眉,许良辰的样子段奕桀心里登时明白,看看桌子上几乎没动过的酒菜,他黑眸闪闪,扬声叫道:“来人!” 罗宏义应声推门而入,看到跌倒的屏风,不由一愣,大少和这位许小姐吃饭,怎么把屏风给吃倒了? “送许小姐去医院。”段奕桀沉声吩咐:“她腰伤到了。” “是!”罗宏义答应一声,连忙走到许良辰身边,段奕桀阻止了他,自己走过来伸手抱起许良辰,许良辰又羞窘了个大红脸:“段先生,我自己走就好……” 段奕桀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大步向外走去。 看着大少抱着美女的身影,罗宏义愣怔,半晌才疾步跟了出去。 这人怎么这样?许良辰背上疼痛,心里愤恨,脸上羞窘,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这人可是丢尽了,挣又挣不开无奈只好小心地将脸伏在段奕桀怀中,一路上耳中只听到一声声惊讶莫名的抽气声。 小心翼翼把她放进汽车,段奕桀一声令下,司机脚踩油门向军政府医院疾驰而去。 的确是扭伤,而且伤得比较重,除去中医按摩针灸、西医注射外,许良辰被医嘱留院一周。 烦恼的许良辰不仅为从来到医院所受的特别待遇,和那些含义不同的眼神别扭不安,更为耽误学生的课业而心焦。无奈行动着实不便,只好请罗副官帮忙打电话回去请假。 许良辰做治疗期间,段奕桀一直在,虽然没做声,但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段家大少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直看着的,是这个扭伤的女子。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冷面少帅有了心仪的女友?!这可是爆炸性大新闻,于是在许良辰被送进贵宾病房休息时,消息秘密却迅速地传了开去。 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不仅军政府要人、各新闻媒体、甚至市井坊间,都开始对此议论纷纷,守在医院门口的新闻记者甚至拍到了段奕桀来医院探视的照片,接着狗仔队们追溯出前一日少帅携佳人去白天鹅宏图府用餐等细节,于是对少帅女友的猜测漫天飞舞,当然有的媒体很快便毫不意外地写出了许良辰的名字。 于是孙家和在燕州市政府任职副市长的孙孟林、许良辰的大姐许美辰、在陆军总司令部任职参谋的姐夫刘宜章、许良辰供职的启明、圣玛丽女中等也成了被采访追踪的对象。 不到一夜一天,事情已经闹得燕州几乎无人不知起来。当然,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心里懊悔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躺在病床上的许良辰。 第三天早晨,刚做完治疗,护士小姐笑着走了进来:“许小姐,有位许美辰小姐来拜访,您要不要见?” 从进来的那天下午,在段奕桀的授意下,医院就对许良辰居住的区域采取了特别保卫措施,不用说狗仔队,就是打着探望招牌来的政府要人眷属都被以“许小姐需要卧床休息”为由拒之门外。许美辰是因为和妹妹相近的名姓、少帅特别吩咐才被放水通报了进来。 听说大姐来,许良辰当然开心,忙请护士让大姐进来。 许美辰急匆匆走进来,见果然是二妹不由冲到床前连声询问:“良辰,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教书吗?怎么弄成这样子?还有,你和段……”注意到一旁护士竖起的耳朵,许美辰住了口。 护士见两姐妹注意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并带上门。看她的身影消失,许美辰方接着低声问道:“你和段家大少是怎么回事?” 我和……许良辰闻言一怔:“大姐,你说什么啊?我扭伤了,他……送过来的。” “这么大个人怎么不小心些,你怎么扭伤的?还劳动少帅的大驾送你来?”许美辰看着妹妹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个苹果削着一边低声埋怨:“这一来倒好,你知不知道十里洋场现在什么八卦乱飞?” 扭伤的原因许良辰说不出口,所以本来应该理直气壮说段奕桀就是罪魁,他不送谁送?这样的话也无从解释起,正郁闷,许美辰后面的话让她心里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什么八卦?……” 难不成是自己和段奕桀……的绯闻?! 第六章 推波助澜 “这位冷面少帅对所有的名媛佳丽一向不假以辞色,现在突然抱着你跑到医院,你说外面传什么?你啊,也不好好想想,这些大少是轻易沾惹的?”许美辰既心疼妹妹,又为这种绯闻巨大的杀伤力担忧。 “……”想不到事情竟会闹得这样沸沸扬扬,许良辰为自己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哑巴吃了黄连一般,心里既郁闷又愤恨。如果不是自己亲历,真是忍不住怀疑连自己受伤这件事,也是段奕桀故意搞出来的。 难道为了逼迫自己答应他的要求,这些八卦他听之任之? 想了半晌叹口气,许良辰很是无奈地道:“大姐,那些八卦是怎么说的?” 许美辰把苹果切成小片,拿牙签挑了递给妹妹,有些含糊地说:“还能怎么说?冷面少帅红颜知己曝光,据说是未婚妻之类,有些传的更是离谱……良辰,沾惹上这些绯闻,你和戴维以后怎么办?” 事情有些严重了。而且听起来,段奕桀明显是有推波助澜的嫌疑,他或者他身边的人不说,媒体又怎么会知道什么莫名其妙的“未婚妻”? 想到那个冷面如霜的男子,许良辰很是头疼,她幽幽叹了口气:“大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是将自己和段奕桀的事说了大半,当然没有提到扭伤的原因,觉得实在有些端不上台面,对着自己的大姐许良辰也说不出口。 听完妹妹的话,许美辰目瞪口呆:“什么?他说……未婚妻?!还说无关婚嫁,那这是怎么回事?以后你怎么办?……” 许良辰有些无力:“事出突然,也不知道这段大少突然发的什么神经,而且处心积虑……不过我没答应。” 既是段府要做的事,答不答应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说了算的?许美辰半是难过半是忧心地看着妹妹,丈夫是官场中人,她对大帅府的了解当然比刚刚回国的许良辰想的要实际和深刻得多。 “若是这位少帅真的看中妹妹,又为何不答应?我们三姐妹出身的许家也曾是官宦世家,可惜早已没落;表哥算是年轻有为,大家庭很热闹,但比起帅府这种中国目前数一数二的豪门,便是不入流的。嫁入这种人家虽然辛苦,但终是飞上枝头……戴维人不错,无奈毕竟是洋人……”想了想,许美辰低声说道。 但听妹妹所讲,似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位少帅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让良辰就这么没名没份地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后怎么样可是悬乎……奇怪的是,既是见不的人的“未婚妻”,为什么大帅府又容忍了新闻媒体和市井间的沸沸扬扬呢? “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讲?爱情婚姻不是要两情相悦吗?他看中,我就得答应啊?……”许良辰看了眼大姐,颇是头疼,这次回来发现大姐变了许多,当年的清纯变得世故,曾经的梦想早已成灰,而且会熟练地和隔壁太太打麻将,多了很多世俗的味道……唯独对自己还是关怀地无微不至。 对这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大姐,许良辰心中疼惜,只因为大了几岁,便“长姐如母”替自己和三妹担下无数风雨,看样子这两年的婚姻生活也不是太顺心吧?不想让大姐担忧,于是许良辰撒娇般地放低了声音:“……我还没看中他呢……” 戴维虽然是洋人,但他和自己是同学,了解也深的多,而且因为自己学成回国,他便主动向《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申请到中国来……知道没出洋读过书的大姐对洋人始终有些介怀,许良辰在心里暗暗想着,却没有出声解释。 美辰看妹妹对自己的话并不十分认同,一时也无从说起,爱情婚姻实在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一件事。妹妹说两情相悦当然有道理,就如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觉得爱了于是嫁了?谁料新鲜一过,当初的男子因为外家没有势力帮不到自己,而时有怨言连带自己也灰心难过?虽然自己能理解,男人在外不容易,可是,唉…… 病房里一时沉默着,良辰吃完苹果,见大姐有些发呆,便笑笑拉了美辰的手刚想撒娇调整气氛,却听到门外有人道:“听说来客人了,这位是大小姐?” 正是冷面少帅段奕桀。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不再冷如冰刀,略略带了一些春日冰融的暖意,看着许家姐妹。 从资料看,姐妹俩都继承了母亲的美丽,比起许良辰的青春妩媚和端雅的书卷气,这位大姐多了些少妇的丰韵。不过性情嘛,看来这位许二小姐,的确是笑贫不笑娼的十里洋场,难得不高攀低踩,算有风骨的人物了,自己的选择越看越正确。 许美辰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传说中的冷面大少,站起身颌首笑了笑,心疼自家妹妹的情绪占了上风,实在说不出客套和恭维的话,只好沉默。 “大小姐请坐,不必客气。”段奕桀唇角轻勾,走到床前微微弯腰看着许良辰:“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府里派人送来的饭菜还合胃口吗?想吃什么就告诉他们。”竟是难得颇为关心的口气。 第七章 为什么是我? 许美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坚持有些松动。 这位大少素来对女人不假辞色,自己跟丈夫去参加过几次陆军总司令部的舞会,也曾远远见过他,对那些名媛佳丽当真是不理不睬冷面如霜的,看他对妹妹这样的态度,或者…… 许良辰转过头,不想理会,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还被传得八卦满天飞,不就是拜这位大少所赐吗?现在又来做什么假惺惺? 见许良辰不理,段奕桀也不多说,径自拿了椅子坐下,冷冷淡淡抬眉道:“正好大小姐也在,二小姐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招招手,罗宏义带了两个马弁进来,搬着一只大箱子放在桌子上。放好便迅速退出去,并带上门。 许美辰眼一抬,看到箱子里是一些报纸杂志,隐隐可见上面的大字标题正是这几天传得无所不在的八卦绯闻,她默默看了段奕桀一眼。 沉默了一会,许良辰没有转头,却有些不豫地开了口:“段先生,您所说的事,我那天已经拒绝,请问这几天的传闻是怎么回事?赫赫大帅府,堂堂少帅,为什么要这般难为我一个女子?” “这几天的事的确是我所料未及……”虽然说那天去宏图府自己是有心的,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是意外,而这意外又恰好对自己有利,段奕桀当然乐见其成。 “一言九鼎的少帅,竟也用这种下三烂的招数?真是令人不齿!”许良辰的声音低却很冷,她真是给气到了。想来,凭大帅府的势力,凭段奕桀的能力,这种八卦一把便可以掐死在摇篮中,现在却由着它们见风长大,着实可恶。 “大少,对这件事我有些不解,能不能请大少解惑一二?”见妹妹说的毫不客气,许美辰忙接过话头,若是妹妹能全身而退就算受点委屈也罢,毕竟南方这一十六省是人家的势力范围,民不与官斗,只为以卵击石力量悬殊。 “大小姐请讲。”段奕桀眉眼冷冷轻抬,一句废话也无。 “不知大少为何向舍妹提出那天的要求?”这是许美辰最关心的,在她看来,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明白了原因才能再考虑其他。 这位大小姐倒颇是精明,段奕桀眼光犀利地看过来,唇角隐隐一抹冷笑。看了看病床上一直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女子,他淡淡开口道:“大小姐可听说舍下祖母病重?” 段政勋出身寒微,早年生活所迫曾做过走街货郎甚至土匪,在成为独霸南方的大军阀过程中,寡居的段母,为家庭和儿女没少吃苦受罪,听说段家的这位大少幼时也是段母一力拉扯,段政勋和大帅府对这位长者都极是尊重。 许美辰颇是不解地点点头:“老人家身体欠安我曾听外子说起过,但这和……”她看了看了许良辰,这和我家妹妹有什么关系? 段奕桀薄唇微微扬起,即使已经收拢了眉梢眼角的冷硬,许美辰还是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压迫感,不由移转了视线。 段奕桀却开口作答了:“奕桀幼时父母在外,随祖母住在北方老家,有一年冬天,大雪封门,奕桀身子不好病情危重,是祖母腰上绑根扁担冒雪去讨回药来,奕桀才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小命……”或许是说起往事,段奕桀低沉的声音虽然寒冽却带了一丝沙哑,许良辰有些意外,两姐妹都没说话,室内一片静谧。 段政勋一妻三妾,生有两男四女,四姨娘所生的儿子段奕燊年纪还小,祖母和父亲、母亲把段家兴盛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段奕桀这个嫡长子身上,恨不得他早日娶妻生子。 偏偏段奕桀一直以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座右铭,眼看国事糜烂,军阀蜂起,列强环伺,堂堂南军少帅怎么能栖身富贵温柔乡?再说,或许是眼界高,或许是眼光有异常人,他对涂脂抹粉、傍依大树的藤萝般的女人很是不喜。特别是对那些以嫁入大帅府为目标的名媛佳丽,避之唯恐不及。 “……奕桀不孝,让祖母缠绵病榻也难以心安,所以才出此下策,请许小姐谅解。”段奕桀把原委说完,目光灼灼看着许良辰。 原来是假扮未婚夫妻,许美辰暗暗叹了口气,冷面大少的腹黑真是名不虚传,这样的主意也想得出来。这事说起来虽情有可原,对段大少也没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对自家妹妹就十分不利了。 事情一了,两人一拍两散,妹妹的日子怎么过?单只口水就能把人淹死,何况良辰还要嫁人呢。唉……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冷面男子,病床上貌美如花的妹妹,许美辰忽然又想到,事情还有另一说呢,一拍两散不过是一半的可能,那另一半…… 姐姐的心思许良辰当然丝毫不会有,段大少的故事和良苦用心令人同情,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牺牲了自己这个无辜的小民百姓不是?许良辰暗暗腹诽,却想起另外一个疑问:“为什么……是我?” 第八章 谁叫你送上门 为什么是你?段奕桀淡淡皱眉,自己难得有耐性说了这么多,算是详细解释了原因,这丫头还没消停?怎么这么麻烦? 话说,是怎么选中她的呢?段奕桀看着许良辰微微侧目。 记得那天在一枝春番菜馆有约,刚进去便听到武震中哈哈大笑,说盛老六这瘪吃的,竟然给一个女人难为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随口问了一句,原来是六封洋文求爱信的故事。 后来听他们说起许良辰,段奕桀忽然想起来,大妹二妹说毕业后想留洋,几次三番说要请个家庭教师,最好是从美国回来的等等,于是饭后便让人去问了一声。 本来以为以大帅府的名头、自己这个少帅的面子,对方必然乐从,谁知竟一句话驳了回来:“良辰觉得在女校教书有更大的价值。” 段奕桀意外了。大帅府指掌南方十六省,有权有势,平常找门子钻空子都未必搭上线,一个小丫头这么拽?难道她不知道养大她的表哥有望升任燕州市长?这么不给大帅府面子,不怕自己这个少帅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好奇心起,派人隐隐透了句话,这次小丫头的答复更绝:“若表哥的市长是靠拉关系、走后门升上去的,这市长不做也罢。” 段奕桀真的感兴趣了。 奶奶缠绵病榻之后,父亲、母亲几次三番敲打自己,提醒快些完成老人的愿望,说就是冲冲喜也好。可没有心仪的女人,这事儿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办?大帅府的少夫人可不是临时拉夫就能解决的,不喜欢的自己不想碰。 于是武震中出了个馊主意,说以假代真先哄老太太高兴,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可作假也得有人配合啊,武小子提了几个名媛,直接被段奕桀眼一横否决。这些女人自己躲还躲不及呢,到时以此为要挟要嫁进来不是麻烦?就算自己搞定,一旦传出去,那流言蜚语还能听啊?大帅府和自己还要面子呢。 这事就算可以做,也必须找一个稳妥的,起码不是恨不得一步嫁进豪门的拜金女。当然,只要做的好,自己也绝不会亏待她。 就在这时,你许良辰冒出来,不是自己送上门吗?段奕桀勾唇一笑。 恍如看见在心里认为完全不可能的事发生,许家姐妹看着段奕桀瞬间消失的笑容似乎做了个梦一般,面面相觑心里直迷惑,这人,会笑啊? 注意到她们的表情,段奕桀骤然冷了脸,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事情做好,我不会亏待许二小姐,既然已经听明白,那就好好准备准备,身体好了我们马上举行订婚仪式。” 许良辰猛然瞪大眼睛,什么?订婚?! 我还没答应呢! 看起来这位许二小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但她对大帅府的不以为意,对自己的避之唯恐不及,却让段奕桀着实有些头疼。这丫头怎么这么倔?明明那些女人个个恨不得把眼睛长在自己身上,她倒好,第一次浪费了这么多口水还是油盐不进! 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就这么让她难接受?自己就这么入不了她的眼?段奕桀皱眉,冷冷横了许良辰一眼,随即回头对许美辰道:“我有几句话,想对大小姐说,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许美辰看了看斜瞅着冷面大少背影、心情不爽的二妹,转身默默跟出去。看来段大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良辰答应,自己还能劝得他放弃吗? 看着姐姐出门,许良辰恨恨地舒了口气,正焦急愤恨地想着冷面少帅刚才轻飘飘欠扁的“订婚”,却听到窗外某人更可恨的话清清楚楚传过来:“……这件事我希望二小姐能答应,还请大小姐帮忙说合……宜章兄在陆军总司令部是后起之秀,孙副市长也是多年的同仁,大家都不陌生,就算帮奕桀个忙……老人缠绵病榻,请大小姐体谅奕桀病急乱投医,事成之后,奕桀愿重谢大小姐、二小姐和许家……” 许良辰听的黛眉频蹙,这些话不用解释她也听得出来,冷面大少正恩威并用、威逼利诱着大姐说服自己。真是卑鄙,竟然把大姐夫和表哥也点出来,摆明了自己不答应,这个小人对付的将不只是自己,而是大姐和表哥两家! 许良辰越想越愤怒,恨不得将眼前的茶杯砸到那张冷脸上,听某人还在理直气壮不知羞耻,不由气往上涌,伸手抓过床头一本书,手一扬狠狠砸到了窗户上。 书“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外面的声音停下,接着脚步声远去,很快地,面有担忧的许美辰急急走进来:“良辰,怎么了?” 转眼看到窗户下的书,许美辰瞬间明白过来,她走过去弯腰把书捡起来,手拂着砸皱的地方,眼神复杂地看着妹妹:“……良辰,姐姐明白你的心思……这不是小事,姐姐不会拿着你的一生开玩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想表哥和宜章都会理解的。” 把书轻轻地放到许良辰枕下,美辰看着妹妹,调节气氛般笑了笑:“看来表嫂说的有道理,我们姊妹三个,长的最是令人动心的,就是二妹……不管到哪里,都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呢。” “大姐……”看着姐姐的笑脸,许良辰心绪复杂。威武不能屈的话,自己冲口便能说出来;富贵不能淫的事,也自信能做得干脆利落。可是,以姐夫和表哥的前程、刘、孙两个家族的前途为代价,这样的事,自己忍心做得出来吗? 这个“断一截”实在是个小人,他恐怕就是看准了这点,才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的吧?真正可恶复可恨! 见妹妹眉头深锁,许美辰担心地握了良辰的手,低声道:“实在不行,就让戴维把你先送去美国,等风头火势过了再回来……” 第九章 究竟想做什么 许良辰抬眉心疼地看着姐姐,不管如何变化、怎样世俗,始终心疼自己的还是大姐。这样的状况下,自己一走了之,冷面大少一怒之下会如何对姐夫、大姐和表哥,她难以安心;而且此人霸道如斯,就算下定决心,能不能从他的掌控中安然离去,恐怕也是问题。 但就这样认命,乖乖遂了他段奕桀的卑鄙心思,许良辰自知做不到。 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觉左右为难,许良辰心中烦恼不已。 许美辰看着妹妹,暗暗叹口气安慰道:“别的先不理,你的身子赶紧好起来才是,行动方便了才能说到其他……” 许良辰不想姐姐担心更多,便也一笑点头应着,两人正相对无言,外面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接着走进来一个戎装的年轻女子,身量高挑面貌清秀,弯月的眉眼笑容可掬:“许小姐,我是大少的侍从秘书彭明霞,二小姐做例行治疗的时间到了。” 身后走进来两个护士,许美辰明白她们的意思,于是和良辰示意,站起身微微笑道:“二妹,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 许良辰点头,彭秘书有礼地送了许美辰出去。许良辰明白,这恐怕是冷面大少派来贴身监视自己的人了。 看样子,彭明霞是明白她的身份的。许良辰态度冷淡,她却殷勤而恭敬,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着好奇和惊艳,偶尔有时候,也会有意无意说些大帅府的事,比如段老夫人几十年来的辛苦,段奕桀对老人的尊重等等。 还兼任说客呢,许良辰淡淡一笑,充耳不闻。 彭明霞跟随段奕桀有年,北地胭脂南方佳丽自是见过不少,看着眼前明眸如水的花季女子,一张牙雕如玉的俏脸,美丽脱俗、令人一见难忘的淡淡书卷气质,因为留洋归来又有着俨然不同于时下的名媛味道,难怪会入了大少的法眼。 “许小姐,您该听说过的,”这天早上做完治疗,护士安置好许良辰,彭明霞递过茶杯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燕州城里,时刻发生着的风流韵事多如牛毛,大少请您帮他的忙,您何必这样心苦自己……” 许良辰依旧不接她的话,垂下眼帘捧着茶杯无语。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帅府那样的权势,冷面大少那样的人品,觊觎的女人不会少,据说不少名媛千金情倾俊郎,以与这些名门子弟有段情缘甚至偶尔一晤,便称艳事,甚至还形成了一定的社会舆论氛围,所谓英雄美人。明明趋之者若鹜,许良辰想不通,段奕桀为什么偏要对自己用这种手段? 可能因为年轻,或者医护人员的用心照顾,她的身子渐渐好转,已经被允许偶尔半靠着坐一会儿。看着手边那些报纸,许良辰心里焦灼又震惊,绯闻的传播速度和范围之广超出了她的想象。 按照目前的情况,自己和段奕桀的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何去何从恐怕要早早拿主意,可是大姐这几日却没有再来,许良辰很担心,冷面大少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 实际上八卦的发展已经不必段奕桀再推波助澜。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大帅府的主人终于有了动静。 一直坚持功业为重的段奕桀突然传出亲密女友,甚至报道猜测是未婚妻人选,忙于公事的段政勋和卢夫人也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向素来不近女色的儿子询问消息的真伪。 得到段奕桀不作否定的答复后,既惊讶又欣喜的段大帅夫妇,立即派人详细了解许良辰的家世背景等资料,接着派出三夫人和四夫人到医院探视、密令贴身副官吴大伟约见孙孟林。 四夫人吴雯绢是大帅府第一个见过许良辰的,也看到过她对段奕桀淡淡的态度,正猜疑两人的古怪关系,却不妨外面传来了铺天盖地的绯闻。卢夫人嘱咐她和三夫人去医院,聪慧精明的吴雯绢一大早先去了段奕桀居住的小白楼。 “老大,你实话告诉四姨,和许二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吴雯绢悠然地端过茶杯,笑眯眯问道。 段奕桀站在穿衣镜前扣好衣扣,不动声色淡淡勾唇:“四姨这么早过来,就为这句话?这几天的报纸四姨可没少看。” “你就和四姨装糊涂吧,”吴雯绢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大姐吩咐我和三姐去医院探视许小姐,你总明白是什么意思吧?想我回来怎么对大帅讲?四姨没啥学问,若是到时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大少可别怨我。” 茶杯一放,吴雯绢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段奕桀也不出声留客,只是看着镜子里茶几上的一盆文竹,脑海中却浮现出许良辰妙曼的身姿,墨玉似的明眸,初初蛊惑了他的惊鸿一瞥。 这几天彭明霞每日两次向他汇报医院的情况,许二小姐倔强如故,油盐不进他当然明白,四姨娘她们去了,会受到什么待遇听到什么话,他心里一清二楚。 还真沉得住气,就在吴雯绢心有不甘地瞅他一眼,要迈步出门时,段奕桀忽然开口道:“四姨,你和三姨什么时候去?” 这家伙不解释和许家二小姐的关系,却问起这个问题,吴雯绢兴味地挑眉:“大少觉得四姨什么时候去好?” 段奕桀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眸光一闪:“四姨看十一点钟怎么样?” 冷面大少居然限定时间?吴雯绢心里一动随即“扑哧”一笑:“好,四姨准时到。” 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十章 腹黑断一截 许良辰今天的治疗做得有些迟,从治疗室出来已经快十一点钟,回到病房,门口闪出罗宏义含笑的脸,许良辰心里一沉,抬头处便见段奕桀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彭明霞笑着和大少打了招呼,护士推过车子,刚想把许良辰扶回床上,却听到段奕桀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护士答应着走了,许良辰有些着急,自己怎么办?正想着,段奕桀已经走过来,一弯腰伸手将她抱起,许良辰一怔脸一红,气急地低声道:“你……放手……” 彭明霞看着两人的举动有些愣神,正在这时,听到门外一声轻笑:“想不到大少也有这样温柔细心的时候,三姐姐,这次可算没有白来呢。”是吴雯绢温软的吴语。 许良辰闻声抬头,却见大帅府的四夫人和一位娇俏温婉的女客,正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自己和段奕桀。 “三夫人,四夫人,”彭明霞笑着迎上去。 许良辰心中一滞有些微慌乱,自己和段奕桀的姿态这样暧昧,却偏偏被大帅府的三夫人和四夫人亲眼见到,岂不是有口也说不清?脸上发烧,她再一次低声道:“……放开我!” 段奕桀恍若未闻,小心地将她放在地上,右臂紧紧揽住许良辰的腰肢扶她站好,抬头道:“三姨,四姨,你们来了。 三夫人蔡舒扬素性少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吴雯绢却兴味地看着两人笑容大有深意:“听说许小姐身子不适,四姨早就想来,是老大说许小姐需要静养,所以今天才过来,二小姐不怪四姨吧?” 话说的异常亲热,一声“四姨”完全是自家人的口气,许良辰听的别扭,身子被段奕桀死死扣住,心“怦怦”乱跳,思维有些迟钝,不知如何回答才能避开嫌疑,无奈出于礼貌却不得不尴尬一笑,有礼地道:“谢谢三夫人、四夫人,良辰不敢当。” “许小姐可好些了?老大,快让许小姐坐下,自家人不要客气。”三夫人看许良辰的姿势有些僵硬,忙温言说道。 “三姨、四姨请坐。”段奕桀答应着,弯腰抱起许良辰向沙发走过去,这下不止许良辰猝不及防低低一声惊呼,俏脸涨红如煮熟的虾子一般,三夫人、四夫人也意外地一顿,随即惊异地相视而笑。看来传言不虚,冷面大少真的喜欢这位许家小姐?人前丝毫不必嫌疑呢。 两人落座,齐齐看着段奕桀和许良辰。 对面沙发上,许家小姐晕红了一张脸,羞窘地贝齿咬住红唇,尴尬侧转了身子,段奕桀却毫不为意,旁若无人地揽着美人的腰肢,将她十分不自然的身子扶住,拿了两个抱枕塞在许良辰腰后:“靠住,虽说好了一点,你的腰还是要小心。”话说的冷淡,但其中的关心却是掩不住的。 许良辰羞窘、恼怒、尴尬,无数种情绪交织,心神慌乱。借着抱枕的遮掩,他的手就在自己的腰侧,她暗中挣扎,那只手就在腰间作恶,一副有本事就不要这块肉否则就乖乖的模样。 两人坐在沙发上,很亲密的姿势,男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萦绕鼻端,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悸动和尴尬。 许良辰只能低眉垂目,忍住起伏的心跳,暗骂冷面大少在家人面前对自己作出这幅模样的居心叵测。 三夫人蔡舒扬疑惑加意外地笑看了吴雯绢一眼,想不到平日冷面如霜对女人不假辞色的老大,竟有这样的一面。 吴雯绢心思急转,那天在大帅府两人分明不熟稔的模样,今天却俨然热恋中的情侣,特别是段奕桀,一幅护花使者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是这位许小姐的羞恼、尴尬和僵硬,她又怎能看不出来? 恐怕是老大主导的一场好戏,吴雯绢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一笑:“许小姐,冷面大少难得有关心人的时候,既然有缘,你就心安理得的受着,女人这腰若是落下毛病,以后可是麻烦。” 许良辰心里着急,十分想把事情说明白,说清自己与冷面大少毫无关系,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许良辰:“四夫人误会了,我和段……” 话没说完,段奕桀的手在她腰侧一捏。许良辰不由自主住了口侧目,明澈的眼波中,倒映出某人冷酷的脸,薄唇微扬,有些漫不经心,许良辰却看出了十足的警告,不由有些别扭地转了视线。 她俏脸一片晕红,白皙如玉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看上去吹弹可破,墨玉般的眼波流转间,如春水潋滟,一霎那的风情难画难描,看的吴雯绢也心中一滞,不由暗叹:难怪老大看上这位,着实不是凡俗的美人,单这一眼一睨间的风情就动人心弦。 不谙情事的许良辰哪里耐得住段大少这样赤果果的警告?划清界线的话就在嘴边,却再无法干脆利落的讲出来,许良辰这回对“断一截”的腹黑、霸道和强势算是体会得铭心刻骨。 两人间有些不自然的情形,三夫人本来还心怀疑惑,此时看许良辰红晕不褪的俏脸,明眸荡漾慌乱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由相信两人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蔡舒扬和吴雯绢心思各异,但对段奕桀喜欢这位许家小姐,却有志一同地给与了认可,于是两人相视一眼,吴雯绢放下茶杯笑道:“既然许小姐身子还没完全好,我和三姐就不多打扰了,老大,好好照顾良辰,我和三姐可是要把好消息报告老太太,希望老人家一开心也大好起来。” 三夫人也笑着颌首表示赞同,被段奕桀扶起身的许良辰闻言一急,认真而恳切地冲口而出:“两位夫人真的误会了,帅府高门,段先生军国政要,良辰不过是个教书先生,齐大非偶,请两位夫人劝劝段先生……” 第十一章 跑了?! 段奕桀不防她在这时突然说出这些话,斜了她一眼,扣着腰肢的手狠狠一捏,许良辰倒抽口凉气。吴雯绢和三夫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愕然,段奕桀淡淡勾唇:“谢谢三姨、四姨,良辰想多了,很固执呢,等她身子好了,我就带她回去见奶奶和父亲,其他的事请两位姨娘多费心,彭秘书,送客。” 彭明霞闻声推门进来,笑着送了心存疑惑的三夫人和四夫人出去。 许良辰挣开他的手,气恼地坐回沙发上狠狠瞪着段奕桀:“你真是卑鄙无耻!” 段奕桀弯腰,双手放在她身子两侧,趋近她的俏脸,薄唇轻勾黑眸微眯:“许小姐刚才怎么不戳穿我?”目光炯炯如刀刃般盯着她。 “你!……”许良辰气得无语,怒气上涌隐忍不住,扬手一掌打在段奕桀脸上,这个脸皮厚到极点的腹黑土匪,刚才做了什么孽你自己不知道?!还好意思说出来! 时间似乎停滞,猝不及防的段奕桀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微微侧脸,斜视着许良辰,沉默了一会不怒反笑,凑得近了一字一句地冷冷道:“这件事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乖乖做我的未婚妻,否则有的是办法让你有口难辩。” 薄唇轻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影,想着刚才某人的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屈服,惊悸却倔强,在自己掌中的僵硬、青涩和不驯,矛盾得令他情不自禁居然有了反应,在与女人的相处中,段奕桀第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渴望。 他不想放手了。 恨恨看着土匪的背影,许良辰明白,若是再不想办法,身子一好段奕桀就会把这件事坐实,到时自己就是蛛网上的飞蝇,由得他揉圆搓扁。 不行,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 焦灼不安地又等了两天,许良辰的腰伤已经大好,她故意装作依旧疼痛,好歹避过了彭明霞和医生的耳目,段奕桀又来过几次,帅府的两位小姐祺方、祺玉也联袂而来。 听说未来的大嫂,就是圣玛丽女中那位从美国回来的漂亮女先生,在该校念书、一心想去留洋的祺方、祺玉很是高兴,急匆匆坐车来了医院。 这对双胞胎是卢夫人所生,模样随了母亲的娇俏可人,性子却南辕北辙,祺方安静温婉,祺玉像个假小子疏朗热闹。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含苞初绽、轻灵如水,对许良辰亲热中有着尊重,相处起来倒也容易。 因为了段奕桀威胁感十足的话,而且两人来时,彭明霞一直侍候左右,许良辰便只是端庄大方地接待了两姐妹,心里焦灼地盼着大姐的到来。 又过了一天,许美辰才又一次出现。 彭明霞端茶倒水寸步不离,姊妹俩说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许良辰意兴阑珊地从枕下拿出书:“大姐,我的腰还有些疼,可能要住些日子,你从我房里的书架上拿多几本书来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翻着手里的《诗经》。 许美辰看过去,见良辰的手指有意无意正指在《周南-桃夭》的第一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美辰心里一动,看了妹妹一眼,笑着点头答应,一边似乎很是开心地说着近来的家事:“……这几天政府正召开参议会议,据说表哥升任市长的呼声很高,大帅府任人唯贤,就算选票不够,还是能在政府任职的……宜章已经在参谋处做了几年,也算顺利……” 许良辰眸光轻闪,大姐可是在告诉自己就算走了,冷面大少虽然会生气,但大帅府不至于会对表哥和姐夫下黑手,大不了不再升迁前程无望? 看妹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许美辰接着出声劝道:“二妹,大帅府是名门,段大少也不愧昂藏男儿,姐姐和表哥都觉得,这门亲事妹妹不妨好好考虑考虑,女人总要嫁的,就依了大少又有什么不好?……” 见大姐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彭秘书,许良辰明白了她的用心,故意颇是羞窘地说:“大姐,你说什么呢?……”接着似乎带了思量地低声问道:“表哥真的这么说?” 许美辰拉了妹妹的手笑着点头:“是啊,哦,表嫂让我带了你喜欢的荠菜云吞。”说着拿过保温杯递给许良辰,一边站起身:“好好吃完,我明天再带了来看你。” 杯下的手里似乎多了张纸片,许良辰不动声色收好,拜托彭秘书送了姐姐出去,找机会把纸上的一行字看完,一直悬着的心好歹放了下来。 报纸上的消息,说大帅府已经对外承认少帅段奕桀有了心仪的佳人,预计不久之后可能会正式订婚云云。 从姐姐那天走后,许良辰经常沉思不语,对彭明霞的态度却比以往柔和了很多,彭明霞试探着说起大帅府的琐事,她也会静静倾听,令彭明霞有了事已至此只好认命的感觉。心里不由想着,那位表哥眼看升职市长有望,大帅府权势熏天,少帅英俊倜傥,这位许小姐可能想明白也就不再坚持了吧。 所以打给段奕桀的电话里隐隐透露了这样的好消息,段奕桀眉头微皱,其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吩咐:“加强警戒。” 彭明霞答应着,心里有些奇怪有点不以为然,少帅未免太谨小慎微,许小姐的腰还没好,态度也有些软化,何必多此一举? 因为许良辰一直说腰痛,所以医院请来了在燕州开诊所的美国名医生卡尔会诊,会诊结束,卡尔为许良辰注射,一边用英语聊着她的情况。 因为还有医院的两个医生在场,彭明霞便没有注意,许良辰却细心地发现,卡尔的英文中夹杂着两句法语,听明白了不由心跳加速,忙致谢遮掩了过去。 卡尔来了之后,许良辰的状况有所改善,于是注射在第二天又进行了一次。 次日,卡尔来到已是傍晚时分,段奕桀刚刚离去,许良辰在彭明霞的陪伴下正在花园里散步。头发斑白的卡尔笑着走过去,接过彭明霞手里的轮椅:“凯瑟琳,今天感觉怎么样?中国有句话‘夕阳无限好’,你在欣赏落日吗?” 许良辰有礼貌地和卡尔打招呼:“卡尔医生,我好多了,谢谢您,一起坐坐吧。” 接着转头对彭明霞一笑:“彭秘书,劳驾您拿壶茶来,我想和卡尔医生聊聊天。” 这里是贵宾区的花园,走动的人不多,也没有护士在身边,自己走了……彭明霞转念想到,刚才许小姐对大少的态度比以前温和不少,也已经说好改天去帅府,罗副官安排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笑着答应,转身唤人上茶点。 带人取了茶点回来,看着空荡荡的花园,彭明霞手里的茶杯“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第十二章 追来的大少怎么了? 心里一阵慌乱和惊怕,彭明霞连忙跑去打电话。 许良辰在卡尔的带领下,急匆匆悄悄穿过花丛,偏僻处卡尔从医药箱里取出白大褂、帽子和口罩等物,许良辰穿好,二人大摇大摆匆匆走出去上了车。 傍晚了,太阳渐渐收拢了余晖,路灯还没有亮起来,街上行人匆匆,车子出了医院,穿街过巷飞快地出了城。 “卡尔先生,这样做,您会不会有危险?”许良辰有些担心,低声问道。 “凯瑟琳,我是美国公民,大帅府会给星条旗面子的,你放心。”卡尔一笑:“戴维是我的朋友,中国人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吗?”他扶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的浓浓暮色中的小路。 “现在我们去哪儿?”许良辰看着车灯中两侧陌生的景色轻轻问道。 “城东,有个朋友是航海爱好者,他有一架小型游艇,戴维在那里等你,他送你们直接上邮轮,今晚八点起航去美国。” 看着车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七点,许良辰点点头,心里思绪有些纷杂。刚回到燕州两月有余,想不到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仓惶离去。她按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转头看着卡尔:“谢谢您,卡尔先生。” “不必客气,许小姐从美国回来,自然明白,我们认为自由是天赋的人权之一,就算有权有势的政客也不能强迫一个人,违背自己的心灵作出选择,许小姐的选择我很赞赏。”卡尔加速,车子飞起来一般滑进夜色深处。 游艇就停在岸边,身材高大挺拔的戴维英俊的脸上一片焦灼,正来回踱着步子,见车子驶近忙迎上来来开车门:“凯瑟琳。” 他眼中的喜悦让许良辰心底蓦然升起一丝歉意。 戴维出身美国南部名门,热情、英俊,是许良辰入读哈佛大学时教育学院的活跃人物。 入学后,教授发现了许良辰的语言天赋,于是坚持让她进日报TheHarvardCrimson编辑部。有一天许良辰到《国家地理杂志》社送稿,碰到了年轻英俊的编辑,聊起来才知道居然是有名的学长戴维。 一面之缘,来自东方那个古老神秘国度、端庄美丽的女子在戴维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倩影,之后不仅对许良辰照顾有加,假期还几次邀请她到南部去。许良辰明白戴维的心意,无奈心里始终念着燕州,心有所系,加上许美辰对跨国情缘很不以为然,她便也难以放开心怀,两个人的关系始终若即若离,没有确定。 许良辰毕业回国,追求佳人心切的戴维没有丝毫迟疑,放弃了自己名记者的优渥生活,自愿调职远东,尾随许良辰的脚步来到了十里洋场的燕州。 这下不止心怀疑虑的许良辰意外、感动,对异国婚姻一直抱否定态度的许美辰,对戴维的看法也不由改观,于是这一个多月来,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步。 戴维在远东地区的工作刚刚打开局面,这下却不得不违反杂志社的规定,陪自己回去美国,许良辰深觉愧疚。 “凯瑟琳,你还好吗?”戴维给了许良辰一个温柔的拥抱:“这些天,我非常担心。” “对不起,戴维。”许良辰歉意地笑笑,看着旁边一个含笑的金发男子颌首打了招呼。 “这是美国驻燕州领事馆的参赞丹尼尔,我的表兄,他送我们去邮轮。”戴维握住许良辰的手介绍说。 中文流畅的丹尼尔和许良辰按照中国礼节,握手致意,三人辞别卡尔医生上了游艇。 发动机低低轰鸣,游艇渐渐离开江岸,在夜色中划过涟漪起伏的水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水花,明明暗暗的江面上月亮变得破碎,远处渔舟点点灯火,水鸟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许良辰站在船舷,看着远处灯光明灭的燕州城,神色黯然。 “凯瑟琳……”戴维看着她月色下的侧颜,低声呼唤,良辰喜欢自己的国家,这感情他明白,但这个古老的国家时局混乱,军阀以枪炮为后盾,肆意践踏人权,美辰让他带凯瑟琳去美国,他既高兴又为她难过。 觉察到戴维关切的目光,许良辰转头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戴维见她环抱住胳膊,明白江上夜风寒凉,忙示意她进舱去。 站的久了,许良辰觉得腰部隐隐酸软,便没有坚持。船舱里丹尼尔已经准备下茶点,二人略略用了些,刚放下茶杯就听不远处似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许良辰心中一颤,抬眸看着戴维,侧耳倾听。 游艇慢慢停了下来。 许良辰走到窗前,戴维担心地看她一眼,跟在了身后。 朦胧的月光下,几艘黑魖魆的快艇突兀地从四周围上来,游艇停下,快艇上的探照灯同时开启,游艇及附近的江面上霎时一片雪亮,快艇上实枪荷弹的士兵看的一清二楚。 许良辰心中一沉,她看着戴维轻声道:“对不起,戴维,他们追来了。” 戴维笑笑摇头:“想不到来的这样快。凯瑟琳,你不必担心,我们要走没人拦得住,丹尼尔可以请求盟友的帮助。” 在这片水域游曳的,不止是中国的军舰,还有日本和德国的舰艇。作为美国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把心爱的女子拱手让给他人? 许良辰的心一跳,日本和德国的军舰?因为自己挑起国际争端?她缓缓舒了口气,看着远处茫茫夜色中的江上渔火。 这片土地已经有了太多烽烟和灾难,许良辰半晌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直视着戴维,认真地说道:“不,戴维,我是个中国人,在中国领海引起争端,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习惯每天阅读大量的外电和报纸,比其他人更明白南方军政府目前的处境。日本人无所不在地寻找挑衅和控制南中国的机会,再怨恨段奕桀强取豪夺,也不愿因为自己而使南部政局变得更加混乱和复杂。 戴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让丹尼尔请求盟友援助,他们怎么走的了?围上来的可是军用快艇,必然是那个人来了,凯瑟琳不想走了吗? 引外寇入“家门”,是历来被国人深恶痛绝的行为,她许良辰同样做不出这样的事。一边是自己的家国,一边是梦寐以求的自由,许良辰想不到今夜自己竟然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她心中有些沉重颇是为难。 灯影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游艇上静寂无声,快艇上的士兵站得笔直,枪口瞄准游艇,却也只是静候着。 “戴维,凯瑟琳小姐,你们想怎么处理?”丹尼尔走进船舱,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丹尼尔,给你添麻烦了。”戴维无奈地摊手:“凯瑟琳,她不想看到争端。” “可是,卡尔在他们手上……” “什么?”许良辰一惊,疾步走出船舱,快艇上,卡尔被侍卫推搡着,站在快艇的甲板上。 这个断一截还真是滴水不漏,许良辰闭了闭眼,对身后走出来的戴维和丹尼尔轻声道:“对不起,我不会连累卡尔先生……” “凯瑟琳,我们还是走吧,留下来那个少帅不会放过你,在美国,你能自由的实现自己的理想,会生活的很好,我保证。”看着许良辰的神态,戴维有些着急,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 快艇上,罗宏义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大少,从下午不知三夫人找大少说过什么,之后他就一直眉头紧皱,拦截到游艇也没有象往日那样雷厉风行下令上船抓人,只是一直默默看着船舷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沉思,大少怎么了? 第十三章 情场上的大木头 从医院赶到办公室开完会,府里来电话,说三夫人有事找,段奕桀觉得很意外。 三夫人蔡舒扬出身贫寒,十岁那年因为大洪水,全家逃难来到孟州郊外,靠会铁匠活计的父亲给人帮工为生。寒门偏偏飞出金凤凰,十八岁的贫家女儿生的清丽俊俏妩媚可爱。 提亲者纷至沓来,爱惜女儿的父母不愿将爱女轻易嫁出。不料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一枝花般的少女到村口挑水,无意中碰到了一个身着军装、腰配长剑的军官。 两天后媒人进门,蔡舒扬惊愕地知道,那天在河边邂逅的男人竟是当地有名的军阀段政勋。蔡舒扬及父母自然早就听说段政勋不仅有妻室,还有一房妾室,让一个妙龄少女去做一个年长自己不少的军阀的三姨太,蔡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蔡父蔡母也无意巴结权贵,于是婉言拒绝。 但段政勋在孟州已是实力雄厚的军阀,当地官员正愁巴结不上,听说此事后再三威逼利诱,蔡家不堪其扰,万般无奈之下,终于在花开的早春,十九岁的蔡舒扬上花轿进了段府。 蔡舒扬是位吃苦耐劳的女子,嫁与段政勋时正值南方军扩张势力最猛烈的时期,其时卢夫人和二夫人邵亦珍均因水土不服、身体欠佳住在孟州和雷安,只有蔡舒扬和接着进门的四夫人吴雯绢,始终跟随段政勋南征北讨,即便是鏖战最艰苦的时刻,也不曾少离,堪称段政勋的随军夫人。 虽然当初畏于权势不得已而嫁,但经过几年的战争洗礼,蔡舒扬与端政勋的关系逐渐有了好转。期间,蔡舒扬生下段府次女祺宁。 蔡舒扬出生寒门,却欣羡有学问的人,祺宁出生后,她再三恳求,得到卢夫人同意进了孟州女子第一师范学校读书,靠着自己的聪慧和勤奋进步很快。谁知事情被段政勋知道,觉得有损自己大帅府的尊严,断然下令蔡舒扬终止了学业。 求学破灭令蔡舒扬十分痛心,随后在祺宁的成长与婚嫁等事情上,性格柔中带刚的她和丈夫的分歧日益加大。违心嫁进段府,蔡舒扬觉得已是终生悔恨只事,对段政勋以女儿的婚事攀附权贵深恶痛绝,为了抗争段政勋既定的婚事,曾带了女儿一气之下回到孟州老家,直到卢夫人从中斡旋婉言劝说婚事作罢,性格刚强的蔡舒扬才回到帅府。 但从此与段政勋的关系却势同水火起来,女儿出嫁、段老夫人搬来燕州后,这位三夫人索性以侍候婆婆为名,搬到了段母居处,跟随段母吃斋念佛,与丈夫分居,府里的事也从来不理会。 今天突然让人打电话找自己,段奕桀既意外又纳闷。 匆匆回到大帅府,丫头说三夫人在小白楼等大少,进门便见三夫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一份报纸,段奕桀忙打招呼:“三姨,您找我?” 蔡舒扬一身素色旗袍,依旧风韵清丽的脸容微微一笑:“老大,我有事问你。” 段奕桀扬眉,蔡舒扬看着他坐下,开口问出的,却是早晨四夫人问过的那个问题:“老大,你和许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奕桀微怔,四姨之前见过许良辰,想骗她不容易,不过想到四姨为人圆滑,只要自己把事情说明白,她阻止的可能性不大;而三姨娘性格刚直,素来厌恶强取豪夺为虎作伥的行为,所以在段奕桀看来,早上那出戏就是演给这位看的。她怎么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难道看出了问题? 没等段奕桀回答,蔡舒扬幽幽叹了口气颇是自嘲地说道:“本来这件事不是三姨该管的,但见了那位许小姐之后,却忍不住想问你一句,老大,你是真心喜欢这位二小姐,还是只想演戏?” 连演戏都看出来了?段奕桀情不自禁地挑眉看了看蔡舒扬,有丝不自在地道:“三姨,我……” 蔡舒扬淡淡看了他一眼:“三姨虽然没什么文化,好歹也虚长了这些年纪,人家小姐可不止脸红尴尬,难道不是你做的孽?我和你四姨眼还都没花呢。” 三夫人很少有这样言语犀利的时候,段奕桀微蹙了眉头。 蔡舒扬接着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大,我和四姨都觉得那位许家小姐很不错,端庄大方,不卑不亢,又是留洋的才女,人也正气,无心攀附权贵,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可别误了人家……”观察着段奕桀的脸色,三夫人忽然调侃地笑道:“我和你四姨都觉得你对人家有意思呢……”以前何曾见过冷面大少对女人那样照顾? 段奕桀闻言微愣,又挑眉看了眼笑容淡淡却极是认真的蔡舒扬,沉思着没说话,三夫人一笑,正了脸色道:“老大,若是真的喜欢,你是想要人还是要心?”停顿了一下,蔡舒扬放下手中的报纸:“要人,你的方法没错;若是要心……”她摇了摇头:“就大错了。” “人都是有感情、有心的,女人的心更是柔弱敏感,你这样步步紧逼、强取豪夺,许家小姐会怎么想?那样的佳人,又是读洋书的,柔中带刚的性子,你以为那么容易在强权下低头?再说,”蔡舒扬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段奕桀:“你以为天下女子,就都巴不得嫁进大帅府?追女孩子可不是打仗,枪杆子硬上,占领了就是胜利。” 见段奕桀没有反驳自己的话,眉头却越发紧皱,蔡舒扬明白,这位从来对女孩子不假辞色、更没有谈情说爱经验的冷面大少,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开始烦恼了。看样子,这老大说不定的确对许家小姐有感觉。 蔡舒扬觉得既欣慰又好笑,欣慰段奕桀与父亲不同,不是个朝三暮四风流不羁的花心萝卜,说不定真是个对感情认真的人;好笑的是,这么大个人了,带兵打仗很有一套,追女孩子却一头雾水,对有好感的女子,也是横着来的。 递了杯水过去,蔡舒扬最后说道:“三姨多话了,三姨只是觉得才貌双全、有学问、有骨气又那样年轻的女子难得;一辈子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不容易啊……” 段奕桀凝视着蔡舒扬,三姨娘的一番话,令他意外和惊讶。出身贫寒、素来不管身外事的蔡舒扬,竟然为了自己和许良辰,说出这些肺腑之言,他不由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于是微微一笑道:“谢谢三姨教诲,我……会好好想想的。” 蔡舒扬站起身:“那三姨不占用你的时间,先走了。”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忽然停住步子回头道:“老太太那里我会和你四姨先应付着,等许小姐的事处理好了,再和老人家说---你总不能在老人家面前,还用今天的招数逼人家小姐低头吧?” 蔡舒扬笑着调侃了段奕桀一句,段奕桀刚有些舒缓的脸色可疑地一窘,转过头去装作整理茶几上的文件,没吭声。 文才武略无不出众、带兵打仗更是南军骨干的冷面大少,在爱情面前竟这样手足无措,蔡舒扬有些疼惜地看了段奕桀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哦,四妹让我问你,小武子有没有说过,他喜欢文清?” 段奕桀愕然抬头,武震中……喜欢文清?三姨娘看到他的样子,无奈地了然一笑,这家伙还真是迟钝,雯绢问他还不如问南墙,难怪这些年来文清的笑容越来越少,碰上这样的木头,谁也没辙:“算了,这事你别理了。”三姨娘摆摆手,转身离去。 一个下午,三姨娘的话一直在段奕桀脑海回放。 第十四章 我看你不顺眼 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他不想否认,这位许家二小姐给自己的印象很特别,甚至有些吸引,让他有一种想探索不想放手的冲动,可是这就是喜欢? 段奕桀站得笔挺,手握起又放开,他皱着眉头,这位二小姐明显不喜欢自己吧?怎么才叫喜欢?女人怎么样才是真心喜欢?往日的那些名媛佳丽,几乎见了就沾上来,每次看到谄媚或者虚假的笑容,只觉厌恶,她们那算不算喜欢?喜欢的东西就去努力争取和夺得甚至占有,自己一直这样认为,难道女人是不同的? 自己从九岁开始随军,读书也是父亲特别请来的先生,在军旅中完成学业。军队当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去处,除了行军就是打仗,所有一切都是枪杆子说了算,都是武力征服,让对方心甘情愿认输,是不可能的,谁愿意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拥有的权势?于是,自己便也习惯了看中就出手。 三姨娘说的或许有道理,这段时间以来,就算威逼利诱,自己却没有实质性伤害过这丫头,并且不自觉地尽可能对她好一点:那天她忐忑不安,自己怕饿着她,不还先装了碗鸡煲翅给她?怕她在医院无聊,让人专程送了书过去;特意派人找了许美辰去陪伴;甚至那一巴掌也忍了……本来以为对她是好的了,这丫头居然还是跑了。 要不是那天彭明霞电话里无意中的几句话,让自己早有防备,说不定还真给她走掉……这位二小姐竟不顾孙刘两家的安危,当机立断暗渡陈仓,可见不是性情软弱温顺的人物,硬来是不行的,可是女人要怎么哄才喜欢呢?段奕桀只觉比打一场硬仗还让人头大。 罗宏义看着段奕桀,包围了这么久了,大少还不见动静,难不成就这么僵持? 段奕桀当然也明白事情必须解决,想了想,他下令自己所在的快艇靠近游艇,然后让士兵喝令上面放下舷梯,段奕桀带着罗宏义等几个贴身侍卫走了上去。 许良辰就站在船头,戴维和丹尼尔立于身后,颇是担心地看着她。 段奕桀挺拔的身姿出现在游艇上,许良辰的心便是一震。灯影中,他眉头紧皱,脸色冷凝,仿佛压抑着什么,令她的心急跳了数次,有些不自觉的畏惧。 戴维走向前,想站到许良辰前面保护她,段奕桀冷冷看他一眼,根本无视,直接走到许良辰面前盯着她,沉声道:“进船舱,我有话问你。” 许良辰不是没想过被某人拦阻,却没想到他行动这般迅速,暗暗叹了口气,不知是难过还是事已至此的松懈,她平静了气息,眼睛直直看着段奕桀:“在这里不能说吗?” 段奕桀瞳孔收缩,黑眸眯起,声音冷清:“进来。” 说完大踏步走向船舱,许良辰看了看被侍卫拦住的戴维和丹尼尔,唇角微勾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心,随后便转身要走进去。 戴维既担心又着急,大声地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不能伤害她!我是美国公民,她是我的爱人……”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耳边呼啸而过,段奕桀回身,吹了一下冒烟的枪口冷冷道:“这里是中国的领海,轮不到你说话。”竟然是颇流畅的英语,许良辰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戴维没想到段奕桀抬手一枪,丹尼尔拍了拍他的肩,走过来道:“段先生,我是美国领使馆的参赞丹尼尔,能和您谈谈吗?” 段奕桀看了他一眼:“谈谈?丹尼尔先生恐怕来错了地方。请稍等,我和许小姐有些话要说。来人,请两位美国朋友到在船头坐会儿,好好关照。” 侍卫们走过来,段奕桀不再管戴维和丹尼尔,黑眸盯住许良辰:“请进。” 许良辰又看了一眼戴维和丹尼尔,镇定地走进船舱。 段奕桀已经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灼灼看着许良辰,过了一会才低声道:“请坐。” “请放戴维和丹尼尔走。”许良辰眸光清明看着他。 “放了他们?”段奕桀薄唇轻勾,一抹嘲讽:“许小姐愿意为了这个美国人牺牲自己?”他眼中似有风暴在汇聚:“协助你逃跑,没一枪毙了他们,我已经很客气了。你真以为我会顾忌?深更半夜,江里淹死两个人,多大件事?许小姐没听说冺江上有强盗?” “断一截”真是腹黑,害了戴维和丹尼尔竟然还要嫁祸?!看着许良辰诧异的神色,段奕桀浮起一抹微笑:“你放心,我没想造孽……不过,这取决于许小姐的想法……” 许良辰微怔,旋即明白,她淡淡一笑:“段先生运筹帷幄,我的想法有那么重要?这里,你段大少才是主宰吧。” 她眼中的蔑视和不屑,令段奕桀心中一滞,不由死死盯了许良辰一眼。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大胆,初初见面还有些畏惧,今晚逃跑被阻拦,不仅不怕,反而这般冷静?难道她真的喜欢外面那个戴维,为了他不再畏惧? 段奕桀站起身,灯影月色中,黑眸利光轻闪,看的许良辰瞬间一怔,在强势霸道的段奕桀身上,自己竟好像看到了一抹黯然?很怪异。 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许良辰眉头轻皱,侧身坐下冷冷道:“有什么话,大少请说吧。” 她的镇定自若令段奕桀脚下一顿,慢慢在对面坐了,沉声道:“你一定要走?” 什么?不走由着被你威逼利用?许良辰有些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皱眉道:“我同情并理解段先生的处境和苦心,但不想和您一起欺骗世人假作未婚夫妻......” “那是以前,从现在起不是了。”段奕桀黑眸情绪汹涌,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什么?”许良辰一头雾水,今晚这位霸道的大少说话怎么这么奇怪?自己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段奕桀紧紧盯住许良辰迷惑却淡然的眼睛,这女人真是越看越顺眼,单只这样的表情,灯光下看起来都有些令自己移不开眼睛,这女人我段奕桀要定了。 盯着许良辰带着疑惑的明眸,段奕桀毫不脸红地沉声道:“看你顺眼,做我的女朋友,明白了吗?” 许良辰闻言皱眉,这段奕桀今晚哪根筋不对?截住自己不打不骂却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算要哄老人开心,也不用做这样的“牺牲”吧? 据自己了解,段奕桀还真不是那种风流少帅。除去宏图府和三夫人四夫人来时那两次发疯以及作戏,相处这些日子,许良辰觉得这位冷面大少狂妄、高傲、霸道、强势和冷血等一连串坏毛病,却不下流,对女性虽不假辞色却也不会低贱看待。 觊觎大帅府少夫人位置的名媛佳丽无数,他为什么一定要找上自己?真是莫名其妙的很。 有些无奈地看了段奕桀一眼,许良辰干脆实话实说:“大少青目我很感谢,不过很抱歉,我不愿意。”我看你不顺眼,不想参与这个疯狂游戏。 第十五章 不信拿不下你这丫头 段奕桀闻言脸色一沉,目光灼灼锁定许良辰:“为什么?” 这也要问为什么?许良辰毫不示弱地对视段奕桀的眸光,心里觉得很是怪异,两个人相看两相厌,也不存在一见钟情的桥段,相识不过短短一段时日,而且不管到大帅府兼差还是认识这位大少,自己都不是自愿的,为什么忽然要愿意? 这人难道连这也不懂?许良辰有些无语,一段沉默后,她冷不丁想到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理由,于是出声问道:“大少……您喜欢我?” 男女之间,会因为喜欢而生爱情,因爱情而相恋,而相伴,这对女性素来不假辞色的冷面大少会喜欢自己?许良辰觉得好笑和不可能。 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没这个不现实,段奕桀今天发的什么疯? 段奕桀闻言微怔,不愧是留洋回来的,直白的很呢,竟然敢明明白白问自己喜欢她?当下看着许良辰淡淡道:“以后有这个可能。” 这是什么答案?如果不是环境不合适,许良辰差点要笑出来,冷面大少这算傻乎乎还是应付?她点点头,很认真地附和道:“嗯,那是以后,可是段先生还会碰到其他的人,更好更适合的人。” 段奕桀的眉头皱起来,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废话,看你顺眼就是你,你管以后、管别人干什么? “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段奕桀根本不想那么多,霸道地干脆利落。 这下许良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这人思维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她神色安然语气平淡地轻声道:“大少很执着,就算是死的,你也要?” 段奕桀闻言一震,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许良辰:“你什么意思?” 许良辰叹口气,表情淡漠:“段先生不会不明白爱情的真义,两个人不是相互喜欢,不是深爱,怎么可以永远在一起?勉强为之,也不过怨偶,同床异梦罢了。凭着大帅府的权势,若大少一定要勉强,良辰难以抗拒,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话说的冷淡,段奕桀却感到了其中的份量,他眸光一暗:“你恐吓?”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抬眸看着船舱外朦胧的月色,许良辰声音淡然,神情端雅。 段奕桀想不到小白兔今晚一反常态,竟光明正大地亮出了小爪子和自己对抗起来,他神情一冷:“许良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良辰没有看他,望着窗外一片云遮了月亮,淡淡道:“大帅府掌控南方十六省,握着刘孙两家的命运,我一个教书先生惹不起,段先生想做什么,谁敢阻拦?”何况只是想要一个女人。 段奕桀斜了她一眼,明白就好。 “强取豪夺是段先生的事,要自由不计其他是我的事。”许良辰转头看着段奕桀,说的理所应当。 段奕桀眼眸晦暗,直盯住许良辰:“跟着我,就这么委屈你?” 许良辰淡淡一笑:“若段先生被人强迫,你会心甘情愿?” “……”段奕桀没想到小白兔这么伶牙俐齿,心里既郁闷又有些生气,能被本大少看中,不是你的荣幸吗?十里洋场,千娇百媚,我就看你顺眼,你还不愿意?! 许良辰明白他的心思,淡淡挑眉:“我认为爱情没有什么荣幸不荣幸,两情相悦,才是良缘。段先生看我顺眼,良辰感谢,并不代表我也要看中你,却被迫要跟着你,不能离开,我还要高高兴兴?”许良辰直直看着段奕桀,话中隐隐一丝嘲讽和不屑。 十里洋场,名媛佳丽无数,能被大帅府的冷面大少看中,可能是大多数女子的荣幸,但这其中,不包括她许良辰。 段奕桀一阵气闷,可又不得不承认倔丫头说的貌似有理,起码和三姨娘说的吻合。看来,对女人自己还真的不了解,这可怎么办呢?难不成放手让她飞了? 不行,段本大少从来不打窝囊仗,就算败也要败个明白!段奕桀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大大方方地问道:“你喜欢那个美国人?” 断一截突然转移话题,许良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想点了点头:“是。” 她语气深处那一丝迟疑段奕桀却听明白了,他勾唇轻笑:“你认识这个戴维三年,他追了你三年,是不是?” 断一截对自己的事这样清楚?许良辰不算意外地斜了他一眼,知道还问什么? “就这么个堡垒,”段奕桀斜睨许良辰一眼,隐含调侃意味地说道:“三年都没有拿下来,这种战斗力,哼!”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斜眼瞅着许良辰。 真是个丘八,这种事也拿打仗做比,许良辰给他看的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瞪得段奕桀心中一荡,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女人不粘粘糊糊,这样唇枪舌剑坐着说说话,倒也是一种享受,那羞涩、恼怒、蹙眉、斜睨……怎么看都是一种风情,一种美丽。 “你不是现在就想嫁给这个美国人吧?”段奕桀剑眉一挑,接着问道,见许良辰闻言微顿,没有即时回答,不由有些心喜,却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喜欢,就可以,是不是?” 话说的没头没尾,许良辰却明白他的意思,半响,很干脆地接了一句:“是。” 倒是直接,段奕桀很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女人真是麻烦!好,要喜欢是不是?我就不信,你许二小姐的喜欢比绝地反攻还难!” 段奕桀凑过身子,几乎头对着头,紧紧逼视着许良辰:“你给我听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这两个家伙,也给你时间喜欢,可不许偷偷逃跑!我会派人看住这俩家伙,你跑了,我立马毙了他们!哼,我还就不信,拿不下你这个丫头!” 许良辰见他紧逼过来,不由身子向后闪避,却给段奕桀一把扣住肩膀:“你先别高兴,我等不得那么久,我们打个赌---不管你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只要我能让你主动说出一声‘喜欢’,你就得先跟我回府安慰老太太,这是放过你这次逃跑的前提,怎样,敢不敢答应?” 看来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要降服她还得动脑筋用“兵法”,自己看她顺眼,可不是想要了她的命,横着上只怕跑得更快,三姨或许说的对,女人都是感性动物,那好,不就是喜欢吗,不信本大少做不到! 本大少一定让你心甘情愿一辈子跟着我! 第十六章 低调的解决 许良辰挣脱他的手,闪避了近在咫尺的那张酷脸,有些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段奕桀今天怎么了?那么霸道强势的家伙,居然讲理了?尽管话说的依旧无赖,条件也貌似诡异,但好歹给了自己选择和一定的空间。 审视地看着段奕桀,许良辰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时间有没有限定?比如说,很久以后我还是不喜欢,你……会不会放我走?” 这丫头居然还想走?!段奕桀面色一沉,使劲看了看她,冷声道:“就一年吧,你不是想去美国吗,我送你去。”还就不信,我就那么难让你喜欢?臭丫头! 许良辰看着他沉下来的脸,平淡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今晚的事竟然这么解决了,冷面大少前后的变化真是大啊,他……这算不算妥协呢?这么霸道强势的人妥协,是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却见段奕桀站起身,冷不防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一带将人扣进自己怀里,很郁闷很不甘心地低头对准花瓣样的红唇直直吻上去,竟然敢逃跑?!还伸出小爪子和我讲条件?!哼,先亲回本再说! 他的唇舌有些笨拙地描绘着她的唇,带给她异样的酥麻和战栗。他显得有些着急,想撬开她的唇挤进她的口中。 许良辰挣扎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推搡着她并紧紧闭住唇齿。段奕桀倒是聪明,他扣在纤腰上的一只手,冷不丁轻轻一捏……许良辰低低惊呼,某人的舌趁机探入,霸道地纠缠着。 高大挺拔的男性躯体紧贴着她,带了淡淡烟草的气息萦绕过来,军服下急跳的心散发着灼灼地热量燃烧着她。霸道得有些令人颤粟的吻,让许良辰无法呼吸。 辗转反侧在将樱唇吻到红肿,段奕桀才有些不知足地放开她,带着略微粗重的呼吸,紧紧盯着许良辰:“一定要试着喜欢,听到没有?疏远那个美国人,要让我知道你和他暗渡陈仓,哼,我饶不了他!” 许良辰狠狠地瞪他,喜欢能强迫吗?大笨蛋!什么叫暗渡陈仓,你以为打仗呢,说的那么难听。 勉强平复了呼吸,许良辰懒得再理他,不知怎么惹到他谁知还会不会再发疯。既然话已经说开,自己也不用再战战兢兢,戴维和丹尼尔不知怎么样了,还是早些去见见他们,免得两人担心自己。这个断一截,今天晚上就是莫名其妙,当下很不客气地说了句:“我走了。”转身就要离去。 “我说的话,记住了没有?”段奕桀沉声重复。 许良辰暗暗翻了白眼,淡淡道:“段先生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请放戴维和丹尼尔先生离开,若你不想引起国际争端的话。”她斜睨了段奕桀一眼,目光望向远处夜色深沉的江面。 段奕桀眼中利光闪过,唇角轻勾,这位二小姐倒是个明白时局的,看来这丫头身上还藏着不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呢,不错,自己还就喜欢打硬仗! “二小姐这是为我好?”段奕桀斜了许良辰一眼,轻飘飘问道,跟在许良辰身后走了出去。 戴维和丹尼尔被侍卫看守在后舱,段奕桀一声令下,二人被请了出来。段奕桀站到一旁,看着许良辰走到二人身边。 戴维关切地问道:“凯瑟琳,你没事吧?” 许良辰微侧着身子,一笑摇头:“我没事,戴维,你和丹尼尔先生可以离开了。” “那你呢,凯瑟琳?”戴维焦灼地向前走了两步:“你不一起走吗?” “我会派人送许小姐回去。”段奕桀剑眉一扬,冷冷说道:“戴维先生不必担心,丹尼尔先生,后会有期。”说着,转头叫罗宏义:“罗副官,派一艘快艇,送许小姐回孙府。” 罗宏义答应一声“是”到下面去安排,戴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段奕桀抬手道:“许小姐,请。”带人和许良辰一起下了游艇。 许良辰对戴维和丹尼尔安慰地一笑,上了一旁的快艇,段奕桀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说了送自己回去必定不会食言,许良辰没来由地相信,但是这相信却无法对戴维言说。 戴维看着佳人远去的身影,很无奈地耸了耸肩,心里既失落、着急而且担心。 丹尼尔看着快艇离去,叹了口气,拍拍戴维的肩膀,今晚的事被这位少帅轻描淡写、异常低调地解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见过不少的中**队,都是骄横不大讲道理的,上来就是趾高气扬地蛮横耍威风,而当他报出美国领事馆的名字时,绝大多数人又会一改之前的野蛮,正是中国话谓之的前倨后恭,这位鲜有打过交道的少帅倒是特别,始终不卑不亢,冷淡却不无礼,看得出手下的士兵也军纪谨严。倒要提醒克林顿公使,此人不可小觑。 几乎席卷全球的欧战已经进行了三年多,一直保持“中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在三月份的“密电事件”、和四月德国再次开始“无限制潜艇战”后,宣布改变立场,参加协约国方面对同盟国的作战。 因为主战场在欧洲大陆,欧战对亚洲和远东造成的影响并不明显,而且相对地,甚至还削弱了西方对中国经济的影响,这两年中国的民族工业发展,有了较宽松的环境,面粉、纺织等轻工业发展迅速;西方的无暇东顾,使日本在远东军事、经济等方面的影响骤然加大。 目前,战争虽然还在继续,但两大军事集团都已是精疲力竭。华盛顿发来总统威尔逊对美利坚参战的内部纪要这样写道:现代世界的战争种子,就是工业和商业上的对立;这次战争实际上是一场商业和工业的战争,请勿单纯地认为只是一场政治战争…… 这个亚洲国土面积最大的古老国家,有着广袤的国土,丰饶的资源,以前合众国在这里的影响力是微弱的,但现在,美利坚不准备再放弃分享的权力。 这个不可小觑的年轻人,就是手握半个中国的南方军政府未来的主人,看着快艇消失在夜幕中,丹尼尔没有动,从职业外交官的角度,他想的更为深远,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寻找其中的契机。 第十七章 竟芜 许良辰被直接送回孙府。听下人禀报,孙孟林亲自迎了出来:“麻烦大少亲自送表妹回来,要不要到舍下喝杯茶?” 因为不想引起注意,段奕桀只带了不多的随从,到孙府门前也没有下车,看到孙孟林走出来才推开车门,淡淡说道:“夜深了,就不打扰明甫兄和府上,改日一定来拜访;二小姐腰伤初愈,还是要注意休息。” 孙孟林笑着致谢,看许良辰下车喊了声“表哥”便直接走进门去,对目光灼灼注意着她的冷面大少只淡淡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欠奉。 段奕桀一边和孙孟林说话,一边盯着许良辰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眉头皱起。自己破天荒大人大量,没计较她里应外合妄图偷跑的行为,这丫头竟连个谢字都不说? 孙孟林不明白冷面大少突然主动送表妹回来的原因,但许良辰对段奕桀不理不睬的态度、段奕桀平静无波却隐含暗流的眼神,让他觉得两人间的状况颇难猜测。好在久历官场,遇变不惊、看个眉高眼低的,都是寻常事,所以便也极其自然地谈笑风生。 佳人身影已杳,段奕桀不再说话,和孙孟林颌首告辞,车子掉头转入长街,瞬间没了踪影。 孙孟林嘱咐了门上的下人几句,匆匆走进客厅。 孙老夫人身子不好,晚上安歇的早,蔡夫人也已经带着一双儿女振志和振和睡了,只有二夫人杨若兰闻讯等在客厅。 许良辰走进来,她忙放下手中的画册,迎上来关切地问道:“良辰,你回来了?” 这位孙府二夫人和许良辰的关系比较特殊,既是表嫂又是师友,许良辰的国画便师从杨若兰。 杨若兰本名杨素,苏州人,父亲是黄包车夫,母亲是洗衣妇,家中一贫如洗。杨若兰长大后常说,幼年在她的记忆里,每天能吃饱便已是幸事,很多时候,食不裹腹。尽管度日艰难,母亲依旧借了钱送她进学堂念书,她的聪颖好学,特别是绘画方面的天赋深得学堂先生的喜爱。 十岁那年,为了给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父亲治病,被迫沦为卖唱女。因为长得清秀漂亮,天资聪颖,很快便学得一手好琵琶,早年在苏州天香阁红得发紫,因为身姿丰盈而被称为“杨妃”。 官绅巨贾夜夜追逐,是名气很大的清倌人。南方军政府成立后,孙孟林返家祭祖,到苏州时一来二去两人相遇,于是一见情钟。当时盐业银行张家的大公子张广远正求娶佳人,将她软禁在江南春酒店的房间禁止外出。 孙孟林请当时任职苏州督军的好友武耀南相助,先在城外运河上安排好船只,连夜开车闯进江南春,买通张广远的手下接走了杨若兰,然后双双远走燕州。 此后杨若兰在孙孟林的帮助下,正式拜师学画,不仅潜心观摩珍贵书画真迹,悉心钻研工笔重彩画法,并在孙孟林宦游期间游历名山大川,实地写生。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在十里洋场渐渐崭露头角,是颇为有名的工笔重彩青绿山水画家之一。 许良辰走进客厅,她正站在一瓶兰花旁,黑色的旗袍和长长的耳坠衬出一派风韵,身姿丰盈,皮肤白皙,脸上笑靥盈盈。 许良辰见她拉了自己的手,便也笑笑:“小表嫂,回来的晚,吵醒你和表哥。” 杨若兰握了握她的手什么也没问,只是招呼丫头准备热水,服侍二小姐休息,送了许良辰回后院,夫妻俩才一边往回走一边悄悄商议着。 回来的晚,又辗转难眠,许良辰第二天醒来已经十点多,匆匆用了早餐便想回学校看看,丫头小圆见她拿资料便笑着道:“二小姐,少爷走的时候吩咐,说您的腰伤还没痊愈,暂时还是不要去上课的好,已经帮您请了假的。” 想不到表哥特意嘱咐,许良辰微怔,旋即便也默认,昨晚一番折腾,自己的腰的确又不舒服,既然已经请假,那就过两日再回吧。 答应着放下资料夹,正准备去外祖母房里问安,却听到门外丫头小方和人打招呼:“少奶奶,廖太太。” 许良辰抬头,表嫂蔡凤岐带着一个中年夫人走了进来。 良辰忙起身招呼,身量娇小的蔡凤岐看着她一笑:“二妹,你看这是谁?” 许良辰看过去有些迟疑地喊了声:“廖姨?”话音未落,心急的廖玉凤急切地拉过许良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喜极而泣道:“可算回来了……前段日子还和少奶奶说等你回来去码头接船,谁知这次回去,湘南局势紧张,一路上都是兵,前两天才回到燕州,谁知又看到你和……唉,把姨妈给急的……这下好了……听说你受了伤,哪里不舒服?快让姨妈看看……” 几年不见,廖姨还是那样的急脾气,许良辰笑笑,蔡凤岐从小圆手里接过茶杯,笑着劝道:“廖太太,您别着急,良辰伤到腰部,现在已经好多了,您请坐……” 廖玉凤拉着许良辰在沙发上坐了,接过茶水道了谢,许良辰再三说腰伤无碍,才放了心:“听说你回来,姨妈喜得几夜没睡好,和你姨丈说,可算又看到小辰了……哦,竟芜也来了,怕你还在休息,在大厅等着呢……” 竟芜?许良辰脑海中出现了邮轮离岸时男子英挺的身影,扬起的手,深蓝色的西装,英俊的眉目间千山万水的牵挂…… 一别几年,不知竟芜可好? 第十八章 清泉 廖玉凤是许良辰生母孙易晨的闺中密友。二人皆生于世家豪门,孙家世代官宦,廖家却是富商。自幼便是同出同入把臂携游的良伴,后来在圣玛利亚书院读书时,孙易晨从父母之命许婚门当户对的许家,廖玉凤却对二哥廖云台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江正宇有好感。 廖母对女儿的选择有异议,说:“江正宇是牧师的儿子,家境贫寒,玉凤嫁过去可是要吃苦的。”廖玉凤很坚决很果断:“出身不算什么,贫穷也不是不可以改变,重要的是人品和才华。”一锤定音,廖家父母终于还是舍不得女儿难过,成就了这桩婚姻。 新婚后,廖玉凤陪伴考取了奖学金的丈夫到哈佛留学,新婚夫妇,在横渡太平洋的轮船上度了蜜月。 江正宇是个勤奋的读书人,不仅哈佛的每门功课是甲等,旁攻的德语比较语言学也顺利读到硕士学位,小夫妻一起读书,一起打工,同甘共苦,宛若兄妹一般。经济艰难时候,甚至靠廖玉凤卖首饰以维持生活。 江正宇年轻英俊,读书成绩优良,看上他的女性不少,但终其一生,江正宇操守纯洁。美色当前,也只是偶尔欣赏,绝不越雷池一步。小夫妻在美国虽然辛苦但感情极好。 结婚六年,廖玉凤才敢怀孕。由于经济紧张,他们不得不决定回国分娩。 当时,江正宇正在准备参加博士考试。最后的口试,江正宇要从一个教授房间跑到另一个教授房间,轮番答辩。廖玉凤挺着大肚坚持在外面倚闾而望。 等丈夫出来,廖玉凤问道:“怎么样?”江正宇一笑:“PASS!” 妻子激动地抱住丈夫在大街上给了他一吻,二人启程回到燕州。 六年的光阴,已是物是人非。廖玉凤回到燕州才知道,闺中好友孙易晨出嫁后已生了两个女儿,丈夫是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不务正业,孙易晨伤心无奈缠绵病榻。 廖玉凤回燕州后生下独子江竟芜,次年,孙易晨生下小女佳辰即玉陨香消。去世前,拉着好友的手,欲哭无泪深悔错嫁;廖玉凤大哭一场,从此将姐妹的遗孤当作亲生,时时看顾。 这时,留美博士江正宇已是十里洋场文学界的有名人物,不仅在大学任课,还是很多杂志和研究所追捧的对象,在梅里美路置了洋房。 江公馆内,草木四季常青,大树有三十几棵,空地种了番茄、芹菜、南瓜之类,雇着厨师、保姆、女仆,廖玉凤成了阔绰的博士夫人。许良辰比江竟芜大不到两岁,自幼体弱多病,廖玉凤便时时接了她过来家中居住,一双小儿女从小亲厚。 因为母亲过世早,许良辰和姐姐、三妹被送到了外祖母家,对亲生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但对江家夫妇,她看在眼里,或者说,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欣羡的家就该是江家这样幸福和温暖的。 廖姨喜欢谈论家事,喜欢回忆往昔检讨生活,而江博士最得太太欢心的表现,便是坐在椅子里,不看书报,抽着烟斗,没有任何声音地静静听太太说话;如果太太生气,便话也不说一句,保持沉默;倘若吵架,就吵过算了。江博士说自己的绝招是:做个好丈夫就是太太喜欢的时候,你跟着喜欢;太太生气的时候,你不要跟她生气。 廖姨生子后身子丰盈,很忌讳别人说她胖,最喜欢人家赞美她又尖又挺的鼻子;所以江博士每逢太太不开心,就开玩笑去捏她的鼻子,太太便转怒为喜。 江博士很体贴太太,对女人的爱穿着打扮毫不吝啬,知道廖玉凤讲究穿鞋,每次经过鞋店,总是鼓励太太进去选购,自己则带着孩子打发时间。 良辰记得小时候坐在江姨丈腿上,曾听他和廖姨聊天说:“只有苦中作乐的回忆,才是最甜蜜的回忆。”---即使穷得没钱去看场电影,也可以去图书馆借一叠书回来,两个人守住一盏灯,相对夜读,自有其乐无穷。穷并不等于“苦”,和廖姨相守,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苦;世俗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完全看个人的领会。 长大了,懂事了,许良辰便欣羡廖姨和姨丈这份婚姻,平淡却隽永,世俗却有情。母亲嫁入世家大族,门当户对,却伤心早亡,是以对大帅府这样的豪门,段奕桀这样的大少,从心里难以接受和排斥。 蔡凤岐让小圆把江竟芜请上楼,许良辰抬头,一眼看去便有“惊艳”之感。走进来的男子身姿挺拔,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般,漂亮优雅而内敛。 “不愧是十里洋场有名的‘俊面玉郎君’,江少爷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呢。”蔡凤岐笑着夸赞:“听说江少爷不仅学问精通,还爱马术,擅书法,能诗善词,二妹,这可是最近盛名燕州的三公子之一呢。” 不知是得益于家庭教育还是遗传因素,江竟芜自幼聪慧,读书时连连跳级,许良辰刚入圣玛利学院读书不久,他就以优异的成绩被剑桥大学破格录取,获得物理学硕士学位后进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在德国最有名的克虏伯军工厂任职,虽年轻却已经是有名的军械专家。南方军政府成立,排专人去德邀请他回来,是年轻有为的军工署署长。 “孙夫人,妈,”江竟芜有礼地和蔡凤岐打过招呼,转头看着许良辰。 前段时间自己假期陪母亲去湘南老家,因为兵乱没能及时赶回来,心心念念要接船的打算落了空,回到燕州又听到她和段大少的绯闻,既担心又不安,现在人终于站到了面前! 江竟芜只觉心里一阵激荡,牵连得一阵恍惚。 那张脸益发清丽出色,特别是那双眼睛,流光璀璨,正是刻在自己心里念念不忘的那汪清泉…… 第十九章 佳儿佳妇 江竟芜的眼神令许良辰心里一暖。数年未见,面前的男子高大了,挺拔了,去剑桥时自己还高过他一点,现在却已高出自己半头不止……也曾听不少人说起他术业专攻、学而有成,是各方军阀争相重金礼聘的人物,可是他的眼神依旧那样纯澈,笑容仍旧那么明亮,俨然还是当年模样…… 见两人只是神色喜悦地相互打量,廖玉凤嘴快地忍不住笑着调侃道:“怎么,分开几年不认识了?竟芜,没来得及接小辰,见了面你怎也不道声歉?小辰,竟芜没去接你都怪姨妈不好……今天跟我回去,让竟芜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蒸水蛋赔罪好不好?在国外几年,别的倒罢了,竟芜的厨艺倒很有长进……” 看着一双小儿女郎才女貌,廖玉凤欣喜不已,这可是自己很多年前就看好的佳儿佳妇,现在长大了,不管人材还是学识都登对得很,眼看着又是一桩良缘,她从心底里高兴。 对于大帅府的绯闻,性格爽直的廖玉凤直接无视。小辰是怎样的性情她清楚的很,大帅府那位少帅接触不多却也认识,那样冷硬的性子小辰怎么会喜欢?她淡泊名利,不慕荣华富贵,为权势选择冷面少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再说,不过从美国回来几十天,说两心相悦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廖玉凤根本不信。 再加上早晨和美辰通电话时,问起这桩绯闻,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廖玉凤直接认定其中另有隐情。 蔡凤岐早知廖玉凤对许良辰的期许,见了江竟芜微笑不语却十分有情的光景不由心中暗叹,许二小姐倒是红鸾星照,桃花旺的很,这位江少爷已是人才出众万里难挑一的人物,谁料更有大帅府少帅千红百媚中独独看中了这位,孜孜以求。 廖玉凤见两人坐了,明明心中有话却只是淡淡打了招呼,貌似自己和孙夫人在场,有些碍了两人的倾诉,她轻轻抚了许良辰的腰部接着笑道:“小辰的腰伤好些了吧?这几天北平名中医施仲安先生正在燕州,今儿一早我就让正宇去礼请了,虽说现在不少人对中医看法有别,但施先生用黄芪十两、党参六两治好了胡适之的糖尿病,业经协和确认,医术高明大约是事实,小辰不妨跟姨妈回去看看,孙夫人以为如何?” 问的不是许良辰,却是此间的女主人蔡凤岐。 这是廖玉凤的礼貌和尊重,蔡凤岐当然明白,于是笑道:“二妹能有廖太太疼惜是她的福分;二妹,既然廖太太已经请了施先生,还是快去一趟吧,不要辜负了廖太太和江博士一片疼爱之心。”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劝说起来。 数年不见,许良辰心里也记挂着花木葱笼的江公馆,那里有自己少女时的美好回忆,那里曾给过自己家的温暖,居住过的那间小小客房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后院离开燕州赴美时手植的那株玉堂春暖尚在否?…… 于是便大大方方地笑着点头:“就是姨妈不邀请,我也是要去的,还没见过姨丈,他哈佛那些同学对我很是照顾,而且托我带了礼物转交姨丈的,何况,姨妈哪儿从小就是我的半个家呢。” 话说的极中廖玉凤心意,她的笑容益发舒心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心急地道:“既然小辰也这么说,孙夫人,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您,请代问老夫人和孙市长好……” 蔡凤岐笑着答应,送了他们上车;回身,正巧看到杨若兰抱着一卷画纸从外面回来,脸色不由冷了一些,径自转身进了二门;杨若兰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微微黯淡了,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在苏州被逼婚,孙孟林仗义相救,一个重情重义、正直有怜悯心的男子总会让女人欲罢不能,于是惺惺相惜,自己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妾室。 来燕州前,已经想到过会被正室责难,但却没想到竟是那样的难堪。蔡凤岐不是坏人,但她却是个旧式女人,对于突然闯入她和丈夫之间的自己,她永远不能原谅,大主小卑,是她坚信的原则。自己略有不让步,她就会给孙孟林难堪,叫杨若兰心疼又无奈,左右都是为难了自己。 不想在深宅大院的暗斗中消沉,在她的坚持下,入了美专读书,凭着绘画天分和努力,成长为颇有名的工笔画家。 慧眼识人的美专校长刘海粟力排众议聘杨若兰为绘画研究室主任兼导师,她为自己学有所成而生的喜悦尚未冒头,就被蔡凤岐一声冷笑扼杀在心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主小卑,千古之理,就是当了教授也不能妄想和我平起平坐……”杨若兰的泪意涌上来,她只想活得像个人,但这卑微的愿望,在现实面前也仅仅是个愿望而已…… 车子驶出孙府,迎面碰上两辆军车,看着水箱铜牌上清晰的“段”字,江竟芜剑眉微皱。车子停下,军车上下来戎装的彭秘书,笑容可掬:“二小姐,您的腰伤还未痊愈,捕风捉影的事尚沸沸扬扬,属下奉军团长令,外出时跟着照顾您……”见有外人在场,彭明霞用的是段奕桀的“官称”---南方军第一集团军军团长。 段奕桀这是做什么?见廖玉凤和江竟芜看着眼前的一幕困惑地皱眉,许良辰心里不由一阵恼火,脸上却神色淡然:“谢谢彭秘书关心,请回去转告贵上,他的‘好心’我‘明白’,不过是走亲访友而已,彭秘书不必跟着‘照顾’。”什么照顾,是跟踪监视吧?许良辰嘲讽地想道,有必要吗? 说着,招呼司机径自要离开,彭秘书忙笑道:“请二小姐体谅,属下公务在身……”竟是一定要跟住的模样。 第二十章 江山美人要取舍? “彭秘书客气,我不是您的上级,您也不是我的属下,告辞了。”车子驶出去,彭明霞苦笑着招呼司机跟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呢?罗宏义这厮真不地道…… 段奕桀从军部出来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北方军政府妄图一统南北,在南北边界交界处的湘南暗中挑起事端,眼看着湘南局势一日紧过一日,自己的事便也多起来,不知那丫头今天乖不乖? 上了车,罗宏义小心翼翼递过一个牛皮纸袋的卷宗,边悄悄看了眼段奕桀的脸色:“大少,这是今天的报告。” 段奕桀“嗯”了一声接过来打开,借着车顶微弱的灯光看了两眼,黑眸微微眯起来,今天去了江公馆,而且没有回孙家,住下了?……” 正想着,罗宏义低声说道:“大少,江竟芜就是江川……” 什么?段奕桀闻言微微一怔。眼下国内最年轻有名的军备专家江川?许良辰竟和他有不浅的情缘?! 从军以来,段奕桀越来越认识到新式装备在战争中的重要性。特别是欧战中毛瑟、勃朗宁M1918自动步枪、和M1911手枪等经典武器出现,并经过了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检验,将会成为很多国家军队的主要装备;重甲的坦克出现了,最近首次被用于实战;飞机也被用于了战争,出现了空军,协约国甚至研制成了无人机;远程火炮研发和制造技术突飞猛进…… 这些情报撞击着他的大脑,使段奕桀更清楚地意识到,未来军事发展的目标,不是人海战术,而是科学技术的竞争。 江川这样的人才是无价之宝,所以南方军政府才重金礼请,不仅为这位年轻的军备专家特别设立军工署,任命他为署长,在城里最好的地段为他建了署长公馆,还和大帅府一样安排有卫戍连、秘书和公务人员。 自己看上的女子和他有情缘?段奕桀有些头疼地皱眉,江山美人,自古就是个两难选择,自己该舍谁取谁?他合上手里的卷宗,看着车窗外暗淡的月光陷入沉思。 孙府路口,有一队军警来回巡逻,许良辰习以为常,看了一眼便没有注意,江竟芜却看到了远处被挡在巷口的不少新闻记者,他转头看看跟上来的车子,没动声色瞄了眼许良辰,冷面大少这次要动真格? 车子转过外滩,见许良辰兴味地看着几年来十里洋场的变化,江竟芜指着前面一栋建筑道:“那是有名的大来洋行,现在它的楼顶被美国人奥斯邦租用,开办了国内第一家无线广播电台,每天晚间从八点十五分到九点十五分,播音一小时,因与《大陆报》合作,报上的广告收进广播时间,新闻内容也由《大陆报》制作……” 许良辰颌首一笑:“倒是先进的很,不过不是听说已经关闭了吗?” 江竟芜点头:“无线电的启用,多半与军事机构有关,相关的机械、设备都在管制禁止之列,所以早在民国初年,北方军政府就颁布了中国第一个《电信条例》,规定有线无线电信,均有国家经营。” “难道南方军政府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为什么奥斯邦的电台和公司没有受到限制?”许良辰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可能和燕州的现状有关吧,”江竟芜苦笑:“十里洋场不是有租界吗?现在中国就象一块肉饼,来到这里的洋人都想划块租界,都想把租界变得更大,所有租界的建设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回去,中国动乱地越厉害,洋人赚钱的机会便越大,军政府成立之前,租界的土地买卖都可以不用和中国政府打招呼。奥斯邦一来设于租界,二来广播电台和大众用的接收器被视为一种新发明。”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关闭?”许良辰看着大来洋行的牌子在身后远去,轻声问道。 “问题出在收音用的耳机上,按照军政府的海关章程,耳机是军用品,禁止输入,奥斯邦开广播电台的原意是卖出收音设备,结果无物可卖,还不关门?”江竟芜笑着看了许良辰一眼说道。 原来这样,许良辰刚想问他对这项新生事物的看法,却见车子已经转过天钥桥路,便心急地向窗外看去。 往江公馆,若不是有心绕路,启明女校是必经之处,这段时间请假,她一直记挂着学生们的课业。 见她的眼睛盯着启明一侧,江竟芜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示意司机放慢了车速。 当启明那栋天主教会修建的假四层砖木结构、带有明显法国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特征的主楼出现在眼前,透过铸铁栏杆,看到里面的篮球场、网球场,想到后面的花园,草坪上那两架秋千,听着琴房隐约传出来的琴声和歌声,许良辰心里很踏实,她喜欢做这些有意义的事,启明开创了中国女子教育的先河,她为之自豪。 车子开过大门,门前的情形让她眉头蹙起,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手里抓着纸笔和相机,一堆记者模样的人围拢在启明门口,有人出入便围上去,特别是教师打扮的女子,见了便如苍蝇嗜血般围住不放。许良辰放下一点车窗玻璃,隐约听到七嘴八舌的“许小姐”、“您认识吗”之类的话,心里不由疑问,这些人难不成竟是针对自己而来? 江竟芜转头给了母亲一个眼色,廖玉凤伸手把车窗摇上去,江竟芜笑道:“少帅难得闹出绯闻,这些新闻记者当然不会放过,小辰还要感谢印刷技术的不成熟呢。” 这是许良辰第一次从江竟芜口中听到自己的“冷面大少”的八卦,想不到只有一句,而且为什么又和印刷技术挂上钩? 她抬眸看了江竟芜一眼。 第二十一章 各怀心思 “说起来这些年摄影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小辰难道没发现国内的报纸上,仍旧几乎看不到照片?所有的广告图片差不多都是画出来的,偶尔有电影宣传照,清晰度也强差人意,我想应该是印刷技术的问题。江竟芜调侃地看着许良辰,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辰和冷面大少一场绯闻,这张俏脸恐怕燕州已是无人不识了吧。 竟芜这家伙看着翩翩佳公子,嘴巴却比以往还伶俐,原来是借着印刷技术调侃自己呢,许良辰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 看着那双风情流转的明眸,江竟芜心里笑不出来。 听说素来支持新闻自由的江大少,首次授意属下,密令各新闻报纸一律不许刊载许家小姐的照片。所以绯闻虽闹得动静不小,但人们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冷面大少这算是对小辰的一种保护还是独占?若是后者,自己一场思恋怎么办? 看多了洋人在十里洋场的飞扬跋扈,痛心于清末以来国家的积贫积弱,江竟芜信奉科技救国,他认为在现在这样强取豪夺的时代,没有钢枪重炮做后盾,古老的中国只有被动挨打,只有任人欺侮,所以才选取了军工作为自己的目标。 “师夷长技以制夷”自有其道理,南方军政府郑重礼请,使他的长技和报国雄心有了发挥之处,大帅府这份知遇之恩,江竟芜没有忘记。 但是,自己心恋的女子被冷面大少看中……江竟芜暗暗叹了口气,冷面少帅少近女色,大帅府期盼未来的媳妇到何种程度,大家都明白。就算素来重江山不重女色的段奕桀或许看在自己面上放手,做惯了军阀的段政勋会不会放弃儿子难得中意的女子也是未知数,到时自己何去何从? 启明门前的一幕令许良辰很苦恼,想回去授课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费尽心思避过门前的记者,总要面对学生和其他的先生们,很难说大家都理解自己心中所想……难道这场绯闻竟要断送自己喜欢的工作?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没有说话。本来想暂时隐形,好让一双小儿女好好聊天的廖玉凤,终于觉得气氛不适,于是笑着说道:“小辰还象小时候那样喜欢吃冰激淋吗?看广告说最近不知什么人发明了一个什么一分钟冰激淋机,说是玲珑便捷凝结迅速,不过一分钟就可以吃到冰激淋呢,要不去买一个回来试试?” 许良辰幼时长的瘦弱,却极喜欢吃甜食,那时人们已经承袭了唐末以硝石溶于水,迅速降温到结冰的夏天制冰术,精明的商人把糖加到冰里吸引顾客,后来又加入果汁或是水果、甚至牛奶,便是消夏的美食。 有一年夏天,许良辰从学校回江公馆,趁丫头不注意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结果晚上腹痛腹泻,吓得廖玉凤一夜没敢合眼,后来把给小良辰冰块吃的丫头狠狠骂了一顿才罢。 当时和她抢吃没抢过的江竟芜后来常以此事作笑话,每每羞得小姐姐抬不起头来,乃至恼羞成怒地几日不理他。 听到廖玉凤说起幼年旧事,江竟芜不由唇角含笑:“想吃冰激淋去买机器不如找我,本人可是有一分钟做成美味冰激淋的绝技,小辰要不要试试?” 廖玉凤知道儿子精灵古怪的“法门”很多,也笑看着许良辰,两人含笑的目光下,想起旧事许良辰不由脸上一红,往廖玉凤身上腻了笑道:“那时不过是碎冰里掺杂一些果浆和糖,算不得正宗的冰激淋,现在我可是尝过洋冰激淋味道的,若是做的不好,姨妈,怎么罚他?”说着笑嘻嘻看了江竟芜。 江竟芜被她清纯的明眸看地心中欢喜,只觉恍如又回到了年少时候,青梅尚青竹马年幼,却是相依相伴软语呢喃,不由豪气顿生:“请妈作个裁判,若是不合口味,今晚罚我下厨。” 廖玉凤见这几年来少年老成的儿子,难得情绪高涨下厨之语也脱口而出,不由“扑哧”一笑,斜了儿子一眼:“小辰回来了,本来接风宴就该你下厨,这也算挨罚?” 江竟芜回过神,见母亲戏谑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许良辰心中一暖未及说话,车子驶进江公馆。 数年一别,江公馆内依旧绿树成荫,门前那树紫藤茎蔓粗壮花开璀璨,串串垂落如金,许良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那栋三层的洋房依旧如自己孩提时代积木搭造的童话。 外表是典型的法国式花园洋房风格,墙面绕着随季节而变幻色彩的蔓藤,外墙嵌着或黑或白或黄的各色卵石,孟沙坡面式的屋面,铺着红色的平板瓦,干净洗练而不落俗套,门窗是弧拱及圆拱圈,立面腰线纵横鲜明,只有清水勾缝的砖墙,缝道整齐,是这几年十里洋场流行的外粉刷工艺。 “小辰来了吧?”听到汽车马达响,厅里走出来清癯儒雅的江正宇博士,人到中年的他虽已有几许白发,却依旧斯文英俊,双目温暖。 许良辰急忙走过去行礼,这位姨丈在她心里的地位如同自己的父亲,这些年在哈佛也多得他的同学故旧关照。 江正宇笑着虚扶起她,细细看了笑着转头对身旁的太太说道:“我曾说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候,是她立在摇篮面前的时候;现在多加一句,双十年华,学有所成,小辰最美是从美国归来的时候,呵呵……” 廖玉凤笑着睨了丈夫一眼,接口问道:“这位……是施先生?正宇你失礼客人了。” 一口长髯、鹤发童颜的施仲安呵呵笑着摇手:“老朽和江博士聊得过瘾,视为知己,江太太不要客气。” 众人打过招呼落座,听说一身书卷气的年轻女子,就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许家小姐,施仲安不由多看了两眼,问起许良辰的腰伤,接着提了些建议,做了诊治并写下调理的方子,廖玉凤和许良辰再三致谢,江正宇陪了客人回书斋喝茶。 廖玉凤将许良辰拉进小客厅笑道:“你先坐,姨妈吩咐人去抓药……” 话音未落,江竟芜手里端着两个花形的玻璃杯和几个袋子走进来:“快来看,夏日炎炎,现场版牛奶大变冰激淋。” 廖玉凤一笑:“小辰给个机会吧,这家伙整天神神叨叨的,变不出来看他怎么丢人……”说着笑着走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心绪难宁 许良辰看江竟芜放在茶几的东西,不过两个玻璃杯、一大袋鲜奶、一小袋淡奶油、一小瓶砂糖、一小袋蓝莓果酱、一杯冰块还有一袋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这样做冰激淋?她好奇地看了江竟芜一眼,帮忙送东西过来的几个丫头也挤在门前笑嘻嘻看着。 江竟芜笑睨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看着啊。 却见他把鲜奶和淡奶油加入少许砂糖搅拌均匀,接着加入蓝莓果酱继续搅拌,拌均匀后把液态的混合物倒入一个密封袋,另一个塑胶密封袋里放入冰块和不知名物体凝结形成的水,然后把装了液体的密封袋放入冰块袋,开始用力摇晃,一边笑嘻嘻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小辰要吃冰激淋……” 俨然是个神棍模样,许良辰不由“扑哧”一笑,丫头们也笑的捂了嘴巴,少爷平时虽说和蔼,却不会这样耍宝,是为了这位漂亮的小姐吧?几个在江公馆一直做事的丫头却从客人精致如画的眉眼认出来,这是和少爷一起长大的那位许家小姐,难怪少爷和老爷、太太这样高兴,原来是小姐回来了。 江竟芜不理会许良辰和丫头们的取笑,继续笑容满面晃动着袋子,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停下来,把袋子打开,大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刚才还是液体的奶液,已经变成了半固态、看上去美味无比的冰激淋了。 江竟芜笑眯眯用匙羹取到杯子里,还随手在上面插了一朵兰花,登时卖相十分美艳诱人起来,许良辰半信半疑接过来尝了一口,竟然很是美味! 江竟芜得意地又装了一杯,把剩下的递过去给丫头们:“你们拿去尝尝,小梅,看住了,可不许打架!……” 小梅嘻嘻笑着接了,嘟囔着:“又不是小孩子,谁会打架?少爷就喜欢装大人……”丫头们谢了,笑着离去,边走边做鬼脸,少爷想和小姐独处呢,用冰激淋哄我们这些灯泡,嘻嘻。 许良辰素来喜欢甜食,江竟芜的手艺竟是想不到的好,惊喜之余不由吃的十分开心,看着她粉红的小舌轻舔着雪白细腻的膏体,唇上沾了一点,那舌尖便轻轻一抿,接着象只猫儿般眯起眼睛低低“唔”了一声。 看着心上佳人吃得眼角眉梢都溢满着幸福满足,神情象个可爱的孩子,吃完了还若有所憾地舔舔白色的瓷匙,江竟芜的眉毛扬起来,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温柔和宠溺。 他喜欢小辰现在的模样,为一杯冰激淋如此幸福满足,小辰还是自己心里的小辰,清纯美好,那样纯粹。 吃完冰激淋,许良辰追问这一分钟的秘密,江竟芜只是凝视着她温柔而笑,却不回答。其实秘密不过是那些除湿剂凝结而成、倒入了冰块里的水,除湿剂的化学成分是氯化钙,它可以降低物体的冷凝温度,所以便让液态的混合物迅速凝结成为半固态的冰激凌。 但是,我却不想告诉你,小辰,只要你喜欢,我愿一直亲手做给你吃…… 从两杯冰激淋,两人似乎找回了旧时的感觉。于是絮絮讲起别后这些年的经历,廖玉凤很适时地让丫头送来两人少时的影集,见而思故,越说越投机,直讲到傍晚时分,许良辰翻着江正宇最近新出版的文集,江竟芜悄悄走了出去。 丫头来叫用晚饭,许良辰方从书本上抬起头,看看窗外暮色已经降临,便把书合上,抬手揉着酸疼的腰,丫头随手打开了电灯笑道:“小姐,您几年没回来了,今晚太太和少爷亲自下厨,您快去看看吧……” 许良辰转头看着她,眨眨眼睛欣喜地道:“蕊儿?” 蕊儿见良辰认出自己,不由开心地笑得更甜,长开了的一张脸,没有了小女孩的婴儿肥,很清秀的小佳人。 蕊儿是江正宇回来后留养的水灾孤儿,和许良辰差不多的年纪,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比一般的主仆自是不同,而良辰也从未把她看作丫头。 光阴似箭,命运不同,两人相见别有一番感慨。正聊着,听廖玉凤含笑走过来:“蕊儿,让你喊小姐吃饭,怎么反倒连你也不见了影子?原来是故人重逢抚今追昔呢,好了,用完饭再聊,不要饿坏了小辰。” 说着,拉了许良辰的手,向餐厅走去:“你姨丈和施先生要喝小酒,让我们不必理会他们,今儿的中饭只有我们娘三个,做的都是往日小辰喜欢的家常菜,尝尝看还是不是往日的味道?” 挽了许良辰落座,见江竟芜不在,良辰有些不解地问道:“廖姨,竟芜呢……”话音未落,餐厅的门打开,江竟芜端着一只素白瓷的碟子笑嘻嘻走了进来:“这是我最棒的手艺,请两位女士尝尝。” 碟子放到了自己面前,许良辰抬眸看过去,是自己幼时起就偏爱的蒸水蛋。 “既然有人夸了口,小辰快尝尝,做的不好,看他怎么下台?”廖玉凤笑着拿匙羹盛了一些到许良辰的细瓷碗中,连连催她品尝。 见江竟芜胸有成竹的模样,许良辰不由笑起来,不再客气拿起来尝了一口,细细品了味道,脸上现出了惊异的神情,接着又尝了一口。 自己吃这道菜有些年头,却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嫩滑美味的蒸水蛋?! 看着许良辰惊讶和赞美的眼神,儿子宠溺满足的笑容,廖玉凤心中一叹。蒸水蛋是道十分常见的家常菜,要把这样的菜式做成美味,秘诀只是一个,就是用心。 听竟芜说,他初初学做蒸蛋,不是水量过多,水蛋分离;就是蒸得过老,水蛋成了蜂窝,难以入口。要蒸出美味的水蛋,需要控制好水量、水温、打蛋的技巧和蒸的火候,傻儿子也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才蒸出这嫩滑美味的水蛋。 就为了此时博佳人一笑,这份良苦用心,连她这个当妈的,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可见儿子对小辰用情之深!但愿小辰能明白,两人郎情妾意惺惺相惜才好…… 名重十里洋场的“燕州三公子”之一、无数名媛佳丽念念倾心的江大少,为了自己放下身架亲自下厨,而且水蛋品质非同一般,可见不是初次出手,竟芜是不喜欢吃鸡蛋的,为了自己,他这般用心……这份情许良辰又怎会不明? 可是……许良辰眼前闪过冷面大少目光灼灼的双眸,竟芜现在是大帅府的署长,若是段奕桀知道……会不会对竟芜不利? 一桌复活了美好回忆、由廖姨和江竟芜亲自下厨主理的美食,许良辰却吃的心绪难宁,只觉眼下处境令自己为难。 她没想到,让她更难过的还在后面…… 第二十三章 他要见你 江公馆她居住过的小房子,一切如故。 客厅里淡青色的沙发,玻璃面的茶几,窗边那张带踏脚的竹摇椅,小小的书桌和书柜,里面依然是她读过的那些外文书籍。 书桌上那本临走时放下的原版《夜色温柔》,还翻开在插了书签的那页,桌边的日历,还是自己离去的日子,上面用铅笔写了法文“再见”;跨进内室,还是那张不大带着栏杆的木床,青纱的蚊帐是新的,有着美丽的流苏和花边,摆设简洁而温馨。 打开门,许良辰走到阳台,过去的日子自己曾无数次在这里远眺,快乐地看见过很多风景:洋房南面的花园,刻意散乱铺就的鹅卵小径,一泓碧水,池里有荷花和金鱼,雪松、香樟等树木和玲珑的假山环池而立,记得旁边那块太湖石上,还刻着姨丈写的“嘉庐”二字。 阳光从广玉兰浓密的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影子,许良辰幽幽叹了口气。当年阳光,今天的影子,岁月就像深藏了一切的智者,无喜无悲,看着人间的欢乐哀愁。 昨天启明门前的情景令她担忧,今天一早便打了电话回去。 史密斯校长话说的委婉,许良辰的心却直直沉了下去:“……密斯许,我很遗憾,同事和学生们都很想您和您生动美妙的授课,但是那些‘无冕之王’却不愿意放过我们,请原谅,您的课校委会暂时请苏西小姐代授,等降降温我们不再是热点,便立即请许先生回校,您看可好?” 史密斯校长的做法,许良辰虽然无奈却能够理解。 启明是燕州最好的女校之一,进学校读书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自己使学校成了被注目的焦点,师生们整天被新闻记者围追堵截纷纷扰扰,就是学校容忍,家长们恐怕也有意见。校委会防微杜渐的做法虽然无情,却是釜底抽薪尽快恢复学校教学秩序的最好办法。 启明如此,圣玛丽女中的工作恐怕也悬了,许良辰认命地打电话过去,不出所料,玛丽修女温柔含笑的声音,传递了同样的信息。 许良辰有礼地致歉、道谢,挂上了电话。 低头看着自己修长柔白的手,她无声苦笑,大姐说的丝毫不错,这些大少真不是轻易沾惹的,段某人偶尔发疯,却轻而易举地断送了自己的工作……除去戴维负责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现在的十里洋场,自己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份合适和喜欢的工作了吧,不由很是闷闷不乐。 许良辰把心情掩饰地很好,廖玉凤却从丫头那里听说了她打电话的事,不由很为她担心。 良辰自幼聪慧有志,不是闺中娇柔的千金小姐,读书有益社会是她的理想,现在竟然失了工作,可想而知她的心情。 于是,想了半天,打了几个电话出去。 接下来几日,廖玉凤一直不肯让许良辰回孙府,除去细心安排药与膳食,自己一直陪着,多方安慰,江竟芜也总是尽可能地过来,许良辰心下感激,想想躲在这里好歹比孙府隐秘,便也没有坚持回去。 这天傍晚,许美辰突然来访,不知和廖玉凤说了什么,把许良辰拉上了汽车。 “大姐打麻将赢了?”许良辰笑着调侃:“这么晚了把我拉出来,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许美辰笑着横了妹妹一眼:“你倒好,从医院回来,一头扎进江公馆,连究竟怎么回事也不和我说一声,害得姐姐整天提心吊胆的,段……怎么肯放你回来?” 许良辰苦笑着点头,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许美辰诧异地看着她,沉思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略过这个话题絮絮讲着近来外面对此事的反应,不久车子在理查饭店门前停下。 这是租界新建的酒店,楼高五层,英国新古典主义的外形,成排的拱形窗,能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大厅宽敞而气派,有十里洋场首创的“熏炙室”(类似现在的三温暖)。 大姐请自己来这里?许良辰有些不解地看了许美辰一眼,正想提问,却见一辆车子驶过来停在了一旁,车窗摇落,是段奕桀英俊冷清的脸,许良辰不由意外地看了看大姐。 许美辰凝视着二妹微蹙的黛眉低声道:“他要见你,说是有正经事……” 许良辰看了大姐一眼,心里有些怪美辰不早说清楚,无奈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便也答应着。罗宏义一脸笑容走过来拉开车门:“大小姐,您好;二小姐,大少请您过去。” 许良辰淡淡颌首,下了车。 段奕桀微皱着剑眉,黑眸炯炯,盯着许良辰坐到一旁。 这丫头竟然一直住在江公馆,还真当成自己家了?江川童鞋也是所有应酬一律拒绝,下班就往梅里美路跑,感情是旧情人重逢,是不是自己不来找就索性做江家人了?那句俗语这几天一直在他心头浮现,让段奕桀的心情没来由的差。 “怎么没住在你表哥那里?”实在忍不住,段奕桀不动声色地斜了许良辰一眼。 闻言许良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我住在哪里,也关你大少的事?一瞥没有回答,却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段先生找我,有什么吩咐?” 顾左右而言他,段奕桀盯着她扑闪的羽睫,心里很不爽,却也不再追究,淡淡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看来二小姐把那晚我嘱咐的话,忘得很干净呢。”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嘱咐的什么话?许良辰一顿,眨了眨大眼睛,看着她带了茫然的神色,段奕桀的脸登时有些发黑,身子一倾靠了过来。 想不到人前这冷面大少也突然发癫,许良辰心虚地瞥了瞥司机和罗副官,往边上躲去,无奈空间有限,只好不安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越凑越近,英俊的脸上那双黑眸中隐隐有波浪汹涌翻滚。 “二小姐年岁不大,忘性倒不小,看来要时时提醒才行。”段奕桀侧脸,薄唇堪堪贴在许良辰耳边…… 第二十四章 老大要我做什么 声音低沉俨然耳语,伴着话音一阵湿热的气息在耳侧萦绕,暧昧地令许良辰不由自主红了红脸,羞恼地瞪了段奕桀一眼,力持镇定:“段先生有什么话请直接吩咐,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我听不懂。别扭地转头对着窗外,你想发神经,我还不想奉陪呢。 段奕桀垂眸,正好看着她黑发如瀑下,一抹玉颈滑似凝脂腻如蝤蛴,不由暗了暗眼神,看着她秀美的耳轮发了会儿呆,就在许良辰心跳如雷时,不动声色优雅地坐回了原处。 许良辰不由悄悄斜了他一眼,一时想不出这冷面大少究竟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车子停下来,罗宏义打开了车门:“大少,就是这里。” 段奕桀“嗯”一声答应敏捷地下了车,许良辰只好不解地跟随。站定了抬眼看去,心里更加迷惑。 一扇半开的铁栅栏大门,一座貌似寂静无华的院落,一片在晚霞中苍老的白杨林,一排朴实的平房,两座水门汀建造的小小平台,旁边放着一堆钢铁,一班工人正忙碌地工作。 细细听过去,高高的围墙外,却是一片人声鼎沸地热闹繁忙。有小饭馆“来了,楼上请---”的喊声、有小贩叫卖日用品的唠叨、有水果摊老板喊“西瓜,沙瓤---”的磨刀声……小巷里似乎是个市集。 往里看过去,铁栅栏门似乎只是第一道关,后面有持枪的警卫来回巡逻,戒备森严的模样,平房后面,第二道围墙内,隐隐可见一座凸出的小洋楼,这是什么地方? 许良辰看了一眼段奕桀,他正听迎上来的一个中年人低声讲着什么,既不想打听其中的秘辛,也无意追问什么,许良辰退后几步,静静看着旁边的白杨林。 过了不久,段奕桀走过来:“走吧。” 三人上车,离开了这个神秘的所在。 车子掉头,许良辰仔细注意了道路,竟似乎是向着大帅府的方向,不由抬眸看了看段奕桀,段奕桀双眸炯炯迎着她的注视,却不说话,倒让许良辰有些不自然地转了头,想问的话也咽了回去,这人神神秘秘地究竟想做什么? 车子没有在正门停下,而是绕到了帅府西侧,车子驶进小小的院门,一座中西合璧式二层小洋楼出现在面前。错落有致的院墙、赭红色的楼体和围墙,既有中国传统风格的描金彩绘,又有雕刻廊柱等欧式建筑的特色,精美别致。 满院树木葱笼,花香淡淡,院内墙上也摆了盆景,清幽华贵。这是帅府的外院?段奕桀把自己拉来这里想干什么?许良辰看着前面段奕桀挺拔的背影,询问地看了看身侧的罗副官,罗宏义一笑,抬手将她让进客厅。 客厅顶棚居然绘着画着罗马风格的彩绘,家具是法式的,做工考穷,豪华典雅,着军装的侍卫送上茶,段奕桀挥挥手:“准备晚饭吧。”侍卫脚跟一并:“报告大少,晚饭已经安排好了。” 段奕桀点头,看了许良辰一眼:“那就先吃饭吧,等会我有事和你说。”说着前面带路,走进餐厅。 餐厅不大,配套的法式桌椅,薄胎描花的盘碟,里面是精致的五菜一汤,倒是家常便饭。 许良辰明白,冷面大少不想说的事,自己问也问不出来,既来之则安之,也饿了,且填饱肚子再说吧。 许良辰闷头吃饭,段奕桀看她大大方方安安静静,心里暗暗赞赏,不愧是大家出身,留过洋见过世面的,半下午自己什么也不说,现在这丫头心里肯定大把问号,却也能镇定安详,想着,拿起匙羹装了鸡蛋羹送过去。 他的动作让许良辰一怔,旋即回神淡淡说了声“谢谢”,接着低头吃饭。 毕竟是大帅府的“御厨”,手艺自是不错,蛋羹蒸的别有味道,许良辰一边吃,心里却有些嘀咕,整顿饭也没见段奕桀吃鸡蛋,难不成这蛋羹是为自己做的?一时不知道该为这人对自己的了解这样清楚细致而担忧,还是为他的的刻意而不解。 看着眼前静静用饭的许良辰,段奕桀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尽管窗户洞开,电风扇一直在转,没有风的傍晚还是有些闷热,许良辰白皙柔腻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云,恰如五月初绽的新荷,洇着一丝妩媚。 段奕桀的黑眸不由自主扫过那张俏脸,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自古道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若是与这样一个女子同食共餐一辈子,倒也是一件让人不讨厌的事。 两人吃完饭,回客厅坐下,许良辰端了茶杯看看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抬头看着段奕桀,大少,现在饭也吃完了,有事您还不说? 段奕桀依旧沉淀在刚才的思绪中,看过来的眼神有着意外地温暖,让许良辰微怔,视线撞进他幽深的黑眸,心“扑通扑通”急跳了几下,连忙闪避了那波光粼动低了头喝茶。 “二小姐,答应过的事我不想食言;但眼下却有个难题,所以想请你帮忙参详参详。”沉默了一会段奕桀忽然沉声说道。 许良辰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静听下文。 “老人的病这两天忽然加重,”段奕桀皱了眉,看她一眼,方接着说道:“……父亲让我把你带回来……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原来如此,许良辰慢慢靠回沙发上,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段奕桀眸光一闪,颇是意料之中地勾起唇角:“你说呢,我和你有约定,父亲可没有。” 不仅没有,对许家这位二小姐对大帅府的抗拒和固执,父亲似乎已经有所耳闻,昨天还旁敲侧击地说枪杆子就是硬道理,想要一个女人很难吗,我大帅府是明媒正娶她做少帅夫人,又不是丫头下人,哪来这么多啰嗦? 段奕桀的言外之意许良辰当然明白,这位段大帅强硬蛮横大老粗的名声也不是没听说过,既然他把自己放到了救老娘之命的“冲喜”高度,答不答应恐怕就不是段奕桀说了算的,何况自己。 节外生枝,好不容易搞定这冷面大少,霸道老子又蹦出来了,许良辰暗暗叹口气,镇定地直直看着段奕桀:“那段大帅想我怎么做?” 段奕桀没想到她这么快“屈从”,看了许良辰两眼似笑非笑地道:“这还要我说吗?”当然是做大帅府的未来媳妇,老太太床前表表孝心,看老人家一高兴,能不能病情有些起色。 瞬间明白过来的许良辰瞪了他一眼,手里百无聊赖地轻轻转着茶杯,心里很是郁闷。好歹和冷面大少谈下来的条件,却因为老太太病重而搁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难道命中注定自己要经历这些波折?不甘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次是段老大的主意,强取豪夺做惯了的大军阀,应该更难对付。许良辰头疼地皱了眉。 “早先去的那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正纠结间,段奕桀忽然转了话题问道。 那个神秘的院落?许良辰不解地看着他,段奕桀说这个干什么? 第二十五章 她是谁? “当年鸦片战争在南粤打响,燕州没有什么反应;前些年沙俄侵占东三省赖住不撤兵,燕州各行各业却今天一个集会,明天一个通电,而内地很多地方并没有动静,二小姐知道是为什么吗?”客厅里挂着的是一盏花枝水晶灯,光线温暖,段奕桀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许多,他看着许良辰低垂的羽睫问道。 这人什么思维,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到底想说什么?许良辰看着他没吭声。 “并不是后来的燕州人爱国或者以前冷漠,而是鸦片战争发生燕州根本不知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在以前只是夸张,新闻传媒出现以后这些才变成了现实。”许良辰这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报纸。 “诸多的报刊,像一根根纽带,把燕州与外地甚至世界紧紧联系在一起。美国选举,欧洲战争,日本地震,非洲饥荒,万里以外的事,朝发而夕闻,才极大地开阔了人们的视野。”段奕桀敲着茶几上的报纸继续说道。 许良辰越听越糊涂,冷面大少为什么要和自己讨论这些,只是闲聊? “但是,报纸传递消息,却远远不如无线电快捷。这次欧战,德国使用了新的无线电技术,奥斯邦电台的事你听说过吧?院子里那些设备就是从他们那里接手过来的。”段奕桀话头一转,说到了神秘的院落。 刚从美国回来的许良辰当然明白无线电有着报纸传媒不可替代的优势,闻言她深深看了段奕桀一眼,想不到冷面大少在这方面眼光如此深远,便点了点头:“无线电相对于报纸,有无法比拟的长处,未来可能不仅在军用,在民用方面也将潜力巨大。 段奕桀赞许地看着她:“既然洋文先生没的做的了,要不要过来电台?哦,还有一个选择,北方政府以盐业收入为担保,准备向英、法等五国银行团借款,作为统一南北的军费,外交部准备成立特别办公室干预此事。我看了下名单,只翻译就有七人,我倒觉得有二小姐一人足矣,两择其一,二小姐选哪个?” 说了半天,竟是段奕桀知道自己失了启明和圣玛丽的工作,给自己安排机会来了?许良辰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既然想自己入大帅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分守己不是最好?段奕桀主动送工作机会给自己? 这算是交换、补偿还是诱惑? 看着她讶异之后了然的表情,段奕桀剑眉皱起,脸有些黑。这丫头就非得这么想自己?语言天才,留洋的才女,窝在家里本大少可惜浪费了人才,而且电台和特别办公室的事都是机密,许良辰这种一身多能、品格端方的人才是上上之选。 “二小姐无意就算了,这不是交换条件。”段奕桀沉了脸冷声说道。 臭脾气,许良辰斜了他一眼,刚想搭话,罗宏义走了进来:“大少,文清小姐来了,说看看许小姐方不方便过去,老夫人刚用过晚饭,精神尚好。” 许良辰暗叹,拉了自己回来,原来根本就不是征求意见,既来了今天是赶鸭子上架,由不得自己不去了。 瞪了段奕桀一眼,转头,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她身姿小巧玲珑,有着典型的江南美女的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巴,五官立体而柔和,简单的青衣黑裙,衬托出体形的玲珑娇美。 这是个非常清楚自己的美丽,并懂得让自身的美在自然中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女子,像是笼着轻雾的山水,有种说不出的柔媚动人。 这是段奕桀的姐妹?许良辰正想着,却见女子已经笑着走过来:“小桀,今晚怎么想起来在这里用饭?哦,这位就是许二小姐?” 声音清媚,笑容柔美,许良辰微怔,美人眼波流转的神态,截然不象段奕桀的姐妹,而且她称呼冷面少帅什么,小桀?! 让她更觉诡异的是,段奕桀不是冷面吗,不是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吗,怎么见到这个美女除去皱了下眉头竟温暖了神色,唇角眉梢都有了一点笑意? “良辰,这是文清姐;她是许良辰。”段奕桀勾唇淡笑,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 文清姐?到底是什么人?许良辰心中迷惑,却还是笑着起身和美女打了招呼。 美女很是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嘴里连声夸赞:“许二小姐端庄秀美,真是难得的美人……” 许良辰却觉得她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看自己的眼神也有着不豫和挑剔,甚至不易觉察的排斥,自己从来不记得见过这位文清姐,更不可能得罪过她,怎么这般莫名其妙?段奕桀对这个女子态度温和而尊重,两人完全不是姐妹兄弟的感觉。 这是谁? 正想着,段奕桀在一旁说道:“既然奶奶现在精神尚好,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聊天以后有大把时间和机会。” 文清柔声答应,拉了许良辰的手走出门去,一边有意无意地笑着说道:“小桀自幼便是这样的脾气,冷面如霜的,但是心却是好的,许二小姐多担待……”说着斜睨了段奕桀一眼,许良辰下意识中觉得,那一昵大是有情。 不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好奇。 不知道文清的身份,她的话许良辰实在难以作答,便笑笑没出声。 见许良辰不接自己的话头,文清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笑道:“许二小姐可是横塘许家的后人?记得那年随老太太来燕州,途中经过横塘,许家大宅尚在,那么大的院落,围着走一圈恐怕也要一两个时辰吧?……唉,昔日王谢堂前,人生无常,令人唏嘘不已……许小姐现今是住在孙副市长府上?” 横塘许家,是燕州市郊横塘地方的名门,数代显宦。往近里说,清朝末年还出了许良辰的曾祖、慈禧太后信用的大臣许应龙,官拜一品,获赐宫中骑马;之后祖父和两位叔公也是进士及第,曾有一门三进士的荣景。 文清的话听着似是夸赞和艳羡,细想来却隐隐含着说不尽的讥讽。当年走过,横塘许家还是兴盛的豪门,今天你许良辰却寄居在孙府上,分明是昔日黄花,掉了价的王谢堂前燕。 怎么听着像是下马威?许良辰半是不解半是好笑地看了文清一眼,这大帅府又不是自己愿意来的,这位冷面大少善待的文清小姐这么刻意地针对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第二十六章 卢夫人 走过一个月亮门,便进了大帅府后院,转过几幅花墙,走过回廊,人渐渐多起来,有巡逻的侍卫,有整理园子的花工,还有丫头和步履匆匆的公务人员,看到段奕桀一行,纷纷站住恭敬地打招呼。 段奕桀只是淡淡点头,文清却微笑颌首时不时搭两句,大有女主人的风范,看得出来,大帅府里的人对这位小姐也颇是尊敬。 她究竟是什么人?既不象段奕桀的姐妹,却又貌似主人的模样,难不成是段奕桀的……红颜知己?但许良辰立即否认了这想法,撇开段奕桀对她的态度不说,若是冷面大少有这样的红颜,又何须非要逼不情不愿的自己假扮? 正觉得莫名,却见回廊尽头,到了一处有着竹篱笆的院落,门前的一个丫头见到段奕桀笑着打了招呼,一边略大了声地对正房门前的大丫头道:“大少来了---”转头便好奇地看着许良辰。 大丫头匆匆走进去,等许良辰跟在段奕桀身后走到门前,青纱的门帘已经由丫头两边挑起,四夫人吴雯绢伴着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夫人站在门内,唇角含笑看过来。 段奕桀微微颌首,淡淡喊了声:“妈,四姨,”接着示意许良辰走过去:“妈,她就是许良辰。” 见卢夫人笑着上下打量,吴雯绢在一旁笑道:“大姐,我说的没错吧?老大这次眼光不错,十里洋场明珠耀眼还是让他拔了个头筹……” 卢夫人微笑颌首,儿子看上的一定是美女,男人哪个不喜欢俏佳人?这点虽然心里明镜也似,但她却实在想不出来,挑剔、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的段奕桀看中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看着眼前举止端庄、花颜明媚的许良辰,她心里暗暗点头,难怪儿子看中,老四也赞不绝口,这位许家二小姐长的貌美不必说,更难得的,却是身上那种优雅淡然的书卷气,眼神清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等一的好气质。 “许小姐辛苦了,要不要先坐坐?”段夫人柔和的声音里自有惯性的威仪。 当年因为兄长段政劭在看别人赌博时,无意中喊了一声好,结果被输家一顿毒打致残,段政勋气血上涌,将输家打到口鼻喷血致死。 于是被人诬陷通匪,捕盗营四处捉拿,贤惠的寡母张氏卖了家里仅有的几只下蛋母鸡,连夜让儿子去投军,才有了今日的段大帅。 张氏虽只是乡间妇人,却善良而坚强,儿子逃走后,她讨饭、洗衣脏苦累活无所不做,苦苦支撑着家庭,照顾受伤的长子。直到后来段政勋做了当地的巡防队长,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之后,国内军阀蜂起,混战不已,段政勋带着手下投了时任杭燕都督的卢定南。武昌起义爆发后,燕州也陷入一片紧张气氛中,到处是革命党人讲演、示威和游行的身影。 革命当人控制的燕州谘议局准备召开代表会议罢免卢定南的都督之职,卢定南无可奈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带了部分骑兵的段政勋身上,将他紧急召至南门官邸,诉说了燕州的局势。 段政勋当即拍胸脯:“请都督放心,明天属下亲自到谘议局,看哪个敢罢您卢都督的官?!”卢定南见他如此仗义,顿时心生好感。 次日,谘议局内人头攒动,段政勋轻装便衣,腰里别着两支子弹上了镗的匣子枪,护卫着战战兢兢的卢定南走进会场。卢定南上台发言未及数语,议员席上便七嘴八舌发难指责起来,有人逼迫卢定南顺应民意宣布杭燕独立,有的要他即刻下台。 就在危急时候,段政勋拔出双枪从卢定南身后跳出来:“杭燕都督是朝廷任命的,我段政勋是带兵的大老粗,只知道保护都督和地方,有谁敢破坏燕州秩序,我认识他,这枪可不认识!” 议员们大吃一惊,本来以为今天的事轻而易举,既让卢定南滚下台,再顺便宣布杭燕独立,却没想到跳出一个当兵的。有的议员便站起来抗争,段政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为首的议员:“我段某人是土匪出身,生来不通什么道理,再敢咋呼别怪我手黑!” 听说竟然是土匪出身的丘八,议员们霎时有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说清之感,谁还敢与段政勋乌黑的枪口做对?会场秩序大乱,革命党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驱逐北洋官僚的斗争,被段政勋两支手枪恫吓搅乱了。 卢定南感激段政勋,倚以为心腹并迅速在杭燕一带进行了血腥的大屠杀,当天夜里燕州实行宵禁,早晨段政勋的部队开进城,控制了局势。 掌控了燕州军政的段政勋声名鹊起,时不时到都督官邸走动,那时的段政勋正当壮年,一身戎装,腰扎武装带,雪白的手套,肩挎手枪,自有一番威武不凡。 卢定南的独女卢漪心看中了这个威武的军官,于是段政勋成了卢定南的亲亲女婿,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出身世家的卢漪心不仅有识英雄于微末的青眼,更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在父亲病逝后陪伴丈夫东征西讨,终打下南方一片江山。 段政勋出身绿林,性格粗暴,性急时常出口伤人,就是一同起家的结拜兄弟之间有时也难免,甚至发生激烈的火拼,每当不可开交时,都是卢夫人出面,三言两语化解兄弟间的矛盾,妻子的贤能宽容,成就了段政勋的大业。 军政府成立时,段政勋曾对手下弟兄说:“如果没有你们大嫂,这些年我不知会得罪多少弟兄,今后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找大嫂,只要她应下的,我无不答应。” 所以,尽管段政勋娶了几房妾室,卢夫人在大帅府依然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自然养成了惯性的雍容与威仪。 听她客气的说完,许良辰有礼地微笑着打了招呼,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抬眸看了段奕桀一眼。不是为了病重的老人家而来么,既然来了,不妨快些上去看看,我也好早点离开。 段奕桀淡淡看了她一眼,对段夫人道:“既是奶奶醒着,还是先上去吧。” 段夫人当然注意到了许良辰和儿子之间的互动,对许良辰以儿子的想法为先的做法,颇是满意,便笑着点了点头:“这几日老太太总是昏昏沉沉,难得今天精神尚好,也罢,就辛苦许小姐。” “老人家建康欠佳,良辰今天才来,已是失礼,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既然做了,不妨索性做的彻底些,许良辰笑着说道。 吴雯绢意味深长地看了段奕桀一眼,半月不见,这位二小姐的态度改变不少啊,老大,看不出来挺能耐,你做什么了? 第二十七章 认可这个媳妇 段奕桀瞅她一眼,自顾上了楼梯。 吴雯绢一笑,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的耿文清,迈步上楼。 楼上飘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三夫人迎上来,段夫人轻声问道:“老太太睡着了吗?” 三夫人摇摇头,和许良辰颌首打招呼:“许小姐来了,老太太听说了高兴,精神也好了,正等着呢。” 卢夫人一笑点头,带了众人踏着厚厚的地毯走进东侧段老夫人的卧寝。 外间是客厅,几个丫头站正忙着什么,见卢夫人进来忙轻声打了招呼,一个年纪略长些的疾步走到内室门前,轻声笑道:“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大少来了。” 接着便听到屋里一个苍老带了喘息的声音道:“奕桀来了?快进来……” 段奕桀答应一声,看了看许良辰举步走了进去。卢夫人和吴雯绢笑望着她,许良辰无奈,只好打起笑脸跟在他身后。 大灯没有开,墙角的地灯也蒙着纱罩,内室的光线有些暗,许良辰看到红木的大床上一个瘦小的人影半坐半靠着,旁边有两个低眉顺眼的妇人照顾,段奕桀已经走到了床前,弯腰低声喊了声“奶奶”。 老人拍了拍妇人的手:“老大家的,把灯开了。” 中年妇人迟疑了一下:“娘,您的眼睛……” 老人摆摆手,妇人不再说话,候在旁边的小丫头很有眼色地走过去按下开关,室内霎时亮起来。 床上的老人眯起眼睛,看着走进来的许良辰,半晌,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无言的笑影,向许良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 无数心思各异的双眼睛看着自己,许良辰的脑海猛然闪过“媳妇见公婆”的念头,心不由“扑通”急跳了数下,刚要暗骂自己无事瞎想,抬头处却看到老人欣喜的笑脸和伸出来的手。 多么熟悉的场景!许良辰心中一滞。 那时,自己不过三岁,病中的母亲消瘦而羸弱,每次见到三姐妹,脸上便是这样慈爱和欣喜的笑容;母亲故去时,手一直伸出来,向着自己和大姐三妹的方向,廖姨说,她舍不得,舍不得她心爱的女儿……长大了,幼时的记忆渐渐模糊,甚至当时母亲的脸,不看遗照也已记不清楚,可是那个身影、那双手,却一直刻在脑海中…… 许良辰的视线有些朦胧起来,她的眼睛里升起了淡淡的水雾,不由自主疾步走过去,急切地握上老人的手,贝齿轻咬红唇,给了老人家一个真诚安心的笑容。 段奕桀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灯光下,许良辰眼里的水雾、一闪而过的心疼和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关切的笑容,他看的清清楚楚。 就那样把她拉出来,没有选择地让她不得不接受“冲喜”未来孙媳妇的身份,段奕桀明白许良辰心里的不情愿甚至愤怒。她能来,能平静端庄地走进这个房子,客客气气和老人说两句话,他觉得已经满足,却想不到许良辰与老人见而如故,她的心疼、关切,那样真实而诚挚。 老人久经风霜,虽老眼昏花心里却最是明白真情和假意,有些意外于许良辰明显而真挚的孺慕之情,颤抖地握了她的手没说话,眼睛里的慈爱和欢喜却是掩不住。 跟进来的众人见此情景不由面面相觑。 早年间的吃苦受累,老人建康状况一直不好,有时病痛难过起来,脾气便也倔强,再者年纪大了,越来越象孩子。这次生病,来探视的大多拒之门外,连几个媳妇也不愿多见,身边服侍的不过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耿文清、长子段正劭的妻子楚红云,和吃斋念佛的大帅三夫人蔡舒扬。 这位许家二小姐一见面,就得了老太太的眼缘? 拍拍床边,老人示意许良辰坐下,挥挥手对众人道:“你们都去忙吧,我和丫头说说话。” 卢夫人眼含沉思地看了看许良辰,柔声道:“娘,您不要累着。”接着转头吩咐段奕桀:“那你和……良辰就陪陪奶奶,我们走吧。” 众人答应,眼光各异心思不同地看着床边的一老一少,静静走了出去,耿文清往前走几步,欲言又止,吴雯绢瞥了段奕桀一眼拉拉她的衣袖:“走吧。” 众人退出内室,老人却只是略略问了几句,慈祥地看着许良辰,半晌,叫了段奕桀过来,拉了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叹道:“好孩子,奶奶看到你们从心里喜欢。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有这个缘份不容易……奕桀,丫头没有母亲,可怜见的,你可不许欺负她……” 絮絮嘱咐着,段奕桀低声答应,深深看了许良辰一眼。柔和的灯影中,许良辰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落在他的眼中,温柔的神态,诚挚的眼神,他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流过,让他的心弦砰然而动。 许良辰淡淡微笑,只觉眼睛酸涩,老人生着茧子和寿斑的手,没有多少温度,却让她的心里柔软一片,没有细细注意到那些话。 手被老人拉着,放到段奕桀的掌中,她才须臾间猛然回过神,抽手,段奕桀暗暗用力,一把握紧,深深地看着她。 许良辰只觉那双黑眸深沉似海,忽然卷起一个漩涡,让她心里有瞬间的漏跳半拍。 正有些不自然,老人不知是不是话说的多了,咳嗽起来,许良辰急忙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老人咳得厉害,从初初的单声到后来咳到喘息无力,瘦小的身子颤抖着,直要把心肺也咳出来一般,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让许良辰不由自主放下全部的心思,担忧而难过。 蔡舒扬急步走进来,从柜子上拿了药和水过来,服侍着老人喝下,勉强压住咳喘。许良辰拿了毛巾细细帮她擦干净嘴角的水迹。 看着老人闭目养神,段奕桀站起身,低声道:“奶奶,您先歇着,我和良辰就在外面。”说着,对蔡舒扬施了个眼色。 老人慢慢躺下,老眼中很是恋恋不舍:“丫头不会急着走吧?” 许良辰微怔,心思急转间,一边帮老人拉过凉被,一边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夜了,您先歇着,我就在外面。”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 许良辰站起身,默默看了片刻,方微微一笑和蔡舒扬打过招呼,转身走出内室。 卢夫人和吴雯绢还坐在沙发上,见两人出来低声问了老太太的情形,段奕桀淡淡答了,卢夫人道:“夜也深了,许小姐还是暂且住下吧?你三姨说早已经安排好了居处,奕桀你送许小姐过去。”前一句是对许良辰说的,后面却是转了脸对段奕桀吩咐,抬眸看了许良辰一眼,段奕桀答应着,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老人的健康变化突然,奕桀和大帅最近也公务繁忙,你们的事还没来得及认真办,就匆匆把你拉了来,是府里失礼了,请良辰多体谅。”走出院子,卢夫人站住脚步,微笑着对许良辰说道:“你和奕桀也商量一下,订婚的事还是及早办了的好;等你们商量好了,我和大帅尽快约见孙副市长还有贵家姐,亲家也该早些见个面……” 虽然话说的依旧有些矜持,但看得出来,她已经认可了这未来的儿媳。段政勋奉母至孝,如今老人对这位许家小姐青眼有加,就算再有意见,也必然是同意的;况且看过来儿子不仅不抗拒,眼神还深沉有情,这三个人都已认可,自己又能有什么意见? 于是不仅解释了事出突然的原因,也为没有认真操办两人的订婚,许良辰在名分未定的状况下,就被拉来服侍老人而亲自道了歉,着实给了许良辰不小的面子;对订婚也态度积极,认了许良辰这个未来媳妇。 “夫人,这……”事情急转直下,许良辰震惊地睁大眼睛,欲言又止心中暗暗叫苦,本以为只是来做做样子,探视病人,听卢夫人的话竟是肯定了婚事,比之前段奕桀提出的条件还要糟糕的多。 这可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特别的味道 “既然大姐已经认了未来媳妇,订婚宴都要办了,许小姐是不是也该改口?”吴雯绢凑趣地笑道:“大姐,我先送许小姐去安置,地方尽管早就安排好,许小姐却是第一次住,我跟过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妥。 卢夫人笑着点头,和三人分手,带着丫头回上房。 吴雯绢亲昵地携了许良辰的手,拉着她向西园走去。许良辰心里烦乱,伤感老人家病痛的波澜渐渐低下去,对重陷和冷面大少的纠缠,如何退步抽身的担忧盈满心间、脑海。 皓月当空,月光如水,一阵风来,满园花树暗香浮动,本是个良辰美景的夏夜,可惜许良辰实在无心享受,看了一眼段奕桀,掩下心里的不安,听吴雯绢轻笑着闲聊:“……想不到许小姐和老太太大是有缘,这几年,老太太病痛,可是只要大嫂、三妹和耿小姐在旁的……耿小姐刚才见过了……她是大帅老家私塾先生的女儿,老大幼时在老家,两人就相熟的。” 吴雯绢有意无意提到耿文清,许良辰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心里着急,难道就这样留在大帅府,就这样以假做真,真的和冷面大少订婚?有心和段奕桀商量,吴雯绢却一直拉着她,段奕桀走在两人身后,不急不慢地跟着。 “……那时私塾的学生要把餐饭带去塾中搭伙,师生同食,厨房则是耿小姐和母亲掌理的,”吴雯绢走的很慢,似乎谈兴颇高:“据说有次吃饭,老大发现自己碗里有块鸡肉,那可是不得了的。乡下地方,学生们大都只带些咸菜,哪里有肉吃?老大以为是先生的,师母和师姐弄错了,但是又不敢问。 吴雯绢居然长篇大论讲起了故事,许良辰无奈,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看着月光从树枝花丛洒下的斑驳影子,自顾想着心事。 “……后来,却经常发现碗里有好吃的。有一次,趁着添饭的时机,老大跑到厨房去问,结果里面传出来一句话,叫他‘有就尽管吃就是,问来问去干什么?’这时傻小子才明白,是耿小姐的特别照顾,便心领神会默默走开去。老大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长大以后,把这些事一直记在心里,那年瘟疫,先生、师母染病身亡,家里只剩了耿小姐一个,老太太认为耿家对孙子有恩,便当孙女看待,后来一起来了燕州……”吴雯绢絮絮而谈,说完,借着路灯悄悄看了许良辰一眼。 见她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一笑说道:“看我怎么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来了?既是老太太舍不得,许小姐就多住几日吧,已经派人拿了几件衣服过来,且看看合不合适,若是不喜欢明儿个叫裁缝来重做……” 许良辰推辞了两句,不知不觉走到院门前,吴雯绢停住脚步笑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三姨先走了,老大,安排好许小姐;委屈了贵客,不仅三姨有意见,老太太和夫人也饶不了你。”眼波在两人间一转,笑嘻嘻带着丫头走了。 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内,许良辰迟疑了一会,抬头看着段奕桀低声道:“我还是先回去吧?” 段奕桀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对身后的罗宏义施了眼色,转身走进院子:“进来坐坐。” 丫头、侍卫接到罗宏义的暗号,悄悄退出来。看着段奕桀的背影,许良辰无奈,也明白有些事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只好跟上去。 上次来去匆匆,没有注意到这个叫作西园的院落也是花木扶疏,清雅别致,桂花香淡淡轻飘,白墙灰线留住了江南水乡的清新,庭园中央一座假山,出彩地得自中国山水盆景的真传,灯光下细看,片石上刻画的皱褶透着国画山石勾勒的技巧,而石脚在卵石轻掩下渐入水中,与干净洗练的水池曲桥相映生辉。 抬头仰望,月华似水,竹影摇动,衬着高天上闪烁的星辰,有着说不出的恬静。 “所谓中国园林之美,在于移步换景中呈现的空间流转的内蕴。没有震撼的瞬间,没有惊世一瞥,是需要用心体会的含蓄。二小姐是学国画的,觉得此处景致如何?”段奕桀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淡淡说道。 许良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冷面如霜的段大少,不仅知道自己学的是国画,还说得出这番话?半晌点了点头:“假山一屏,庭院深深,的确不凡,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许良辰随意地问道,大帅府应该是名家设计吧。 段奕桀挑眉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喜欢?” 许良辰心中着急,无意和他说这些不着边的闲话,于是心不在焉地胡乱点了点头,段奕桀勾唇一笑:“谢谢二小姐夸奖。” 什么?许良辰迷惑地眨眨眼。 “这处院落,是在下游戏之作,难得入了二小姐的法眼。”段奕桀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许良辰诧异地看了他。从与冷面大少相识,便是不对盘的闪避,倒忘记了这位少帅素称文才武略,看来的确是个人物。 正想着心事,转过回廊走进客厅,段奕桀示意她坐了,自己走到旁边的茶水柜旁,手势娴熟地动手煮起了咖啡。 用的刚流行在十里洋场的蒸馏式咖啡壶,这种后来流行于东方的咖啡器具,它的发明者却是英国人拿比亚。在1840年受实验室试管的启发,做出了金属材质的真空式咖啡壶,两年后经法国巴香夫人改良。操作过程完全透明化,可以说是最有情调的调煮咖啡之法。 段奕桀熟练地烧水、装粉,将壶身表面的水擦拭干净,点火,搅拌,很快咖啡在玻璃壶内慢慢滚开,浓郁的香味在室内蔓延,渐渐扑鼻而來。 许良辰惊异看着段奕桀挺拔的身影,一身戎装的男子,认真专注地做着这样一件事,不和谐却有种特别的味道。随着咖啡的香味徐来,她纷乱的心竟意外地慢慢沉淀下来,事情已经发生,着急、发火都无益处,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应对为好。 敏锐地感觉到了许良辰情绪的变化,段奕桀唇角轻勾,把咖啡倒进杯中,走过来放到了茶几上。 他用的不是西式的咖啡杯,而是产自景德镇的细路粉彩博古纹咖啡套杯,白瓷胜雪精薄透亮,釉色细腻如玉,画意精美,色调典雅。冷面大少品味不俗,许良辰心下暗暗赞赏。 淡淡一笑,她端起杯,从缓慢上升的蒸汽中闻着咖啡的原香,然后小啜一口,接着才加入适量的糖,轻轻搅拌。就着搅起的漩涡,慢慢加入奶,淡淡的油脂浮在咖啡上,保温的同时咖啡的热度也蒸发起奶的香味。 看着许良辰动作流畅似行云流水般优雅品尝着咖啡,段奕桀端起杯,从上升的热气中眯眼看着她明眸如水,灯光下沉静端庄。 今夜的事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第二十九章 夜长梦多 素来对洋场时髦名媛颇有微词的奶奶,和这位留洋的世家才女一见如故;本以为不情不愿的许二小姐,对缠绵病榻的老人,不仅毫无嫌弃之心,反倒不知原因意外的真情流露;母亲从来就不是乱说话的人,且不说父亲对许良辰有些意见,人也还没见过,认可不认可尚未知道,母亲却直接应下了婚事。 许良辰心里的烦乱、隐忍他能想象得出来。看着那双明澈的眼波,倒映着点点光影,段奕桀暗了眸子扯扯嘴角,貌似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有话要说?” 许良辰用银匙舀起一点咖啡,看着咖啡液以宝石般的珠形慢慢滑回杯中,润泽而透明,她缓缓开口:“今晚的事,段先生想如何处理?”你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的条件吧? 段奕桀看着她蹙起的黛眉,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想我怎么处理?” 明白她不情不愿,明白两人有约在先,可是想到这丫头居然一直住在江家,和江竟芜卿卿我我旧爱新欢,段奕桀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不管怎样,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总比放在那只“竹马”那里安全。 许良辰闻言很是不满地斜了段奕桀一眼,这家伙不是幸灾乐祸吧? 看着眼前黑水晶般的明眸闪着怒火,灯影中仿佛盛放的玫瑰,明媚娇艳撩人心扉,却带着竖起的尖刺,段奕桀心里一动,薄唇轻勾,凝视着许良辰颇是无辜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谁能料到你和奶奶竟一见如故……要不你先住下来,安慰奶奶,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奶奶身体好转,说不定事情便有转机……” 听他提起和段老夫人的见面,许良辰愕然一滞,心里无奈苦笑。自己不过见景生情顺从心意,谁料竟对了段老夫人的心,这算自作自受还是作茧自缚?可是故意惹病痛的老人生厌,又不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这次真正是所料未及而泥足深陷,许良辰烦恼地抚了额头。段奕桀的话虽然半是托词,但事已至此,骤然间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就算放自己回去,恐怕也不能轻易动逃走的念头。先不说以孙府、刘家对抗大帅府无异以卵击石,单只段老夫人的病体,若因此事有什么影响,恼怒的就不止是冷面大少,还是整个大帅府了。 许良辰只觉头疼欲裂。 看着她红唇紧抿,素手支颐,波光流转的双眸又急又恼,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薄雾,靠在沙发一侧楚楚可怜,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令段奕桀忍不住心中一软:“急也没用,你还是好好休息,我们一起应付。” 一腔心绪凌乱,各种念头急转却找不到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许良辰正苦恼,听他说的轻飘飘,不由恼怒上涌,斜着他道:“段先生倒看的开,还不都是你?若不是你的馊主意,如果不是报纸上那些八卦,又怎么会有这种事?……” 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越想越觉得冷面大少可恶,许良辰不屑地侧了脸,鄙夷低语道:“你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堂堂少帅,七尺男人,为什么非要逼人作戏,现在作茧自缚害人害己,你满意了?……” 着急上火,许良辰有些口不择言,段奕桀听得剑眉皱起,黑眸炯炯凝视着她,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牙尖嘴利,她说什么?有毛病?这样的话也冲口而出? 脑中一热,段奕桀再也控制不住,蓦然抓上许良辰的肩膀,低头对着正翕动的红唇便吻了下去。 许良辰猝不及防,头“轰”的一声有点晕,感觉他的脸贴上来,呼出的热气扰乱着自己的呼吸,剩下的话不由自主全数咽了回去。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那两片微凉的唇已经离开。 许良辰涨红了脸,怒视着段奕桀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大少也算读过书的,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动吗?!” 段奕桀看着她红晕上颊的俏脸,心里好歹找回了点平衡,哼,敢说本大少有病?脸上却面不改色:“二小姐是留过洋的,不会不知道这是平常礼节吧。” “你!……”假洋鬼子,许良辰瞪着他心里腹诽,讲洋礼节你怎么不吻手吻脚? 段奕桀似乎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勾唇一笑,伸手拉了她的手就要吻下去。许良辰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身子,心怦怦跳着:“夜深了,我要休息,大少请便。” 真是犯傻,自己还期待这人有什么主意,看来也是与虎谋食,说不定冷面大少正盼着自己掉坑里呢,既然走不了还是静下心来想想有没有别的出路吧。许良辰暗暗叹了口气。刚才抽手,无意中碰到段奕桀的指掌,微凉,有点薄茧,却令她心中没来由心悸。 看着许良辰羞恼的神态,闪避的视线,段奕桀眼底闪过一抹笑影,却没有再为难她,站起身盯着许良辰看了片刻,道了晚安走出去。 想不到段奕桀这样干脆,许良辰看着他的背影微怔,旋即放松了身子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看过去是一个笑容满面的丫头:“二小姐,我是翠菊,夜深了服侍您休息好不好?” 许良辰一笑颌首:“谢谢,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翠菊笑着没说话,恭敬地引了她上楼走进一间套房,到盥洗室放好热水,才道:“柜子里有衣服,请二小姐自己选。” 许良辰不忍驳了她的面子,答应着拉开衣柜,却见里面挂得满满的各式洋装和旗袍,内衣居然都是成套的西式新款,不由大是惊奇。 一直以来国内的女性,即使睡觉,也要穿着长过膝盖的背心,以减少身体的裸露,出门时旗袍里面,必须穿上马甲、胸褡。前几年一种由“捆身子”内衣演变而来的“小马甲”的内衣,才流行开来。 西风东渐后,思想开明的新女性开始接受舶来品的新式内衣。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许良辰自然明白女性的身体需要内衣的呵护,却想不到这大帅府中竟看到了时尚的舶来品。 坚持打发了翠菊去休息,许良辰洗过澡换了衣衫,躺到床上,看着夜灯下,奢华雅致但陌生的一切,很是烦恼地用手遮了眼睛。 思来想去难以入眠,直到凌晨过后,才朦胧睡去。听到敲门声,看看台边的钟表,已经是早晨八点。许良辰答应着,起身换了衣服,略略收拾过打开房门。 翠菊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二小姐,请用早餐,大少在老夫人那里等您。” 许良辰答应着,翠菊带了老妈子将早餐摆上来。清粥小菜,豆浆,小笼包、新鲜出炉的餐包,中西合璧很丰盛,许良辰却实在没有胃口,胡乱用了一点,便让翠菊带自己去老夫人处。 要来的总要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机会,赶紧把事情说清楚,许良辰明白夜长梦多对自己更为不利。 计划不如变化快,尚在想着脱身的许良辰在去老夫人那里时,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段政勋,位高权重的大帅一锤定音…… 第三十章 一而再再而三 儿子有抱负有志气,段政勋心里自是欢喜,但段奕桀对女人的态度却令他皱眉。 除去运气好碰上个可共患难、传宗接代的正印夫人,其他的不就是枪林弹雨之余生活的调剂?男人功业第一没错,不娶妻也没关系,可不能总是冷面如霜不近女色。 所以段奕桀传出绯闻,段政勋不仅没有不高兴,还为儿子开了窍而暗地喜欢。派人暗查,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皱眉,许家那位二小姐,不仅对大帅府避之犹恐不及,眼睛里根本没有他看重的儿子。 许良辰跟在丫头身后,走过风雨廊,转弯处是院外一树花墙,却见一身暗紫绣花旗袍的卢夫人正在不远处和一个身材高大的戎装男子轻声说着什么:“……既然娘已经提了几次,二妹这些年也心苦,你就装装糊涂做回阿翁,让祺萍回来看看吧……” 听这口气……许良辰心念一动,难道是段大帅?男子背负了双手踱着步子,蓦然抬头看过来,却是剑眉紧皱,三角有棱的双眼微眯,利光闪闪,嘴唇紧抿,脸色深沉。 那样的威重和迫人气势,除去帅府的主人不会是别人。许良辰心中急跳数下,但想到自己退步抽身还需要这位点头放行,便慢慢平复了情绪,静静走过去。 卢夫人注意到了丈夫的目光,于是不再说话,等许良辰有礼的问好,也淡淡含笑不动声色地颌首打了招呼,看了丈夫一眼,却没做介绍。 许良辰没有停留,问完安便进了院子。 段政勋灼灼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走进大门,这位许家小姐的镇定从容让他暗暗颌首。不愧是挑剔的儿子看中的,容貌自不用说,明知是自己,既不谄媚讨好也不惊慌失措,这身气度就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大帅可见了,觉得怎么样?”卢夫人走过来,轻声问道。 段政勋点了点头,沿着小径向外走去,低沉的话音断断续续从花树后传出来:“也罢,既是这样,就定了……不过,不必着急,再怎么说都是世家小姐,还是留洋的……未免傲气,脾气也倔……就按我说的办……” 卢夫人送了段政勋离去,看着丈夫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借着老太太精神略有好转和老大的事,说服他让祺萍回来,谁知还是不松口,这爷俩,唉。 许良辰上楼,见三姨娘站在厅里,丫头们忙忙碌碌却鸦雀无声;段奕桀站在内室与客厅中间的位置,侧脸看着里面。 和三夫人打过招呼,见她正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碗汤药,便笑道:“老人家精神可好?”顺手把托盘接了过去,三夫人笑着回答,眸光在段奕桀和许良辰之间一转,老实没有推辞任由许良辰端了药:“老太太正等着呢,就辛苦许小姐了。” 虽说是真心想端,但是她的不客气还是让许良辰微微一窘,便也没说什么,转身走进去。耿文清正扶了老人起身,见许良辰走进来,笑容微滞,旋即伸出手:“这些事怎敢劳动许小姐?请坐我来…...” 话音未落,三夫人在门口笑着说道:“耿小姐,夫人有请,在楼下呢。” 耿文清一顿答应,忙起身走下去。许良辰问了老太太安好,接着一匙一匙慢慢服侍着吃了药,收拾好了才坐下来。老太太精神还不错,拉了她的手说了些家常。 段奕桀走进来,一边递了水过来,一边说道:“奶奶,听说北京有名的中医施仲安来了燕州,父亲已经派人去请了;还有,我请了个西医洋大夫,奶奶一起听听他怎么说好不好?”说着看了许良辰一眼:“她是留洋回来的,西医究竟好不好她最明白,奶奶不妨问问。” 听到施仲安的名字,许良辰心中一动,他和江姨丈自称知己的……再听段奕桀的话音,老太太似乎是不接受西医的,便接了茶杯,附和着段奕桀的话,和老人说起中西医的话题。 见她和段奕桀一唱一和,老人心中欢喜,对西医排斥的心思也淡了很多,笑着点头答应。说了一会话见老人有些疲倦,许良辰服侍着躺了,二人方退出来。 老人今天没再挽留,自己应该可以回家了吧?许良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随段奕桀走出院子。阳光洒落在路上,侧脸看着他微勾的薄唇,许良辰没来由想起昨晚那个吻。 心里的感觉很是怪异,看周围走过的人纷纷打招呼,便也没吭声。很快到了西园,进了客厅,见两个丫头都在院子里,许良辰站住步子抬眉看着段奕桀正色问道:“段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吧?” 段奕桀剑眉一挑眸光闪闪,还真是不待见大帅府呢,枉本大少把最心爱的西园都让了出来,也不过住一夜就急着回去?就这么舍不得那只竹马?本以为那个鬼佬是正主儿,想不到还深藏着一个大隐患。 看着许良辰倔强坚持的模样,段奕桀心里有些不是味道,不由眯起眼睛盯着她冷冷道:“就这么舍不得?” 冷面大少说什么?舍不得什么?许良辰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段先生说话能不能直截了当些?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老人家已经见过,段先生也请了医生来……我可以走了吧?” 明明之前有约定的,堂堂少帅总不会耍无赖?许良辰斜了他一眼,君子当言而有信,你不能食言“……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一个小女子告诉段先生的吧?” “你要告诉我什么?”段奕桀淡淡勾唇,饶有兴趣地问道。 明明心知肚明还装傻扮痴,许良辰撇嘴,转头看他,刚好段奕桀也微微侧身低头,两人蓦然间很是贴近。眼前一身戎装的男子,军帽下偷偷钻出来一缕黑发、亮如暗夜辰星的眸子、微勾的薄唇,蓦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许良辰的心不禁“怦怦”急跳,微微躲了身子强自坚持说道:“段先生……”。 段奕桀只觉那一声声“段先生”越来越刺耳,越听越烦躁,不由皱起剑眉瞅着许良辰道:“以我们的交情,良辰就不必再叫‘段先生’了吧?”很轻松地把“良辰”叫出来,见许良辰黑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不由脸黑了黑,接着警告地说道:“不许再叫段先生,再叫我就……” 许良辰觉得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奇怪,段奕桀忽然发什么疯?一直叫段先生的啊,不叫了叫什么?被他威胁的眼神看得一紧张,不由自主道:“段先生……” 话没说出半句,段奕桀已经迅速伸手低头,长臂一捞将诱人的腰肢锁定。早就警告过你,不许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算你明智,和那个洋鬼子倒是没啥,却转身住到了江公馆……恨恨低头,对准撩人的红唇直亲下去。 许良辰只觉热血上涌,头“轰”的一声,瞬间俨如一个世纪,她呼吸困难地挣扎着,终于用力将段奕桀推开,一边急急退步扶住桌子平复着呼吸,一边恨恨瞪着段奕桀,气冲冲抬手擦了擦唇,拳头握起又放开,真是个无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还上瘾了?! 真是错过了很多啊,段奕桀无限留恋地抿唇,似笑非笑斜眼睛瞅着许良辰。既然让我发现了,许良辰,本大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不管竹马还是鬼佬,谁也别想,哼! 看着许良辰红晕上颊怒气冲冲的模样,段奕桀心里颇爽,脸上却很是认真地说道:“说了不许叫段先生,是你自己非要叫,以后你只要叫段先生,我就当你给我暗示……” “……”许良辰羞愤到无语,这种无赖,只要理会就吃亏,自己还是走了的好! 再不理段奕桀扭头就走,步履匆匆,未出门口却差点与走进来的卢夫人撞在一起,许良辰急忙闪避,卢夫人一惊回神,堪堪停住脚步。 第三十二章 冤家 有些不解地笑看着低了头的许良辰,隐约可见脸上红晕浮动,神情窘迫羞恼,樱唇透着一抹春意,再不复平日端庄从容的模样。卢夫人心里一动,半是戏谑半是意外地看了段奕桀一眼。 心里既讶异又安慰,素来冷情的儿子也有这样孟浪鲁莽的时候,该是情窦初开,喜欢了这位许二小姐的吧?顺势拉了许良辰的手微微笑道:“平日大帅公务繁忙,我又管不到,老大不免霸道不懂事,你多原谅,若是他不讲道理欺负人,只管告诉我,看我叫他老子收拾他。” 话听着慈爱亲切,但其中隐含的深意却让许良辰无从回答,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夫人言重,段……大少文武全才,是十里洋场交口称赞的少帅,良辰岂敢妄言?老夫人的精神已略有好转,大帅府国事重地事务繁多,我还是不多打扰,也该回去了……” 这位许家二小姐还真是特别,明明对奕桀的态度心知肚明,自己也把订婚的话说的那么明确,却还是一味扮迟钝,刻意疏远。 卢夫人若有所思看了看许良辰,不动声色地笑道:“……也罢,多亏你来和老太太讲解中西医的短长,说动她答应看西医,也辛苦了;奕桀就先送良辰回去吧,大帅说,等老太太身子略好些就把事情办了,这段时间你们不妨多来往走动。”一边暗暗观察着许良辰的神情变化,对段政勋所说心里有了计较。 卢夫人话中有话,虽然没挑明,却打太极拳很直接地把自己的话驳了回来。许良辰头痛苦笑,大帅府的人果真不一般,不管自己装傻扮痴,都有自说自话的本领。虽然觉得很不妥,但听说让段奕桀送自己回去,心里不由着实松了口气,再顾不得细想,起身告辞。 段奕桀有些意外地看了母亲一眼,不得不送了许良辰出去。 卢夫人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位许家小姐的心思明显不在儿子身上,这样下去,就算才貌双全,就算奕桀喜欢,娶进门能安心过日子吗?真是冤家。 回到孙府,许良辰再不敢出门。往日有工作忙忙碌碌,如今闷坐家中,只觉浑身不自在。和戴维通了电话,接了几篇文章来写,方稍稍好了一点。 戴维从那日一直在找她,接到电话,不由喜出望外,满心盼着能见一面。许良辰迟疑良久却不敢答应。冷面大少的阴冷和无赖,她算是见识过。那天他冷着脸说过的话,她不敢大意,便婉言说文章写好后再见面。 傍晚,正坐在阳台看书,丫头千虹匆匆走来恭恭敬敬说道:“二小姐,先生请您到书房去。”家里的下人平日称孙孟林为老爷,不过因为和许良辰是表兄妹,听起来有些歧义,所以三姐妹面前便唤作先生。 当年吸鸦片、养姨太太的父亲把三姐妹送到孙府时,孙孟林在仕途上已经颇有起色。大家庭没有分家,凡事由他做主,这位表哥很爽快地收留了三个表妹,并对不负责任的姑丈道:“三个表妹从今起全部由我负责,你以后也不必再来了!”算是把纨绔姑丈赶出了家门。 这些年来,大姐美辰对读书兴趣不大,一心只想照顾好两个妹妹,早日出嫁自立。那年夏天,孙家老老少少一起到庐山消夏,恰遇一批年轻军官来度假,大姐被后来的姐夫“一眼命中”,苦追半载,嫁为人妇。 良辰是个读书种子,孙孟林便送了她去美国留洋;还没等她回国,又把从圣玛利亚毕业的老三许佳辰送到了重洋外的法国。 所以对这个表哥,许良辰是尊重和感激的。听千红说完,稍稍收拾了一下,匆匆去了书房。 孙孟林站在书房外,俯身看着一树新搬来的盆景,走近了许良辰才感觉他的心思似乎没在眼前的东西上,恍惚在沉思着什么。于是笑着打招呼:“表哥,您找我?” 孙孟林直起身,看着俏生生站在眼前的许良辰,心里暗叹,姑母风姿娟然名门千金,可惜遇人不淑郁郁早殇。三姊妹容颜皆都不俗,最是这个二妹,风华绝代气质无匹,难怪觊觎者众,甚至那位也看在了眼里。 “二妹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表哥想请你帮个忙。”孙孟林笑着说道。 “表哥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好,还和我客气什么?”许良辰一笑询问地看着他。 “请表妹陪我出去一趟可好?”孙孟林招呼秘书宋修文备车,说着话便举步向外走去。 “去哪儿?”许良辰眉尖一挑。有了段奕桀的事为前车之鉴,她现在的警惕性可是提高不少。 孙孟林兴味地看她一眼,站住脚步道:“今天外交部王正欣总长给我电话,说和几国领事有紧急事务磋商,涉及到市政府的部分请我列席,外交部最近外事繁多,要自带翻译,还开玩笑说‘听闻府上有位语言天才’,二妹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原来如此,说实话许良辰是不想去的。公事磋商,自有翻译人员,自己去算哪颗葱?而且这位王总长的话是什么意思?都是政府官员,大帅府的势力范围,她没法不多想。 虽然不想去,但直接拒绝,许良辰说不出口,毕竟这是这些年来表哥第一次开口要她帮忙,还是自己举手之劳的事。再一想,既是公务场合,又是做表哥的翻译,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许良辰颇是无奈地点头答应。 孙孟林明了地一笑,三人上车,直奔议事园酒店。 看许良辰有些严阵以待的样子,孙孟林缓解气氛地笑道:“二妹可能对这位王总长不熟悉,他十四岁入北洋大学堂法学专科,毕业赴美留学,耶鲁大学的法学博士,专家型官员。精通英、日、德语,对法学研究精深,他有一句名言你可能听过:弱国无公义。” “就是军政府再三礼请才从英国回来的那位大律师?”许良辰想了想问道。 据说军政府礼请,此人一辞再辞,最后看看辞不掉,便在回国前向段政勋提出了三个条件:外交部人事他人不能干涉、次长应精通英语、他不向他部荐人,他部也不得向外交部荐人,很是强硬,偏偏段老大也有这个容人之量,还真就一口应下了。 上任之后,按照西方国家的外交机构模式拟订了外交部组织法,是南方军政府外交制度的奠基者之一。想到这里,许良辰的心忽然安定下来。这样一位十分有原则的外交部总长,怎么会成为段奕桀“挖坑”的帮凶?大概自己想多了。 正想着,车子驶过外交部门前。酒店就在对面,进了大门转过花坛,是一栋灰瓦黄墙的宫殿式三层小楼,看警卫森严、进出人员衣冠楚楚的模样,许良辰明白,这里应该是军政府的重要接待场所之一。 侍者拉开镶有木雕刻的玻璃门,大厅并不宽敞,却处处彰显华贵。白色的大吊灯、层叠的吊顶上画满浓重的彩绘,墙角处是细致的雕纹。 外交部的人员等在大厅,见孙孟林一行进来,忙笑着迎上来,寒暄之后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转弯处和从上面下来的几人迎面碰在一起,许良辰静静退在孙孟林身后让路,却听到有人惊喜地轻唤:“小辰?” 第三十三章 人约黄昏后 厚实的深色地毯、雅致的白色壁灯、宽厚的楼梯扶手,带了时下洋式的元素和情调的背景下,一身西装革履的江竟芜,英俊的笑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 许良辰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他,也很是喜悦地打招呼,问候了廖姨和江博士。 他和许良辰自幼相熟的事,孙孟林当然清楚,他也一直当这位年轻的署长是自家人一般,也笑着聊了几句,因为各自公事在身,便笑着别过。 看着江竟芜很是不舍的眼神,孙孟林悄悄看了许良辰一眼,若不是那位横插一脚,这倒也是一对佳偶。 “孙副市长,总长和几位领事已经到了,您请进。”外交部一位秘书迎上来,把一行人请进了雅间。 外厅沙发上坐着七八个人,孙孟林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书卷气很浓的男子站起身,谦谨文雅地笑道:“孟林兄,请坐请坐。” 许良辰见表哥称呼总长,便知道是外交部一哥王正欣了,于是大家相互介绍打过招呼,几个洋人是法、英、德等国领事馆的领事或参赞、武官等,其中还有许良辰见过的熟人---美国领事馆的参赞丹尼尔。 见到许良辰,他有些意外,但场合不适于私人聊天,便笑着点了点头。 一番寒暄后,酒宴齐备,众人客气地落座,王正欣举起酒杯:“感谢各位光临。林城出了这样的事,敝政府及外交部深表遗憾,今天下午联合会议后,已经派出首批军事人员,将竭尽全力营救被绑架人员,请诸位多予协助。” 绑架?什么样的绑架需要政府的外交部长出面?许良辰觉得有些不解。 “他们已经连续绑架了三名德国公民,贵政府这样的处理速度,实在令人失望。”德国领事馆领事坎贝尔很是不满地摇摇头。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没有收到索要赎金的任何信息,请问贵政府弄明白他们的要求了吗?”英国领事馆参赞索罗斯皱眉问道。 “绑匪以及他们的目的,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王正欣认真地作了回答。 听他们讲了半天,许良辰才明白,原来林城出了一桩震惊南方甚至中外的绑架案。 几年前,一个日本人小日向七郎在林城附近被土匪绑架。想不到的是,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倭国青年胆识过人,竟能和绑匪谈笑自如,于是被绑匪接纳,很快,坐上了第二把交椅;两年后,他的能力被绑匪公认,居然被推举为最高首领,成了绑匪的老大。从被绑架的肉票变成首领,其传奇性举国大概莫此为甚。 由于军阀混战和天灾**不断,土匪有了源源不断的后补,加上各地军阀彼此猜忌,只考虑自己的地盘不被他人占去,哪管土匪横行?惹毛了大不了赶到其他地方去就是。 这帮土匪在小日向七郎带领下,藏匿在林城微陌湖上。微陌湖背靠芦雁山,地势险要,湖上长满芦苇,易守难攻。匪徒们轮番出动,抢劫钱财,搜购枪支弹药,招兵买马,不仅势力大增,作战能力也不弱,成为南方颇有名气的匪帮。 南方军政府成立后,小日向七郎也明白形势不同以往,于是潜伏了一段时间,见军政府似乎无暇顾及,胆大包天起了心思和政府谈条件,不仅要求军政府承认他们的存在为合法,还索要大批枪支弹药和军饷。要求被拒绝后,便想方设法制造事端。 清末以来,老百姓无不明白:百姓惧怕官府,官府惧怕洋人,洋人惧怕百姓的神妙三角关系,土匪们更是深谙此道。于是“洋票”成为一种“时尚”:被绑架的洋人肉票不仅是和政府就收编等进行谈判极有份量的砝码,还是官兵剿匪时最好的挡箭牌;某种情况下洋票还能充当土匪与政府交涉的“媒介”;就是勒索,洋票的经济效益也远高于“本票”。 小日向七郎也是聪明人,连续绑架了十几名不同国籍的“洋票”,终于引起了驻燕州的各国领事馆和天主教会的关注,集体向军政府施压。 静静听着各国外交官的抗议和发言,许良辰轻轻翻译给孙孟林听,听完了既愤慨土匪的作恶、各国对中国政府的不满与蔑视,又为国势凌乱、民生艰难而难过。 见王正欣始终不卑不亢答复着众人的提问和责难,许良辰心里暗暗升起无言的敬重。弱国无外交该是他外交生涯的深切感受和内心痛楚吧?可是眼前的男子明知难为而为之,依旧努力做着一个外交官该做的事。 因为军政府已经作出了安排,所以外交官们也无非是再次重申将严密关注事态发展云云,酒宴后便告辞离去,临走,丹尼尔有意无意地对许良辰做了个手势。 送了客人离去,见王正欣和孙孟林似乎有公事商谈,许良辰便找了借口出来。王正欣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颌首。 下楼走出大堂,转弯处便是走廊。木雕的窗棂上镶嵌着玻璃,两边是天井庭院,长条青砖铺就的地面,中央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亭亭如盖,可以想见初春时节花开馥郁、暗香浮动的景象,旁边种着竹、桂花和芭蕉等植物。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大厅,天花顶上有圆饼形的白灯,和地毯上的花纹巧妙呼应,朱红色圆柱是仿古宫殿式建筑的典型元素。穿过无人的大厅,许良辰推门走出去,在花荫下坐下来。 暮色四合,楼上一片灯火辉煌,花园里灯光细细,周围静悄悄。 “小辰,”身后有人轻唤,熟悉的声音让许良辰不由弯起唇角,转身便看到江竟芜站在一树紫藤花下笑着看过来。 “那天回去你不在,妈说美辰大姐找你,后来又听说你去了大帅府,现在事情理清楚了吗?”这几日江竟芜一直担心,虽然前两天许良辰会孙府后打了电话给母亲,但却什么也不曾提起,冷面大少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江竟芜很担忧。 “……”许良辰的笑容一顿,有些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话,报纸上的绯闻竟芜不会不知道,自己该说清原委还是沉默?这些事她不想多说,心底还是有些乌龟的认为,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冷面大少只是一时兴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淡了忘了,自己便可以安静生活;可是不说……沉默一下还是选择了轻描淡写:“无谓的琐事罢了……那样的豪门,若不是误会能有多少交集?你呢,又做冰激淋没有?” 看许良辰故意提起轻松的话题,江竟芜也不再问笑道:“多大人了还是个馋嘴猫,你去了江大厨做给你吃……”说着,带了许良辰慢慢走到卵石小径中。 一别几载,这还是第一次和佳人月上柳梢头人伴黄昏后呢,江竟芜心里一片喜悦,聊了半晌,约好明天到鹿苑吃饭,才慢慢回到走廊。 抬头处,灯影斜照着一个挺拔的戎装身影,黑眸炯炯冷冷看过来,许良辰蓦然一怔,冷面大少怎么在这里? 第三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 江竟芜发现了许良辰的突然变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略一思量笑道:“军团长也有兴致在此赏月?”说的是闲话,语气也优雅,目光却是毫不示弱的直直看过去,甚至有意识地放慢脚步,等着许良辰走得更近了些。 看着他的举动,段奕桀依旧面无表情,薄唇微勾,灯光下脸上似乎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影:“我哪里比得上江署长的儒雅风度?花前月下很是浪漫啊,这不是许二小姐吗?”语调很轻,语音很柔,却令许良辰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军团长好眼力,”江竟芜笑得春暖花开,宠溺地看了许良辰一眼,见她有些不自在,便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许良辰半遮在身后,转移了话题:“今天和德方的谈判很顺利,有关事项的报告明天将会交到总司令部,不妥之处请大帅和军团长指示。” 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段奕桀斜了许良辰一眼,旋即点头:“好,江署长倒是有心人。”他话中有话地冷冷答道。不放心事情的进展,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想不到却见到了月下花前人影双双的一幕,想不青黑了脸都难。 两面相对,臭丫头竟然不认识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却和江竹马喜笑晏晏,蜜意柔情,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厚此薄彼不把自己放心上了?盯着许良辰闪避的眼睛,段奕桀冷声说道:“我和二小姐有些事情要说,请江署长借个方便。” 江竟芜微一蹙眉,想不到冷面大少竟当面赶自己,心里有些不豫,脸上依旧含笑道:“呵呵,真是抱歉,我和小辰有些事也还没说完,军团长见谅。”竟是针锋相对,毫不卖冷面大少的面子。 段奕桀没想到江竟芜这样强硬,慢慢把目光从许良辰身上移开,转向眼前的男子,四目相对,一时间暗流涌动火花四溅。 许良辰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不由有些呆愣,竟芜竟和冷面大少针尖对麦芒?自己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段奕桀青黑的脸,让她明白这会和他说什么都不安全;可是,总不能让竟芜一直和他僵持,人家是少帅,竟芜会吃亏,帮他便是火上浇油…… 看着两人间剑拔弩张,气氛越来越紧张,许良辰心中沉思半晌,忽而抬头说道:“抱歉,二位慢慢聊,表哥还在上面等,我先走了……”既是没什么好办法,就只有釜底抽薪自己走开了。转身疾步离去,再不管身后互看一眼、斗鸡般皱了眉的两个男子。 江竟芜微微一笑,小辰还和小时一样,不喜争斗,又做小乌龟了;段奕桀却心里冷冷“哼”了一声,倒是聪明,你走的了吗? 匆匆走到楼上,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看到两个男子终于分头离去,许良辰才暗暗出了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走进雅间。 “二妹,回来了?和王总长刚刚说到你呢。”孙孟林笑着说道。 大厅沙发上,只剩了孙孟林和王正欣在坐着喝茶,似乎已经聊完了公事,许良辰笑笑走过去:“虽然初次相见,王总长大名已是久闻。” 王正欣颇有兴趣地看着她,递过茶杯,许良辰连连道谢,王正欣道:“国人都说辜鸿铭是语言奇才,我看许小姐不遑多让。清末以来国事纷纭民生多难,古老的东方文明被迫作第二次大转型。一发动动全身,我们的外交建制和操作,也被卷入转型大潮,从两广总督府,转入中央特设的‘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到一九零一年,吃了八国联军的败仗,才又被迫设立了两千年历史上第一个‘外务部’,然后重作冯妇,再习外交。百余年来,这项转型学步的经验,十分艰难和痛苦。” 听她把自己和“怪杰”辜鸿铭相提并论,许良辰连忙逊谢,接着却听他已经说起了中国外交史,便不再说话,执壶给两人倒水,在一旁静静倾听。 “百余年来的中国中央政府,虽然有个外交部(Foreign/office),却基本上没有外交政策(Foreign/Policy)。我们所做的,几乎都是被动的应付外交,或挨打外交;国际间的外交行为,始终没有采取过主动。”王正欣的表情有些沉重。 看了认真听讲的许良辰一眼,接着道:“这一劣势的形成,虽与国势有关,所谓弱国无外交。但是我国朝野,对新舆行道之无知,也主要的因素!清末民初,那段血泪斑斑的挨打外交,就不用谈了;欧战即将结束,纵然我们是协约国之列,但战后国际间的局势,中国会不会继续被欺压被宰割,很难说啊。”他感慨地叹道。 “这次的绑架事件,就是一次危机外交,诸国虎视眈眈,绑匪头领还是日本人,背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更复杂的状况。”孙孟林接过话说道。 王正欣点点头:“外交部最近事务繁多,人手紧张,我想请问许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外交部做事?刚才我注意了许小姐的翻译,不愧语言奇才之誉。” 许良辰闻言一怔,她没想到王正欣当面相邀。旋即想起段奕桀曾说过的话,忙笑着推辞:“谢谢总长的夸奖,良辰不过略通几种外语,于外交上并没有一丝经验……” 话没说完,王正欣已经颇是明了地接过话头:“许小姐不想来,我也能够理解,就算只是外交部的翻译人员,没有深厚的爱国思想,也是做不好的。因为翻译不仅要把双方的话译出来,还须随时机警应变,以对付那些蔑视中国、蔑视国人的外国人。以牙还牙还不能引起外交事件,不容易啊。” 许良辰有些黑线。这位总长先生倒是直言不讳,貌似不答应就是自己爱国不深,就是不能吃苦受累的娇小姐。但心里好歹也放下了另一个疑问,这样耿直的外交官,不可能是某人的“帮凶”。 想到段奕桀刚才的黑脸,许良辰心有余悸。这位冷面大少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不可捉摸……见许良辰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王正欣颇是失望地住了话头。 他的明理识趣,反倒令许良辰心里过意不去,堂堂外交部总长这般求才若渴,对社会有益不也是自己的理想?……想了想不再客气,笑着说道:“谢谢总长抬爱,能不能允许我考虑两日?” 第三十五章 怎么是你?! 王正欣自然满口答应。 送了王正欣上车,孙孟林才带着许良辰离去。车子转出大门,迎面一台车驶来,挂着美国领事馆的标志,隐约似乎看到戴维的侧影,未及看清已经交错而过。 接下来的时间,林城绑架案被国内外报纸纷纷报道,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各国使领馆纷纷致函致电南方军政府,为本国侨民的安全提出警告和抗议,有的国家甚至透露,若是军政府在此事上无能,他们将动用己方力量解救人质,并不排除运用武力。 尽管绑匪绑架的是外国人,但这依然属于南方军政府内政;容许外**队在中国领土开枪,是侵犯中国政府尊严的行为。意大利公使的主张,很快被军政府驳回,但尽快解救洋票,成为军政府迫在眉睫的题目。 如何解救洋票,军政府中存在两种倾向。一是以段政勋为首的主战派;二是内阁总理杨理慎为首的招抚派。 段政勋对招抚毫不松口,他认为南方匪患不绝不可姑息养奸,若政府迫于压力低头,将来洋票之类的事将更为严重,必须斩断于萌芽状态。 内阁方面却因为沉重的外交压力,主张暂时招抚,秋后清算。因为北方军政府正准备与五国银行团谈判借款,以为统一南北的军费,一旦事情解决不好,外交内困,军政府将面临严重考验。 在此情形下,军政府连续召开专题会议,外交部也发布了一系列公告,以安抚各国使领馆及侨民;在这些会议掩护下,段奕桀临危受命,悄悄带兵赶赴林城。 这段时间暴雨连绵,夜里军队的开拔也在雨幕中进行。 事情发生后,头脑清晰的段奕桀不仅派出了先头部队,还派出了一批侦察兵,化装探路、抓舌头,但他明白这类侦察只有战术价值,很难了解到土匪窝里的具体情况和部署。 报纸在极短的时间便迅速清楚了绑架案,与之同时的,各国对军政府施压令之陷入四面楚歌,他心知必有原因,于是不动声色把深藏多时的无线电情报人员调动出来。 设备是他从德国秘密引进的,侦破和保密技术都属世界先进之列。但是,只有先进设备和技术还不够,还需要精通各国语言、勤奋爱国的特科人员。通过掌握的各国核心部门的密码本,译出重要情报,掌握其编码规律,以为军事行动之用。 这个重要任务落在了外交部情报司和新建的秘密电台。 茫茫雨雾中,看着军队无声无息开拔,段奕桀的军车才颠簸着冲到前面。没走多远,后面一辆车歪歪斜斜赶上来,连续闪着车灯,段奕桀下令车子停下,穿了雨衣的罗宏文跳下车去。 说了几句,很快便回来,递给段奕桀一个写着绝密的卷宗:“大少,特别行动组有最新消息。” 段奕桀眸光一聚,伸手接过去,迅速打开看完没出声递了给罗宏文,想了一会吩咐道:“密电大帅,按第二计划增兵,并要求外交部立即派出最好的翻译人员;回电嘉奖特别行动组!” 罗宏文答应着吩咐下去,段奕桀看着他雨中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有大仗要打……”司机小武闻言看了他一眼,心里猜测着大少话中的意思。 段奕桀心里既沉重又高兴,他没想到临时成立的特别行动组,凭不多几个抽调来的成员,竟能在最短的时间,结合学到的技术和获取的情报,迅速掌握了破译几个领事馆密电码的特别办法。 最近拦截到的电码在两天两夜间全部被破译,甚至出现了一个被行动组组长、段政勋贴身秘书梁于文私下称为“本子”的奇才---据说此人记忆力惊人,拿到电台收到的电码,已经能做到不用查对密码本,便可以心中有数地把内容念出来,而且基本上不会出差错的程度。 网到了这样的人才,段奕桀很高兴,已经下令梁于文将此人送过来,因为他知道,根据最近无线电截收的信息,绑匪处一定存在一个电台,那里将会有他们勾结联系的最佳证据。 这些人既然设计了这个局,自己就不能任由各国的矛头只对准军政府,幕后这只黑手,才该是众矢之的,段奕桀的目标是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雨一直在下着,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无数次陷入泥泞、众人抬出车子才能行进、甚至很多次雨中抛锚不得不步行,这天下午,段奕桀和他的警卫部队及前锋到达了芦雁山下的微陌湖附近。 考虑到附近的几个村庄可能有人在匪帮,为消息保密起见,段奕桀下令在山中驻军。派出侦查部队后,自己带了几个警卫扮作渔民,划船到湖上勘察地形。 大部队预计二十个小时后到达,到那时湖边山里将藏不下秘密,不仅要剿灭湖中的匪帮,还要把他们背后的势力一并拔出来,说不定其中还有自诩“帝**人”的“精英”人物,他不敢大意。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段奕桀才踏着泥泞回到岸上,回头看着暗夜中南中国有名的淡水湖,风光秀丽美丽神秘。这片丰饶的土地上有山水、有小岛、有芦苇荡、有洋洋洒洒蔚为壮观的荷花池,还有醉人的落日夕阳、袅袅炊烟,是多么美好的家园。 但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破败不堪的镇子,遭劫的村庄,荒芜的田野上饿殍尸横,瘟疫四起,只有罂粟花绽放着心惊肉跳的艳丽,偶尔见到的乡民眼神呆滞,泪水悲哀……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直到回到山中,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讲话。胡乱吃完晚饭,开了个小会,参谋们离去便坐在烛光下,看着山洞洞壁上挂着的地图,凝神想着方案。 夜雨滴答,打在树上和石头上,忽然洞口传来一声“报告”,段奕桀从地图上回神,头也没抬地冷声道“进来”,穿着雨衣的罗宏义出现在洞口:“报告军团长,梁秘书派的人到了。” 比自己不过晚到半日,这么快?段奕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请他进来吧。”电台已经截收到了部分电码,让来人迅速译出来说不定对迫在眉睫的解救人质计划有帮助。 罗宏文应声“是”,回身将来人请进山洞。 来人穿着一件大雨衣,遮了身子和头脸,只余一双眼睛在外,走进山洞看到烛光下的段奕桀,很是意外地低了低头,脚步也有了些迟疑。 段奕桀从地图上转过眼,见状皱了皱眉头,梁秘书派来的是什么人?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扫了来人一眼淡声道:“进来吧,站在门口干什么?” 罗宏义看了他一眼,往黑影中缩了缩,眼睛却亮闪闪很是兴味地关注着两人的互动。 来人走到段奕桀做书桌的弹药箱前站住,慢慢把雨衣拉下来,露出濡湿的黑发、有些疲倦的俏脸。段奕桀一愣:“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竟是许良辰! 看他很不爽的样子,语气惊讶中似乎带了些责怪,许良辰蹙了黛眉。她也没想到在远离燕州几百公里的芦雁山,也能和冷面大少面对面,而且看到的还是这张冷脸。 “梁长官派我来的。”许良辰冷淡地说道,斜了他一眼。领导派我来的,都是公务,这幅嘴脸干什么? 这丫头答应进外交部了?还被调进特别行动组?段奕桀皱眉有些不快地看了罗宏义一眼,这事怎么没人和我说? 罗宏义装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隐在黑影中:大少,属下一直跟在您身边,也没听到这消息。 那天王正欣在议事园当面邀请,许良辰答应考虑两天,谁知第二日外交部总长的特别代表便在孙孟林带领下上门。不是催促她赶快答应王总长的邀请,而是说想请她帮忙。递过来上面写着“绝密”字样的卷宗,请许良辰迅速看完,再答复愿不愿意。 看表哥和来人认真的模样,许良辰迷惑不解地接在手里,打开看完后,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了。 卷宗是关于林城绑架案,起因、发展以及相关的猜测,清清楚楚记录在案。特别是绑架案背后的东西,令她涑然。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利用这些土匪,制造这样的国际事件,给南方军政府制造外交压力,以期达到自己肮脏的目的。 她是个中国人,在这样的危机面前,在国家在民众需要自己的时候,置身事外不理不睬?许良辰知道自己做不到。和来人密谈了半小时之后,许良辰答应了外交部的邀请,并很快被编入特别行动组。 段奕桀的确因为许良辰的事和外交总长王正欣打过招呼,但是一方面他了解这位总长在公事上的认真、坚持和品格;另一方面,也不想假公济私,所以仅仅是派人侧面提醒了一下。 揽才心切的王正欣尽管有些不解或者还有点不满,毕竟是段大少绯闻的对象。你少帅绯闻怎么闹都好,外交部的人事权大帅可是答应过不干涉的。但根据他的了解,段奕桀不是不知轻重的公子哥儿,拿国家大事开玩笑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听人说起六封外文信的逸事,想着或许这位许小姐的确有才。 于是打电话请孙孟林带了许良辰来宴会,一见之下大为欢喜,直接发出了邀请。后来特别行动组成立,梁秘书催促外交部推荐人选,想到许良辰的身份背景和才华,王正欣便做了安排。 所以许良辰入外交部之事,带兵出来的段奕桀不知道---那位记忆力惊人的“本子”,他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位二小姐,下意识里还以为是个男子呢。 这可怎么办?此地不仅局势复杂险恶,说不定哪天就交上火,军营中全是男人,梁秘书怎么考虑不周把这丫头送了来?---他忘记了,要“本子”可是自己发出去的军令。 话说收到段奕桀的密令,梁于文也颇为难了半晌,一个大家小姐、少帅的绯闻对象,说不定还是未来的少帅夫人,去芦雁山前线?似乎不大妥当。但是密电指名要“本子”---这“本子”可只有一个。 后来没办法,先征询许良辰的意见。许良辰当然没想那么多,既是军令便应该服从,而且随着对绑架案越来越深的了解,她明白事情的重要和紧急性,当即便答应下来---段奕桀领兵上阵事属绝密,她哪里会没想到发出密电的人是冷面大少。 梁于文得到她的答复,很快将事情汇报到了段政勋处。老大惊诧不已,没想到许家这位二小姐竟还真成了军国需要的人才。心怀家国让段政勋颇是满意,想到儿子领兵,也应该委屈不到她,而且对两个人来说,或许还是相处和了解的机会,于是一纸特别命令允准。 老子的心思段奕桀当然不知道,看着许良辰很是疲惫的神色,他淡声道:“坐吧,吃饭没有?宏文,让他们送碗面过来。”接着递过一个卷宗给许良辰:“把这些译出来给我。”看许良辰接过去,段奕桀心里想到的却是:这丫头来这个全是男人的地儿,自己怎么安置她? 真的留下她? 第三十六章 山洞雨夜 既是来做事的,段奕桀立即安排工作,许良辰也没什么意见,把雨衣脱下来,身上的小背包放在一旁,找了个弹药箱坐下,便开始做译。 她的乖巧认真倒让段奕桀有些微不习惯,不由盯着她看了两眼。眼前的女子一身普通的军服,脂粉未施,因为赶路看上去很疲倦,黑发有些凌乱,脸色微带了苍白憔悴,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致。 见她坐了不再动,段奕桀也接着看他的地图。山洞里安静下来,只听到外面夜雨啪啦啪啦打在石头上、风一阵阵吹过的声音。 电码大部分是许良辰熟悉的,很快便译了出来,最后只剩了两份,却与之前的大是不同。许良辰皱了眉,细心寻找着其中的规律,过了一会儿低声道:“请把本子给我。” 段奕桀闻声抬头,却见她还是低头盯着那两张密电码,手里的铅笔写写画画不停,完全沉溺其中要本子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于是没出声站起身,看了看雨衣旁的小背包,打开很快翻出一个小小电码本递过去。 许良辰头也没抬只是伸出手接过去,翻开,一边核对一边记录着,对段奕桀的服务一无所觉。 段奕桀微勾薄唇静静退后两步,沉迷在工作中的女子有一种特别的美丽。淡淡的烛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她微低了头,身姿弧度修长柔美,几缕发丝垂落脸侧,牵动了段奕桀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眯起眼睛。 正在这时,罗宏义手里端了一只小锅走进来:“大少,厨房煮了一点面,能配餐的只有罐头……”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住了口,大少在干什么?看着佳人发呆? 段奕桀瞅了他一眼,罗宏义明智地收起唇角的笑意,看着手里的面心里有些担忧,娇柔的大家小姐,这样艰苦的环境,能适应吗? 许良辰闻声回神,见罗宏义装好面递过来,忙起身接了,坐下身一边吃一边看着面前的电码,很快看得出了神。 罗宏义放好罐头退出去,段奕桀见她半晌没动静,轻咳一声淡淡道:“还是吃完了再做吧,怎么,有问题?” 许良辰从电码上收回眼睛,挑了面放到嘴里,一边思量着一边回答道:“电码修改很大,跟原先的不同……” 段奕桀把译好的拿过去看完,皱眉道:“他们最近的联系很频繁。 “是,这里似乎在讨论人质的去处…...”许良辰迟疑着:“不过,我还没弄明白。” 人质的去处?段奕桀眼睛一亮。微陌湖碧波万顷,芦雁山地势险要,而且适逢盛夏,湖上芦苇深深,莲叶接天,自己心里最没底的,就是人质的具体位置。绑匪把人聚在一起还好,若是分乘小舟藏匿芦苇荡和荷花池,解救便成大难题。现在他们居然在来往电码中谈到人质的位置,真是天助我也。 许良辰食不知味地吃完面,接着研究那两张电码,段奕桀知道事情紧要,不再打扰她,自去做事,山洞里又安静下来。 段奕桀明白,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当然是彻底解决微陌湖土匪问题,但解救人质是第一步。没有人质握在土匪手中,到时怎么歼灭他们,顺便斩断背后的黑手,以及争取外援,便可顺势而为。 目前所有的行动计划,全部围绕解救人质而定,对其他的段奕桀考虑周详,但方案中最让他无法确定的,便是人质的位置。 或许,电码中有意外的惊喜。 他不再考虑方案,而是凝神看着许良辰。慢慢地,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行旅打仗,自己的身边很少有女子的身影,但今夜,有了她,他竟觉得心里意外地安宁,狭小湿暗的山洞,也恍惚变得温暖安适起来,脑海蓦然闪过蒋捷那阙有名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心里一热,没有舞榭歌楼,但他心里却有了红烛高烧,罗帐轻垂的浪漫和期盼……一时间心跳有些急,段奕桀站起身,走到洞口,看着暗夜中雨雾弥漫,千线万线垂落天际,空气中湿润的气息,他心中莫名的感情涌动。 夜已深,跳动的烛光下,许良辰动也不动,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电码;身材挺拔的男子,笔直站在雨雾交织的帘幕背景下,默默看着她,眼底深处一抹温柔若隐若现。 不知过了多久,许良辰手捧着脸揉了两把,掩下连连打着哈欠的嘴巴,用力揉了揉眼眉,日夜兼程赶路,还是那样的雨中,道路泥泞,她已经连续几日夜没有好好休息,刚才凝神寻找电码的规律,不觉得累,现在问题解决,便困倦疲惫。 抬起眼睛,却看到段奕桀靠在洞壁上,微微垂着头,看看眼前的电码想了想,许良辰轻声唤道:“段……大少?”段奕桀没动静,似乎就那样睡着了。 许良辰眨眨眼睛,这人真是不得了,这样站着也能睡?想唤醒他,烛光下,却看到了段奕桀唇边冒出的青色胡茬,唇角紧抿,隐约可见眉头紧皱。 他多久没睡了?这个冷面男子,临危受命带兵剿匪,住的是阴湿的山洞,用的是弹药箱堆成的“桌子”,听说他十几岁即率兵打仗,有多少日子是在枪林弹雨中这样度过的? 正想着,睡梦中的段奕桀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低低叫道:“……良辰,不要再拒绝……试着……接受……” 许良辰一愣,不由地警惕看着他,段奕桀却动也没动,原来只是梦中呓语。 吓人一跳,睡觉也不老实,许良辰狠狠瞅了他一眼,看着译出来的电码皱起眉头。 匪徒与那些人勾结的证据越来越明显,看样子若不是怕其他国家怀疑,这些人质差点就上了挂着太阳旗的军舰……还好,他们不算笨地拒绝了,但是却送来大批的武器弹药,这些武器弹药若是补充到土匪手中,将对围剿产生很不利的影响,最好能截获相关的电码,拿下这批家伙…… 正想着,却听身后有人说话:“怎么,译出来了?” 段奕桀醒了,许良辰看他一眼,点点头:“嗯,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段奕桀大步走过来,拿起电码看了一遍,眉头皱起来:“……目前急需解决的,是人质的具体位置……这帮家伙还真是不遗余力,竟通过朝日新闻邀请了国际新闻采访团上岛采访?哼,真是不知羞耻!……” 南方军政府虽然声明将尽快解决人质问题,但对土匪的要求却虚与委蛇,没有认真答复,小日向七郎有些沉不住气了。义和团运动后,清廷及历届政府对在华洋人都是竭力保护,不敢有丝毫损害;许多地方的土匪也都严格规定,不许触犯洋人。因为只要不犯及洋人,官府的剿匪大多是马马虎虎;反之,则必定要动真格的。 军政府有调兵之意,小日向七郎也有耳闻,便急忙向他的主子汇报,要求将人质送上军舰,主子却考虑得更为深远,没有答应,但是不仅送来大批枪支弹药,还以公正友好的姿态,通过朝日新闻社约请了不少国家驻燕州的特派新闻机构,以关怀人质安全,促成双方和解为由,与土匪取得联系,准备到微陌湖采访,反应官民矛盾,关注人质近况。 本就是震惊中外的大事,新闻机构对此很是欢迎,多国媒体合作组成的采访团,正在来芦雁山的路上。 就象一根搅屎棍,不把局面越搅越乱,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段奕桀微眯起眼睛,采访团倒是个机会,若能混进去,岂不是可以弄明白人质的位置和状况?但是,那些外媒的记着能为自己所用吗?混进去,谁最合适? 至于那批枪支弹药,绝对不能落在土匪手中……看段奕桀拿着电码踱步沉思,许良辰没出声,单手支颐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困倦不堪了。 早晨,雨停了,洞外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雨后气息。许良辰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趴着睡了半夜,身上盖着一件军衣,洞里没有人。 她慢慢回神,段奕桀不在? 看看洞外阴霾的天空,她起身舒展了下酸软的腰肢,走出去就着水洼擦了把脸。这是一处隐蔽的山坳,树林浓密道路崎岖,连日阴雨后,霉烂的树桩和树干上长出了肥大的蘑菇和木耳,说不出名字的鸟雀在林间跳着,清脆地鸣叫。 许良辰看着新奇,便踩着泥泞转了两圈,头脑清醒过来方慢慢转回山洞。 走进洞口,便听到段奕桀低声对罗宏义吩咐:“……立即密电王总长,派人参加采访团……令第一混成旅史仲国部在十里铺附近驻军,密切关注附近日方的动向……” 许良辰心里一动,其实和段奕桀聊过之后,她也想到了利用采访团的机会,现在听段奕桀真要这么做,不由出声道:“现在才从燕州派人,可能会赶不及,我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特约撰稿人,我……” 第三十七章 压卷之作 段奕桀闻声扬眉,有些意外地盯着她,什么,这丫头想干什么? 许良辰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从容地走过去接着说道:“国外驻燕州的媒体记者,大家经常聚会,大多是相熟的,陌生人忽然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段奕桀已经明白了内中含义,她是他们圈子里的一员。 段奕桀皱眉,外媒记者圈子里的事他当然不熟悉,但若实际情况如许良辰所言,那自己这样安排岂不是很不妥?看着手里的密电他沉思了一会,抬头盯着许良辰,眼睛里是意味深长的询问,就算你是合适人选,前段时间的绯闻没有影响吗?他们不会把你当作话题?据我所知媒体对这种事可是趋之若鹜的。 许良辰斜了他一眼,自傲地淡淡一笑:“我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 原来这位许二小姐在媒体圈子里一直用洋名的?段奕桀勾唇,还真是聪明人。看她以自己的工作为傲的模样,蓦然想起前段时间燕州报刊和市井间对近几年来新出现的女记者,曾有过一番评头论足,谈论谁是十里洋场最美的女记者。 记得候选人着实不少,最初是《新闻报》的严濬,评语说严小姐活泼大方,待人真诚。但随即有一篇文章说《女记者中无美人》,文章提到严小姐牙齿不好,如果这便是十里洋场最美的女记者,则令人不免对燕州女记者的形象感到遗憾。 接着有不少人建议“记者之花”应给《申报》的岳宝珠。岳小姐家世好,丽质天生,白皙可爱,双目凝睇之时,大有缠绵悱恻之意,又擅长打扮,穿着时髦贵气,衣服上下午都不一样,特别是喜欢自己设计服装,有“时装设计师”之绰号,可算是十里洋场典型的摩登女性,“记者之花”非此莫属。 也有人对此说法不屑一顾,说岳宝珠采访时珠光宝气,十分媚俗,整日画眉毛涂口红像个少妇。还是孙予中最美,皓齿明眸体态婀娜,风度不错又讨人喜欢,标准的时代新女性。接着《正言报》的李青苏被推出来,说李小姐曾拍过电影还是位作家,多才多艺,人也生得漂亮。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素来对本地媒体这些无聊活动不屑一顾的外国媒体突然冲出来,纷纷提出《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小姐才是十里洋场女记者中的压卷之作。 很多人意外的是,这位凯瑟琳小姐几乎没人见过,报纸上也从没看到过她的玉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凭什么让外媒一致推举进入燕州最美女记者提名? 段奕桀也是意外于外媒的态度,在注意到这个名字。虽然知道她的洋名是凯瑟琳,却没想到外媒圈子里有名的美女记者就是许良辰。段奕桀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许良辰却没再做解释,在一旁坐下来等着他的决定。 外行不知道,外媒的新闻很多时候是购买或转自其他新闻机构。因为来处不同,便使用了各种不同的语言,于是翻译成了不可或缺的程序。许良辰尽管自己出面很少,但她经手翻译的稿件不知有多少。《国家地理杂志》有位精通多国语言的美丽女记者,是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每每偶尔一面,惊鸿一瞥,便令那些驻燕州的洋记者惊了艳。 这也是许良辰对国内外局势、时事新闻比其他人了解更深、更全面,文章笔锋犀利深刻、《国家地理杂志》以兼职而正式聘用的原因。 让许良辰出马?段奕桀的第一反应,是“不”。尽管她名正言顺,土匪也应该不会对外国媒体的记者们有什么不利,但毕竟是深入土匪窝,一旦让人知道这位凯瑟琳小姐就是军政府少帅的绯闻对象,后果会不堪设想。 但从燕州另外派人,其一是可选择的对象少,而且迅速说服对方为己所用也是难题;其二便如许良辰所言,来不及了……可是,自己实在放心不下,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见过血雨腥风的枪林弹雨?要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面前做手脚,着实是冒险。 见段奕桀一直沉思着没说话,罗宏义悄悄走出去安排其他的紧急工作。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许良辰好整以暇地看着段奕桀,冷面大少怎么忽然这么唧唧歪歪起来?这可不是他的性子。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派人探查记者团的行程,我从后面跟上就好了,他们不会有怀疑……”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我担心的才不是这些。段奕桀看了她一眼,以许良辰的聪慧她不会不明白真正的危险是什么,这丫头难道不害怕? “列强环伺军阀混战,南方得来的和平不容易,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清楚,也明白应该从人质口中探听什么……所以你……大家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段奕桀眼中的担心和矛盾那样明显,许良辰有些不自在地转了目光,淡淡说道。 话说的淡然,段奕桀的视线中却蓦然多了热切和赞赏。自己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信念,却想不到这样一个唇边流溢着浅浅、动人的笑影的女子,心中深藏的竟是这种博大的家国之念。 两人正各怀心思,罗宏义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抬了一只打着封条的箱子。 段奕桀看着他们,罗宏义挥手让侍卫退下,看了许良辰一眼,见段奕桀点头,便道:“这是装备署刚刚派人送来的最新研制的潜水装置。” 段奕桀有些惊异地看了箱子一眼。日本去年才开始使用玻璃做潜水镜,发明了帮助潜水者从水面吸取空气的“面罩式潜水器”,并使用这种新发明潜入地中海底七十公尺,成功捞起了沉船八阪号内的金块,震惊世界。 江竟芜和他的人马这么快就研制出了类似的装备?他抬眉看了许良辰一眼,示意罗宏义打开箱子。 听到装备署三个字,许良辰悄悄看了段奕桀一眼。那天约竟芜去鹿苑,本来想请廖姨和姨丈吃饭。谁知却进了特别行动组,只能留句话请表嫂打电话过去致歉,又不能明言自己的去处,不知竟芜会不会担心或是生气? 段奕桀已经走过去拿起了箱子里的东西,听明白这些潜水装置的性能,他心里蓦然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第三十八章 方案能成功吗 不是第一次接触段奕桀,但对他突发异想般的疯狂想法,许良辰还是觉得难以认同,但江大少决定的事,谁能阻止?站在船舷,许良辰看着水面蹙了眉头。 段奕桀有条件地答应她随记者团去探听消息,旋即召集参谋部召开紧急会议,对即将到达的队伍作出了新的安排,然后探查记者团的行程,将许良辰暗地派人送到了汤坑镇。 汤坑是有名的温泉之乡,小日向七郎为了讨好外媒,安排从燕州出来辛苦了一路的记者们在这里稍作休息。 戴维也是采访团成员,所以许良辰很顺利地插了进去。对她的到来,戴维欣喜不已。前段时间见面少,而且许良辰来编辑部送稿总有车子悄悄跟在后面,为了不给她惹麻烦,戴维一直克制着自己。想不到这次来微陌湖许良辰竟跟了来,戴维自是大喜过望。于是便一直紧跟在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 说是记者团,其实不过十一个人,许良辰没出现之前全是男性,代表小日向七郎接待记者团的,是两个西装青年男子和几个一副保镖模样的人,日本NHK的记者俨然是记者团的主角。记者们都听说过《国家地理杂志》凯瑟琳的名字,而且都把许良辰当成了戴维的女友,态度有些暧昧但极是客气。 许良辰也没多作解释,顺其自然地跟着戴维,接待的几个人一番察言观色后,很快接纳了她。 记者团在汤坑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NHK的车子将大家送到了微陌湖边,那里停泊着一艘渔船,记者们在保镖的护卫下很快上了船,马达启动,渔船掉头,向着微陌湖苍茫的烟水深处驶去。 许良辰站在船头,看着船尾拖曳出的长长的水花,把玩着手中一束荷花,不时将花瓣丢落水中,担心着段奕桀的计划是不是顺利在进行。今天的她穿了一件白色旗袍,很是显眼。 渔船沿着芦苇荡边缘行进,时不时穿过碧叶亭亭的荷花深处,正是朝阳初升,点点金光洒在湖面,湖水泛着轻澜,阵阵微风拂过,芦苇荡随风舞动,发出沙沙轻响。水鸟拍打着翅膀,落到芦苇丛转瞬消失了踪影。落霞云影里,微陌湖仿佛害羞的处子静谧而安宁。 有些令人不知此时何时之感,记者们也时不时议论着周围的景致,西装男子笑容谄媚,眼神却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渔船行过一片芦苇荡,里面忽然驶出另一条船,船头站着两个持枪的人,其中一个高个子挥舞着手臂,许良辰听他们似乎用自己听不懂的行话对了暗号,接着记者团被转移到船上,几条小船若即若离跟上来,继续前行。 如此这般换了四次船,一一核对过身份之后,记者团终于被带到了一个湖中小岛,许良辰暗暗观察了一下船停泊的位置,随手将拿住的一支荷花扔下水,随了众人上岛。 岛不大,上面长满绿油油的植物,中间一片茂密的树林,两侧有横背、斜跨着枪支的土匪来回巡逻。他们有的只穿着一件布背心,有的干脆光着膀子,一色健壮慓悍的大汉,红布裹头,敞开的白布褂子用红腰带系着,露出贴身扎着的红肚兜,戴维看着低声对许良辰笑道:“据来时那位何先生说,这些人每天练功,吞符拜神,自信有刀枪不入的法力,打起仗来冲锋陷阵、勇猛异常。” 许良辰没吭声,点点头,却见一个中年人一身长袍马褂迎上来,双手抱拳和大家打了招呼,笑道:“兄弟何老三,奉我们司令之命,专事接待诸位,辛苦大家,请!” 记者们被招待坐在树林下的石桌边,几个彪形大汉捧上胖大的西瓜,等大家用完,何老三才唱作俱佳地开始描述自己本是渔民,如何为军政府逼迫沦落为土匪,现在迷途知返愿意接受“招安”,军政府却虚与委蛇毫无诚意,迫不得已弟兄们才掳掠人质,初衷只想通过各友邦国家,迫使军政府关注被压迫者的愿望,促成双方商谈云云。 记者们纷纷提出各种问题,何老三圆滑地做了回答。每每他回答拙劣,身后一个身板笔挺的小个子就会示意那个西装小何做补充。许良辰注意地观察着那个幕后者,觉得他行动间很有职业军人的风范,不由对此人的身份有了怀疑。 渐渐地,记者们被和老三的话所动,谈论着各自的观点,许良辰不由暗暗冷笑,还真是好主意,这样的言论若是被外媒广泛报道,南方军政府的恶名算是背定了,这些人打得好算盘。 正想着,却听法国《舆论报》的记者阿巴斯扬声问道:“贵部的处境在下同情,但绑架人质却是侵犯人权自由之行为,请问他们现在在哪?人都好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释放他们?”闻言许良辰也不由抬起眼睛注意倾听。 却见何老三悄悄看了身旁的小个子一眼,笑着回答道:“请这位先生放心,我们请来的洋人朋友,本部并没有难为他们,出则有船观景,入则有专人照顾。”和老三笑嘻嘻地说道:“至于释放他们,需要诸位的努力,只要军政府诚恳与我们洽谈,一切问题都好说;为了让大家对我们的诚意有切实的了解,我们请来的十几位洋朋友就要到了,大家可以面对面和他们对话……” 话没说完,一个土匪跑过来,低声对小个子报告了什么,小个子使个眼色,和老三摆摆手:“人已经到了,就在树林后面,请大家跟在下来。” 大家跟着何老三穿过树林,在另一边看到被绑架的十几名外国人刚刚从一艘渔船走上岸来。人质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大家相互扶持着走进树林,他们的身后,是持枪的土匪在警卫。 许良辰悄悄观察着,发现岛上土匪的数量并不多,但周围的荷花丛中却隐约有小船的影子,看得出来,藏匿在暗处的土匪或许不少,不由担心,段奕桀的方案能成功吗? 第三十九章 循迹而至 人质被集中在一起坐下来,土匪们也送上了西瓜,记者们慢慢凑上去。等明白过来这些记者是来探视的同胞,不少人质嘴里含着西瓜痛哭起来,何老三一阵尴尬,他身后的小个子皱了皱眉头,一个壮汉走过来,在人质旁边低声说了两句行话,记者们没有听懂,人质却眼露惊恐地住了哭声。 许良辰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人质的举动,看到其中有个蒙着头巾的修女,头发斑白,神情平静,看眉眼应该是欧洲人。便走过去,一边画着十字一边微笑着说道:“您好嬷嬷,我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能和您谈谈吗?” 修女看了她一眼,见许良辰美丽端庄,脸上的微笑友好温暖,便点点头。许良辰蹲下身子,一边递了西瓜给她,一边轻声安慰着。修女不会讲中文,这些日子土匪们一直无法和她沟通,见许良辰走过去,不由很是注意。 身后的人走近来,许良辰便用英语安慰修女,脚步远了,她说的便是意大利语。修女觉察到了她的好心,轻声道了谢,主动问起他们的来历。许良辰笑笑:“很多朋友关注大家的安危,嬷嬷能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我吗?” 修女看着她唇边动人的微笑和浅浅的酒窝,悄悄看了土匪们一眼,低声把自己被绑架以来的所见所闻简略地说了一遍,对土匪们欺压渔民、抢劫横行的作为很是愤慨。听她说完,许良辰才知道,这些人质一直被囚禁在一艘渔船上,居无定处。 难怪段奕桀要做这样大胆的计划,若是再任土匪将人质装船躲避到芦苇荡或荷花丛,救人的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许良辰轻声谢了修女,故意站起身走到戴维身边,用英语对他描述修女说她们在这里过的还好、修女也可以做祈祷之类的话,土匪们听明白了,不再注意她和戴维。 不长的时间,记者们被带离人质所在的地方,土匪们已经安排下了丰盛的午饭,虽然是岛上,也有上等的白兰地,可见小日向七郎用心良苦。许良辰故意说要方便,走去临时厕所的路上,晃了很久才回到记者们中间。 树林后,人质们被重新带上渔舟,船刚刚解开缆绳,忽然听到周围的土匪惊呼声四起:“漏水啦……” 芦苇深处和荷花丛中不时“扑通扑通”传来人入水中的声音,岛上的土匪们慌忙警戒,一时气氛有些紧张。何老三忙安排土匪护卫记者团,自己疾步走到岸边扬声骂道:“船漏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爷们就是水上漂,龙王老子都是自家的,怕什么……” 正说着,芦苇荡中传来闷响,何老三拔枪喝问什么事,“乒”一声枪响,子弹从他耳边滑过,何老三慌忙闪避,却见有人突然从湖水中冒出来,从背上拉出枪就是一阵猛扫,岸边几个土匪运气不好未及抬头应声而倒,被打成了“筛子”,有的中枪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在地上,何老三算是机警,急忙躲闪没有中弹。远处的芦苇荡中冲出数艘快艇。 许良辰一边低声说服记者们躲起来,双方激战,不能伤了这些无冕之王,一边观察,想不到潜水跟随在船后的段奕桀的人马这么快就来了? 因为这次媒体记者采访安排,一来有隐蔽的日本军舰在外围护卫,二来小岛附近在几天前便派人彻底巡查过,没有见到可疑人员和船只,水面平静,所以小日向七郎为保密起见,安排的人数量不多。 他没想到,茫茫微陌湖,南方军竟会潜水循迹跟了来。 土匪们一阵慌乱,南方军一声呼哨,二话不说把枪扫射,一时间硝烟弥漫,土匪们横七竖八留下十几具尸体,血污满地,中弹的大声号叫,瘫倒地上,段奕桀首当其冲,带着手下的卫队瞎子枪左右开弓一顿猛射,立时血光迸溅又撂倒一片,土匪们慌忙顽抗,哪里抵挡得住这些出水蛟龙? 一场悍战,外围土匪被解决大半,渔船变成了屠场,血染红的船舷,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阵雨,雨水冲淡了死伤者的血,木甲板被稀释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桃花红,血腥和硝烟混合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呼吸在小岛周围盘旋不散。 土匪们被南方军狂猛的火力压制,退回岛上。人质所在的渔船被军政府人马夺下,段奕桀下令护送人质上了快艇离去,后续部队从芦苇荡中冲出来,将小岛包围,土匪被弹雨压在树林中,军政府的部队强行登上小岛。 除去树林,岛上没有其他的隐身之所,段奕桀拉下脸上的潜水器眯起眼睛看着前面,她和那些记者都在里面,飞机投弹和枪扫射都是不可能的……正想着,树林中的土匪突然反击,南方军猝不及防,冲在最前面的倒下了十几个,大家只得向后退却。 虽然安排好的队伍会阻断土匪的援军,但此处一定要速战速决,若是土匪将记者们当了人质……正想着,林中枪声停下来,硝烟弥散处,有人在后面大声嘶喊:“对面的听着,给老子退下去!混蛋,否则老子今天死也要拉这些洋鬼子当垫背!……”话音未落,林中闪出一行人,打头的正是那些记者,许良辰就在他们中间。 段奕桀心中一跳,看着远处那身耀目的素白,皱眉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眼神示意罗宏文靠近,低声说了几句话,转身悄悄带了一队侍卫绕到了树林后面。罗宏文已经在前面和土匪谈起了条件,双方唇枪舌剑争论激烈,接着罗宏文貌似被他们胁迫外媒记者的举动所要挟,同意放行,下令南方军退后。 就在土匪们的注意力被放行所吸引,段奕桀从泥水地上起身,拔出背上的大刀,斩钉截铁下令道:“准备炸弹,换刀,敢死队上!” 第四十章 异样感觉 大帅府很多人都知道段奕桀遴选侍卫有个怪癖,身有传统功夫的优先。日常训练中还专门聘有武术高手,并因地制宜打造有一批长柄、双刃、刀尖倾斜的中国刀,每次上战场必带以作应急之用,也是他手下的第一集团军核心部队的重要武器之一。 听到段奕桀的命令,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把身上的累赘丢弃,将炸弹裹在腰上,操起大刀挥刀出击。 侍卫们迅速穿过树林,突然出现在土匪身后,土匪见他们冲过来,呼喝着抬枪扫射,霎那间子弹如冰雹般朝在林中倾泻。敢死队很有技巧地扔出炸弹为掩护,吼叫着冲入敌阵,挥舞大刀左突右冲,连劈带刺,与土匪展开肉搏。 第一集团军的刀法有专人教授,出刀时刀身下垂,一面刀口朝自己,一刀撩起来,刀背磕开步枪,同时刀锋向前画弧,正好砍对手的脖颈位置。劈砍合一动作流畅,对手来不及回防就已中招,猝不及防的土匪纷纷惨死在大刀之下。这帮土匪横行湖上数年,还没有见过这种打法的军队,也没想到他们会选这种不要命的作战方式,纷纷溃逃,敢死队很快控制了局势。 于是林中四处可见举着大刀追赶土匪的血人,敢死队冲进林中时,许良辰已经拉着戴维说服了大多数的外媒记者,躲到了不远处一艘废弃的破渔船后面。 枪声稀疏下来,许良辰慢慢站起身,看到土匪已经溃逃,正在这时不知何处飞来一颗手榴弹,冒着烟堪堪落在破渔船旁边。许良辰一惊,看了眼身后的记者,不及多想冲出去把手榴弹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扔出去,一个人影已经扑了过来:“放手!你疯啦!” 一把夺过许良辰手里的手榴弹扔到了远处,许良辰被他带的一个趔趄,差点跌到地上,来人想拉着她却不防雨后林中青苔湿滑,二人一起跌落,耳边一声枪响,子弹滑过段奕桀左臂,击中许良辰左肩,她低低一声惊呼,软软倒地。 雨水淋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许良辰只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的上方遮蔽了光线,阴影下,一双黑眸目光炯炯,刀刃般炙猛地盯着她。 段奕桀恶狠狠把她拉起来,烦躁地冷声道:“你疯了?!跑出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这身白色在雨中象面旗帜?是最显眼的目标?! 枪声零落有侍卫奔过来报告战况,戴维也已经发现了不妥跑过来,段奕桀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将许良辰抱在怀里,恍如未见地下令道:“带上那些记者,迅速撤退!” 这仗打得不过是速战速决,土匪援兵上来必然麻烦,还是先将这些洋鬼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低头,许良辰左肩已经被鲜血染红,脸色苍白,若再淋了雨发烧就很危险。 戴维刚才只顾了双方交火和自己手里的笔记,等注意许良辰这边出现意外为时已晚,扑过来时她已经落在段奕桀怀中。他担心地看着许良辰,又看了看神情阴冷的段奕桀,郁闷地咬了唇,心里却明白,这里是这位少帅的地盘,凯瑟琳的伤有他照顾会好些,自己不得不放手。 注意到段奕桀身上的长刀,戴维发现刚才自己看到持刀连续劈死了十几个土匪的高个子,就是这位少帅。想不到他竟亲自率领敢死队救人……看着段奕桀挺拔的背影,戴维沉思着停了脚步。 被段奕桀紧搂在胸前,许良辰有些不自在地侧了头,却不料扯动伤口,疼得她身子一僵,段奕桀恼怒地皱眉:“你给我老实点!” 雨水湿透了衣衫,许良辰觉得冷,背部某处却有温热感传来,她极力张开眼睛看过去,却是段奕桀左臂的血正流下来,愕然抬头,见段奕桀正瞪着她,整条袖子都是血渍,不由道:“凶什么,你,不也受了伤……”话音未落,只觉一阵眩晕,耳边似乎又响起豆子爆裂的声音,眼前段奕桀的脸渐渐模糊,她跌进了黑暗中。 一片寂静,接着耳边似乎有了流水声,还有脚步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许良辰慢慢睁开眼睛,左肩一阵疼痛,她想起了白天的情形,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还没看明白,就听旁边有人低声断断续续地嘟囔:“……你敢有什么事,我一定要你好看!……哼,明明藏得好好的,跑出来干什么?再不醒,我跟你没完!……” 许良辰讶异地缓缓转头,暗淡的烛光下,一个身影来来回回烦躁地踱着步子,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缩短,变化着,许良辰疲惫地闭了眼睛,冷面大少又发什么疯? 段奕桀似是听到了响动,骤然停步,看着床上的许良辰,直到她又睁开眼睛,方咽了口水眼中惊喜乍现,半晌平复了心绪,慢慢走过来,低头斜睨着许良辰,淡淡道:“醒了?” 许良辰点头,未及回神某人已经恶狠狠扑上来:“臭丫头,你敢吓唬我?”猛地低头覆上许良辰带了苍白的唇。 “喂,呜……神经病,呜,你干什么?…….”许良辰恼怒,抬起右手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击打着段奕桀的后脑勺。段奕桀不理不睬,任由她捶打,自己不依不饶追着她咬,嘴里嘟嘟囔囔:“再敢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慢慢听明白了他的话,许良辰的脸浮起了晕红,羞恼交加地抬腿踢他。段奕桀纹丝不动,任她捶打脚踢。只死死抱住她的腰身:“老实点,伤口又要裂开了。” 自己受伤,这个坏蛋还要趁火打劫,许良辰恼恨,张口咬上他的手,段奕桀吃痛,却没缩回手去,等许良辰折腾得累,松了口,他才放手伸头去看她左肩的伤口。 许良辰一瞥间,看到他左臂鼓起的纱布,手背上清晰的齿印,想到他刚才抱住自己的手隐隐的颤抖,不由心绪复杂,这个倔强骄傲的男子……感觉异样,她慌忙闪避了视线。 看着许良辰泛着红晕不复苍白的脸,段奕桀的心在慢慢放下来。土匪的援兵还是追了上来,情势有些复杂……而且从回来,她就一直昏迷,发着高烧,自己指挥战局之外更有担忧。 晚上回来,看到眼前静静躺着的女子,段奕桀只觉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拔刀上阵,持枪拼杀,枪林弹雨,冲锋鏖战,他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担忧心疼,害怕失去的感觉,竟那样鲜明而锐利。 他的心里有了无名的忐忑。这是长于军伍的少帅从来没有过的,段奕桀皱了剑眉,他素来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的感觉。而且他也明白了,自己对这位许二小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投入了过多的关注,这种关注牵动着他的心绪。 反而许良辰对二人的交往,依旧抵触躲闪……段奕桀紧抿薄唇,既然自己已经落水,哪里容得她置身事外?看着床上的身影,他沉默着。 雨后的夜风从窗户中吹进来,月亮从云层露出脸,波光磷磷的湖面上映照着荷花亭亭的影子。段奕桀深邃的双眸中一片波澜不惊,唯有一抹幽深,如一张密密交织的大网铺洒开来。 许良辰不经意间看到他黑眸清亮,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将她锁定,似乎要网住她坠落其间,不由心中一颤。 第四十一章 遇上了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黑水晶似的眼睛里满是羞恼,段奕桀有些心疼有些好笑,这位二小姐端庄淡雅,鲜有失态,今天对着自己却动了口,俨然一只恼羞成怒的小狗,实在惹人怜爱。 注意到他唇角微扬的模样,许良辰下意识地转了头,段奕桀看了看外面暗沉的天色,放柔了声音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早上岸再让医生过来做检查。”说完盯着许良辰看了好一会,才走过隔壁的船舱。 舱中安静下来,许良辰慢慢转头,看清楚这大概是一艘中型渔船,船舱用隔板分开,段奕桀只半闭了隔板,一缕晕黄的灯光从投射过来,他低低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模糊可闻。 和土匪的战事结果怎么样,戴维他们现在情况如何?那个别有居心的NHK记者呢?……许良辰一动不动地卧在小床上,闭上眼睛,心里却如风中的水面起伏不定。月亮渐渐被云层遮住,小小的窗外一片黑暗,或许是船儿正经过荷花丛,没有关紧的舱门底下一阵风来,清香悠远。 正浮沉怀想间,隔板轻响,段奕桀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瓷碗,走近了略弯腰看了看许良辰颤动的羽睫,薄唇轻勾说道:“既是醒着,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醒来被段奕桀“骚扰”、接着担忧战事和戴维他们的安全,许良辰没顾上自己的肚腹,段奕桀提起来,她才骤然回神。 睁开眼睛,见段奕桀挺拔的身影就在床边,黑眸灼灼盯着自己,左手端着瓷碗,右手拿着一个匙羹,貌似要亲自动手的模样,不由一顿转了头便想拒绝。 正在此时,寂静的暗夜蓦然响起一阵咕噜声,许良辰一愣旋即涨红了脸,段奕桀却唇角扬起来,笑谑地瞅了她一眼,肚子都造反了,还不吃? 把碗放到一旁,段奕桀俯身扶住她的右臂和腰身,一个用力将她半拉半抱了起来,没等许良辰挣扎,已经放手,并顺势将枕头靠在她腰后,正色道:“吃点东西。” 他的一本正经倒让许良辰想发的火半路夭折,无奈只好瞪了他一眼靠好,一抬头,一只匙羹已经伸到了嘴边。许良辰微怔抬头,段奕桀在床边坐下,看架势是真的要服侍自己吃东西。 许良辰一窘,伸手道:“我自己来就好……” 段奕桀没说话,只是看了她左肩的伤处一眼,不疼了?还自己来。 许良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伸出去的右手有些理亏地握起缩回来,是啊,吃东西必定要双手齐用,自己现在……但是也不能让冷面大少喂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许良辰看了看旁边,想找个板凳之类放了碗,自己右手只需拿住匙羹就好……正想着,面前的匙羹又凑了过来,段奕桀凉凉的声音轻描淡写:“不用找了,船上什么也没有……不是看在你伤了手臂的份上,以为我愿意看你的白眼伺候你?居然还嫌弃……怎么,不敢吃?” 许良辰忍不住真的暗暗翻了个白眼,是尴尬好不好?竟然胡说八道说自己嫌弃他,这什么思维……等听到最后三个字,心里的尴尬却慢慢淡化,一赌气伸手抢过段奕桀手中的匙羹,心里想着,有什么不敢的…… “大部队已经到了,微陌湖被封锁包围,船上没有什么吃的,只好拿热水冲了这点藕粉,你先垫垫饥,等回到岸上再做其他。”看着许良辰脸带红晕,羞恼窘迫地低头就着自己的手吃藕粉,略干涩的樱唇闭合,舌头轻舔着匙羹的余沥,段奕桀心跳加快,刻意放柔的声音里有了一点暗哑,慢慢说道。 冷面大少倒是越来越多话了,许良辰看他一眼,继续低了眉,掩下心里的不自在就着他手中的碗吃着藕粉。 藕粉是微陌湖的名产之一,历史上曾作为贡品进贡皇家。质地细滑,风味独特,许良辰以前也吃过。但今晚的藕粉,或是因为没有加砂糖,或是因为水温不够,吃在口中她觉得很是怪异,几次欲待不吃,但段奕桀带了红丝的双眸炯炯盯着,许良辰的话就在唇边却说不出来。因为那双眼睛里意味明显:你不吃我很乐意代劳。 按压着心思烦乱,许良辰用自己能做到的极快速度把藕粉吃完,放了匙羹低声说道:“谢谢。”段奕桀瞅她一眼,没吭声,站起身拿着碗走出去。 伤口隐隐作痛,头也有些晕,许良辰用右臂撑住身子想躺下去,段奕桀却已经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支荷花,什么也没说放在枕头旁,扶了许良辰躺好:“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儿。” 许良辰有些疲倦,只低低答应一声便闭上了眼睛。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再看看枕畔那支白莲,段奕桀恍惚觉得眼前一切似曾相识,牵连地心底一阵恍惚。 许良辰在淡淡的花香中沉沉入梦,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看看身下的大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上了岸。窗外雨声淅沥,有节奏地打在窗棂和屋顶上,起伏的节奏合了许良辰复杂的心绪。 屋门轻响,一个戎装女子走进来,见许良辰醒来忙笑着打招呼:“许小姐,您醒了?”却是在燕州的熟人---彭秘书。 扬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对这位最近一直时隐时现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女子有些不感冒,许良辰却也明白她只不过受人之命,再说又不是泼辣的性子,便也淡淡笑了笑。 “您饿了吧?我去把饭端过来。”彭秘书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 许良辰有些内急,皱眉看了看室内,盥洗室在卧室一侧,于是慢慢坐起来,扶着床起身走过去。 从盥洗室出来,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她心里不觉担忧,雨已经下了很多天,淫雨连绵,江水大涨,再加上燕州东临大海,海潮涨溢,一旦洪水决堤,必是一片汪洋一场大灾。 许良辰在窗前站住脚步,看着飘摇的雨雾,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沉声问道:“……小辰呢?段奕桀,你太过份了!……为什么让她来这里?她现在在哪里?……” 竟是江竟芜的声音,他怎么来了?许良辰看着窗外朦胧的雨雾出了神。 第四十二章 在雨中 两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就那样对峙着,在雨中。 段奕桀微眯起眼睛,淡淡看着眼前的江竟芜。还真是青梅竹马,这反应和情意都不一般啊,一贯温文儒雅的江署长为佳人怒发冲冠,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然,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冷面的大少,为了某人也失态不止一次了。 只觉心里一股怪异的别扭越来越强烈,沉默了一会,段奕桀淡淡扬眸扫了许良辰居处的窗一眼:“许二小姐去哪里,似乎不关江署长什么事吧?” 他话中的淡然和不屑令江竟芜眉峰一皱,深深看了他一眼,江竟芜沉声道:“大少既然制造出那样的事件,定然对我与小辰的关系了然于心,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闻言,段奕桀森然斜了他一眼,关系?你们之间除了那点“青竹梅马”,是什么关系?谁规定的一起长大就必然要嫁给你?心里怪异的不豫感慢慢放大,段奕桀语带讥讽地冷冷道:“是吗?江公子与许二小姐有特别关系,我倒还不知道呢,请江署长直言相告。” 他这样的语气,让江竟芜未及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素来的好性子也骤然火大,有些意外地看了段奕桀一会,江竟芜缓慢了语速一笑道:“想不到大少也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就这样想赢得佳人芳心?军团长未免太低估了小辰。” 小辰小辰,叫得很是亲热呢,段奕桀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垂落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没吭声。江竟芜直直盯着他:“小辰究竟在哪儿?” 段奕桀只觉一时间心绪复杂到自己都有点混乱。 他知道两人关系非浅,但直面江竟芜对许良辰毫不掩饰的关切程度,和听说又是另一种味道。他想,或许应该重新评估两个人的感情?他们只是一般的青梅竹马,还是两情相悦一心相许非君不嫁非卿莫娶?若是后者,自己该如何?放手成全吗---他觉得恐怕很难做到。但是…… 江竟芜在南方军中做事,当然听说过段奕桀的为人行事,虽然冷酷,却不乏人情,稳扎稳打雷厉风行,理智冷静从不失态。而且,从自己任职军工署后,这位少帅一直十分客气,但今天他明显情绪不对。江竟芜有些迷惑有些苦恼,心里一股莫名的无名火翻滚着,很不好过。 就在他以为冷面大少不会回答的时候,段奕桀蓦然淡淡出声了:“……她受伤了。” “什么!”江竟芜惊诧地扬声:“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为什么要拉上她?---”话音未落,惊怒交加的江竟芜抬手一拳打在了段奕桀胸前:“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卑鄙!你怎么小辰了?” 许良辰进特别行动组的事,江竟芜不知道。那日许良辰毁鹿苑之约,是蔡凤岐打电话给廖玉凤,说她应了外交部的工作。江竟芜虽然明白许良辰的心思,却认为当前局势复杂,进身政府工作和在女校相比,清纯的教书育人,更适合明雅端庄的许良辰。 但是既然许良辰是自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本想找她劝说两句,不料微陌湖已经和土匪交上了手,他受命送了批新研制的武器过来。然后,很偶然的机会听到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凯瑟琳的消息。 江竟芜自然知道凯瑟琳便是许良辰。他很生气,小辰一定不是自愿来的,定是段奕桀以权势威逼,她一个女子来枪林弹雨的战场干什么? 没想到素称燕州三公子之一、温文尔雅的江竟芜会动手,段奕桀一怔,接着黑眸一眯,极其迅速地扫了两旁一眼,握紧拳头抬起手…… 这是微陌湖边上一个废旧的道观,南方军住进来后,相对不那么残破的这个院子就成了段奕桀的临时居处。江竟芜进来,说的当然是军事机密,院子里的人,早被罗宏义清了出去,所以没人看到军工署的年轻署长拳打了军政府的少帅。唯一的目击者,是窗户后面的许良辰。 两个人的对话,她只字不漏全部听在耳中,江竟芜的关切,段奕桀的怪异,她也看在了眼里,许良辰既为竟芜的关切感动,也为段奕桀的古怪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和别扭,他们的话和其中深含的东西她已经始料未及,更没想到温和的江竟芜抬手一拳打出去,她的一颗心也猛然提了起来。 段奕桀的高傲自尊,谁都看得见,现在挨了竟芜这一拳,他会怎么报复?是打回去还是拔枪? 眼见段奕桀的拳头抬起,许良辰的心也跟着高高吊起来,竟芜虽然身材高大,却是个书生,段奕桀不同,从前几天挥刀带领敢死队和土匪近身肉搏可见,他就不算练家子,起码身子也比竟芜强壮的多…… 许良辰心中着急,眼睁睁看着段奕桀拳头抬起,却又慢慢放了下来,正心里迷惑又欣喜,却蓦然想到了那只拳头眼下所在的位置,她的呼吸又一次一顿,武装带上是手枪……眼也不敢眨地看着那只拳头,想着自己该不该冲出去。 却见那只拳头滑过枪匣,缓缓放开垂到身侧,心放下来的同时,许良辰又有些不解,段奕桀竟然没有报复回来,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一拳打出去,拳头撞上段奕桀的左胸附近,一阵钝痛,江竟芜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冲动地动了手。他慢慢抬头,对上段奕桀眯起的黑眸,那里如暗沉中隐隐聚集着风暴的海洋。 江竟芜的身子站得更加笔直,直面着段奕桀,男人不会默默吃下别人的拳头,何况是这位少帅? 段奕桀沉默着,双眸深沉如海,他盯着江竟芜,拳头握紧又放开,却没有再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沉声道:“国家战乱匹夫有责,何分男女。你我可以,许良辰为何不能来?” 段奕桀没有出手,却说了这样两句话,不仅江竟芜一怔,窗户后面的许良辰更是愕然,院子内外一时寂静无声,唯有雨继续飘落,打在树上啪啪作响。 正在这时,半闭的院门被推开,罗宏文领着一个身穿雨衣的人走进来,来人显然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握拳的江竟芜,和军装尽湿的段奕桀,喊了一声:“大哥……” 第四十三章 段府小姐 这是被人称作冷面大少的段少帅?他也有打不还手的时候?!来人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惊奇不已,唇角一抹笑影象极了段奕桀,却添了柔美和疏朗,腮边两个梨涡比许良辰的要深许多,大气中别有一种温婉。 她的目光半是调侃半是好奇,直直注视着,直看的段奕桀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眉:“你怎么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语气却不刚硬,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宏文打电话过来,我能不第一个跑来支持吗?”女子嘻嘻笑道,转了脸兴味地看着江竟芜,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居然有胆对老大动手?刚才听两人提到“小辰”,这“小辰”又是谁?听着象女孩的名字,难不成这俩人竟是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 这是冷面老大干得出来的事?!真是稀奇呢……女子蓦然想起前些日子报纸上的绯闻,自己还特地打电话回来求证过,绯闻的那位许家小姐似乎唤作良辰,难道就是为了她? “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在院子里?看看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换了吧,小心感冒。”女子没有多问,只是笑看着段奕桀和江竟芜,想了一下,大方地走到江竟芜面前,拉下雨衣的帽子一笑颌首:“你好,我是段祺萍。” 传闻中和段大帅闹翻、被赶出大帅府的那位段大小姐?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段祺萍,江竟芜淡淡一笑:“在下江川,你好。” 军政府礼请回来的军备奇才?段祺萍闻言笑看了他两眼,又劝两人进屋,段奕桀与江竟芜相视一望,各怀心思没有搭话。怪异的气氛让段祺萍心里暗暗惊诧,便寻机告辞先走进了屋子。 看着段祺萍踏进屋门,段奕桀斜了江竟芜一眼,没有说话,沉默一会转身跟进去。江竟芜看着他们的背影,对一旁的罗宏文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麻烦转告军团长,不管如何请尽早让我见到人,否则……”他看了看罗宏文,没再多说,走出了小院。 罗宏文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追出去的念头。 听到那句“你我可以,许良辰为何不能来?”窗户后面的人愕然半晌,才慢慢回神,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性的身影几乎是透明的。在三从四德的礼教束缚之下,女性没有行动自由,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没有选择职业的机会。这种状况在西风东渐、西方思想观念大量传入国内后,社会风气方慢慢有了变化。 女性走出闺阁,进学校读书,逐渐走进社会的各行各业。但是,沉重的旧传统道德规范,依旧在很多人特别是男人们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女性在社会上求职自立,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譬如自己所接触的新闻行业,在记者前面加个“女”字突出其性别,本身就是男权社会的一个象征。燕州女记者常被安排采访妇女新闻,却又被人诟病一天到晚只在东家太太衙门里进,西家夫人公馆里出,打听些开会、慰劳、保育之类的消息,跳不出太太、小姐、孩子的圈子。 要不被说成玻璃装备,一天到晚,这边钻进,那边穿出,到了一个机关,坐不到几分钟,拿起皮包又走,显得很忙,精劲很大,忍性儿太少,妩媚有余,活泼不足。难得有朝气蓬勃者,合作,大方,敢于和男记者们竞争。 回来这段时间,所听到为大众赞扬、在新闻界打开局面,小有盛名的,也不过北平《时报》的主笔邵祺萍等几人,可见女子在一个行业中作出成绩有多么不容易。 连竟芜这留过洋接受过新思想的青年,都觉得自己来微陌湖不妥,何况他人?所以许良辰做梦也没想到,冷面大少却没有这种陈腐观念,他心里真没有这种男尊女卑?若是,则不得不佩服其人心胸宽宏。 正浮想联翩,院子里段祺萍进来,分散了两只斗鸡的注意力,许良辰彻底放下心,不管怎样,这两人应该不会动手了。精神放松,头晕接着袭来,她没有再看窗外,扶着墙慢慢躺回床上。 段祺萍走进屋子,脱下雨衣,扫了眼房子的布局。自己站的地方是外间,东西各有一间内室,西边的门开着,东边却半掩,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暗香。她心里一动,老大真的带了那位许家小姐随军?心里不由十分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的冷面大少为她争风吃醋…… 段祺萍性格爽朗,想到做到,走过去便轻轻将门推开来,一抬眼,与斜倚枕上的许良辰视线撞了个正着,两人不由微怔。 床上的女子披着一件普通的戎装,左臂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有些苍白,却有着难掩的美丽,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如暗夜中的星辰,纯澈动人,墨染的长发垂在肩上,衬得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大哥身边竟果真藏着美人!段祺萍眨眨眼睛,颊上酒窝慢慢映出兴味的笑容:“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是段祺萍,段奕桀的妹妹,你是……许小姐?” 冷面大少的妹妹?许良辰淡淡微笑,有礼地点点头:“我是许良辰。”她见过大帅府那对双胞胎祺方、祺玉,回想起那日隐约听到卢夫人和段政勋提到“祺萍”,说的可是这位小姐?段政勋似乎不许她回家,为什么? 正想着,段祺萍已经大方地笑着走进来,看了看许良辰的伤口,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她细细看着许良辰的脸色:“老大也真是的,打仗何必要拉了你来受苦,又也不尽到责任护你周全。” 段祺萍话语里自然流露的关心,让许良辰迅速对这位段小姐有了好感;但同时她的自来熟又让许良辰有些微的不自在---听她的口气,似乎把自己纳在了段奕桀羽翼之下,自己受伤是冷面大少失了责任,于是微微一笑:“已经好多了……枪弹无眼,战场上受伤是很寻常的事,段小姐不必介意。” 她对自己受伤淡然的态度,让段祺萍不由微怔,只觉眼中女子脸上淡淡一抹笑影瞬间明亮妩媚起来,让她同是女人也不由心动。正想多说两句,房门轻响,彭秘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小姐饿坏了吧?哦,大小姐您也在?大少已经安排了厨房,您的饭菜就摆在外面……” 段祺萍一笑点头,看着彭秘书细心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彭明霞是段奕桀的机要秘书,身份特别,寻常人物冷面老大绝不会派她上阵,看来他对这位许小姐果真很不一般。 “许小姐您先用饭,我们一会再聊……”彭秘书已经那小桌子放到了床边,段祺萍很有眼色地起身。话没说完,便听到段奕桀在外间说道:“小萍,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段祺萍答应一声,对许良辰颌首微笑,走出房门。许良辰接过彭秘书手里的筷子正要吃饭,便听到段奕桀沉声道:“和我说实话,在里面是不是吃苦了?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你也真是大胆,一个女子竟然几次三番惹这些人……” 段祺萍含笑的声音温婉有力:“谢谢大哥。现今军阀混战,各派为了自身利益争斗不已,运用武力的同时,还要借助舆论和宣传力量。军阀政客们除了自己直接控制报纸,还用津贴等手段间接掌控报纸的导向。现今北平大小七十多间报纸,三分之二以上有一定的政治背景。它们随政局沉浮,没有一贯的政见和主张。甚至完全没有“报格”。我既然做了,就要坚守自己的抱负和使命,不为金钱势力弯腰,代表民意,关注国运民生。” 说着,她忽然一笑,语气轻松地道:“大哥不必担心,被抓也不是一次了,人说主笔不坐牢,不是好主笔,算起来我可是好的啦,没给大哥丢脸……哦,大哥有没有看我在《申报》的北平特别通讯专栏?感觉怎么样?” 段奕桀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文章写的很好……这次报纸又被查封了吧?” “嗯。”段祺萍低声答应了,接着爽朗地笑道:“上次查封报纸,我这个主笔不是被逼着去日本法政大学读书?这次大哥救我出来,说不定祸福相依还有什么好事呢……” 听到这里,许良辰手里的筷子不由停顿了下来,《时报》和北平特别通讯专栏,都是她每日必读的,主持专栏的正是国内有名的女记者邵祺萍,难道这位段小姐就是她?! 第四十四章 随我回去 据传著名报人邵祺萍出身南方世家,从女子协和大学毕业后,因为追求进步思想,与家庭决裂,而进入《京华日报》做记者,并同时任《申报》、《京报》主笔,采访撰写特别通讯,之后成立了北平第一家国人新闻编译社。 因为国内报纸几乎都是各军阀党派的私喉,不多的民间独立报纸影响几乎等于无。于是一年后联合几个朋友办起了《时报》。 邵祺萍是以新闻通讯见长的报界长才,还是小记者时,就因流利的英语,良好的综合素质,加上女性特有的风度和气质,以及擅长采访国际新闻这一女性还少有涉及的领域,在新闻界就已小有名气。 她善调查研究,勤于采访,品行操守高洁。其文章文笔洗练,且英语造诣之高,少有出其右者。每每有外国要人临京,她总能找到采访机会,记者们大喊“写她不过”,很快成北平新闻界的翘楚。 但让邵祺萍名动南北的,是北方军政府参加欧战的独家新闻报道。 欧战爆发后,关于北方军政府参战还是中立的问题,内阁会议迁延日久匆忙做出决定,但却没有公之于众,中外记者使尽浑身解数都一无所获。 邵祺萍也动了脑筋。第一次去国务院,理所当然被挡驾;第二次,她便借了一辆挂有总统府车牌的汽车长驱直入。卫士长拒之于门外,美人当即掏出一叠钞票,取了一半递给卫士长,巧笑嫣然:“总理接见与否没关系,只请禀报一声,这一半钱您买杯茶喝;若是接见,另一半也归您。” 最后邵美人终于被请了进去。面见大总理之后,邵祺萍七转八转巧舌如簧终于得到了军政府将参加协约国对同盟国作战的决定。邵祺萍出来驱车直奔电报局,以密电传到燕州。《申报》和《新闻报》以号外特大新闻发表,轰动南地。五天后,号外流入北平,天下皆知。 而邵祺萍之名,也因此传颂一时,《时报》成了北平一张民营的名报。 其后这位名报人更因笔锋如刀,被国人赐绰号“邵一刀”,继续在报纸上揭露贪官污吏的劣行、军阀政客的**丑陋,曾几陷囹圄,有段时间甚至不得不远走日本。 看着彭秘书将碗筷收走,许良辰坐在床上,听外面段奕桀兄妹聊着大帅府里的人和事,消化着段二小姐就是邵祺萍的爆炸消息,实在想不到手握南方十六省的大帅府竟出了个这样的女儿。 外面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段祺萍问的是微陌湖的局势:“……外界盛传这次绑架案背后有黑手,现在到底怎么样?” “你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段奕桀半是调侃地回答:“微陌湖已经被部队严密警戒和包围,开战坚壁清野,彻底铲除匪患。日方有两艘军舰在附近江上游曳,可能为了避嫌没有靠近,但日本人对南中国的试探和野心昭然若揭,不容置疑。” “这些年来,日本不断干涉中国内政,频频引发事端,这次断不能大事化了,一定要运用中外媒体,将日本人的险恶用心揭露出去。”段祺萍肃声说道。 “这件事已经做了安排……不过,你就是大帅府二小姐的事若被人知道张扬出去,会不会对你的声誉和发展有碍?”段奕桀忽然问道。 “顺其自然吧……”段祺萍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没回家了,***建康状况又不好,我的确该回去看看,父亲他……还生我的气吗?” “听妈劝过父亲几次……不过你也真够大胆,在报纸上堂而皇之批评自己的父亲和他领导的政府,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他能不生气吗?” “大哥,我是段政勋的女儿,但我更是报纸主笔,《时报》创刊就以‘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四不’主义为理念,倡导‘独立、客观、公正’的报道,对国家社会提出主张,起到作用……”段祺萍认真说道。 “我当然明白,要不费事救你干什么。”段奕桀打断了她的话:“关于绑架案的报道,你和新闻处抓紧时间拿出提纲,燕州来电说***健康持续不佳,忙完这边紧要的事,还是尽快回去吧。” 段祺萍答应,两人又聊了几句,相携走了出去。 段祺萍没有再回来,段奕桀也消失了踪影,彭秘书有意无意解释说段奕桀视察军务去了。许良辰随口答应着,译完彭秘书拿回来的那些电文,坐在院子里一大树下翻阅段祺萍带来的报纸。 忽然间听到门前警卫似乎和人起了争执。抬头看去,却是一身戎装的江竟芜。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皱起眉头盯着阻拦自己的几个警卫。许良辰见状微怔,忙要彭秘书请他进来。 彭明霞略有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大少临走可是吩咐过的,不过既然许小姐已经看到江署长,就算拦住,她也可以自己走出去……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外将江竟芜请了进来。 看到坐在树下正起身的许良辰,江竟芜的眼睛一亮,疾步走过来关切地上下看了许良辰几遍,才缓了口气说道:“伤处怎么样了……你怎么能来这里,战场上枪弹无眼,也不小心些……还疼吗?” 许良辰请他坐了笑着道:“伤口应该没什么,你不必担心,家里廖姨他们好吗?” 说完了这些套话,江竟芜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彭秘书,眉头轻皱思索了一下,抬手握上许良辰的柔荑,凝视着她柔声问道:“我这两天准备回燕州,小辰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家里都很担心你。” 许良辰被他毫不顾忌的举动弄得一怔,有些脸红地偷瞄了彭秘书一眼,抽了抽手,江竟芜没有放松,她只好抬眼看着他,有些尴尬地道:“我是组里派来的公务人员,随你回去……可能不大好……” “公务人员?”江竟芜有些出乎意料,他询问地看着许良辰,有什么公务要你这个女子出马? 许良辰当然不能说什么,笑了笑递过茶杯。 她的沉默样江竟芜唇边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诧异一闪而过,江竟芜的眼神依然温柔如昔:“小辰,国内局势纷杂,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淌这些浑水,教书虽然平淡,却高尚安定,适合女子,这次事情结束后,还是回学校吧,我已经联系过燕州大学,他们无上欢迎。” 许良辰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绪有些杂乱,竟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内军阀混战,外有列强环伺,日本人居心叵测虎视眈眈,没有安定的国家,哪里有高尚安宁的大学?教书和进外交部,同是为国家尽力,为什么要分浑不浑水? 但江竟芜眼中的关切和担心,却让她说不出这些异议的话,正沉默间,段祺萍手里拿着一沓稿件急匆匆走进来,笑着喊了一声“许小姐”,脸上的笑容随即一顿,她看到了许良辰被江竟芜握住的手…… 第四十五章 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位许小姐不是冷面老大的心上人吗,怎么和这位军备奇才只手相握?难道除了报纸上的绯闻外,另有隐情? 她的注视让许良辰颇是尴尬地瞅了江竟芜一眼,终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段祺萍早已恢复常态,笑着和两人打招呼:“许小姐,这几天身体怎么样?江署长回来了?昨天我还找您,他们说您到湖上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潜水器的使用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对新式军备的研究您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不愧是名主笔,段祺萍说着说着,就有了职业的味道。许良辰眨眨眼睛,和江竟芜相视一笑。 江竟芜知道这位段二小姐的身份,笑着道:“我刚从湖上回来,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段祺萍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接着道:“二小姐是有名的记者,当清楚这场发生在欧洲但波及全世界的欧战对军事学术和各种新技术产生的影响。欧美的军事学家已经在总结大战经验,提出了各种军事理论;另外,飞机、坦克、通讯等新式装备纷纷出现,若我们在这方面继续落后,国家民族必会受人所制。” 段祺萍兴味地看着他,赞赏地颌首道:“中国不是个太具攻击性的民族,很长的一段历史,我们只是墨守常规,封建王朝又大多重文轻武,发明创造者也不过是低贱的匠人,所以明明是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在我国不过沦落为烟花之类的小玩意,传到欧美便成了致命的枪炮。江署长军备救国的想法我很欣赏和赞成。”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些资料,和江竟芜讨论起国外一些新式装备的优缺点,竟说的头头是道,江竟芜不由惊异地看着她。 段祺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首次见面,江署长对我的顽劣可能不了解……从小,就总被父亲骂,说不象个女孩子。那时大哥是孩子头儿,我是他的小跟班,终日里瞒着大人,下河摸鱼上树爬墙,没少挨揍……长大了,虽然调皮不再,但对这些武器装备一类的东西依然兴趣不减,只要有机会便会收集起来。” 听她说的有趣,许良辰和江竟芜不由微笑起来,段祺萍把手里的几份资料顺手递给许良辰,笑道:“听说许小姐是语言天才,这几份资料不是英文的,国外的朋友说是新技术,我便带了回来但还没翻译,正好麻烦许小姐帮忙。” 许良辰微微一笑,接过来看了看,不过是法文和德语,于是请彭秘书拿了纸笔过来,自己眼看手写想即时翻译出来。 写了两行,江竟芜见她一只手很不方便,于是把纸笔接过来,二人一念一写配合默契,很快把几页资料译完。 段祺萍看着他们的举动,眼神带了沉思。 江竟芜看着手里的纸有些兴奋,这些关于欧洲枪支的最新资料自己也是第一次见,想不到这位二小姐竟是个有心人,想着抬眉问道:“二小姐,这些资料可不可以给我一份?” 段祺萍点头一笑:“你是军政府的装备署署长,资料本应该给你的,以前不认识所以才寄到我大哥那里,现在物归正主,江署长不必客气。” 江竟芜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资料,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对两人道:“二位先坐,我去去就来。” 凡是做学问的人,似乎都有点怪异脾气,竟芜又掉进了他的枪支弹药里去了,许良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段祺萍注意着她的表情,笑道:“许小姐,我们进屋里坐好不好?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许良辰微觉意外地看了看她,点点头,二人起身进了屋内。 彭秘书送上茶水,段祺萍道:“彭秘书,我和许小姐有点正事商量。”彭明霞明白她的意思,答应一声走出去拉上门,站在檐下警戒。 见段祺萍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许良辰没有多问,默默接过她递来的一沓纸看过去,段祺萍道:“为借微陌湖绑架案警告幕后黑手,表明军政府的态度,参谋部和外交部成立了新闻处,收集有利证据,等剿匪结束便在燕州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这些绝密资料是新闻处转过来的,需要翻译成多语种交给外媒,我只能做英语的,其他的全部要麻烦你了。” 原来是这些,许良辰明了地点点头,自己来这里本来就为密电译注,这些事当然是该做的,于是道:“好,请二小姐稍等。” 拿过纸笔,一边看一边译,几乎只是书写的功夫,根本不需要深思,看得段祺萍惊异莫名,语言天才名不虚传。不由想到外国新闻的编译总是慢,若有了这位许小姐岂不是易如反掌?难怪老大怎么样也要把她拉进外交部。 许良辰两次做事段祺萍看在眼中,这位世家小姐美丽端庄,毫无恃才傲物或待人骄矜之意,做事诚恳,任劳任怨。气质明秀,眉目如画,身有长才,却谦逊温雅,说起来老大的眼光着实不错……但她和那位江署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那天为了她动手,而且光天化日之下,握着她的手,难道这两人是相恋的有情人? 那大哥又算怎么回事? 见许良辰用心埋头翻译,段祺萍想了想没吭声悄悄走出去,问明江竟芜的居处,径直走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速归 段祺萍是个性格明朗的女子,眼前三个人的关系让她很是纠结,于是索性找了江竟芜谈个清楚。江竟芜也没遮掩,把事情说了一遍。 段祺萍听完,却更纠结了。 自己的大哥和这位江署长,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看起来对许良辰都大是有情,感叹这位许二小姐魅力不凡之余,从感情上来说,她自然支持冷面大哥。两人一个年轻有为、文武全才,一个貌美聪慧,留洋的才女,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何况素来对女人没啥兴趣的老大动了心,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是从理智上讲,她对江竟芜和许良辰又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少时情意,竹马青梅,必定是情投意合感情深厚的,冷面老大横刀夺爱,这算不算大帅府仗势欺人?段祺萍有些汗颜,自己自诩为主持正义的报纸主笔,这事该怎么办? 纠结了半天,她忽然想到,自己竟一直站在两个男子的角度来想,其实这件事最主要的还要看许良辰吧?不管是冷面大少还是装备奇才,最主要的,是这位二小姐究竟喜欢谁? 于是,段祺萍把心思放到许良辰身上,想暗暗观察事件女主角的心上人究竟是哪位。谁知,没等她看清楚,事情已经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南方军主力到达微陌湖附近后,段奕桀并没有组织进攻和清剿,而是安排人马在周围坚壁清野,彻底阻断了陆上和湖中的交通。 小日向七郎领导的这帮土匪,一直以欺压渔民、在微陌湖周围及湖上抢劫为生,辅之日军方面的接济和照应。现在陆上到湖中的交通隔断,日方被南方军严密监视,军舰和小艇找不到机会送出枪支弹药和粮食等物品。 小日向七郎的日子难过了起来,十几天后,匪徒们才意识到南方军这次的不进攻比进攻还要恐怖,这是要把他们困死在微陌湖啊。于是,开始寻机而动,不再老实躲藏,渔船被抢或被劫的消息开始传出来。 段奕桀闻讯勾唇,下令按既定方案行动。于是,南方军分成数十个小组,开始执行抓捕方案。 这天傍晚,第二机动大队三班班长李志庆带着手下战士,便装上了一条小渔船,装上装了布匹伪装成商船,从青玉镇出发沿微陌湖边向西行进,准备诱敌上钩。 夏日的黄昏,骤雨初歇,夕阳从云层露出脸来,微风轻拂,荷香幽幽,很舒服的感觉。李志庆带了一个战士王德功坐在船头,其他十几个人躲在舱里,段奕桀隐蔽在舱口观察动静,临机指挥。 船慢慢行到湖中,路过一片芦苇丛,忽然里面驶出一条小船,船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喊叫着让停船检查。李志庆回头示意,段奕桀立即打手势招呼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装扮成船老大模样的王德功听到呼喊,赶忙答应:“是!是!小的从命,恭候老总检查。”而李志庆则故意做出打算掉转船头想要逃走的模样。 土匪一见就火了,高个子从腰里拔出匣子枪高喊:“再不停船,老子毙了你们!”李志庆作出害怕的样子,不得不把船靠了过去。 两船靠近,小个子土匪跳到了船上,探头往舱里一看,船上装的布匹半遮半露,不由高兴地喊道:“有好货哩!请大哥过来吧!” 就见从芦苇丛中又划出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七八个人。等船靠近,其中两人纵身跳上渔船就往舱里钻。刚下到舱底,就被段奕桀和手下把嘴捂住,扣了起来。 船上的“大哥”见下去的两人没有动静,起了疑心,或是预感到情况不妙,下令开船逃跑。段奕桀一声令下:“打!”战士们纵身跳出船舱,端起枪朝匪船一阵猛扫,几个土匪应声瘫倒,跳下湖的被带了潜水器藏在水下的活捉。 在枪响的同时,矮个子土匪刚要举枪抵抗,被王德功飞起一脚踢翻在地;另一条小船上的“大哥”想跳水逃跑,被眼明手快的段奕桀一枪放倒在船上,不过几分钟,便解决了两只船上的土匪,而这天傍晚,同样的剧情同时湖上各处上演,土匪们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清楚了南方军的招数,土匪又缩了回去;但是,人要吃饭,总不出头也不行,过了几天,土匪们再次上阵。于是,类似的剧目不断上演,小日向七郎冲冠大怒,却又苦不堪言,拍着桌子将奸诈的段奕桀几次骂个死。 无奈,段奕桀的招数着实有效,张好网瓮中捉鳖,南方军不仅轻松,而且好钢用在刀刃上,自身损失极小。连在一旁观战的记者们都不得不承认,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微陌湖上的土匪迟早会被剿清。 段奕桀已经制定好下步行动计划,不料这天,燕州来了密电,要他速归。 第四十七章 你心里可有我一分位置 因为从俘虏口中弄清楚了土匪的几个巢穴,前几天段奕桀带人端了一个较大的匪窝,缴获了不少新式武器,还有他一直想挖出来的电台。 本来要离去的江竟芜被留了下来,研究这些武器装备的出处和特点,准备提供报告以为证据。而伤势好转的许良辰更是忙碌起来,截获的密电和不少的资料亟待翻译。 这几天段祺萍和她住在一起,虽说这位名记者说话到最后,每每都成例行采访的口气,特别是她对自己的感情事总是旁敲侧击,令许良辰有些无语,但作为资讯通达的报人,许良辰从和她的相处及交谈中,获益匪浅。 也正因为段祺萍的出现,段奕桀这些日子不过偶尔来看看,两人很少独处,更不要说象之前那样的动手动脚。许良辰彻底放松下来,把心思放在了翻译上。 这天正坐在屋里翻看着几分报纸,微陌湖绑架案的洋票很快获救,英美等外国领事纷纷发表谈话,予以了正面肯定,军政府的外交压力终于减轻,而洋票也有人在报上发表自己被绑架期间的见闻,中间涉及到对日本人的不友好看法和怀疑,引起了一系列的猜测和争论。 制造麻烦者迟早会被自己制造的东西绊倒,许良辰正看的快慰,段奕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这几天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许良辰看了看窗外,不过中午时分,这家伙怎么有空过来?抬头看去,几日未见,段奕桀下巴上长出了青黑的胡茬,近了看那双炯炯黑眸也布满了血丝,看来事情并不如外表看到的那样轻松。 这年轻的冷面少帅也着实不容易,许良辰想着不由软了声音,答应道:“伤口已经好多了,这是全部译完的密电。”以为他来取这些,许良辰主动递了过去。 段奕桀看了她一眼,接过去却依旧凝视着她,过了一会说道:“既然好些了,就收拾一下,下午跟我回燕州。”那里的医疗条件好的多,恢复也应该更快,丫头的伤处不小,可千万不要留下难看的伤疤。 回去?这有些突然的消息令许良辰微怔,旋即点点头,自己是下属,当然服从安排;再说报纸上关于微陌湖绑架案舆论纷纷,军政府也的确应该给个明确的说法,让背后的主使收敛一点。 她的目光虽然从手中的报纸上挪开,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段奕桀眯眼皱了眉,和自己说话这丫头总是这么心不在焉,难道相处这么久,和自己仍旧一句话也没有的说? 想着,拉了把椅子,在许良辰对面坐下来,双目灼灼看着眼前的佳人。段奕桀拿了东西不走,反而坐下来,让许良辰心中“扑通”一跳,半晌,为了缓冲有些紧张有些暧昧的气氛,她没话找话地轻声问道:“大少还有事?” 段奕桀盯着她的眼睛,往前凑了凑,许良辰呼吸一滞,身子不由自主往椅背上靠了靠,段奕桀紧抿住嘴唇,眼睛里一派汹涌的暗流。 见势不好,许良辰便要起身,冷面大少再往前些,一伸手便会将自己锁在椅子里,到时一定惨不忍睹……刚想起身,段奕桀却如与许良辰心有灵犀一般,迅速伸手出来。 “你……干什么?!”许良辰蹙眉沉了脸,正色说道:“有什么话请大少直言,何必总是……”动手动脚?许良辰心跳加速,思绪有些乱。 不知道是一段时间的相处,还是段奕桀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缘故,她只觉对冷面大少再甩巴掌,似乎不大做的出来,心里的感觉与之前有了些微的异样,这些令她有些心烦意乱。 段奕桀看着她羞恼的神情,没有说话,只是身体缓缓贴过来,将许良辰紧紧逼压在椅子靠背上。许良辰身子禁不住轻颤,莫名的情绪从心底生起,她眼睛慌乱地左右瞧看,只想怎么寻机挣脱。 段奕桀的手抚上了椅子两侧,头慢慢凑近来,湿热的气息迎面扑来,许良辰只觉两人的姿态极其尴尬,禁不住心跳如雷,实在忍不住了,未及细想抬手便照着他的脸甩了过去,讨厌,走开啊。 可惜这一掌并未能落到实处,半途已被段奕桀截住,他左手顺势扣住许良辰的两只柔荑,右手循着她左臂上的伤处,慢慢滑到心口处,稍稍用力按下,剑眉轻皱,脸色仍是深沉,一双黑眸却燃烧着灼灼火焰。 就在许良辰羞恼闪避之时,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良辰,在你心里,可有我一分位置?” 许良辰身子僵住,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想不到冷面大少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却听到段奕桀接着说道:“虽然不懂,但我对感情是珍惜和认真的,喜欢一个人,便是长远,是一生一世的事……” 慎重,恒久,或者我不会对你说爱你一辈子,但不说并不代表没有感情。我总觉得,能够说出来的,大约都不是真的。 你可相信我? 那双黑眸,诉说着主人心中的情愫,深邃如海般凝视着过来。许良辰心中慌乱,思维突然停摆一般,什么?冷面大少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他霸道强势还好应付---起码自己觉得是正义的一方,可以厌恶,可以指责,可以漠视;这样的表白,自己……怎么做?不管如何,喜欢一个人总是没有错的吧?---是否接受,又另当别论…… 正想着,段奕桀却没有象往常那样纠缠下去,反而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凝视着许良辰神色变化的俏脸。 案头那盆他前几天让人送来的宝珠山茶,开得正艳,人面花容相映,段奕桀忽然有些恍惚,想到密电中父亲所说的事,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第四十八章 你可愿意吃一辈子 既有欣喜又有些担心,段奕桀不由看着许良辰一张俏脸出了神。 许良辰被他看的尴尬,忙站起身来想走开去,这人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话说的这样古怪。现在又只管盯住自己看,难不成谁的脸上还长出朵花来? 转身抬头,却猛然发现,段祺萍和江竟芜就站在门口,江竟芜神情复杂,段祺萍却唇角含笑,这俩人什么时候来的?许良辰一窘,忙招呼二人进来。 江竟芜剑眉微蹙,深深看了许良辰两眼,什么话也没说;段祺萍却只是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出声问道:“大哥,宏义说下午要回燕州?” 段奕桀注意地看了江竟芜和许良辰一眼,点点头,却没解释匆忙赶回去的原因:“是,你和江署长也回去吧,这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一会立即出发。” 说完,看了许良辰一眼,起身离去,段祺萍想了想,也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江竟芜和许良辰两人,一时间安静地似乎有些压抑。 许良辰因为刚才的情形还有些不自在,江竟芜探视的目光令她更是心跳加速,于是走到桌前收拾上面的纸张。江竟芜的眼神一直跟着她俏丽的身影,有些心绪起伏,刚才听到的话,见到的情形都让他的心不由一沉。 冷面大少开口讲出那样的话,江竟芜既意外又有些不安。 微陌湖这段日子,他看得出来,段奕桀对小辰应该是有了感情,虽然依旧冷面如霜,于无声处却照顾得无微不至。小辰受伤昏迷三日,听说段奕桀眼睛不眨地守了三天;小辰所用的药和喜欢的吃食,均是特意从燕州派人送来……如果说之前段大少制造绯闻、强人所难,江竟芜根本不在意;他这般用心对待许良辰,江竟芜却感到了危机。 东西很少,许良辰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正想系上背包的带子,江竟芜走过来:“小心你的手,我来。” 许良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谢谢。” 江竟芜系好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想谢我,可不能空口白牙,回了燕州记得请客。” 许良辰眨眨眼睛,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一笑答应:“好,本来鹿苑就是我爽约,这次回去一定请你和廖姨、姨丈吃饭。” 江竟芜凝视着她明丽的俏脸,忽然问道:“小辰,还想不想吃我做的冰激淋?” 冰激淋?许良辰看着他温暖的眼神,回头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是啊,已经是夏天了,如果不是今年天气怪异,连绵阴雨,这时节该是冰激淋大行其道之时。想着那香滑清凉的美味,不由舔了舔红唇:“想啊,这里也能做?” 江竟芜慢慢收起唇边的笑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小辰,你愿意吃一辈子吗?” 吃……一辈子?许良辰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呼吸一顿,竟芜他是说……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许良辰承认不是没想过和江竟芜的事。毕竟江博士和廖姨平淡却温情的婚姻、世俗但温暖的家,一直深埋她的心中,江公馆已经是自己的半个家一样;而且,竟芜聪明,性格温暖又不失浪漫,做他的妻子必是幸福和被呵护的。 嫁入江家,便有父母般的公婆,温柔而能干的丈夫,一份平和安宁的日子,这曾是许良辰极为期盼的生活。 廖玉凤也旁敲侧击说过两人的事,许良辰知道但大家一直顺其自然,想不到今天江竟芜直截了当相问,许良辰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才好。 答应?两人分别数年,见面不过月余,情趣爱好是否有什么变化,还不曾清楚;何况还有段大少在一旁虎视眈眈……想到段奕桀,许良辰心里有些百味杂陈,他刚才莫名其妙说了那些话……不答应?那样一份安宁平淡的幸福,不是自己一直追求和盼望的吗? 江竟芜的手覆上了她放在背包上的小手,黑眸温柔,热切地望着她,许良辰的樱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自己的答案。 “小辰……”江竟芜柔声轻唤,正纠结,房门被轻轻敲响,段祺萍笑着站在门前:“良辰,需要我帮忙收拾吗?车子已经准备好,可以上路了。” 许良辰有些不自在地答应一声,想把背包拎起来,顺势不动声色掩住和避开与江竟芜亲密接触的手。江竟芜微微一笑,拉住背包的带子,温柔地说道:“我来拿吧。” 许良辰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坚持的神色,垂了眉眼无声地收回自己想说出的感谢的话。 看着两人之间的情形,段祺萍神色如常,笑容依旧,心里却有些担忧。 暴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所以路上不再象来时那样难走,车速快了很多。段奕桀似乎有什么急事,下令一路上不分昼夜地赶路。当车子驶入燕州,正是第三日的傍晚。 即将落山的夕阳,在法国梧桐的枝叶间,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许良辰被直接送回了孙府,看着车子离去,她暗暗松了口气。 一路上冷面大少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双黑眸却总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其中的含义看不懂却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心里不由很是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要发生。 第四十九章 你愿意见他们吗 因为是傍晚,孙府众人已经准备用晚饭,许良辰走进院子,迎面几个丫头和老妈子正端了饭菜往餐厅去,见到她恭敬地打招呼,更有人急忙进去报信。 甫进客厅,蔡凤岐已经笑着迎出来,接过她的背包递给贴身丫头三香,嘱咐送到楼上,一边笑着道:“成林这几天总说你可能要回来,累坏了吧?美辰也来过几次,挂念你的很。要不要先用点饭……” 许良辰见表嫂神情如常,一直的担心略略减轻了些,笑着致谢道:“谢谢表嫂表哥挂念,外婆身体还好?不过是上级派了去出差。表嫂您先用饭,我上去冲个凉,赶路一身的汗。” 蔡凤岐见她风尘仆仆很是疲倦的样子,便笑着答应:“婆婆身子还好,放心吧。你慢慢收拾好好歇着,不必着急,你表哥也还没回来呢。”送了许良辰走去回廊,蔡凤岐回头吩咐丫头:“去告诉厨房,二小姐回来了,做些她素日喜欢的菜送过去。” 许良辰闻言心里一暖。寄居孙家这些年,表哥表嫂不仅从来没给过三姐妹白眼,都是当自家妹妹一样照顾,单这情分就让自己不知该如何报答。表嫂虽然跟小表嫂势同水火,却从不曾恨屋及乌,怨及跟小表嫂学画的自己,这份心也令许良辰感激。 回到楼上,丫头六香服侍着洗了澡,许良辰换完衣衫,坐在梳妆台前由她帮忙擦干长长的头发,一边问着家里的情形。六香只有十几岁,平日很活泼好动,这次却有些愁眉苦脸,一直闷着头不吭声。 许良辰从镜子里关注地看了看她,笑道:“怎么了?是不是三香她们欺负你了?” 六香摇摇头,神情很悲伤:“不是,听说我们老家那里发生海啸了,二小姐,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我担心家里的人……” 许良辰侧头看着她:“你老家是云台?那里发生了海啸?”这段时间自己不在燕州,竟对此一无所知。 六香点点头,许良辰叹了口气,回头拉过她的手柔声劝道:“六香,你别担心,我会帮你问清楚。” 小丫头流下泪来,谢了许良辰。这时,厨房把做好的饭菜送上来,想着海啸发生的惨状,许良辰胃口顿失,食不甘味略用了些,一边拆信一边问收拾碗筷的二香:“最近表哥忙吗?” 二香是孙府的大丫头,一直跟在蔡凤岐身边,府里的消息最是灵通,闻言她对许良辰笑笑,低声回答道:“最近先生总是回来地很晚,有时听到他叹气发愁,似乎云台和苏北等地发生了水灾、海啸,不少难民逃到了燕州城外,夫人和二夫人都捐过钱物呢。” “麻烦你把近来的报纸拿给我。”见二香收拾了碗碟准备下楼,许良辰忙嘱咐她,二香答应着,领了小丫头离去。 电话铃响起来,许良辰以为是大姐美辰,走过去拿起话筒,坐到沙发上才笑着开口道:“大姐。” “凯瑟琳,是我。”戴维的声音也有着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伤好了没有?打了许多次电话才找到你呢。” 戴维他们在洋票被救出来之后不多几天,便被段奕桀派人送回了燕州,只有NHK等几个记者又坚持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许良辰没有回答戴维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云台等地发生了水灾和海啸,具体情况你清楚吗?” “我知道。”戴维连忙回答:“据说十四号那天,云台苏北等地陡然起了西北风,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当时正值天文大潮,海水受西北风的顶托,连续几潮未退。到十六日,风力继续加大,阵风十级以上,气温骤降。深夜拦海坝被大浪冲垮,大堤之外顿成一片汪洋……” 二香敲门,送来近日的报纸,许良辰忙接过来,翻到关于海啸的部分,上面写道:……海浪冲击力极大,一般土草结构的房屋一浪难撑,就是坚固的石砖结构房屋也几次大浪便倾覆水中,石磨、石碾也被水冲走数丈,草堆家畜随波逐流,有的人死抱住一块木板漂流;有的一家伏在倒塌的房屋上;有的见无法逃脱,全家数口系于一绳,生在一处死在一处;海水过境,幸存者寥寥无几……” “凯瑟琳,你在听吗?”戴维听不到许良辰的声音,急忙问道。 许良辰答应一声,从报纸上移开眼睛,这样残酷的天灾,军政府会怎么处理?于是问道:“军政府方面对海啸和天灾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救济难民,抢修堤坝,”戴维想不到许良辰会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只好继续说着自己得到的消息:“不过军政府财力有限,听说正在争取五国银行团借款……” 五国银行团借款?许良辰心里一动,之前段奕桀向自己说起工作时,不是讲北方军政府准备商谈借款以为平定南方之用?如今南方水灾海啸,军政府借款倒比北方军政府用于战争的用途,更名正言顺合乎人道主义,但借款一事是北方军政府先提出来的,南方军政府若想插手,必定很不容易。 “凯瑟琳,你的伤好了吗?”戴维挂心的事终于有机会提出来,又问了一遍,许良辰忙说已经好了,两人又聊了一会,戴维欲言又止地说道:“对我们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凯瑟琳,你不想回美国了吗?” 戴维最近心情不佳,不仅是因为和许良辰的交往被段奕桀忽然打断,两人之间多了不少的阻力;更是因为他发现,目前的远东,从新闻角度讲,是一潭死水,全世界的兴趣都集中在欧战;美国甚至世界的报纸和公众,对中国乃至远东的事情,兴趣缺乏。燕州全职的美国记者只有合众社的索罗斯和他两个人。其他大多数外文报纸的记者都是兼职,他们的主业是为当地英文报纸工作,偶尔才会寄篇稿子到纽约或伦敦的报纸。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想在报界打出一番名气,希望渺茫。于是,戴维动了回国的心思,但他放不下许良辰。若是凯瑟琳答应,两人携手回美国,是他做梦也想着的心事。眼下的中国不仅军阀混战,而且天灾**不止,凯瑟琳为什么不能舍弃呢? 听他问起这些,许良辰沉默。这段短短的时间,她感觉自己和戴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明显。子不嫌母丑,这里再混乱,再落后,也是自己的祖国,哪里是说舍弃便舍弃的? 见许良辰不回答自己的话,戴维知道心急不得,于是转了话题说起今天打来电话的原因:“我担心牵挂着你的伤势……还有,前几天日本驻燕州公使馆全权公使重光太郎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武官办公室想约见《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小姐。凯瑟琳,你愿意见他们吗?” 第五十章 多事之秋 日本公使馆的人想见自己?许良辰微怔,旋即淡淡一笑:“戴维,家里有些事,请给我一点时间想想,想好了我给你电话,好吗?” 日本人找她一介小记者有什么事?许良辰虽然想不明白,但却能确定所涉及的,应该是公事。为此她需要和外交部汇报、甚至和段奕桀商量,需要时间。 听着戴维绅士般温暖的话音,她心里感觉温暖。绯闻闹了这么久,外人始终没能探知《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就是许良辰,不得不承认,不管是戴维或者段奕桀,对自己都保护地很好。 日本人的做派,她当然清楚,这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一定是通过其他渠道,没能了解到她的真实身份,才让杂志社转告的。 “戴维,谢谢你。”想到这里许良辰诚挚地道谢,戴维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一笑道:“我对日本人也没什么好感,不想告诉他们太多。” 两人谈完杂志社的事才挂上电话。许良辰迟疑半晌,还是拨通了段奕桀的直线。有些惊讶她主动打来电话,段奕桀疲倦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兴奋:“良辰,真的是你?怎么还没休息?” 许良辰淡淡做了回答,重点把日本公使馆约见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段奕桀听完沉默了一会,皱眉说道:“想来应该是为了微陌湖之事。NHK记者曾见过你被留下来疗伤,他们大概以为从你这里可能打开缺口吧。”绑架案被传得沸沸扬扬,近来报纸上的猜测已经暗指背后黑手,日本公使馆人员正四处活动,找到许良辰也算不得怪事。 听完段奕桀的话,许良辰暗道,想来日本人有些忙了阵脚呢。正想着,段奕桀接着道:“去见见,明白他们的想法也好……不过,不要一个人去,就让祺萍陪着你吧,其他的我会安排,可以吗?” 这是关乎政府的国事,许良辰当然答应他:“既然如此,我和对方定好时间地点,就和二小姐联系。 “好,定了早点给我电话。”段奕桀应了,把段祺萍的电话给了许良辰,接着转了话题道:“良辰,政府准备和五国银行团谈水灾借款,个中情形你大概也知道,难度很大。今天王总长向我提出,要求你回谈判小组任翻译,我同意了,你的意见呢?” 你大少都同意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许良辰不由暗暗腹诽,但也明白这是关系灾民的大事,自觉义不容辞,当然应承了下来。 似乎对她的回答早已了然,段奕桀丝毫没有意外,接着道:“良辰,另外孙市长的认命马上要下来了,既然日本人对你已经起了注意,我觉得你还是搬出孙府住好些。” 许良辰微微一愣,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表哥即将升任燕州市长,自己是他的表妹,这件事瞒不了日本人很久,他们注意到自己,必定是别有用心的。如果他们一旦知道燕州市长的表妹不仅是微陌湖事件的知情人,还将是五国借款谈判的翻译,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断不了麻烦。 再说,北方军政府和日本内阁的关系,较南方军政府亲密的多,对谈判,日本人所持的态度很令人怀疑。 段奕桀的建议自有道理,但是搬出来,自己住哪?一个从没想过的问题,让许良辰一时有些惶惑。 “祺萍现在自己住在竹苑,那是前清某勋臣的旧居别院,在法租界,环境安静周围的住户也不复杂,如果愿意,不妨和她住到一起。”段奕桀不动声色解释道。 一时没想明白,许良辰推辞了:“我想想再答复大少吧。” 段奕桀没再游说,两人很快挂了电话。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段奕桀所说国内外对微陌湖绑架案的反应,日本人的狗急跳墙,许良辰觉得事不宜迟,于是打电话给戴维,告诉他自己同意见日本人。戴维也要求跟了去,两人商量好时间地点。 戴维雷厉风行,迅速和对方取得了联系,说定之后,许良辰分别挂了电话给段奕桀和祺萍,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挂上电话,许良辰松了口气,刚端起茶杯便听到敲门声,走过去拉开门,很意外,是孙孟林:“表哥?” 孙孟林站在门外,笑容掩不住脸上的疲倦:“二妹,今天累不累?收拾一下和我出去趟,大帅要见你。” 段政勋?许良辰闻言愕然地看着他,为什么?自己今天傍晚刚回来,不仅电话里听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位高权重的段大帅居然也这么着急召见?为什么? 让表哥亲自来请,拒绝当然是不可能的,许良辰转身换了鞋子,跟在孙孟林身后上了车:“表哥,出什么事了吗?段大帅为什么要见我?”她蹙了黛眉。 孙孟林已经见过段政勋,即将发生的事他心知肚明。见许良辰黑眸如天上星辰,烦恼又无辜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许良辰的问话,而说起了许佳辰:“昨天三妹打电话回来,很可惜你没在家。最近欧战持续,她那里也受了一点影响,不过还好没什么大事。外交部有新任参赞上任,我已经拜托了他们,会尽量关照。” “谢谢表哥。”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表哥对三姐妹的照顾关怀,实在令良辰从内心里感激。 孙孟林暖暖一笑,感慨地说道:“从记事起,姑姑就是我心里想亲厚的,相貌清丽,性情柔婉,端庄大度关怀至微。在我心里,你们三个就是亲妹妹,你们的幸福是表哥从心里盼望的。”车窗外闪过路灯晕黄的光影,孙孟林深深看了许良辰一眼:“二妹,有些事情不必想太多,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做就好,表哥一定会支持你。” 许良辰眨眨眼睛看着他,表哥最后这几句话是指什么?她有些不解,眼睛里却禁不住升起了水雾。表哥可谓有情有义,在自己和大姐三妹被父亲遗弃时,不仅豪爽地收留了她们,还提供了良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现在自己面对职业和前途的选择,他又给了无限的自由权利。 见许良辰眼睛里深深的谢意,孙孟林转了话题,说起最近发生的水灾海啸,以及政府的工作安排,接着问了她有关微陌湖绑架案的一些细节。两人聊着,见车子转弯,两个石狮子把门的大帅府正门出现在眼前。 虽然已经是晚上,大帅府门前依旧灯火明亮,来往车辆和各式人等,络绎不绝。车子停在门前广场,侍卫敬礼,孙孟林和许良辰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砖雕影壁,再进去便是大帅府的一进院落。前为门房,中为过道,东侧是传达室,两侧是卫士房,还有东西厢房等建筑。 垂花门后是二进院落,正房七间,中开过门,东西厢房不等,这里是大帅府各级人员处理公务之所。再往后去,便是许良辰上次来时去的第三进院子,内宅家眷的居处。 孙孟林带了许良辰出二进院子的东门,这里是帅府的东院花园。位于花园北部的,就是段政勋会客、办公的帅府中心---北楼。这是一座三层欧州哥特式建筑,砖混结构坐北朝南,色调素雅,高台建瓯,南东两侧八字垂带,九级台阶。 还没走上台阶,灯光下一个戎装军人迎上来敬礼:“孙市长,大帅派属下在此迎候。”眼角余光看了孙孟林身旁的许良辰一眼。 孙孟林客气地打招呼:“劳朱副官久候,大帅现在有空吗?” 朱副官伸手相请,一边笑着答应:“外交部王总长刚走,孙市长来的恰好。” 一行人走进楼里,朱副官直接往二楼带:“大帅在楼上会客室。”又看了许良辰一眼,朱副官有些为难地说道:“孙市长,大帅有事安排,说您来请立即到社会部找杨部长……我带小姐上去。”看了看许良辰朱副官补充道:“夫人也在楼上。” 夫人当然指卢夫人,这里是段政勋办公之所,这么晚了,女眷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十一章 婚事 孙孟林闻言略一沉吟,无奈事已至此,自己就算再坚持陪着去,又有什么用?这些事还是要二妹自己拿主意。想着,笑笑嘱咐良辰随朱副官上去,一旁另有侍从过来引了他转身下楼。 许良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了朱副官上楼去。 关于段政勋召见自己的原因,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最后想到,以为或者是段祺萍的事?祺萍去微陌湖,看样子大帅夫妇应该是不知道的,现在回来燕州又住到了竹苑,有些事问段奕桀他也未必说,这段日子自己和祺萍一直住的亲近,说不定段政勋夫妇想通过自己知道一些情况? 心思有些纷乱,不知不觉已经上了楼,站在会客室门前,听到里面传出来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父亲志在国家民生,为何女儿就不能以此为理想?我是个堂堂正正的记者,光明磊落的公民,以新闻救国,以新闻替世,探求真实,不欺阅者,有益国家民族,这样的新时代,男女皆平等,为什么父亲就不能认可女儿所做的?” 接着是段政勋冷冷地“哼”了一声:“为国家民族出力,为什么不能接受父亲的安排?大学的先生,教书育人,何等清贵!为什么非要和拿枪杆子的武人为敌,今天讽刺明天指斥,堂堂大帅府的小姐竟然几度坐牢、被人通缉,你很有脸面,是不是?” “新闻当以真相为筋骨,以法律为灵魂,军阀头子们滥杀无辜,列强损害中国主权,正直的报人都有责任质疑和指责,女儿做错了吗?”清脆的声音毫不示弱,义正词严。 “强词夺理,混账……”段政勋一拍桌子,接着是卢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爷俩好好说几句好不好?几年没见,见了面就拍桌子瞪眼睛;祺萍,大帅最近事多心烦,你就不要再和他顶嘴了……” 段祺萍在?原来真是为她的事?许良辰正思量,朱副官轻轻敲响了会客室的门,里面的声音低下去,接着段政勋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朱副官推开门,立正报告:“报告大帅,许小姐到。” 许良辰微微抬头,眸光迅速扫过室内,虽有些惊异,心却瞬间放了下来,自己想的应该没错。 段政勋抬头看了看站得笔直、视线专一的朱副官,接着看向他身后的许良辰,微微颌首:“好。”朱副官敬礼,静静退下去,关上门。 段政勋坐在会客室中间的主位上,虽是一身便装,却掩不住凌厉的气势和常年身居高位带来的尊严。目光灼灼看着许良辰,段政勋继续抽着手里的雪茄,没作声。 他的身旁是一身暗色旗袍的卢夫人,许良辰进来时,她微蹙眉头一脸无奈和担忧,转眼已经是满面端庄的笑容;段祺萍站在沙发一端,微皱着眉头,颇是疲倦的模样。 联想到刚才门外听到的动静,许良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段政勋夫妇是因为祺萍的事要见自己。 “大帅,夫人,二小姐。”按压下思绪,许良辰微笑着打招呼,卢夫人笑着拉了她的手:“今天刚回燕州就请你过来,这些天的奔忙,累了吧?听说你还受了伤,现在可全好了?” 许良辰笑着谢了她:“谢谢夫人关心,伤已经没什么。不知道大帅和夫人找良辰,有什么事吩咐?天色不早,打扰大帅和夫人休息了。” 段祺萍关切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她,许良辰微微颌首示意,段祺萍微微一笑。 话虽说的温婉却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卢夫人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瞟了段政勋一眼,段政勋喷出几个烟圈熄了手里的雪茄,拿过茶杯不动声色看了看卢夫人。 丈夫不出声,卢夫人只好自己上阵,见段祺萍递过一杯水给许良辰,看了两人几眼,没有回答许良辰的问话,轻轻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径自笑道:“让你见笑了,这爷俩一个倔一个犟,见了面必定是针尖对麦芒要吵几声的,这些年了也没改变过。” 不明白卢夫人说这话的意思,许良辰只笑了笑,段祺萍闻言看了父亲一眼,想了想忽而一笑。 “还笑,明明已经是有名的大记者了,还和孩子似的,偏和你老子争口舌。”卢夫人斜了段祺萍一眼含嗔带笑,接着幽幽一叹:“唉,前些年日子过的艰难,老太太没少吃苦受罪,不容易日子好了些,身子骨却又不行了,这些天我和大帅为了这事,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段祺萍闻言神色一变,紧皱了眉。 想到初见时和段老夫人意外的缘份,许良辰也不由心中一黯。忙柔声安慰道:“老人家善良慈爱,做小辈的祈愿她福寿安康;好在医学发展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必能找到有效的良方。”安慰虽有些空泛,话却说的十分诚挚,卢夫人宽慰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一直说,人老了,对身外之物都看的淡了,唯独渴望亲情,看到小辈平安幸福有出息,比什么都好。”卢夫人曼声道来,许良辰却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叫自己来,就是为了闲话家常?或者说,找自己与老太太有关? “良辰,”卢夫人抬起头,凝视着许良辰的眼睛:“尽管只见过一面,老太太对你念念不忘,难得这么有缘,有件事……大帅和我想与你商量,听听你的意见。” 果真和段老夫人有关,许良辰忙接过话来:“夫人不必客气,大帅和夫人有事,请尽管吩咐,能做到的良辰一定尽力。” 段政勋目光炯炯看了她一眼,蓦然开口说道:“老大的婚事,是老太太最大的心愿。既然你说的这么痛快,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也答应你,其他的要求,只要大帅府能做到,你尽管提出来。” 什么……老大的婚事?这和自己刚才那几句话有什么关系?许良辰不解地看着段政勋夫妇,心却下意识一沉。 “能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世家闺秀,是奕桀的福气。”卢夫人察言观色,忙笑着圆场:“虽然大家喊什么少帅,奕桀毕竟年轻气盛历练不足,你是留洋的才女,见多识广,以后便是一家人,多提点着他……” 许良辰如雷贯耳如梦初醒,大为震惊,今晚段政勋夫妇召自己来,转了个大圈子,说的竟然是和段奕桀的婚事?! 第五十二章 老爷子要挖坑 之前被段奕桀拉来大帅府探视段老夫人,假扮未婚妻,也听到了卢夫人、吴雯绢等人的旁敲侧击,许良辰对绯闻的后果并非全没想过。 但是,随着冷面大少不再步步紧逼,离开大帅府后,除去入外交部做事,她的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影响,所以许良辰鸵鸟地忽略了问题的严重性,得过且过地认为,整件事不过是段奕桀一时冲动的无稽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便会淡下去。 微陌湖绑架案余波尚在,日本人正四处活动;五国银行借款谈判即将开始,她正欣慰能为国家民众尽自己能尽之力的时候,段政勋夫妇却突然提出了婚事。 而且,夫妻俩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完全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 之前段政勋和卢夫人对此事并没有露出一点口风,段祺萍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今晚请许良辰来,竟是强硬劝说她嫁给大哥,闻言不由盯着许良辰怔怔无语。 眼眸中掠过一丝震惊的慌乱,许良辰按压下急速的心跳,强自镇定下来,抬眼看着卢夫人,有些不自然地淡淡一笑:“夫人开玩笑了,大少乃军国政要,年轻有为,良辰不过是个孤女,多念了几句洋文而已,门不当户不对,实在不堪为少帅配。” 微微抬眉看了表情严正的段政勋一眼,许良辰心一横,自己既然话已出口,索性接着说完:“感谢大帅、夫人的青目,良辰自知身份,实不敢高攀。十里洋场佳丽无数,府上一定会选到称心如意的少夫人的。” 虽然是婉言,毕竟是毫不迟疑的拒绝,对大帅府来说,这是很没脸面的事,位高权重从来不允许拒绝的段政勋会如何反应,许良辰心里没底。 毕竟是蓦然间听到有关自己终身的消息,她神色间的震惊、慌乱和无措,段政勋眼神凌厉看的清楚,这般情形下,年轻的少女坚持了沉静端庄,话也说的大方理智,段政勋心里不由暗赞一声:好气度,好胆识! 眼睛一眯眸光炯炯直视过去,恰与许良辰的视线交汇,他神色间的威严莫测令许良辰呼吸一滞,却坚持着没有退缩。 一旁卢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暂且不说儿子如何出色,单只指掌南方十六省的军政府大帅和正印夫人亲自提亲,不管对何等身份的人家和女子而言,都是不小的荣耀,这位许小姐还真是异数,装傻扮痴始终抗拒。 嫁进大帅府,对她来说就那么不堪? 段祺萍在一旁看着三个人你来我往斗智斗勇,心情有些复杂。 许良辰聪慧大度,性情温和,和大哥郎才女貌,的确是天作之合;但偏偏她对大哥没有几分心动,更不必说爱情,父亲等不及竟倚势逼婚,强取豪夺的这桩婚姻就算成就,也不知道是良配还是孽缘? 许良辰拒绝的婉转,但却直接,好在卢夫人见惯世面眉眼灵活,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未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良辰怎么也和我客气起来?你们的婚事是之前奕桀亲口所说,报纸上到现在还传得沸沸扬扬,那晚我也曾和你说,等老太太的身子好些就把正事办了。” 不愧是大帅府的内当家,话说的亲昵轻柔却暗含骨头---当初你们的事是老大亲口所说,而且还闹到了报纸上;订婚之类认可你这个媳妇的话也不是没提过,当时怎么不直言拒绝? 当时情势所逼,哪里容得自己做主?许良辰烦恼地微蹙了眉头。 卢夫人笑笑,半真半假地接着说道:“怎么,良辰可是怪我和大帅耽误了这么久时间?” 看着许良辰一笑,卢夫人缓解气氛地叹了口气:“一来是想着让你们多接触些时日;二则近来国事家事纷纭,他们父子身许家国,难得自由啊,良辰多多体谅。你在孙市长身边长大,想来对这些定能够理解。今天大帅见过孙市长,他说婚事由你自己做主,若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言,但凡能做到的,大帅和我无不答应。” 卢夫人这番话让许良辰的心直直沉下去。 自己直言拒绝,却难当卢夫人半真半假连消带打,国事家事,甚至连表哥都摆了出来。只要答应嫁,条件尽管提---明里是宽容,相对的,又怎么不是提醒和警告?大帅府认定的婚事,岂容拒绝…… 许良辰越想越觉头疼,心里对段奕桀恨得咬牙,冷面大少也太过分了,竟然直接搬出段政勋夫妇逼婚。看来没别的办法,只能把绯闻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明白,让大帅夫妇知道他们的儿子并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只是安慰老人的权宜之计而已。 这可是你逼我的,许良辰暗暗想道。 “大帅、夫人,很抱歉,这件事……并不象两位想的那样,实际上,大少对我……并无情意,当初那则绯闻,不过是大少的一片孝心……”许良辰颇是无奈地一笑,把事情说了一遍。 看了看未动声色的段政勋、唇角依旧一抹笑影却柳眉微蹙的卢夫人,她微舒了口气,继续诚恳道歉:“都怪我没有早把事情说清楚,这件事纯属误会,很抱歉给大帅和夫人带来了一些困扰。此事良辰不是有意为之,还请大帅和夫人原谅。” 许良辰心里长出了口气,这次段政勋夫妇应该明白了,自己不是矫情,不是故作姿态欲拒还迎,所谓婚事,只是冷面大少的一个无稽的主意罢了。 卢夫人瞥了丈夫一眼,略带沉思地复看着许良辰。老大会出这个主意,倒不是不可能;但傍晚时大帅特意把儿子叫来,问起两人的事,奕桀态度明确,可是认准了这位二小姐的,当时自己在场,绝对不会看错。 难道是这位二小姐为了拒婚故意编出这段话?也不象。是不是他们其实就是这样相识的?……正想着,却听段政勋沉声开了口:“我有几句话问你,丫头你告诉我实话。”他目光灼灼,盯着许良辰。 那神情让一直未曾开口的段祺萍心里一动,有些担忧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抬起头的许良辰,老爷子又要挖坑了,上帝保佑,未来大嫂你自求多福啊。 “大帅请讲。”段政勋眼中的利芒让许良辰呼吸一顿,不由有些胆怯,但想到事关自己的终身,一定要争取,便镇定了一下,大大方方抬起头。 段政勋直直盯着她,沉默半晌才问道:“你觉得老大长的丑,看不上眼?” 这是什么问题?许良辰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段奕桀虽然冷面,却身姿挺拔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玉树临风。时燕州上流社会有“三公子”之说,这位大少名列榜首,哪里会“长的丑看不上眼”? 自己不爱,不代表人家长的不好啊,何况他老子娘都在,自己哪里敢说断一截的坏话?许良辰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大帅您开玩笑了。” 看着卢夫人期待的眼神,许良辰不得不逼着自己强加了一句:“……大少可是燕州有名的美男子。” 第五十三章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卢夫人闻言一笑,段政勋斜了卢夫人一眼也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老大是鲁钝不堪的笨东西?” 许良辰被问得又是一愣,这位大帅什么意思?为什么总问这种显而易见大是大非的问题?不明所以,却还是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段奕桀之所以被称为少帅,一方面是因为相貌英俊,举止潇洒倜傥,很是“帅”气;最主要的,则是因为他年仅二十几岁,就是指挥十万雄兵的上将军团长,位高权重,驰骋沙场威名远震。这样的人才怎么是鲁钝不堪之人? 又点了点头,段政勋满意地颌首,接着问道:“他是不是性情怪异不好相处?” 许良辰已经有些懵了,这位大帅究竟想说什么?段奕桀虽然冷面,心地却不邪恶,性情也说不上怪异,就是有些霸道强势而已,只要不发疯,还是蛮通情达理不难相处的。 “他打女人?”段政勋斜了许良辰一眼继续提问,许良辰自觉脑子不够用,这位是什么思维啊,这样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段奕桀对女人虽然敬而远之,却颇是尊敬,当然更没见过他动过手……何止没动手,许良辰突然想到,他对那位耿小姐可是温颜细语的很…… “这么说你既不觉得老大难看,也不认为他鲁钝,还算通情达理好相处?”段政勋总结道,顺便补充了一句:“段家的规矩,男人不打老婆。 许良辰半是迷惑半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这又怎么样? 段政勋剑眉一皱,有些严厉地盯住许良辰,忽然说道:“丫头,我说你怎么曲里拐弯这么多想法?一个男人要人才有人才,要能耐有能耐,不难相处,也不打老婆,你还想怎么样?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和老大好好过日子,是不是?好好的丫头,被洋书生生教坏了。”说着,顺便斜了段祺萍一眼,你也是一个例子! 许良辰愕然,这位大帅怎么这样说话?这是什么逻辑?一个男人只要有才有貌,不难相处不打老婆,就是可嫁的良人?她忙里偷闲坏心眼地想,如果这是条件,那江竟芜不是比冷面大少更合适做丈夫? 好歹也尊重一下当局者心里的感觉吧?没有喜欢没有爱情,怎么做夫妻?这些话却不能直冲地说出来,许良辰勉强挤出个笑容,力持镇定地辩解道:“大帅,良辰自忝识得几个字,自认不以爱为前提的婚姻,实在是不负责任,我与大少并无情意,请大帅您原谅。” “说完了?就是这个原因?”段政勋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炯炯直盯着许良辰:“你们这些读洋书的,就是让那几个字给哄了!什么爱情至上,婚姻自主,天天做梦一样,什么样的男人是可托付终身的,你们看的懂吗?” 段政勋直起身子斩钉截铁说道:“实话告诉你,老大还就看上你了!这个家伙别的都变通,唯独娶老婆就一根筋;而且我老娘也认准了你,既然他们都说好,我这个做爹做儿子的不得不拍板,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看着脸色瞬间苍白,愕然抬头的许良辰,段政勋皱眉看了看黑沉沉的窗外,天空阴沉,只有一两颗寒星无光,他沉声道:“你进了外交部,也应该明白,最近外有日本人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内有海啸水灾,可谓内外交困,老大的确需要贤内助,丫头,你和老大的婚事不仅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好好想想,有什么要求这几天告诉我!” 看着震惊失色目瞪口呆的许良辰,段祺萍有些不忍,不由出声道:“父亲,这事……” 话音未落,段政勋瞪眼横过来,段祺萍嘴里的话不得不消音。自幼家里的规矩,长辈说话,晚辈不许插言,段政勋习惯的积威让这位名记者一时也不得不收口。 咽了咽口水,许良辰强自镇定,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大帅,婚姻哪里容得强迫?我对大少从无觊觎之意,相爱之心,用这种手段,大帅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帅府的名声?!” 段政勋闻言皱眉,盯着许良辰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倔强!自古以来多少盲婚哑嫁,不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做我大帅府的少夫人,就这么委屈你?!不要再说了,事情就这样定了。” 老爷子有些被许良辰惹急了,带兵打仗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纠纠缠缠还真不是段政勋那杯茶:“什么大帅府的名声,老子都不在乎,你紧张什么?孙孟林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倔丫头!二丫头,带她去找老大,有委屈对他说!”直接甩手赶人。 卢夫人动了动唇,丈夫直接下令,未来媳妇肯定心里不忿和委屈,本想安慰几句,但看到许良辰心神俱震愤恨伤心的神色,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多少名媛佳丽,儿子看不上,独独喜欢这个倔强丫头,他惹来的麻烦还是自己收拾吧,说不定小两口没隔夜仇,两人谈谈便好了呢。 于是,也对着段祺萍施了个眼色,段祺萍无奈,只好拉起还想争辩的许良辰,父亲是拿枪杆子的粗人,不讲道理固执己见,若想这事有变动,只能从大哥那里下手,良辰和老爷子强争,没有任何益处。 被段祺萍拉出会客室,许良辰还是心神无据有些茫然,自己的婚事和未来就这样被决定了?! 走到楼下,略带了湿气的夜风吹过来,她才蓦然回神,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第五十四章 段奕桀,你不要脸! “良辰,你想开些……我父亲是抓枪杆子的粗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有话你不妨和我大哥好好谈谈。看着她茫然失神的样子,段祺萍柔声安慰道:“其实……我大哥只是从小就在军旅,冷口冷面惯了,本性不坏算不得难讲话,你们应该能谈在一起的……” 话有些苍白,但祺萍的关心显而易见,许良辰抬眉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淡淡微笑,没有说话。 她心里乱极,段政勋几句话砸下来,自己的命运便从此被绑缚在这座墙高八尺的大帅府内?有愤恨,有不甘,有无奈,有失落……说不清的复杂味道,心不在焉地跟着段祺萍走过月亮门和长廊,一时想不通自己该何去何从。 段祺萍悄悄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别人该如何帮忙? 问明段奕桀的去处,段祺萍带许良辰走进西园。 摇摇手示意罗宏义不必通报,段祺萍拉着许良辰直接走进去。书房里亮着灯,窗帘后映出段奕桀挺拔的身影,抚上额头的手,缓急不一来回踱着的步子,似乎有什么事情极是烦恼。 段祺萍看了许良辰一眼,走到书房门前,抬手敲门,段奕桀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谁?什么事?” “大哥,是我。”段祺萍低声回答。 一阵沉默,接着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段奕桀出现在门口:“祺萍,和父亲谈得怎么样?……”看到许良辰,他有些惊讶,后面的话没有再问,转而对着许良辰道:“你来了?请进。 我来了很奇怪吗?你老子逼婚,你会不知道?许良辰恨恨瞅了他一眼,明明罪魁祸首就是你,何必惺惺作态? 段祺萍察言观色,把两人的神情收在眼中,知道必定有一番折腾,施了个眼色给段奕桀,笑笑说道:“父亲让我带良辰来找你,你们谈吧,我还有点事,过会儿再来。” 看着许良辰沉了的俏脸,段祺萍眼中的示意和话里的意思,段奕桀瞬间有些明白许良辰的来处。点了点头,段祺萍和许良辰颌首示意,匆匆离去。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才是婚事的主角,他们谈才能解决问题。 走到院子里,见罗宏义站在门前,顺便低声嘱咐了几句。送了段祺萍离去,罗宏义看看屋内,有些好奇有些了然。 今晚因为来见段政勋,所以许良辰穿了一身月白略带粉色的旗袍,色泽淡雅式样简洁,却显得身段窈窕,长发垂落肩背,衬着脖颈细腻修长,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似一幅江南春景图般明媚。 “进来坐。”段奕桀微微一笑,招呼道。 许良辰抬眉,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段奕桀,既然答应我一年,为什么又要强人所难?你的承诺难道就这样一文不值?!请你和大帅、夫人解释清楚,这是一场误会。” 段奕桀闻言微怔,勾起的唇角一滞,眸光如海看着她。怎么,父亲提出婚事了?一丝欢喜从心底悄悄扩散开来,看着许良辰的目光里更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温柔。但许良辰的话,让他的心瞬间跌落下去,一抹似不平似忧伤的感觉渐渐升起,自己竟这样被她厌恶着么? 身材挺拔的男子站在那里,手指交握松开又握住,因为用力,掌背上隐隐有青筋暴露,他的眸光看向自己的时候,许良辰感觉到那深潭底处闪过一抹内敛的沧桑和难过,就像一个徒步穿越千里戈壁荒漠的人,站在不能痛饮的水潭边,回头看来时路的一刹那。 其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和忧伤,忽然让许良辰有一点点的心疼,她眼神一顿,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很抱歉,因为***建康状况始终不见好转,父亲无奈才出此下策。”段奕桀其他的情绪一闪而逝,见许良辰坐下,他紧绷的情绪似乎有些放松下来:“傍晚父亲找我,不过聊了几句,并没有明言婚事……”想不到父亲晚上就提出了亲事。 不是说不通的解释,许良辰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心里怒气上涌,她冷了声音道:“燕州名媛无数,你大少找谁不是找,何必一定要我?” 这些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逼婚不过是为了冲喜,心里莫名的挫败感让许良辰心情十分郁闷。再也坐不下去,她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事情是你搞出来的,请大少摆平就好,我先走了。” “良辰,”尚未迈步,手腕已经被段奕桀一把拉住:“等等。” “干什么?放手!”许良辰羞恼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瞪了段奕桀一眼,转身就走。 倔丫头真被惹火了,段奕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追上来从背后一把将许良辰扣在怀里:“良辰,我们应该谈谈。” 被他揽在怀中,许良辰呼吸一滞,回过神用尽全力挣扎,段奕桀双臂如铁纹丝不动,任她拳打脚踢。 许良辰只觉今晚心里的委屈和怒气瞬间爆发,踢打犹不解恨,张口咬上了他的手,段奕桀吃痛,却死死扣住她不松手。 见她折腾得自己喘大气仍然挣扎不已,段奕桀心一横,手下用力,天旋地转间,许良辰被他反转搂进了怀中,许良辰涨红俏脸怒骂:“段奕桀,你不要脸!大男人强取豪夺算什么本事!……” 给她激动的情绪弄得心绪有些烦乱起来的段奕桀,看着她泛着怒火的黑眸,想也没想,头一低,嘴唇便向着声源覆盖上去。 第五十五章 他不想错过 许良辰呼吸一滞,大睁着黑眼睛震惊地望着他,两人贴得太近,只见眼前那双黑眸中一派深不见底的暗流澎湃。 挣扎变得无力,瞬间她只觉自己呼吸也难以维持,缺氧的惊恐令她找回失落的思绪,如溺水之人手脚拍打水面,用力拍击着段奕桀坚实的胸膛,嘴里发出细碎羞恼的抗议。 她不顾一切的反抗让段奕桀剑眉紧皱,单手反剪过许良辰胡乱拍打的手,将她紧紧扣在胸前,纠缠了很久才放开她的唇齿。许良辰已经被吻到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只好被他拥住不住地喘气。 段奕桀抵住她的额,带着粗重的呼吸问道:“嫁给我、嫁进大帅府就这么让你抗拒?你真的这般讨厌我吗?良辰,问问你的心,为什么不公平点给我个机会?” “段奕桀,你太过份了!……我们并不相爱,为什么要这样?……”许良辰挣开他的怀抱,伸手扶住墙壁,羞愤地擦着肿胀的红唇,小鹿般漆黑的明眸隐隐泛着水光,盈盈欲滴朦胧如秋水,直直看进段奕桀心底。 段奕桀只觉喉咙一紧,心中蓦然一软。 “良辰,你不要着急,或者我们可以再和我父亲谈谈……”段奕桀自觉这两句话说的那样苍白无力和艰难。傍晚在父亲面前,自己丝毫不曾掩饰对许良辰的好感和倾慕,说起来父亲逼婚自己有绝对的责任,也算幕后推手之一。 段奕桀内心清楚,他不想错过这个聪慧温良的女子。 许良辰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她心绪烦乱,这个吻让她更加无法相信段奕桀会放手:明明说好了一年为期,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现在的局面?他总是寻机占自己的便宜,这样的男人会因为自己的要求而放过她? 退出书房门口,许良辰转身就走,段奕桀看她情绪激动,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不由大受打击,薄唇紧抿却不敢再强留,悄悄挥手叫来罗宏文,嘱咐他送许良辰回去,自己站在西园门口看着黑色的天幕发呆,神情难得的有了黯然。 孙孟林就等在大帅府门前,见许良辰急急走出来,忙下车迎上去,许良辰低低喊了声“表哥”不再说话,上了汽车。 罗宏文追出来,和孙孟林无声打过招呼,孙孟林点头示意,招呼司机启动,车子掉头驶出长街。 看着许良辰的神态,孙孟林也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不想干预二妹的终身大事,但他也有些想不通,大帅府豪门华第,段奕桀年轻才俊,为什么二妹就是不答应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江竟芜? 孙孟林关切的眼神,让许良辰想起了他来时说的话,这才明白,表哥说的是自己的婚事,不由心中一叹,转头打开了些许车窗。 车子驶过江边,夜风吹来,温润的气息里飘散着江上特有的腥味,慢慢地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下来,许良辰低声道:“表哥,事情……您知道吧?” 孙孟林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方温言说道:“嫁入大帅府,是无数女子求之不得的事,其原因不言而喻。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那样的荣耀,必然要付出同等的辛苦。你的终身大事,表哥说过,不加干涉,二妹不必考虑其他,按照自己的心来做就好。毕竟婚姻、夫妻者,实如饮水,只有身在其中才知其冷暖。” 许良辰怔然,看了看表哥没出声,孙孟林便也沉默,两人不再说什么,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司机开动雨刮器,单调的“哗哗”声在暗夜中响起。 许良辰几乎一夜无眠,一会儿想着自己的身世,一会想到大帅府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一会想着段奕桀居然食言着实可恶,一会又想起孙孟林冷暖自知的比喻,更多的想着若是自己强硬拒婚,大帅府会采取的手段,对孙刘两家的影响,想着江竟芜那天吃冰激淋的问话等等……辗转反侧,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百转无从开解。 直到凌晨天色蒙蒙亮,才疲倦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电话铃吵醒,许良辰睁开酸涩的眼睛,回过神来看看窗帘后的天色,从床头柜上拿起话筒,低低说了声:“喂?” “凯瑟琳,是我,”话筒里传来戴维温柔的声音:“今天中午约了日本公使馆的三木,你还记得吧?要不要我来接你?”昨晚说到去见日本人,戴维提出要求他也去,当然,可以不坐在一起。 想到都是新闻从业者,对这种事情自然敏感和好奇,再说,许良辰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戴维的,何况段奕桀当时也提议让段祺萍陪自己同去,一个人是陪两个人又有什么不可?于是便答应了。 本来一心想为国为民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谁知昨晚上突然冒出那么一出,许良辰才想起来,自己竟忘记了约好的这件事。 还去吗?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 大帅府逼婚,自己的日子会很不好过,身份也越发的复杂起来,若是再被日本人发现什么趁机纠缠,闹出事来可是比绯闻要可怕。 但是……不去?这是约定了的事,涉及的可能是微陌湖绑架案日本人的居心,是南方军政府的微妙处境,甚至是灾区的民众。就算再大的私事,比起国计民生,都是微不足道的。因私而废公,不是她许良辰能心安理得做出来的事。 想着,许良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回答道:“我记得,不用来接我,还有一个同行要去---我的一个朋友。”怕戴维误会,许良辰最后加了一句。 戴维倒没在意,答应着,约好在美国会所碰头,便挂了电话。 刚放下话筒,电话铃接着响起来…… 第五十六章 日本人的心思 打来电话的,是段祺萍。 昨晚许良辰神情激动、面色不豫地冲出大帅府,她当然知道。所以今天的约会许良辰会不会取消,她猜不准。 听她小心地问起和日本人约定,许良辰简单做了答复,段祺萍听完有些意外地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良辰,你……没事吧?” 昨夜亲眼见父亲逼婚,许良辰震惊失色,想不到今天的公事她并没有使气取消或者撒手不管,这份公私分明的心胸令段祺萍暗暗敬佩。 明白她问话的意思,许良辰淡淡应道:“我没事。”可是怎么会没事呢?段祺萍却不好再问,说好来接她的时间,很快挂了电话。 段祺萍的车子准时来到孙府门前。 许良辰起身,因为昨夜休息不好,面色很是疲倦,想到在东洋人面前的形象,于是化了淡妆。 见她没有象往日般素面朝天,段祺萍不由多看了两眼,心中暗赞真是难得的美人。薄施脂粉后的许良辰面似芙蓉,柳眉如月,清雅中别有一种妩媚明丽,站在门前雨后花树的背景前面,如湖上一株莲荷,亭亭如画。 上了车,两人打过招呼,说起约见的安排,谁也没有提起昨夜的事。 车子行过闹市区,转进只有四条窄窄车道的伊丽莎白路。天已经放晴,透过两边密密遮蔽的法国梧桐,细碎的阳光从掌形的叶子中间洒落下来,落到一半变作了一地蝉鸣。 隔着这一路的浓荫和森严,马路对面就是闻名燕州的美国会所。 美商在十里洋场开设了中国营业公司,这是燕州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除投资兴建普通住宅外,还建造了许多高级住宅和花园别墅,其中最大的一栋被大班威尔逊建成了美国人在燕州最奢华的聚集地,俗称美国会所,来往的大多是洋人。 戴维之所以建议许良辰选了此处,便因为这里是美国人的天下,日本人居心叵测,还是远离他们的势力范围为好。 进了大门,车子在会所门前停下,许良辰和段祺萍相携下了车。抬目只见宽广的草坪让人顿感视野开阔,绿树葱郁,百花吐艳。草地中间是端庄的建筑,气势恢宏,皇家宫殿般华贵惊艳。匀称整齐的柱石,端正狭长的阳台,建筑材料几乎全是大理石,入门处爱奥尼克式的柱廊、大厅顶部砌出的穹窿,楼梯石级、扶手栏杆全是大理石,所以这栋位于伊丽莎白路一号的宅邸又被称为“大理石房子”。 侍者迎上来,许良辰问了日本公使馆来人的位置,和段祺萍相携走过去。 一个外表整洁、脸上刮得精光很有日本人特色的男子站起身,十分热情地盛赞凯瑟琳小姐和助手邵小姐的美貌,感谢她答应双方会见,自我介绍说他是武官的第一助手三木。他咧嘴一笑,露出整排的大金牙,闪亮夺目。 三木有着日本人固有的罗圈腿,只到许良辰耳下的身材,在他的同胞中算是高个子,说着一口破绽百出的英语。 许良辰和段祺萍淡笑着落座,三木立即叫来侍者,拿来一大堆东西招待两位佳人,有咖啡、白兰地、鱼片和葡萄等。许良辰和段祺萍相视无语,这样的食品种类搭配真是不伦不类,而且完全不适合中午时段。 令她们更意外的,三木的谈话毫无价值,和他叫来的点心饮料一样言之无物。 接下来三木除去介绍一些日本的风情,询问燕州的民俗,以及两人的情况外,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甚至许良辰直言相问约见的目的,也都含糊以对,不外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凯瑟琳小姐文笔出色,意欲相交往等等。 段祺萍的在场,似乎令他有些不悦或者尴尬,几次三番暗示许良辰,段祺萍见状,和许良辰相视一眼,装作不知继续坐谈。 又过了半晌,就在许良辰实在不想继续陪着他发呆,要起身告辞之际,三木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袋。旁边桌子的戴维神色大变,忙直起身子做好准备,他想,若是三木拔枪,自己就是拼命也要掩护凯瑟琳无恙。 想不到三木很快把手拿了出来,接着很客气地笑问许良辰为《国家地理杂志》所获得的报酬。许良辰淡淡一笑,不想回答:“请问先生还有什么事吗?不好意思,我还有些琐事要做,很遗憾这么急着走,请三木先生原谅。” 三木露出大金牙看着许良辰一笑,接着问道:“凯瑟琳小姐在杂志社的工作忙不忙?最近敝国NHK的首席驻华记者另有要务,必须回国,公使馆希望能由在华经验丰富的名记者担任此职位。最好有欧美留学经历,能力强,经验丰富。” 他喝了口咖啡,见许良辰留神静听,以为有戏,便接着道:“这个职位属NHK和公使馆双重领导,工作没有任何秘密。我们负责在燕州租界提供一桩别墅作为住房,日常经费开支和助手人员的薪酬不封顶。若是凯瑟琳小姐有这方面的人才推荐,鄙人将不胜感激。” “很抱歉,我从美国回来不过两三个月,和新闻界的同行并不相熟,或者我可以帮三木先生问问,若有人有意,我会给您电话。”许良辰觉得奇怪,三木怎么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种事和戴维说不是更好?再者,NHK难道请不到合适的人,要三木来转圈子? 正想着,却见三木用厚眼皮下的斜眼打量着自己,脸上半是好笑半是好奇的模样。 第五十七章   “敝国公使希望,”他笑着低声道:“凯瑟琳小姐对此职位能有兴趣。”   许良辰闻言一怔,她想不到日本人竟做此打算。段祺萍故意表情天真地从一旁插话,貌似很感兴趣地问起这个职位的薪酬。   三木慢悠悠说出一个数字,这次连段祺萍也不由大吃一惊。按照日本人开出的高份薪酬,在这一职位五年任期届满,就可以轻而易举赚下超过十五万美元,不愧是个“快速致富的机会”。   段祺萍想起同行说过的,日本人在远东及美国靡费巨资,专用于行贿的传闻,不由看了许良辰一眼。   许良辰神色一凝,她也曾听戴维说起,日本人曾找到合众社记者,公然询问对方的平均收入。然后表示,若记者愿意立下字据,承诺在驻华期间,只发表有利于日本国的稿子,便可以资助他一笔钱。以他的薪金计,其数额是他单纯作为记者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收入。   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竟然以金钱开道,许良辰暗想,他们试图以金钱影响记者特别是外国驻华记者的行为,拙劣但不出人意料。因为据他所知,日本的新闻界算得上是全世界最腐败的。日本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国内记者乐于收取脏钱为外快,弥补薪金微薄之不足,那其他国家的记者,应当也不会不拘于操守吧。   这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许良辰微微勾唇,这个三木以后定是日本驻华公使馆的“牛人”。一个美国名记者曾说过,要知道,在日本,一个无耻之徒总是能脱颖而出的——他一定会有“出息”。   “三木先生,我不过是《国家地理杂志》的一个特约撰稿人,哪里能胜任贵国NHK首席驻华记者这样的高位?您抬举我了。”许良辰淡淡说道。   “凯瑟琳小姐何必客气?这次微陌湖采访,听说您可是入得南军段军团长法眼的人物。”三木嘻嘻笑道:“再说凯瑟琳小姐貌美如花,又是留美的才女,谁能不对您这样的佳人刮目相看?”   许良辰的柳眉已经微微皱起来,她不动声色看着三木,准备起身告辞。   三木觉察了她的意图,忽然把手放到了桌面上,低声道:“凯瑟琳小姐,请收下,”他说:“这是敝国给您的一点心意,不管怎么样,希望凯瑟琳小姐友好对待我国所做的事情。”   许良辰微怔,这才发现三木伸出来的手里竟是厚厚一沓钞票,看样子应该是日元。   这时节,十块日元大概兑换五元美金,日本人这次下的是本钱还真不少呢,他们的意图是拉拢自己,为他们说话,还是其他?   许良辰努力控制着,她真想从眼前的东洋鬼子手中拿过那一沓钱,再狠狠掷到三木的胖脸上。一个人为了钱,就会背叛自己的祖国,他把中国人都看作什么了?!   “三木先生,请你尊重自己。”许良辰冷冷说道。   “没有关系嘛,”三木脸上的笑容一顿,接着道:“这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凯瑟琳小姐不必客气。”   “你侮辱了我们作为记者的职业操守。”段祺萍接过话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个记者是受过贿赂的,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写的东西,没有人愿意看,没有人愿意信,三木先生是想陷害凯瑟琳小姐?”   “不,当然不,”三木的脸皮可谓厚比城墙,他接着劝说道:“十里洋场,雪月风花,凯瑟琳小姐年轻貌美,应该值得最好的。”   “你不要再说了。”许良辰已经气得声音有些颤抖,她站起身来:“告辞。”   “凯瑟琳小姐,这仅仅是一份礼物。”三木还想继续游说:“大日本帝国一定会记得她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明显的威逼利诱,许良辰冷冷轻笑:“三木先生,请收起你的脏手滚出去!这里是中国的领土,中国人从来不和自己居心叵测者作朋友。”   她的声音略高,在旁边看得清楚的戴维疾步走了过来,说道:“服务生,把这个蠢货的帽子扔出去给他!”   三木似乎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他顾不上拿帽子,鞠个躬慌忙退了出去。许良辰冷眼看着他,三人都没有欠身回礼。   戴维坐下来:“凯瑟琳,这件事你怎么处理?”段祺萍也看着许良辰。   戴维表示,他会进一步调查此事,但日本公使馆和军方是不会愿意的。许良辰却想到,这件事应该向外交部汇报,公使馆的人作出这样卑鄙丑陋的事,说不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谢谢你,戴维。我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有些累,清给我时间,我需要考虑以后才能答复你。这件事不仅牵涉到我,也牵涉到《国家地理杂志》,请你尽快询问总部的意见。”   戴维答应,三人走出会所,戴维依依不舍地和许良辰分手,段祺萍示意司机把车直接开到竹苑。   许良辰不解地看着她,段祺萍回身向后面看了看:“良辰,日本人居心叵测,后面有尾巴。”   许良辰闻言微怔,她没想到日本人竟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看着后面跟的不近不远的那台车,她看了看段祺萍没说话。段祺萍显然是见多了这种事,不慌不忙指挥着司机甩掉尾巴。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令许良辰心里一软,可以想象这个年轻的名主笔,坚持真理坚持梦想,多么不容易!   车子左转右转,从几条小巷甩掉跟踪的车子转进竹苑,看着眼前葱郁的竹林,许良辰蓦然想起来,那天段奕桀对自己说的话。逼婚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自己真的要按他所说的住进来?   正想着,车子停下,两人下车后段祺萍待她走进竹林深处。   不同于时下时髦的欧式洋房,竹林后面现出了平屋几间,南北三进,回廊相联,间以二重小院,旁边点缀着湖石花木,老树满园。一旁叠太湖石为假山,掘地为荷池,花草树藤不下百种,竹之外以梅、荷、菊、兰最多,一块大石上草书初“小香雪海”,原是清末某勋臣的别院。   将许良辰直接带进二进院落,推开房门,段祺萍笑道:“这里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良辰不要嫌弃,不合心意的地方回头让人改。”   许良辰微笑,抬头看去,不由一怔。房子里的摆设十分简洁,且多以竹、藤为器,在闷热的夏日显得清爽舒适,案头两株兰草,亭亭生姿,里面一间是卧房,竹帘深深,藤床色暗,静谧幽雅。   记得当年,廖姨曾说过,母亲虽生在世家,却生性淡泊,爱极了这些竹、藤之物,过世前她喜欢的几件器物,都送了给廖姨,就放在江公馆自己那间小房内。想不到在这里竟看到了这一室的清雅。 再看上下落地花窗上,有以玻璃烧制的朱长文《乐圃记》、泰观的《鹊桥仙》等诗文,字迹清秀分明是簪花小楷,竟与母亲留下的几份墨迹相类。 见许良辰颇是动情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段祺萍唇角不由挂起了一抹安慰的笑容,大哥的一片心思终于没有白费,良辰果真是中意的。 看完,许良辰对段祺萍感激地笑了笑。这位二小姐真是有心人,屋内摆设虽看上去简洁,却无一不备至用心,床上甚至还放着两套月白色的旗袍,难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来住?   许良辰不由疑惑地看了段祺萍一眼,祺萍看明白她的想法调皮地一笑:“本来是准备好给我朋友住的,你来了自然优先,她可以住到后面去。”   许良辰谢了她,两人在竹椅上坐下来,她转了话题问道;“三木的事你怎么看?”   “中国有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日本人不仅对东三省野心勃勃,而且想以之为跳板,吞下中国这头大象——他们竟不怕噎死。现在公然在燕州四处行贿,妄图压下微陌湖之事。依我看,政府该抓住这次契机,将他们一军,既是警告,也顺便为银行团借款一事做个铺垫——欧美等国对日本人在东亚的野心很迟钝,他们以为中国的战乱和日本无关。”段祺萍久在北平,对日本人的居心比许良辰更为清楚。   二人就此事聊了很久,直到丫头端来午饭才停下——三木那些莫名其妙的饮食,她们都没有动过,而午饭时间已经过去。   “久在异地,我的口味有些怪异,若吃不惯你一定直说。”段祺萍夹了筷子酱椒鱼头送到许良辰碗中,笑着说道:“剁椒鱼头本是源于湘地的一道名菜,这是我改进的,你试试看。”   桌子上只有一荤两素三道菜,许良辰想不到段祺萍的日子过的这般简单,忙笑着接过来。菜的主料是硕大的胖头鱼头,最主要的特色是鱼头上覆盖着的一层厚厚的酱料。拨开酱剁椒,便是浓香四溢、软滑鲜嫩的鱼头。   许良辰尝了一口,只觉滑嫩难以形容,伴着酱椒的浓香,舌齿间冒出辣味,却令人不忍停箸,居然感觉到一种横走的江湖气概。   几乎一夜无眠、没有胃口的许良辰也不由吃完了一碗饭,婉谢了丫头帮忙盛饭的好意,许良辰端了茶水浅酌,和段祺萍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各地的饮食风俗。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调侃地说道:“想蹭碗饭还真是不容易,紧赶慢赶都是来晚了。上次的醉蟹还有吗?” 却是段奕桀的声音。   许良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她抬头看了段祺萍一眼,段祺萍尚未及答言,段奕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许良辰垂下眉眼,看着手里的茶杯,段奕桀走过她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走到餐桌旁坐下。   “大哥,你还没吃饭?”段祺萍招呼丫头端上醉蟹和米饭。   “嗯。”段奕桀答应一声,转头招呼身后走进来的罗宏义:“宏义,你也一起吧,等会还要赶时间。”   罗宏义正笑着和段祺萍解释尚未用饭的原因:“云台等地水灾持续,政府救灾人力不足,大少在内阁会议建议起用军队投入救灾一线,议员们争执不休,难有结论,直到现在……”听段奕桀吩咐,忙答应着坐下,端起饭碗,下午还有很多事,他可不敢因为客气而空着肚子。   “南通军山天文台不是从一月就开始发布天气预报了吗?有没有说最近的大雨什么时候会停?”段祺萍拿筷子帮段奕桀和罗宏义夹菜,一边问道。   南通军山天文台是这时期中国天文事业萌芽阶段出现的一座民办天文台。它由民族实业家族张寒为发展当地农业、水利和航运视野而创办。主要业务包括天文和气象两部分。   “据说阴雨连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形势令人担忧。”段奕桀大口扒着饭,有意无意看了许良辰一眼,他转了话题问道:“日本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段祺萍看了许良辰几眼,见她极其认真地盯着手里的茶杯,始终不抬头不吭声,只好将和三木见面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良辰认为,对这件事政府要引起足够重视说不定可以成为贷款谈判的一个砝码。”   段奕桀闻言,沉思地看了许良辰一眼。   许良辰有些后悔刚才和段祺萍说话毫无保留,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把自己的想法特别说出来给段奕桀听。而她,现在只想躲着他。   “良辰,能详细说一下你的想法吗?”段奕桀沉思了一会,放下碗喝了口茶,看着许良辰问道。 良辰,谁和你那么亲密?许良辰斜了他一眼,虽然不想理这个讨厌的家伙,但是他现在说的是正事,于是沉默了一下,语音平淡地道:“据我了解,五国银行团之所以和北方军政府的谈判借款,除了高额的利润外,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据英国外交部透露,他们认为使中国‘克服无政府势力而趋于巩固,对在中国拥有利益的所有国家都是有利的’,但日本人明显不这样认为。”   对日本人来说,四分五裂的中国对他们更为有利,政府越懦弱越控制不了大局越好,段奕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把事情尽量放大,让日本人在谈判期间疲于应付某些事,无暇他顾……嗯,想法不错,可以试试。”他赞赏地看了许良辰一眼。   这家伙倒是聪明,自己不过说了个开头,他就明白了一切,许良辰不得不承认段奕桀的确胸中有丘壑。   用完饭,几人一起走进书房,许良辰和段祺萍起草书信,将分别寄给《国家地理杂志》总编辑詹姆斯、美国公使馆全权公使潘瑞恩、另一封副本将由戴维和许良辰亲自送交日本公使馆公使重光太郎。信里详细讲述了三木事件的过程,要求调查并致歉。 看着和段祺萍商量新闻稿的许良辰,段奕桀心里既敬且爱又忧又喜。 以前在他心里,女人是温室里美丽的花朵,可以宠爱可以远观,近身却必定惹麻烦,娇嗔、纠缠、拖泥带水,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渴望一个女子。 祺萍已经是他心里的异数和骄傲,怎么还会有许良辰这样的奇女子?——性格温良,却嫉恶如仇;自幼被寄养,却粪土富贵权势;身怀大才,却谦逊低调;明明是一个柔弱女子,却心怀宽广心许家国民众…… 若是这样的一个女子长伴身侧,岁月将会多么静好……丫头,你为什么非要抗拒我的喜欢?段奕桀挑眉瞅着那个娇俏的身影,有些苦恼。对这个看上去柔弱却有老主意的丫头,他有些无措,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芳心?若那双明眸柔情缱绻,该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正想着,罗宏义走过来,低声提醒他时间到了,段奕桀颔首应着,站起身对段祺萍说道:“我有事先走,这件事请知会外交部和谈判小组。”眼睛看着的,却是许良辰。 看来大哥真是喜欢了这位二小姐呢,段祺萍笑嘻嘻答应。段奕桀欲言又止地盯了许良辰两眼,转身而去。 他眼中的担心和关切,许良辰不是没看到,那样的目光下,他的面前,她心里却只觉得无限委屈,还有说不出的烦乱,这笔糊涂账何时能算清楚? 处理完公事,许良辰打通了孙府的电话,丫头叫来蔡凤岐,许良辰说自己因为公务暂时不方便回家,蔡凤岐答应着,嘱咐她注意身体,接着略略迟疑地说:“二妹,从昨天晚上,江少爷打过好些个电话找你,问他什么事又不说,挺着急的样子,你要不要和他联系?”   竟芜急着找自己?他是来追问那个问题的答案吗?许良辰有些头疼的想,自己还在考虑,还没有想好怎么竟芜,段政勋却强势地向提出了和段奕桀的婚事……若是竟芜知道了,他会怎么反应?   放下电话,许良辰想了半晌,想到说不定江竟芜有别的急事,始终放心不下,还是硬着头皮打通了他的办公室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拿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江署长不在,我是他的助理程副官,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许,若是江署长回来请帮忙说一声我找他。”许良辰有礼地说道。   程副官答应,挂了电话。   许良辰左思右想,还是按捺不住拨通了江公馆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廖玉凤:“小辰?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找不到你?”   一听是许良辰,廖玉凤便劈哩啪啦问过来,听许良辰说出差了,便答应了一声,接着急急说道:“是不是竟芜给你电话了?他刚请了假准备去北平,小辰,你不要担心……”   许良辰有些莫名其妙,廖姨让自己不要担心什么?竟芜要去北平?为什么?   “廖姨,您别急,发生什么事了?因为我有公务,没有在家,竟芜没找到我,所以我们没有通过电话,怎么了?”廖玉凤很少象今天这样失态,许良辰忙关切地问道。   “小辰……”许良辰在廖玉凤心里早已是女儿一般亲近,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关切的询问,强自支撑了几日的神经蓦然松下来,她的声音了隐隐带了愁苦:“小辰,正宇他……出事了……” “什么?姨丈出事了?他不是到北平参加学术会议去了吗?”许良辰大吃一惊,忙问道:“廖姨,到底怎么回事?您别急,慢慢说。”   廖玉凤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一点,长舒口气后难过地说道:“正宇到北平参加学术回忆之前,就有朋友来电话劝他不要去,说这几年他倡导新学,连续发表在《新月》杂志上的《人权与约法》、《我们什么时候才有宪法》等文章指桑骂槐,足以引起人民对政府的恶感或轻视,北方军政府不少高官对他恨之入骨……正宇不肯听,对此嗤之以鼻,说他有自己的职责……这不,刚到北平没几天就被捕了,听说军政府要秘密判处他死刑,刑期都定了……小辰,竟芜已经赶往北平,这事可怎么办呢?”   许良辰的心一沉,想不到军阀对文化思想和言论的独裁控制到了如许地步!江姨丈是在北平被捕,自己怎样才能使上力帮到竟芜?她按压下心里的担忧柔声安慰廖玉凤:“廖姨您别着急,姨丈是正直的好人,大家一起想办法;北方军政府说不定只敲打文化学术界,不一定真敢动手……我尽快联系有关朋友,您等我的消息。”   放下电话,许良辰不敢耽误,立即找到了段祺萍,告知江正宇被捕一事。段祺萍义愤填膺:“北方军政府之前已经发表过一份文告,说进来某些文人墨客肆意攻击政府,造成社会民众对政府产生不良印象等等,其中被点名的,就有江博士,现在终于伸出黑手了!”   “江博士是有国际名望的学者,这件事除去利用国际舆论外,你觉得还有什么方法值得考虑?我怕国际舆论压力不够。”许良辰没和段祺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她在北平呆的时间长,对那里的情况比自己了解。   段祺萍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许良辰能首先想到国际舆论着实聪慧,她想了想说道:“另外的方法……其一,江博士是中南公学的校长,北平的学术和教育界可以发动;其二,通过南方军政府的力量,在刑期执行上做工作,尽量拖延,务必把人救出来。”   许良辰沉思地点点头,段祺萍说的亮点都很重要,再加上国际舆论三管齐下,江姨丈应该可以脱险,她长长舒了口气。   “北平的教育界我有熟人,我马上去打电话,”段祺萍说道:“而且,这消息他们肯定已经听说,说不定已经行动了。良辰,政府那里……”她深深看了许良辰一眼:“你自己和我哥商量比较好——我去说父亲是不会理会的。”   许良辰微怔,接着点了点头。不管多么想躲着段奕桀,躲着段政勋,躲着大帅府,江姨丈有危险,她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哪怕有一点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沉吟良久,她迟疑地拿起话筒,拨通了段奕桀的直线。罗宏义的声音传过来:“您好,请问哪位?” 许良辰按压下急速的心跳,轻轻道:“我是许良辰,请问大少在吗?”   “哦,许小姐,您好,大少在开会,您……”罗宏义明白这位许小姐的特别,说的是实话。   “那麻烦你告诉他,我……有点事找他。”许良辰硬着头皮留下话。   “好的,我一定带到!请二小姐稍等。”罗宏义很痛快的答应。 许良辰道了谢,放下电话,接着和戴维取得联系,说明事情的原委,并道:“我认为救人最好的办法,是在《纽约时报》等有名的国外媒体上发表社论,对军阀独裁者对学术界名人的迫害,予以强烈谴责。”   戴维表示赞同,并说道:“然后请《纽约时报》将社论发给我们,授权我们不惜财力物力,设法让远东所有的报刊将社论刊出,给北方军政府制造压力。”戴维对江正宇印象良好,何况是许良辰十分在意的事,所以不仅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而且让她赶紧些一篇通讯稿,对此案作详细论述,托人带往香港,立即发往纽约。   许良辰一口答应,并谢了戴维,立即提笔奋笔疾书。这篇后来发表在《纽约时报》的英文社论是这样写的:   江正宇博士是当代中国最优秀、最具建设性的学术界领袖人物之一,其倡导新学、提倡民主的进步思想,影响着一代青年和无数大众。故此,军阀独裁者对他的抨击,及要求对他作出惩戒的举动,影响非比寻常。   他是一个哲学家,富有勇气、思想,言辞坦承。他之所以被独裁者谴责,只因他敢于直抒心意,质疑独裁统治下的民主是否存在,他之罪在于直言真相……若他挑衅闹事,鉴于当前政局动荡,惩罚或许可以接受,但江博士作为中国新学领袖,杰出的思想家,他正直的声音应该被倾听,而不是压制和摧毁。   ……   写完后,许良辰仔细看了几遍,并提笔做了修改,最后眷写清楚,交给了段祺萍派人送到《国家地理杂志》,这时电话铃响起来。   “良辰,你找我?”段奕桀难得温柔的声音传进耳膜,不知为什么,许良辰的心忽然莫名的踏实下来。   “抱歉,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许良辰低声说道。   听她说完,话筒里没有了声音,许良辰一颗心七上八下等着他的答复。她甚至已经想过,若是段奕桀答应救人而提出不太过分的要求,她会答应……   正想着,话筒里传来段奕桀铿锵有力的话音:“这件事我刚刚询问过了,内部消息说属实。我会尽快派北平那边的人和江竟芜接头,尽全力保住江博士,你不要太担心。”最后一句话忽然温柔了声音,令许良辰不由一愣。   军政府事务繁忙,手下雄兵十万的少帅日理万机,他不理这件事也不算过份,可是段奕桀不仅做了安排,还温言安慰,听他这么说,许良辰心里不由有些感动,心绪复杂地致了谢,然后放下电话。   段祺萍走进来,神情有些兴奋地告诉许良辰:“我刚刚和北平联系过,江博士被捕,全城震惊。教育界、文学界等进步人士已经在千方百计进行营救。燕京大学等北平九所高校,说江博士等人是文人,要定罪请交法庭依法审讯;若法庭认为无罪,请即释放。”   见她说的兴起,许良辰忙递了茶水过去,段祺萍接着道:“北平新闻界为营救江博士等人,也广造舆论。《北平日报》等刊载了大量市民致政府的来信,列举了十余条文人无罪的理由,其中第二条写道:民众有知情之权,江博士充满勇气敢于放言,呼吁人民停止自欺,直面现实,实在说的痛快!”   听她说的淋漓,许良辰沉重的心才有了点空隙,不由笑道:“你也说痛快,上次江姨丈说作白话文痛快,给同事黄先生笑,说金圣叹语:世界上最痛快之事,莫过于砍头,而最快之事,莫过于饮酒。江博士想痛快,可以去喝醉酒再仰起脖子给人砍掉。”   段祺萍哈哈大笑,正聊得快意,电话铃又响起来,段祺萍递过话筒:“良辰,找你的。”   话筒里传来戴维的声音:“凯瑟琳,刚才我打通了重光太郎的电话,刚接电话时,他表示今天的约会已经排满,没有时间;但我告诉他事情很严重,已经报告给美国当局及《国家地理杂志》和《纽约时报》,他表示重视,约我们五点钟见面,可以吗?”   许良辰想到段奕桀的嘱咐,和段祺萍相视一眼,答应下来。   按照原来的安排,明天五国银行借款谈判开始第一轮会谈,让日本人先忙一下无暇他顾也好。   “那好,我来接你,一会儿见。”   戴维来的很快,许良辰收拾好走出大门,车子已经停在门口,戴维绅士地打开车门,等许良辰坐上去。两人一边交流着今天的各方消息,议论着日本人费这番心思拉拢许良辰的用意。   车子很快到了日本公使馆。在警卫处报上名,两人受到了主人热情的接待。一名秘书态度恭敬地笑着,将他们领到楼上重光太郎的办公室。   重光是个典型的日本人,身材不高很敦实,眼镜后面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斜上去看人,头发向后梳出发型,却因为前面已经不毛而特意留了几缕,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阴沉而霸道。   他盯着戴维和许良辰看了许久,脸上浮起了一丝善意友好的笑容:“两位请坐,大日本帝国与美国是友邦,在下对贵杂志也非常熟悉,不知道两位来有什么指教?”   戴维和许良辰在沙发上坐下来,把文件夹里致杂志总部和《纽约时报》的信件副本递给重光太郎,请他一阅。   重光太郎略有迟疑地接过去,看了不到一半,他的脸色已经红到了几乎发黑,接着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哗啦哗啦吼了一通日本语。戴维看了许良辰一眼,许良辰微微颔首,用唇形告诉戴维,他在斥责属下并传唤三木。   重光太郎非常窘迫,他放下电话坚持把信看完,紧抿着嘴唇沉默良久,接着把信打开又看了几次,沉思半晌才将视线扫过戴维和许良辰,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许良辰脸上,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凯瑟琳小姐,我很抱歉。我向你保证,发生这种羞耻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想不到我们的武官办公室竟作出这样的事来。”   许良辰淡淡直视着他,没有说话。   重光太郎看的眼神里多了暗中的审视,他接着说道:“我不清楚这些钱三木是从哪里得到的,不过,我保证会去调查。我再次向二位保证,我们公使馆的经费,绝对不会用在这上面。”   许良辰抬眉认真地看着他,她要看看这位日本国驻燕州全权公使大人,究竟如何解释这样一件丑闻,他除去把公使馆先摘除到事件之外,还会做什么?   面对着她清澈了然的目光,重光太郎有些狼狈,接续诉说清白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于是他站起身来,极其恳切地道:“现在,我以日本国公使的身份,代表敝国政府,郑重向凯瑟琳小姐致歉。稍后,在下会将道歉以书面形势交给你。”   “那三木先生呢?贵使馆将如何处理?”许良辰用英文问道。   “请你放心,我向你承诺,三木本人也将代表武官办公室亲自道歉!”重光太郎的眼神询问地看过来,似乎说,这样两位满意了吗?   许良辰和戴维相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戴维笑道:“公使先生,我们静候萨姆的致歉,他能诚恳道歉,我们就满意了。”   说完,两人便要告辞,重光太郎有些欲言又止地抬手相留,他看了看戴维接着看看许良辰,走上前一步说道:“很抱歉,凯瑟琳小姐,能不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要求你,请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也请不要告知《国家地理杂志》和其他的媒体。”   许良辰略低了视线看着他,语调平缓地说道:“对不起,公使先生你说的太晚了,给杂志社和《纽约时报》的信函早已经寄出。”   闻言,重光太郎的神色一滞,惊讶而阴郁。许良辰和戴维有礼地告辞,走出了日本公使馆。   戴维提议两人去喝杯咖啡,许良辰因为记挂着江正宇的事,婉言谢绝,戴维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凯瑟琳,江博士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并且会尽力……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谈过心,这些天你太辛苦了……凯瑟琳,这是你的国家,我理解你对这片土地的爱。但是这里战乱不止,军阀争利,民生艰难,天灾人祸,不是适合生活的地方。美国很和平,可以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凯瑟琳,请你正视我的提议。”   戴维语音温柔,他忽然抬手想抚上许良辰散落肩上的一缕长发:“我真的爱你,凯瑟琳,你是我生命中的公主。”   许良辰略略偏身,闪避过他的手,戴维有些意外地耸了耸肩,看着她的眼神无奈而委屈。许良辰暗暗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说道:“戴维,我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有些复杂……江博士的事也让我非常担心,请你原谅,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去喝咖啡和谈天。对不起,改天可以吗?”   戴维看着她秋水似的眸子,掩饰不住的疲倦,无奈地笑了笑,宠溺地点点头:“对着你的笑容,我毫无办法,只有从命,凯瑟琳。”说着,发动车子,送许良辰回竹苑。   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戴维摇下车窗,看着许良辰窈窕的背影渐渐隐在竹林后面,脸上的笑容淡去,几许担心几许落寞。   从那次游艇被段奕桀拦截,他便隐约发现,自己和心幕的东方佳人之间的感情上,似乎有了一段无形的墙,而且这墙越来越高,不管他站在墙外如何用力,都无法冲破凯瑟琳的心防——她似乎在忌讳着什么,躲避着什么。   戴维有些发愁,本来他和凯瑟琳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些微进展,回到燕州最初的那段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时段——凯瑟琳的大姐不再排斥洋人,而凯瑟琳似乎开始试着接纳自己。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凯瑟琳把刚准备打开的心房迅速关闭?戴维幽幽叹了口气,打回方向盘准备掉头回去。   一道雪亮的车灯照过来,戴维不适地转头闭了闭眼,一辆轿车从他身旁疾驰而过,直接开进了竹苑。   戴维的车正好掉头,两车交汇,车灯闪过,他似乎看到轿车中坐着的人有些面熟。车子驶到半路,他忽然想起来,车里的人是军政府少帅段奕桀的那个罗姓副官?   他来竹苑干什么?是段奕桀派来的?和凯瑟琳有没有关系、段奕桀的冷面和许良辰的俏脸,轮番在他脑海中闪过,不知为什么,戴维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在新闻行业,有个词叫“预感”,对体验过的人来说那感觉很奇妙,难以言表。而大多数报社记者都是迷信的,戴维不迷信,对预感却例外。   不得不承认,戴维这次的预感十分正确。罗宏义来竹苑,为的是请许良辰去大帅府。   命运的齿轮,终究没有放过被月老系上红线的两个人。   许多年后,许良辰感叹,女子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传说中的阿修罗。眉眼如画,笑容如花,无数人爱慕着你年轻的容颜。但最好最幸福的,是有个人,不管雨雪雷电,一直在你身边,因为在他的心里,你是永远的春天…… 第五十八章   跟随车子而来的,还有大帅府的二夫人邵亦珍。   邵氏出身贫寒,十三岁时因为家里遭灾,而被卖进了南戏班子。邵亦珍年轻漂亮,天资聪颖,不仅扮相好而且嗓音清亮,不几年便出师登台,艺名花万红。   这年冬天,在燕州楼外楼大戏院演出《杜十娘》,想不到坐在戏院包厢里听戏的段政勋会一眼将她看中。   段政勋的心思被戏班子老板发现,他觉得堂堂威武的军阀能青睐自己班子里一个角儿,这是造化,于是暗中设好了一个取悦段政勋的计划。   他疏通段政勋的手下,在他临时下榻的平园安排了一场堂会,并特别让邵亦珍唱主角,压轴戏是流行一时的《王二姐思夫》。   段政勋初初并没意识到堂会的醉翁之意,直到看见邵亦珍所唱的压轴,戏班子还特地安排卸了妆的花万红陪自己喝酒,才明白别有文章。   年轻妩媚的邵亦珍,做梦也没想到戏班子老板设下圈套,让他委身段政勋。此时的她年方十八,青春豆蔻,全部的心思都在学艺上,还盼着将来有一天红遍南方,成一代名伶。   现在居然要嫁给年长自己许多的军阀大帅,她心里说不出的委屈。然而,在这样的乱世,一介小艺人又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木已成舟,邵亦珍只好认命。   最初,因为被迫委身,她与段政勋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常常是勉强应付。但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她渐渐看清,原来这个军阀也是有七情六欲的真性情,心里的感情才慢慢起了变化。   段政勋初纳邵亦珍,本是逢场作戏,但相处之后,发现邵亦珍不仅天生丽质娇媚可人,而且有思想有才华,不由倍加疼惜。无奈,当时段政勋已娶卢夫人,并正借着岳家的势力。将社会地位地下的邵亦珍带回去,不仅卢夫人不愿,还可能会惹出麻烦。   两人分别后,段政勋闲暇时难免思念温柔娇美的邵亦珍,但也明白鸳梦重温是不现实的,一来卢夫人未必容忍,二来一个军国政要与一个“下九流”的女戏子实在难有什么正当名分可言。   精明的卢夫人从蛛丝马迹发现了段政勋的秘密,并通过贴身侍卫,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卢夫人想了很久,段政勋能为了对她的感情,而忍痛割爱,这使她心里略略好过了点;另外,此时的男人蓄养小妾是常事,她心里也明白既然段政勋看上了这位艺伶,迟早是要接回家里来的。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大方一点。于是,做好安排后,卢夫人派人将邵亦珍接回了段府。   见到了分别已久的邵亦珍,段政勋当然开心,同时,一则心虚二来由敬生爱,对卢夫人更敬爱了几分。   后来新人陆续进府,唯独邵亦珍是艺伶出身,在众人里无形中身份便是最低的,好在卢夫人对这个出身低微恭谨谦让的女子,始终怜惜照顾有加。直到后来生了帅府长女段祺萍,邵亦珍的处境才有了变化,晋为二夫人。但新人不断而来,性格温良的邵亦珍不争不抢,便也渐渐淡出在新人的笑脸后面了。   段祺萍自幼性格明朗倔强,读大学后,接受了一些进步思想,对当时段政勋提出的利益联姻坚决不同意。母亲性子懦弱不敢站在自己这边据理力争,于是段祺萍毅然决然离家出走。一段日子后,邵夫人才知道,女儿去了北平。   邵亦珍以泪洗面苦苦哀求,终于使得火冒三丈的段政勋息了派人把孽女抓回来的念头。之后,段祺萍以撒起泼之名进入报界,几经波折,竟成一代女性名记者。   但她对包括父亲在内的各地军阀毫不留情的针砭笔伐,让段政勋对这个女儿十分生气,数次怒极要断绝父女关系,亏得卢夫人苦口婆心劝说,邵夫人默默流泪,才压下段政勋的怒火。   长辈们如何处理此事,段奕桀虽然不言不语,对祺萍却很是照顾,不仅几次派人救她于困境,平日也不断暗地送去银票等物,内部难得的消息也总是记得优先告诉二妹,于是段祺萍如虎添翼,在报界迅速升起为一颗新星。   因为了母亲性格过于柔弱,段祺萍对邵亦珍曾有过不解甚至误解,半年没有寄过一封信回家。也是段奕桀从中幹旋,才使她们母女重归于好,所以,对段奕桀,不仅祺萍尊重,就是邵亦珍也很感他的恩。   这次听段奕桀说女儿已经回到燕州,虽然有卢夫人从中说合,但段祺萍和段政勋父女依旧不改往日的针锋相对,谈的并不投机,祺萍也没有往回大帅府。邵亦珍难过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和卢夫人说过后,随罗宏义来了竹苑。   听罗宏义说,请自己去大帅府的,是段老夫人,许良辰的心稍稍平静了少许。和邵夫人打过招呼,她看了看罗宏义没动。   段祺萍见她很是担心的样子,有些不忍,本想陪了同去,但母亲渴盼的眼神,使她在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只好温言开解:“母亲不是说奶奶和你投缘?从微陌湖回来还没见过老人家,或许是请你去说说话吧。”   但愿是吧,许良辰唇角微勾出一抹笑容,心里明白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罗宏义恭敬地抬抬手:“许小姐,请。”   车子疾驰大帅府,进了大门,直到内院月亮门前才停下来。   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灯影中,见车子停下,袅娜地迎上来,竟是耿文清:“罗副官,大少没回来吗?”   罗宏义下了车,一边走过来给许良辰打开车门,一边笑道:“文清小姐,您好;大少早回来了,老太太派我去接许小姐。”   耿文清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依旧如花:“哦,刚才夫人找我问老太太寿辰的安排,竟没有注意到大少以及各回来;也是,好歹是六十整寿,老太太还跟我说想多人热闹些呢。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这位耿小姐可真是大帅府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许良辰淡淡一笑,古怪地感觉她有意说给自己听。没在意地有礼和她打了招呼,跟在罗宏义身后向老夫人的上房走去。   耿文清紧走几步跟上来,笑道:“罗副官,你只管去忙,正好我也要去老太太那里,顺便带了许小姐过去就好。”   女主人般的语气让罗宏义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许良辰一眼,许良辰微微一笑,对他点了点头,只不过带自己过去,是谁不可?这位耿小姐这般热心,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罗宏义看着耿文清高抬的下颌,唇角那抹半是高傲半是坚持,心中对性情温柔的许良辰好感更深,难怪大少会看中这位二小姐。分明有高傲的资本,却谦逊有礼,不管面对的是谁一视同仁。这样的女子,怎么会不令人倾心与爱慕?   他笑着敬了个礼:“许小姐,那我先走了。”许良辰谢了他,跟在耿文清身后走进门去。   天上云儿遮住月光,一丛丛花树在灯影下微微摇曳,虫儿啾啾叫着,几个丫头走过来,见到耿文清忙行礼问好。   看着丫头们匆匆的背影,耿文清看了许良辰一眼,叹了口气笑道:“唉,不身临其境还真是不知道,这豪门大宅里的事就是琐碎、复杂,管这么个大家很让人头疼呢。真羡慕许小姐是有学问的职业女性,不会埋没在这些家长里短当中。”   许良辰心中一动,从上次见到这位耿小姐,她就似乎有意无意说话给自己听,今天这话恐怕也别有他意吧?她想说什么?   淡淡一笑,许良辰大方地回答道:“做什么事都有难处,职不职业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耿小姐协理大帅府内务对大帅和夫人们来说,也是极重要的帮手。”   闻言,耿文清有些讶异地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许良辰。   本来在房中看报,从丫头们口中听说许良辰来了,她匆忙赶过来,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警告这位曾经的绯闻人物,不要生出嫁入帅府的痴心。想不到这位二小姐不仅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还笑语晏晏夸奖自己来。   她略略沉思,接着不动声色笑道:“听说许小姐进了外交部?听说那里经常开有洋人参加的舞会,许小姐也常去吗?没在舞会上见到过小桀吧,明明是年轻人,却是顽固脑筋,见了面许小姐可一定要劝劝他。”   许良辰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好笑,这位耿小姐怎么了?说实话,自己进了外交部至今,还真是一次参加舞会的机会都没有;再说段奕桀去不去舞会,又关自己什么事?   笑笑没吭声,许良辰心里有些觉得耿文清不知所谓。   自己出击,对手却不接招,耿文清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微微偶写不悦,伸手从一旁的花丛摘了一朵花在手里揉着,索性直奔话题中心:“许小姐,上次的绯闻事件给你造成不小的困扰吧?这些小报记者就是狗仔队,整天抓着小桀这样的人物不放,他们哪里知道,堂堂少帅日理万机,怎么会有这些闲情逸致?你说是不是?”   这几句话说的未免太过露骨,许良辰微怔,听话音这位分明对段奕桀大有意思,这是找自己这个绯闻女主角算账来了?还是说,警告?   她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暗骂段奕桀不知发什么神经,明明家里有这样我见犹怜的俏佳人深情似海,为什么还要偏偏来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儿不再客气,许良辰羽睫微扬淡淡说道:“我和少帅不熟,他的事情无从知道;上次的绯闻不过是个误会,耿小姐不必在意。”直接去巴住断一截就好,你能解决他,我不知多感谢呢。   话说的轻柔,却让耿文清一愣,这位许小姐完全否定了和段奕桀的交往?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应付?若是真话,那自己听来的那些传闻算什么?若是假话……难道她看出自己对小桀有情,故意撇清?   正想着,已经到了老夫人所居的上房,话不方便再问,耿文清有些郁闷,却见三夫人从院中走出来,和两人打过招呼,对耿文清道:“刚才夫人说有事找你,快些过去吧,许小姐交给我好了。”   耿文清听说卢夫人找,忙答应着匆匆去了,三夫人笑看着许良辰,别有深意地招呼丫头许良辰上楼:“抱歉许小姐,本该陪你上去,无奈我那里还有一堆的琐事……”   许良辰忙谢了她,跟着丫头走上楼去。依旧是上次来时那股浓浓的中药味道相伴,依旧是踏上去悄无声息的厚厚的地毯,不知为何,许良辰竟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   丫头带了她走进客厅,正想通报,内间走出来一个大丫头,竖起手指:“嘘”了她一声,指指老夫人的卧寝,然后恭敬地对许良辰轻声笑道:“许小姐,您请进。”眼风一扫,招呼了厅内的几个丫头退下。   内室传出来段老夫人压抑的咳嗽声,一声闷过一声,听的许良辰很是担心。不小心注意到了丫头们的举止,她不由有些迷惑。老夫人要见自己,为什么让丫头们出去?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正向外走的几个人,大丫头向她一笑,领着人静静退出去。   许良辰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段老夫人的咳嗽一直断断续续未停,她强自镇定了一下,走到内室门前。   抬头处,却见灯影下,段奕桀正坐在床前,一手扶住老人,一手轻轻在老夫人背上轻轻拍打,似乎还在低低关切着什么。段老妇人于咳嗽停顿之间,转头向他露出一个慈祥溺爱的笑容。   背向门口和灯光的人影,笼着一圈淡淡光晕,似乎给床边相扶的祖孙俩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只觉一种温暖的爱意在静谧中流淌。   眼前的情景让许良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霎时间被触动,看着眼前的祖孙俩,虽然模糊不清但深深刻印的母亲的形象蓦然出现在脑海中,她眼中一热。   段老夫人的咳嗽渐止,段奕桀小心地扶她在迎枕上靠好,自己站起身收拾她咳出的痰液,段老妇人忙劝阻道:“小桀,让丫头们来,你放着吧。”   段奕桀微微一笑没出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许良辰的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她心里,段奕桀冷面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忽然减弱,她不由心中一叹,一个对老人这般温柔呵护、服侍病床前的男子,真的是冷清的吗?   段奕桀收拾完痰盂,正想端起来放到盥洗室,抬头处,却与许良辰的目光骤然相撞,他温暖勾唇,轻轻颔首:“良辰,你来了。”   身姿挺拔、一身戎装的英俊男子,手里端着一个瓦罐痰盂,这形象怎么样也说不上好看,但段奕桀做的却是那样自然而理所应当。   许良辰心里忽然有些感动,不知为什么,从他微扬的唇角,她看到了一抹隐隐的柔情,于是呼吸不畅起来,急忙将目光移开。   靠在枕上的段老夫人也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许良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出来招呼道:“丫头来了,快进来。”   许良辰回神,急步走进去,笑着说道:“老夫人,是我,您最近身体好吗?”   段老夫人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一叠连声地答应:“好,好,小桀说你最近公事忙,奶奶就没敢多打扰,这么多日子没见,奶奶挂着你呢。”   拉下车忙笑着谢了,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段老夫人拉了许良辰在床边坐下,段奕桀自去倒痰盂。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有力的咳嗽,许良辰不由微微侧目看过去,段政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   这位大帅也来了?许良辰心里忽然一沉。   段政勋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眸光炯炯向里面看了一眼。许良辰忙站起身,微微一笑颔首打招呼。段政勋点点头,大马金刀走进来。站在床边恭敬地说道:“娘,您老今儿觉得身子怎么样?”   见他走过来,许良辰便想避让到一边,段老夫人却拉住了她的手,对段政勋道:“还好,你也坐吧;丫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你也坐。”   许良辰颇不自在地微微一笑低声答应了,却终究因为段政勋还站在床前,便也站着没动。   段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段政勋眼风微扫,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许良辰这才偏身子坐了。段奕桀从盥洗室走出来,喊了声“父亲”,坐到了另一侧。   祖孙父子三头六日对着自己。段政勋若有所思,段奕桀剑眉微蹙,段老夫人一脸欣慰。许良辰有些不自然地低垂了眉眼,忽然有种沉下去的莫名不妙,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看看英俊的孙子,再看看清丽出尘的许良辰,段老夫人笑意更深,她拍拍许良辰的手笑着说道:“丫头,奶奶和你一见投缘,你别嫌弃我这个乡下老婆子啰嗦,有些话今晚我想和你说说。”   “老夫人,您太客气了。良辰自幼丧母,不得长辈教诲,能聆听您的教导是我的福分,有什么话,您请讲。”三双眼睛全对着自己,许良辰颇是小心地微笑说道。   听她说完,段老夫人一笑,有些调侃地道:“丫头,别说奶奶挑刺,你还说老婆子客气,为什么还叫什么老夫人,不改口叫我奶奶?你知不知道,老婆子盼你这声奶奶可是盼了好久了。”   许良辰微怔,不由自主看了看段奕桀。段奕桀脸上不动声色,眸光却半是兴味半是期待,看的许良辰不由蹙眉,这家伙也想自己叫这声奶奶?   自己话说出去,许良辰俏脸微低久久没有反应,段老夫人有些迷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儿子。   段政勋见状皱了眉头,微微不悦地斜了许良辰一眼。这丫头怎么了?话那天自己已经说明白,以大帅府未来孙媳妇的身份,老娘让她叫声奶奶,这么不痛快?看来那天的话还是没点醒这个倔丫头。   想了想,对段奕桀道:“我听说你给北平做了安排?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军政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管是怎样的大学者,不就是一个人、”说着,又斜了许良辰一眼。   段政勋突然转变了话题,说的似乎还是公务,许良辰初初并没有在意,但话听到一半,她的心便骤然一沉——段政勋说的,是……江姨丈的事?而且,听其话音,似乎不想出手相救……愣神间,段政勋锐利的眸光滑过,他可以的眼神让许良辰如梦初醒:只为自己拒绝叫这声奶奶,堂堂大帅就公报私仇,说话给自己听?!   不错,算你丫头聪明。段政勋勾唇一笑,那片刻的神情竟和段奕桀极为相似。   许良辰愕然皱眉,段政勋却已经方柔了声音和母亲说起话来,偶尔闪过的目光意思明确,丫头你尽管不叫,哼哼,后果自负。   许良辰哭笑不得,看了看段奕桀,冷面大少略感意外之后,竟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许良辰心中暗暗腹诽,真是腹黑的父子俩,心中无数想法回转,无奈,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半晌抬眉,欲叫又止,神情羞窘。   段老夫人和段政勋都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不由相视暗笑,表面上段大帅脸色却越发的严峻,直直盯着许良辰。许良辰目光有些躲闪地低了眉眼,狠狠心,鸵鸟地劝说自己,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就是叫一声奶奶也算不得什么。于是,终于半是羞半是窘地低低叫了声:“奶……奶。”   这声“奶奶”磕磕碰碰,却听的段老夫人心花怒放——她以为,许良辰的迟疑是羞涩,心里不由对这位留过洋的未来孙媳妇更是满意——听说留洋的女子都是极为大方和出风头的,这位未来孙媳妇却如深闺千金,为一声“奶奶”羞窘半日——留洋的采女端雅大方,却保留着小儿女的羞涩,这般可爱的孙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   再看看眼里隐隐有着欣喜的孙子,段老夫人笑的眯了眼睛:“丫头,政勋和我说,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虽然知道他办事不会疏漏,媒妁之言这些必是准备好的,但奶奶和丫头投缘,你又是自幼没了娘的,奶奶不想委屈你。今天特意叫你来,问问对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奶奶能办得到的,一定……”   听了两句,许良辰的脑海中就“轰”一声巨响,什么?什么时候婚事已经定了下来?怪不得刚才让自己叫“奶奶”,竟然是认孙媳……她情不自禁看了段政勋一眼。   段政勋唇角微勾眸光威严地看着她,怎么,哪天老子说的话,丫头你还没想明白?不管你怎么想,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敢在老太太面前给我否认试试——你敢拿江正宇的命开玩笑? 第五十九章   段政勋眼睛微眯,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灯光中隐隐透着狠决的冷酷,让许良辰不由心下暗惊,就在嘴边的话不得不硬生生咽了下去。   看着段老夫人一脸的慈祥和期待,她自觉笑容勉强,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极不自然地淡淡一笑,默默无言。   国内的军阀大多土匪气息深重,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从段奕桀处也时有领略,但段政勋这样身份的军政府首脑,一而再再而三直面相迫,霸道强横十足,实在令她无奈且头疼。   默默沉思半晌,许良辰也只好压下心里的种种情绪,眸光明澈沉定地抬起头。人在屋檐下,势小力微且亲人的前途甚至生命握在人家手里,自然不得不低头,你段大帅不许我否认,那我也不承认,你能怎样?   好,丫头够勇气有骨气!段政勋唇角微勾逼视着许良辰。多年领军,素日积威,能在自己面前这般镇定倔强的可不多,想不到这丫头竟有这般胆量,不愧是我大帅府未来的媳妇!老子喜欢。   咄咄目光令许良辰也有些被动,心里不由暗骂了段奕桀一顿,都是这家伙惹的祸。看样子,今晚这对父子是执意要逼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演一场戏了。也罢,为了尽快暂且脱身,为了江姨丈,我勉力配合,其他的,哼,决不答应。   想到此,许良辰眼神坚定地看了段政勋一眼。   想法不错,可是,她碰到的是擅长挖坑的腹黑段大军阀。   回视了她两眼,段政勋见许良辰挣扎再三,却终于偃旗息鼓,没敢在老太太面前直言否认,不由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继续开挖搞定未来“儿媳”的大坑。   貌似满意许良辰的表现,段政勋的话题终于不再纠缠,轻轻巧巧地转进家常:“这些年来娘吃苦受累,现在眼看大日子降至,不知老人家有什么打算?”他问的是段老夫人的寿辰,燕州素来重视和讲究整寿,老人的六十大寿是近来大帅府谈论的话题之一。   段老夫人宽慰地笑了笑,慈祥地看着儿子:“你们的心意娘心领了。一来人说,儿女生日便是娘的难日,我都六十岁的人了,先辈早就入土,生日也没啥好过的;二来,最近又是水灾又是海啸的,苦了老百姓……有给娘过生日的钱不如省下来,救济灾民实在些,也算给娘积了功德。”   段政勋不再把矛头对准自己,许良辰心里松了口气,听段老夫人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不由暗赞老人家宅心仁厚。话说,这样慈祥的老人,怎么生得出这样土匪的儿子、养育出这样冷面的孙子……   正想着,却见段政勋微微一笑恭敬地说道:“娘说的有道理,儿子岂敢不听?只是人生一世,难得六十甲子,仗乡之年,儿子还能有力尽孝,怎么也得让娘开心开心才是。”   段奕桀也在一旁相劝,从他的神情语言和刚才进门时看到的情形,许良辰明白,这位冷面大少对养大自己的奶奶是真的有感情,是极为敬重和关切的,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孝敬老人的人,心地必不会坏到哪里。   老人看了许良辰一眼,接着向好言相劝的父子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若是真有此心,倒也不必计较这些,操点心让老百姓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才是正桩。至于我们一家人,能让我老太婆开心的事不就在眼前?”   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句话说的许良辰不由低了眉暗暗腹诽,老太太也真是的,怎么就是不放过自己这茬呢?   段政勋瞅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看来自己的想法没错,这事今天定下来老娘当真十分开心,于是顺势说道:“老太太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既然是这样,这事就这么定了。日子就在娘大日子那天,双喜临门,娘觉得怎么样?”   话说的干脆,却有点不清不楚,许良辰隐隐觉得不妙,却又说不出段政勋定的究竟是何事,不由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段奕桀。   “那当然好,当然好!”段老夫人喜的连声赞好,接着认真嘱咐道:“这事还是和丫头的长辈先商量一下,两家结亲,你这个大帅也不能自作主张啊。是吧,丫头?”   什么?许良辰霎时明了,段政勋定的竟是自己和段奕桀的婚事?!不由愕然而惊。之前种种,包括卢夫人那些话,段政勋关于婚事的言论,她都鸵鸟地当作了段家为老太太而做的戏,却想不到今晚竟一言真的定了婚期!   竟是真的了?!   不止许良辰吃惊,就是段奕桀也十分意外。尽早将这位二小姐娶回家中,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他也明白许良辰对此事的抗拒。强取豪夺不是做不到,无奈因为真心喜欢,所以他想要的不仅是这个人,还有那颗玲珑剔透的聪慧心。   在他看来,此事尚需努力,尚需时日以感动佳人,故而看着许良辰震惊的眼神,他望上父亲微眯的眼睛,无声询问。   段政勋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往日的酷劲儿哪儿去了?怎么碰上这丫头就昏头了呢?我看日后定会被你老婆吃得死死的,老子早晨和你说的那些话竟是白说了?!   早晨那些话?段奕桀剑眉微蹙,低了视线。   早晨关于救灾的会议结束后,段奕桀汇报完工作,父亲留下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起许良辰最近的情况。听完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初初你只是想应付我和你母亲,讨老太太欢心,是不是?”   看着父亲眸光炯炯的眼睛,段奕桀轻轻点了点头,自己的事想瞒过老头,还真不容易。既然他都已经查清楚,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现在,”段政勋斜了他一眼:“你不想放手了,是吧。”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调查报告昨晚送到手中,事情的前因和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   臭小子,给你介绍的那些名门闺秀,半眼不瞧,偏偏就看上这个倔丫头,段政勋看了一眼压在卷宗下露出一角的那张照片,有些无奈,老段要对不起你了老友,谁叫你晚来一步呢。   段奕桀抬起头,身姿笔挺地注视着父亲,认真地回答道:“是。儿子觉得她不仅有才,而且心地善良、心有家国,必能称为我的贤内助。”   段政勋微微点头,你小子倒是有眼光:“嗯。外人只知大帅府的少夫人何等尊贵荣光,其实,这其中所含的责任、承受的压力,不简单啊。不仅要出的场面,关键时候,还要心有丘壑,胸怀高原,不能掉链子!我看许家这个丫头,担得起!”   段政勋有些感慨地呼出口烟圈,接着道:“对文人,以前我也算是尊重,但心里却未免始终认为,还是枪杆子最强!这次微陌湖的事,让我看到了学问新的价值。装备署研制的潜水器,丫头她们的报道在国际舆论上造成的影响,这些就是所谓的‘秀才一支笔,可抵十万兵’。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堪为大帅府的新妇!”   望着窗外的天空,段政勋喟叹道:“外忧内患,我们爷俩以后的路不平坦啊,丫头嫁进来,可不只是享福的,你要心里有数。还有,既然认定了,这事不能心软,不能拖,明白吗?”   丫头不是一般人,一旦让她找到机会,展翅高飞,就算是大帅府这样的门第,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文。父亲这些年的经验,女人都是感性的,先把人留下,慢慢用功夫,滴水穿石,细细用心,拿真心又怎么会换不来她的心呢。以后的日子,你这个傻小子可要学着哄女人了。   父亲最后的话,段奕桀理解为叮嘱自己要尽快打动许良辰的心,这和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由点了点头,却没往深处细想。   却想不到,父亲说的“不能拖”竟是这样快刀乱麻。   抬头迎上段政勋灼灼的威严目光,许良辰心绪烦乱,欲言又止,想不到这大帅铁了心地要强取豪夺,当面逼婚……他料定了自己不敢在段老夫人面前拒绝否认?!   一旦在这里把话说清楚讲明白,段老夫人她……看了看老人虚弱的笑容,时不时撕心裂肺的声声咳嗽,许良辰知道,满心喜悦的老人,若是得知这样的刺激,以她的身体状况,未必承受得起,一旦出了什么事,以段政勋的土匪作风,恐怕不仅是自己,就是表哥、姐夫也难脱干系……再说,老人慈善,若是因为自己而出事,就算摆脱了这件事,自己此生也会难以心安……可是不说,难道就听凭此事成真?   许良辰心急如焚,却想不出两全的脱身之策。   就在这时,听到段政勋说道:“娘说的有理,明天我就以亲家身份,宴请孙市长夫妇和许家亲眷。另外,按照娘说的,婚礼既要盛大隆重,不失我大帅府的面子,又要少花钱,把节省下来的,救济灾区和灾民。这件事,就交给奕桀去安排,娘您看怎么样?”   “好啊,你老子既然发了话,小桀可要用心去办,既要盛大隆重又要节俭,不容易呢——想不出来,娶不到媳妇,可不要怪奶奶和你老子。”老太太难得开玩笑地说道。   找不出说出事实真相时机的许良辰,无奈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明天表哥和段政勋的见面上,寄托在段奕桀找不到“既盛大隆重又要节俭”的婚礼方式上——少花钱还有那些要求,不容易吧?——她感觉自己就像吐丝的蚕,撞进了段家父子的坑,左顾右盼不得不处处忌讳,却终被茧而束缚,再挣扎不得。   段奕桀会安排一个怎样“既盛大隆重又要节俭”的婚礼呢? 第六十章   客厅里的大钟敲响十点半,段老夫人虽然言谈欢喜,却已显出疲倦,段政勋嘱咐了母亲安歇,带了儿子和许良辰下楼。   走出上房院门,许良辰默默在前,段家父子有意无意落在后面。   看着路灯下沉郁而飘逸的背影,段奕桀低了声音道:“父亲,早上您不是给北平方面已经下了密令,救江博士……是不是事情有了变化?”   段政勋闻言停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议案段奕桀,怎么碰上和倔丫头有关的事,这精明的儿子就变傻呢?低低“哼”了一声,段政勋道:“老子是朝令夕改的人吗?不这么说,怎么叫倔丫头乖乖听话?”就你那傻乎乎的模样和作派,猴年马月也难把人降住,老子可还盼着这个能干媳妇助你这个傻小子一臂之力呢。   段奕桀看着父亲下巴高抬、斜视自己的模样,心里诧异、好笑又不得不服气,姜果然老的辣,还是自家老爹腹黑。   “快去吧,送丫头回去,顺便搞定!……现在有人虽说不吭声,但心里正不忿呢。”段政勋无声低笑。傻儿子,哄女人可是技术活,端看你有没有耐性和技巧,不要给老子丢脸,去吧。   段奕桀皱眉想了片刻,招收叫过罗宏义,低低嘱咐了几句,罗宏义笑着答应。疾步而去。   自从沾上段家父子,许良辰已几经震惊、讶异到无语,今晚她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怎么说,才能挽回自己被迫和段奕桀交集、纠缠的命运。所以,知道段奕桀送她回竹苑,她始终沉默。   车子驶进去,段奕桀专刊看着垂眼一言不发的佳人,先行下车,走过去拉开了车门,许良辰微微抬眉,默默无言下了车。   段奕桀心里,难抑的兴奋中有着不小的担忧。婚期说定,佳人于归,本是人生大喜,可是许良辰竟一脸平静甚至冷漠,按照之前的了解,她或者生气或者恼怒,却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许良辰下车,头也不回便要低头离去,看着夜灯下她亭亭的背影,段奕桀心中一软,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臂轻声道:“良辰,我有话跟你说。”   许良辰淡淡抬眉看了他一眼,语音淡然讥讽:“大少还有什么吩咐?不管自由还是公义,在强权面前都只能俯首,我已经不敢说话,大少还想怎样、”说完转身便走。   “你听我把话说完。”段奕桀扣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远处罗宏义举手悄悄示意,司机把车子退到一旁,熄了车灯。   挣扎未果,被段奕桀拉进了竹林,许良辰一边甩开他的手一边闷闷道:“你放开我,有什么话……说吧。”还能说什么,那些劝诱逼婚的话,还没说尽?   月光如水,竹影横斜,眼前佳人如画,段奕桀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俏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有些不大自然地说道:“……良辰,很抱歉,我不是个……浪漫和……懂得表达爱意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和女人相互喜欢过……怎么对人好,我……不大清楚……良辰,委屈你了。”   段奕桀这是在说什么?许良辰有些不解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他,没出声。心里却蓦然浮出一种不知名的况味,这个被称作冷面的男子,在为从来没有恋爱经验而致歉?许良辰忽然觉得,从和自己相识,这位大少倒是越来越平和,越来越不冷,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模样。   看着眼前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一只扶着修竹的手,不自知地握紧、松开,复又握紧,眼神也有些闪躲地窘迫,许良辰心里的怒气不自觉有些消融,原来面对自己,他不只是强势霸道和咄咄逼人,竟也有这样的忐忑?!   许良辰情不自禁好奇和审视地凝视着段奕桀,她明澈目光让段奕桀略略有些狼狈,不由转了视线。   “良辰,”不过一会,段奕桀便再次抬起头,借着远处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凝视着心中的所爱,有些急切地认真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段奕桀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炯炯黑眸热切期盼地看过来,许良辰不由自主稍稍闪避心里百味杂陈。陈也俊不是多话的人,他说的出来便必定会做到,若自己是仰慕倾心他的女子,听到这话,当是何等开心——无奈自己对他,并无爱意。   不过,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爱恋的人,听到俊美刚毅、位高权重的冷面大少,这情真意切的誓言,许良辰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也隐隐闪过一抹感动的暖流,一丝似有若无的遗憾。   过了一会,她低声道:“大少的情意,我……十分感谢,可是……因为忝读了几年书,我是个信奉爱情的人,坚信爱情需要两情相悦,婚姻是爱情的结晶,我们之间……现在并不具备这些东西……就算是勉强凑在一处,大少认为,这份婚姻会幸福吗?”话说出来,许良辰才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有这样的耐性,和段奕桀说这些明知无用的话? 听完,段奕桀沉默着,黑眸微微眯起,看着远处的路灯出了会儿神,才转头问道:“你……找到了吗?”   他问的当然是爱情。许良辰张了张嘴,最终却欲言又止。这么久时间了,段奕桀对自己和江竟芜以及戴维的事,必然已经调查清楚,再强调又有什么意义。不过竟芜……   若有所思的神态令段奕桀心里一堵,不由斜了她一眼。别和我强调什么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怎么了?不就早认识了几年?谁说青梅竹马就必定成夫妻?还有人说我和师姐青梅竹马呢,怎么不见我喜欢上她她爱上我?若是有缘,某人早就是江太太了,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我找到了……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段奕桀就在嘴边的话噎住,看着许良辰刺猬般又竖起了防备的尖刺,不由暗暗懊悔,明明刚才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点,自己何不趁热打铁,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此,脸上的表情转为柔和,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叫了声“良辰”。   许良辰淡淡侧首看了他一眼,视线尚未收回,错眼间竹林中猛然灯火大放亮如白昼,照着煌煌翠竹间鲜花盛开,玫瑰火红,百合洁白,一束束娇艳欲滴。   只见段奕桀慢慢屈膝单腿跪地,他的手中握着一束鲜花,送到许良辰面前。一阵清香飘过来,那淡淡的花香,轻柔而悠远。   许良辰动了动唇,神态却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到呆愣,还没回神,眼前似乎有什么飘过,不由自主伸出手,一抹绯红落在掌心。   那是一支火红的玫瑰。   玫瑰中间一抹光华璀璨,是一枚钻戒!   竹林中飘起了花雨,花瓣飘飘洒洒落下,许良辰抬头,只见星光下漫天的花雨似乎把天空都染上了颜色。   不远处传来了悠悠乐声,是一支钢琴曲,跳动的音符轻柔不失欢快,悠扬的英文歌声若有若无:天上的星光,见证我的誓言;地上的月亮,就是我的爱恋,我的心啊,你可曾看见……如被歌声感染,她不由自主低了眼眸看着眼前的男子。   凝视着心上人,段奕桀沉定的声音在耳畔犹如梦幻:“良辰,嫁给我!”这一刻,所以一切,竹林,鲜花,隐藏在暗处的侍卫都从眼前消失……他的眼中只有佳人明眸似水,俏脸如玉。   祺萍浪漫求婚的建议早已提过几次,段奕桀嗤之以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必搞这些虚名堂。今晚父亲当面定婚期,他欣喜又期盼。良辰态度冷然,他无奈只好照搬祺萍deep建议。   说实话,想到当面单膝跪地求婚,他很觉得有些抹不开脸,谁知此情此景之下,他却毫无羞窘之感,心里激荡着的,是爱和真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良辰请给我一个机会。”段奕桀期待地看着她,坚定地说道。   许良辰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只觉嗓子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心里柔软而酸涩,水雾浮起,朦胧了月光,朦胧了鲜花,朦胧了视线……她依旧沉默。   就在这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难得老大浪漫一回,良辰,你可不能不给面子。”竹林外响起段祺萍含笑的声音,段奕桀凝视着许良辰的眼睛,慢慢起身,拉住她的手,许良辰意识到他的意图,摇头向后躲闪,段奕桀只来得及将戒指匆匆套上她的指。   走进来的段祺萍没有忽略大哥表情的凝滞,见许良辰慌张地夺路而走,她没有阻拦,而是对着段奕桀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心海底针,哪有一次就摆平那么简单的事?革命尚未成功,老大尚需努力,不过看美人的表现,这次求婚可不一定会水过无痕呢。   段祺萍毕竟是女人,她对许良辰心理的猜测自然有几分道理。   被段奕桀忽然的浪漫弄得个措手不及,许良辰神思飘忽地冲回住处,进了内室把门关上,身子顺势靠在了门上。闭上眼睛她还有身在梦中的感觉。月光,鲜花,一生的誓言,和英俊的王子,这是少女心底深藏的浪漫梦想……只是再也想不到,那多情的王子是段奕桀?!……   冷面大少霸道阴冷自己或许还习惯,突然这般含情脉脉、让她既惊且慌,不知该如何应对。   几乎一夜无眠,次日许良辰起身已晚,为了避开段祺萍或许会调侃的玩笑,她整日没出房门;意外地是段祺萍似乎也忙,并没来找她,许良辰鸵鸟地过了一日。   却不知道,这一天过去,一些事已经再难回头。   段政勋和卢夫人盛情宴请孙孟林、许美辰夫妇,正式提出段许联姻。   有了之前段政勋说过的话,孙孟林没有太大的惊疑,所以虽然疑惑许良辰的心意,因有不干涉表妹终身大事的言辞在线,并没有表示意见,只是谦虚地表示以表妹的幸福为重。   美辰夫妇无疑有些意外之喜,从当初的假扮未婚妻,到大帅府正式提亲,迎娶为少帅夫人,时间不长转着却极大,难得二妹由此际遇,修成正果;当然,以后孙、刘两家也定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富贵荣华。   最后说到婚期,孙孟林表示要见许良辰,尊重她自己的意见。卢夫人眼明心清,言谈中看出这位市长表哥怕是对此事另有想法,而许家大姐却无疑是支持的,于是客气地邀请许美辰改天去竹苑,亲自询问良辰对婚事的意见。   大帅夫人殷殷相请,许美辰有些受宠若惊,忙连声答应。孙孟林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   对这门亲事,孙孟林说不出自己该赞同还是反对。帅府高门,段奕桀年轻有为,不得不说的确是良配;而且,以他对二表妹的了解,许良辰尽管性情温和,却心志高远,不是碌碌闺中的凡俗女子。若成为段奕桀的妻子,其才智发挥将有高远的天空,必不会被埋没。   可是良辰对这位少帅的感觉似乎不怎么对盘,无爱的婚姻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不知道,表妹现在对这少帅究竟是什么态度。   宴会次日,段奕桀和四夫人吴雯娟登门,态度恳切地表达了大少对二小姐的爱慕,请孙孟林和许美辰竹苑一行。   许良辰却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   她写的那篇英文社论,用电报拍发到纽约,在时报刊载后,引起极大反响。第二天,戴维便将文稿在远东广为散发,英文版被送到燕州的所有英文报纸,通过无线电报迅速发往北平、天津、南京和香港等地;通过有线电报被发往日本和菲律宾的英文报刊。   中文版则通过邮寄、快递、电报等发给国内的所有中文报章,同时发往曼谷、马尼拉、爪哇和新加坡。日文版通过有线电报发往日本几十家最具影响力的日报;德文、法文版则被发往欧洲等国。 戴维将能搜集到的刊载了社论和社会反映的报纸收集起来,派人送到了竹苑,许良辰一日十行,寻找着事件发展的蛛丝马迹。   翻开一张《北平特讯》,她的视线忽然被第三版的一张照片吸引,上面正是潇洒英俊的江竟芜,他义正词严指斥北方军政府对言论自由的迫害,呼吁社会各界行动起来,呼吁军政府尽快释放其父。   看着江竟芜的脸,想起此前他曾问过的话,继而想到夜里段奕桀的求婚,不由抬眉看向茶几一端。   阳光透过轻纱的帘幕,斑驳洒在地上,一片朦胧的情愁,报纸的缝隙间,那枚钻戒在日影下闪出璀璨的光华。   许良辰有些不自在地合上报纸,只觉心里一阵茫然悸动,进退而两难。   敲门声轻轻响起,许良辰回神,看着门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进来。”   丫头小雪轻轻推开房门,恭敬地说道:“许小姐,大少、四夫人和孙市长、许大小姐来了。”  段奕桀?他来干什么?许良辰的心漏跳了一拍。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自己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怎么又来了?还有表哥和大姐?   为的是什么事,她大概猜得出来,想到那天段政勋所宴请表哥和大姐,是不是事情已经发作?正低头想着,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四夫人吴雯绢带笑的软语:“祺萍也不劝劝二小姐,做事总得有个度,整日关在书房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小雪闻声迎出去,许良辰不得不站起身来。人都到了眼前,想躲也躲不了,还是把话说清楚好些,表哥也在,或许事情还容易明白些吧。   几人在外厅坐了,段祺萍笑着迎上准备走出去的许良辰:“良辰,孙市长和贵家姐来看你呢。”   夜间那一幕,段祺萍是清楚的,许良辰想起来便觉得有些许不自在,于是笑笑没说话,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和吴雯绢、表哥、大姐打了招呼,大家落座,丫头送上香茶,看着爱他略显疲惫的神色,孙孟林道:“二妹,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忙,见面也少还好吗?” 拉下车笑着谢了他,问候了外婆和表嫂,孙孟林接着道:“有件事我和大妹都想问问你,昨天大帅夫妇纡尊降贵亲自提亲,你的想法怎样?”   事情已经发作了?……许良辰呼吸一滞,不由自主抬头看了一眼段奕桀。   从走进来,这事她第一次看自己。段奕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眼下的阴影,微微勾唇,给了她一个关切的笑影,许良辰不敢对视他的眸光,视线不觉移到了茶几的报纸上。   四夫人似是无意地看了段祺萍一眼,伸手似是随意地将茶几上的报纸折起,钻戒霎时显露在众人眼前,看着各人脸上各色不同的表情,四夫人抬手将钻戒捡起来,意味深长地一笑:“今天一早就听说我家大少在竹苑浪漫了一把,二小姐,这枚戒指可是老夫人特意给长孙媳的,还满意吗?”   许美辰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欣羡地叹道:“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蒂凡尼彩钻。”美国的蒂凡尼公司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发明了独一无二的钻石切割工艺,其钻戒以完美无瑕的光彩而著称于世,从这枚钻戒,许美辰又一次看到了大帅府对二妹的认真和重视,自然不由心花怒放。   听四夫人提起那夜之事,许良辰不由微怔,随即脸上一红,张口欲辨却不知如何说起。   吴雯绢察言观色,唇角含笑斜了段奕桀一眼,接着调侃地笑道:“孙市长,你看,我们家冷面大少为了二小姐可真是改变不少呢,说起来对二小姐也真算得上真心实意了。二小姐,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钻戒还是让老大给你戴上的好,是不是?”   吴雯绢轻飘飘便把孙孟林的询问绕了开去,这位四夫人口齿伶俐惯会插科打诨,许良辰觉得她半是调笑半有所指的话,让自己很是窘羞。   孙孟林有些不解地看着表妹,这些时日不见,难道二妹和段奕桀的关系当真突飞猛进?听话音连婚戒都收了?想了想心里踏实了一点——或者真是天定良缘?他询问地看着许良辰。   眼前的情形于自己实在是不利,许良辰一想,继续沉默下去并无益处,心中着急却在众人暧昧的眼神注视下有些红了脸,轻声道:“……四夫人说笑话了,这件事并不是……”   吴雯绢眉眼灵活,心有七窍,自然明白今天的任务,就是不能昂许良辰说出“不”字,于是脸上挂着调侃的笑,眼神暧昧地瞅了她和段奕桀两眼,笑道:“怎么,二小姐觉得还不满意那晚上老大在竹林的求婚?也是,那些鲜花摆放仓促,不过好歹有那这婚戒弥补……”   “……”这人怎么老围着那晚的事打转?许良辰欲语还休,一张俏脸红了白白了红,欲辩不能。   四夫人笑看着正联想“竹林场景”的许美辰和孙孟林,眨眨眼,故意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追问:“哦,我明白了,那是老大求婚不够挚诚?老大,你说实话,下跪了没有?怎么来呢戒指也没帮二小姐戴上?”一句话说的段奕桀也尴尬地微侧了头。   一时间,一个羞窘,一个尴尬,两人间还真有些未婚小夫妻的不自在模样,看的孙孟林心踏实了不少,许美辰喜笑颜开。吴雯绢乘热打铁,笑道:“算了算了,四姨不难为你们,这事还是小两口私底下解决的好;我说孙市长、大小姐,我们还是暂时撤了吧?有些事还要和二位商量呢。”说着径自站起身来。 美辰已全无疑虑,高高兴兴答应了,跟在吴雯绢身后向妹妹开心地笑着:大家都站起来,孙孟林也只好起身,只是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良辰,不得不跟出去。 许良辰本想追上来表哥说些悄悄话,但吴雯绢似乎看穿了她的念头,笑着一把将段奕桀推到门口:“你就不要跟来了,我看二小姐有话想说呢,呵呵……”在孙孟林和未来大姨子面前,倒把段奕桀推了个红脸,只好讪讪站住。   某人傻傻站在门口,自己怎么出去?许良辰无奈,只得收住脚步。吴雯绢一张巧嘴滴水不漏地张罗着场面,再加上不大明白真相却一片好心的段祺萍从旁照应,就这样,匆匆一面,许良辰想说的、孙孟林想问的,全部没机会说出来。   于是,就在许良辰以为这不过是大姐和表哥寻常的探访时,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紧接着,段许联姻大大字启事白纸黑字印在了燕州的报纸上。不管许家二小姐作何想法,嫁入大帅府之事已成定局。   报纸刊出段许联姻启事的早晨,许良辰接到了一个电话:“许小姐,这里是大帅办公室,我是副官陈雷。奉命报告许小姐,江博士于今晨被无条件释放,已经由我军政府工作人员接到安全所在,将很快回燕州。”   江姨丈没事了?许良辰心中欢喜,忙连声道谢,这时电话里却传来了段政勋中气十足的声音:“丫头,人已经救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心无旁骛跟老大成婚了?我告诉你,我可没有老大的耐性,人,可以救,也照样可以出别的变故!联姻的启事已经正式刊出,嫁还是不嫁,你可要想明白。”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许良辰握着话筒的手颤了一颤,想明白,还有什么可想?江姨丈就在他的人手里,表哥和大姐两家也被段腹黑以亲家的身份引进局中,这不就是给自己的警告?“哐”一声挂上话筒,她低低叹了口气,跌坐在沙发上。   大帅府少帅将在祖母六十寿辰之日,迎娶许家二小姐许良辰的消息轰动十里洋场。   久不走动的许氏家族纷纷上门,笑容里都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连已潦倒、多年没有来往的三姊妹生父也腆着脸找到孙孟林,表示欢喜和讨好,被孙孟林教训了一番,几句话说了回去。   大帅府一方就更是热闹。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的冷面少帅,传出绯闻已是异数,居然这么快迎娶佳人,一时间燕州城关于此事的传闻沸沸扬扬。大帅府还专门城里协调小组,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婚期以及相关事项。   国内外新闻媒体的采访人员围着大帅府,日夜不休,关于婚事的各种报道、消息,以及有关冷面少帅、许家二小姐的各种花边传闻,铺天盖地出现在了报纸上,婚事迅速称为南中国最大的热门话题。 而有关婚礼的安排,更成为了市井坊间茶余饭后的议论焦点。 按照大帅府协调小组的对外公告,这次少帅的婚礼居然要参加社会局第一次举办的“集团结婚”(即集体婚礼,民国时的称谓)!而且,大帅府一反往日低调的行事风格,在帅府门口设立礼仪处,公开收受社会各界的礼赠,并说明,这些礼赠将全部用来救济灾区! 两个消息火上浇油一般,轰动了南中国。 本来,这年头,军阀混战,你放唱罢我登场,来来去去都是有权有势有枪杆子阔人们的事,平头百姓不管什么人当政,都得为了一张嘴奔波,南方军政府的成立,对很多人来说,没什么新鲜感觉。 报纸上前些日子就登出了社会局的集团婚礼公告,但民众旁观的多,议论的多,参加的却很少,毕竟是新生事物,谁知道结果会怎样、 没想到,军政府的少帅的大婚居然要参与,这下社会局热闹了起来。来咨询的、报名的,围观的,热热闹闹,人们蓦然有了不同的感觉:若是没有政府,这样的热闹事是看不到的吧? “前些日子,看到报纸上说政府倡导、主办第一届集团结婚,还以为不过是个笑话,赶时髦的新鲜事,想不到这少帅竟也要参加,这事有看头……”有人笑着低声说道。 “这个好!既庄重让人铭记,又不浪费时间金钱,听说社会局主办,市长亲自主婚,军政府首脑列席,这样的场面,难得啊。”议论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这几日军政府的机关报《燕州日报》连续多次刊载集团婚礼的消息,先是社会局又一次刊出免费的婚礼召集,接着有名的文人开处《杂谈集团结婚》专栏,随后新闻媒体纷纷刊登“首届集团结婚,今天预行演习,证书盖印昨已办竣。”的大字消息,并且详细介绍准备工作进行情况,还刊登了新人的结婚证书样本。 这样前所未有的新闻,特别是军政府公布,段奕桀和许家二小姐大婚,也将参加,使这一新生事物,迅速引起了国内外民众极大的关注,不少新人也开始踊跃报名。 大帅府内,早已热热闹闹准备了起来,既是老夫人十六大寿,又是长子大婚,这一老一少,可是开前启后的重要人物,都是段政勋十分在意的,当然无人敢怠慢。 既然大帅府公开收礼,不管收了去作何用处,平日想巴结找不到庙门的,现在有了题目当然名正言顺,何况还有个大名头:救灾?至于是不是真的用在了灾区,谁理? 远在京津等地的亲朋故旧,本来已经准备好来给老太太贺寿,现在竟是双喜同至,也想看看热闹,不由携家带口呼朋唤友,纷纷或乘火车或乘轮船赶往燕州。 因为许良辰从美国回来不久,且为人低调深入简出,所以不止是民众,就是大帅府、孙家、许家的各色来宾,真正见过许良辰的也不多。沸腾的燕州城,一众人等无数双眼睛,只等婚礼着婚礼那天,看看让冷面少帅动了心的佳人,究竟是何等国色。 北方军政府迫于各房压力,不得不无条件释放江正宇,廖玉凤闻丈夫脱险,欣喜不已,带了丫头坐火车北上接丈夫和儿子,大帅府公布联姻启事时,碰巧没在燕州。 知道许良辰住在竹苑,被段奕桀的心腹部队拦在了大门外的,是见到启事心急如焚的戴维。    第六十一章   看到启事,戴维惊讶地睁大了碧蓝的眼眸,觉得实在难以置信。这段时间为了惩罚三木和营救江博士等几件事,他和凯瑟琳的联系并不稀疏,她不曾有一丝口风说起和段奕桀的感情发展,怎么忽然就要成婚了呢?   越想越觉得坐不稳,电话拨不通,戴维开起车直奔竹苑。   已经是正午时分,阳光炽猛,看着竹苑隐在绿树深处的门口,戴维加快了油门。还没到门口,两个便装的侍卫冲出来,抬手将车子拦住。   看着他们胸前特有的标志,戴维自觉地拿出证件,侍卫看了看客气地笑道:“很抱歉,上峰命令,没有特别通行证此处概不放行,请戴维先生原谅。”   “凯瑟琳是杂志社的记者,我有公事,请你通报。”戴维冷了脸,这算什么,难不成凯瑟琳竟被软禁?   “很抱歉,请先生不要难为我们。”侍卫挥挥手,持枪的士兵从树后闪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车窗。   戴维皱眉,干脆下了车,站在侍卫面前,双方对峙着。这时,一辆黑色轿车车从远处驶近,段祺萍走下来。   她见过戴维几次,知道是许良辰的同事,于是笑着打招呼:“戴维先生,您来了。”   戴维客气地回礼,来过两次,他已经知道了邵祺萍主笔的大号,却不清楚这位是大帅府的小姐,指着侍卫有些生气地说道:“邵小姐,他们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要对你和凯瑟琳不利?”   段祺萍看了看侍卫,淡淡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退下,随即笑着回答道:“戴维先生误会了,你要找凯瑟琳?”说完,请戴维进去。   段祺萍对许良辰和戴维之间的关系所知不多,他们是同事,经常商量公事她见过,而且大家都是新闻界人,在营救江博士之事上又同心协力合作过,所以她没有防备戴维的心思。   段奕桀说最近事多人杂,为了良辰和她的安全派来侍卫,段祺萍没什么意见,却没觉得这是软禁良辰不许她和外界接触,既在门口见到戴维,自然要请他进去。   两人回身走了几步,身后又有车子驶近,罗宏义从身后招呼道:“两位请留步。”   段祺萍和戴维停住脚步,罗宏义一边下车一边笑着道:“请原谅,戴维先生暂时不能见凯瑟琳小姐。”   不用皱眉的戴维询问,段祺萍已经很是不解地问道:“罗副官,这是为什么?”   罗宏义客气地朝戴维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五国银行团借款的封闭谈判已经开始,凯瑟琳小姐身份特殊,既是军政府代表团的特别翻译,又是贵杂志的撰稿人,为避免一些敏感消息外露,上面的意思,请戴维先生原谅你们暂时不能见面——不过我想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似乎是为了缓和戴维的情绪,他接着解释道。   借款谈判正在进行,这样的消息戴维当然清楚,但许良辰是代表团的翻译这件事他却还不知道,不过想到凯瑟琳的才华和她对国家的感情,戴维又觉释然。   这个理由无疑冠冕堂皇,就算对联姻启事有很多疑问,戴维也没有办法,只好请罗宏义代为转告许良辰自己来过,很是失望地告辞而去。   “大小姐,你差点好心做了坏事呢。”罗宏义看着戴维上车离去,笑着低声对段祺萍道。   “怎么了?”祺萍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就算两人见面,依许良辰的性格,谈判那样的大事也未必会不知轻重,若戴维杂志社真有什么公事耽误了可不好。   “大小姐没看出来?”罗宏义看着旁边开的热闹的碧桃笑道:“那也是一树开得正盛的桃花……”   段祺萍脚步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不由愕然微笑。自己只当那位年轻的军备专家是大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想不到这位美国记者也情有独钟?看来这些游戏的男子眼光都十分不错呢。   五国银行团借款谈判已经举行过第一次秘密会谈,作为谈判的翻译,许良辰有大量的文件要整理。   对联姻之事,她虽外表平静,实则心绪难宁,备受煎熬。一边是大义深情,一边是对自由的渴望,许良辰在逆来顺受和抗争之间彷徨徘徊;对段奕桀是怎样的感觉,她只觉越来越糊涂——但就这样默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心有不甘。   这样的心理状况令她工作效率大减,做了半夜才将文稿整理完成让彭秘书派人送出去。自谈判开始那天,彭明霞便奉命更了过来,每天贴身相随,有了以前的经验,许良辰倒是平静地接受了她。   知道婚事迫在眉睫她不想逆来顺受,仓促之间却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只好暂且忍耐,暗寻时机,心思反倒放在了谈判上。   目前局势下,南北两地政府面临的最大问题,都是财政困难。   一个国家的财政不外呼开源与节流。中国的经济命脉自清末以来都掌握在帝国主义手里——满清政府以关税等抵债,不管哪一政权暂时都无法收回,政府所能依靠的,只有不稳定的地方性税收,开源很难做到;再者政权初定,民生凋敝,用钱的地方不可胜数,节流就更做不到。   不借外债难以度日,借外债就要付出断送主权、放弃经济命脉的灾难性代价,两方政府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北方军政府的谈判反反复复进行了多次,而南方军政府则更谨慎,现在只为救灾开启谈判。 “国内政权,尚没有得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承认,前清债权及各省所欠外债,合计已达英镑一千两百万镑之巨。”谈判日益艰难,最后连许良辰也不得不住进了代表团所在的秋雨园。   这天外交部总长和大家共进晚餐,在分析局势时笑说:“民间的说法,北方军政府的任财政总长就是借债总长,起初借两百万、一百万,后来则几十万,最后乃至几万甚至一万都在借,有时甚至一万的小数目也无法借到,政府能抵押的东西都在抵押,自来水公司押了四万,还闹出双包案,为此大打国际官司。” “北方军政府另设有财政委员会,主持另辟借款途径,电令各驻外代表觅求借款路线,所以驻外人员均已找寻借款为主要工作对象。要知道,负责达成借款的中间人,是有佣金可拿的,借款既是救国又可利己,何乐不为?也算是一时之大观。”财政总长萧明华苦笑着说道。 大家说起政府财政之艰,纷纷摇头叹气,许良辰没有说话。对国事了解越多,她的心情便越是沉重,想不到一向认为地大物博的国家,眼下竟是这样一种处境,由此对谈判越发上了心。 无奈,谈判进行了半个多月,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借款南北两地军政府都在谈,北方军政府的款项用途是伐南,以统一中国,若是该计划完成,五国贷款所获得的报酬自然相当优厚。 而南方军政府的借款用途是救灾和发展民生,能给出的条件远没有北方军政府答应的那样外方有利,自然更是难有进展。看着有关灾情的报道,许良辰也不禁心急。 这天谈判结束,回到居处用了晚饭,彭秘书匆匆走进来:“许小姐,大少来了。” 除有时听彭明霞有意无意说起婚礼的准备,许良辰从没主动问起关于结婚的事,谈判开始后,更是没有见过段奕桀的面,他怎么忽然来了? 还没来得及问,彭明霞已经转身笑着叫了声:“大少”,便见段奕桀大步走了进来。 彭明霞端上茶水退了出去,段奕桀细细看了看许良辰的脸色,才坐到沙发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最近在组织收回引水权之事,也没来看你……今晚为借款谈判的事约了几位美国朋友,请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段奕桀张口说的便是公事,许良辰有些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下来,她点头答应,两人起身向外走去,段奕桀忽然伸手过来意欲拉她的手,良辰一怔,旋即退身躲避。 段奕桀伸出的手停在半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抬头凝视许良辰,薄唇轻勾微微苦笑摇头,却没有迫身向前,之事微不可查地幽幽叹了口气:“良辰,你……怪我吗?” 听他问起这样的话题,许良辰心里极不自在,一边随了段奕桀往外走,一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地引开话题:“……你刚才说引水权,是怎么回事?” 段奕桀看着她绷起的小脸和倔强的神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笑,嘴里却转而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收回主权、重振国家,是军政府以及有识之士都想做的事,关税自主权、领事裁判权等为国为民熟识,引水权却极少为人所知。” 引水,也称领港或领江,引航,许良辰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两人坐进汽车,段奕桀接着说:“港口水道的通航条件,是一个国家的自然屏障,与国防有着密切关系,欧洲一些国家和日本,都只用本国公民担任领水内的引水人,并要求进出口的外籍船舶,接受强制引水服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引水权是国家主权的一种体现。”许良辰接过话头:“那我们在这方面的状况是怎样的?” “清末以来,我国被迫加入世界性竞争,主权严重受损,引水权也丧失在外。”段奕桀剑眉紧皱:“《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及之后的条约,都暗含规定,外籍船只进出中国口岸有权自由雇用引水人;任何人都可以申请在中国担任引水人;引水事权操于外国领事手中。在燕州,”他看着许良辰,声音低沉而缓慢:“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几十年中,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中国引水人执业;不仅在燕州港,其它沿海通商港口莫不如此。” 引水权的丧失,不仅侵害了中国引水人及航运业的利益,也严重威胁中国的国防安全。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中法战争——一八八四年,英籍引水人托马斯引领法国军舰长驱直入闽江,参加中法马尾海战,后福建水师全军覆没、对外籍引水人这种助敌行为,中国政府竟毫无办法。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民众和政府官员大多都不了解水权的意义,许多人甚至连引水为何物都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将之与国家主权、国防安全联系起来考虑。”段奕桀深为忧虑地说道。 “政府立刻利用报纸等传播媒体、给民众知晓的权利,呼吁社会行动起来,支持政府修订相关法案,逐步收回包括引水权在内的相关国家主权。”许良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她心情有些沉重,这样重大的话题,作为新闻人的自己和同行以前竟没有人注意到过。滴水穿石,若是前几年已经在做相关工作,说不定现在的状况会有所不同。 “嗯,”打酱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新闻界人士,良辰在这方面的感觉异常敏锐:“我已经上书政府,呈请交通部和海军联合城里海界委员会和海道测量局,开始研究收回引水权的途径和办法,相信很快会有回音。” 两人说着,车子已经停了下来,许良辰抬头,美国会所的大字霓虹灯闪闪烁烁。 二人下了车,早等在门前的副官快步迎上来:“军团长,客人已经到了,罗副官在招呼。” 段奕桀点点头,带了良辰迅速从旁边的秘密通道上了楼。一边走段奕桀一边低声道:“客人是摩根和坤洛公司,及花旗银行的人。” 许良辰心中一动,这是美国财团的主要组成代表,看来段奕桀也清楚知道会谈各方的态度,想各个击破。 “这还是你给王总长提的建议呢。”段奕桀转头微微一笑,许良辰没吭声。 基于对美国人了解和他们在谈判时的表现,许良辰直觉,美国人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所以透了想法给王总长,想不到这想法很快被执行,来的还是段奕桀。 副官疾步走上前,推开了雅座的大门,正坐在茶几上聊天的几个人停下话题,转头看过来。 正是摩根公司的首席代表司坦寒、坤洛公司的第一代表汤米,以及花旗银行的戴尔、第一国民银行的爱德华,和军政府顾问西里尔、副官罗宏文。 双方谈判已经有半月多时间,对这位相貌出众、留学哈佛一口美式英语的凯瑟琳小姐,几个代表都是相熟和感觉亲切的。不过除去罗副官,连西里尔都不知道她就是报上炒的炙手可热的大帅府未来少夫人,只当是段奕桀带来的翻译,倒也免了许良辰的尴尬和不自在。 于是很客气地相互招呼过,大家落座。 从中美之间的关系,逐渐说到见面的主题,段奕桀道把酒举杯到鼻下,轻轻闻了闻,慢慢说道:“借款不成功,对遭受重灾的我军政府来说,当然非常困难,而这种困难形成的后果,对于将和南中国建立密切商务关系的美利坚也极为不利。” 司坦寒等人停下饮酒,询问地看过来,许良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目前银行团开出的借款条件,明显有损中国的主权,这很容易引起中国人民普遍的反对。就算军政府答应,由民众反对引起的行动,也很大可能会动摇军政府的根基,这很值得各国注意,尤其是想和我政府发展进一步关系的美国。” 司坦寒饮完杯中的红酒,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个人的看法和两位完全一致,不过大家都明白,借款的条件,一部分是银行团磋商,另一部分则受各国外交部的提示。” 段奕桀剑眉轻皱,看着杯中殷红的酒液,淡淡点了点头,戴尔接过话,说道:“对中国政府的政策,我想,任何国家都只有两点:一是不愿中国被一个或两个有野心的国家所并吞,所以诸国在中国必须维持均势;另一方面,是不愿见中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希望中国能维持现状。” 汤米是个长胡子的中年人,他的大嗓门中气十足:“从中国革命成功,我想各国都有了戒心,深恐中国扩充国权,因此也十分希望通过借款维持各国的均势,同时监督中国各政府的财政。谁也不愿意中国借了我们的钱来培植力量,驱逐我们,所以借款用途非常重要。” 看着眼前一张张含笑的脸,许良辰的心一片寒凉,在她心里还算友善的美国尚且以此种心态对待中国,其它列强可想而知。正想着,听段奕桀沉声道:“中国在目前的状况下,至少十年内没有能力对外,有些人太敏感了,我政府希望借款,只为救灾和发展民生,这借款绝对不能以伤害国家主权和社会秩序为先决条件。” 司坦寒颔首,表示愿向五国财团转达南方军政府的意思。 许良辰微微抬眉看了段奕桀一眼,这位少帅不管何时在洋人面前,总是沉稳锐利不卑不亢,使她不由心生敬佩,于是话题一转语气有些端肃地说道:“如果单纯从新闻记者的视角,我会在《纽约时报》发表一篇社论,主张解救五国银行团,而成立四国财团。因为我认为,日本外托经济合作的美名,暗行政治上的目的,这对于银行团本身殊为不利,而中国政府亦难默忍。” 她轻柔的声音说出的话题,却令司坦寒等人神态骤然一正,几人相视一眼,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司坦寒道:“凯瑟琳小姐的话,在下认为颇有道理,银行团对目前的状况,也应该给予重视。” “中国曾发生过大规模的抵制美货风潮,想来诸位都有耳闻眼见;中国民众高涨的反美情绪,贵国为何还不警醒?这次对南方政府的借款,纯粹是救灾和发展民生为用途,我个人认为,贵国应该借此机会,从道义和精神上,给予中国民众新的美利坚形象和影响。”许良辰语音流利,话语轻柔,说出的却是令司坦寒等十分动容的内容。 他们参与和中国的借款谈判之前,国会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伊利诺伊大学校长詹姆士曾提醒大家:哪个国家能够成功在战乱的中国,建立最深刻的正面形象,哪个国家必将因此而在精神与商业方面收获最大回报。 詹姆士坚信,为赢得未来在中国的最大权益而付出的成本和代价,即使从物质利益角度来说也是值得——“因为与军旗相比,道义与精神将更有力地支配商业。” “就像当年贵国倡议的庚子赔款退款留学,美利坚在中国的影响力自此迅速崛起,甚至迅速比肩日本。”x.c继续循循劝导:“而且,当大多数留日生连日文都说不流利时,留美生却多数能学贯中西,涌现出不少泰斗级人物,这是贵国值得骄傲的。” 司坦寒等人颔首而笑,表示赞同,许良辰抿了口红酒,脸露笑意:“当大多数留日生热衷‘主义’与‘革命’,为了‘主义’而砍头——不管是砍别人的头还是自己的头时,留美生则更为关注‘问题’——关心文教,支持改良,称为社会的变革的栋梁——当然,我不是想夸自己。” 听到她有意的调侃,大家笑起来,气氛变得更为轻松,段奕桀颇是意外地深深看了她一眼——灯光下,许良辰脸上闪烁着柔美动人的光晕,原来她也可以这般风趣,并在风趣中不知不觉影响他人——自己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许良辰多么可敬复可爱。 司坦寒等人也不由被许良辰的话所动,他们答应会向外交部反映,认真考虑今晚的谈话,剩下的时间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又聊了些近来的热点新闻,并向段奕桀祝贺大婚:“少帅即将新婚大喜,我们提前恭贺,祝少帅娶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段奕桀唇角带笑有意无意瞅了许良辰一眼:“多谢阁下,不过中国的习俗,祝贺可不能空口白牙,若是今晚的见面能有所成效,也算贺礼一份;美人嘛,各人审美观不同,不知道算不算,不过倾倒了在下,倒是真的。” 难得段奕桀话语轻松调侃,大家善意地举杯而笑,许良辰悄悄横了他一眼,这人整天扮猪吃老虎,不也口齿伶俐?既对美国人提了要求,还有空来调笑自己,讨厌。 我可不是调笑,是讨好佳人呢,你还不领情?众人起身告辞,段奕桀挑眉斜了许良辰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 许良辰平素的酒量虽说一般,但也不是太差,今夜为了公事,自然没有故意藏起酒量,也很喝了几杯。不知是不是这段日子忧思重,工作又繁忙紧张,身子有些承受不了,起身时便有些头晕。强自坚持着送了客人离开,她晕的有些厉害,不由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靠在了旁边一棵大树上。 段奕桀见状,忙跟过来:“良辰,你怎么了?醉了?” “我没醉,只是……只是有些头晕。”许良辰闭上眼睛,控制住因为走动而升起的呕吐感,低声说道。 “我扶你过去。”段奕桀轻柔了声音,说着伸手过来。 “不用……”许良辰急忙闪避,自己还没接受教训?上次若不是和冷面大少在公共场合缠不清而闹出绯闻,何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闪避过快,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许良辰不敢再动,伸手扶树略弯下腰。段奕桀闪眼看过周围,这里是会所隐秘的出口,除去一两个侍者并没有他人,稍一思想,再不迟疑,走过来握住许良辰的手,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许良辰低低惊呼,被段奕桀一个公主抱揽紧在怀中,头一转,眼前是星辰闪烁的湛湛夜空。 “快放下我!”许良辰脸上一热,低声喝道。虽然是晚上,可罗副官和司侍者都在,呃,就是没人,自己也不能和这位大少这般行迹暧昧——这算怎么回事? “你醉酒,老实呆着。”段奕桀轻声嘱咐,随即迈开步子朝车子走去。许良辰急忙挣扎,一急之下呕吐感不在,身子却绵软无力,被段奕桀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罗宏义早已打开了车门,和司机恍如未见地立在一旁,段奕桀把许良辰轻轻放到后座,依旧揽在怀中,柔声嘱咐道:“慢些开,她醉了。” 司机答应一声,稳稳开动了车子。 闻着鼻端酒香中夹杂的女子幽香,段奕桀心怀大好,想不到今夜说洞美国人的同时,竟有美人醉酒的好事,想着手上再紧了紧。 许良辰身子僵硬,意欲挣扎,却众目睽睽之下很不好看,段奕桀竟然乘人之危,都上车了干嘛还不放手?!脸红心跳,手脚越发乏力,只得尽力往边上挪移。 “别洞,看看又要呕吐。”段奕桀的声音轻柔中透着无限宠溺听的许良辰鸡皮疙瘩直竖,视线从睫毛下扫了两眼,却见路灯斑驳的光影下,罗宏义和司机脸上隐隐含笑,不由脸上热成一片,为了不再引人调笑,只好僵着身子没再挣扎。 段奕桀满足地紧了紧手臂,薄唇微勾出一抹淡淡笑容,似乎想到什么,他忽然正色轻声道:“良辰,谢谢你。” 许良辰明白他说的是今晚和美国人的会谈。这里是自己的故乡和家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淡淡摇了摇头。 沉默半晌,许良辰蓦然低声道:“我不须你感谢……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段奕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说,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许良辰低了眉眼,轻声道:“……以后,我们俩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和大帅府不要怪罪我表哥和大姐他们……可以吗?” 听她说以后,段奕桀以为是婚后,不由心中一热,脸上浮起笑容,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你想的多了,既是一家人,有事没事自然在家里解决,我怎么会不讲道理怨及他们?我答应你。”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许良辰低声致谢,没再说话;段奕桀以为她已经想明白,不由满心欢喜。 过了几天,美国财团以“不愿干涉南方军政府行政主权及内政”为名,突然宣布退出五国银行团,并声明,基于人道主义,不排除单方面援助中国南方水灾和海啸灾区,同时赞同奖励美国人个别对中国的投资。 美国的退出,给其他四国造成了不小的压力,银行团害怕节外生枝,宣布将加快与南方军政府商谈的进度,并重新考虑某些条件,一时间,借款谈判峰回路转。四国政府受美国行动刺激,态度不得不为之一变,谈判较之前容易进行,借款条件亦有了让步。 许良辰的心略略安定了一些,这天正在整理会谈纪要,花旗银行的戴尔打来内部电话,说受朋友所托,转告她《国家地理杂志》的戴维先生有急事找凯瑟琳小姐。 代表团有纪律,和外界特别是新闻界联系,需要和负责人汇报。许良辰和王总长打过招呼,拨通了戴维的电话:“戴维,很抱歉,因为外交部公事,最近不方便联系你,所以……” 久违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戴维声音里有着难抑的高兴:“我理解,凯瑟琳。日本公使重光太郎打来电话,今天三木来杂志社道歉,你是主要当事人,我认为你应该要在场所以急着找你。” 可恶的日本人,到今天才想道歉,自己当然应该在场,而且最好能让他们再收敛几分,目前谈判正在紧要关头,若日本人不节外生枝,或许谈成的可能性会更大。 于是点头答应,并迅速向上面做了汇报。 听说是日本人道歉,外交部长官当然支持出见。于是,在彭明霞的陪伴下,许良辰回到《国家地理杂志》社。 戴维欣喜地迎接着许良辰,碧蓝的眼眸中柔情款款:“凯瑟琳,你还好吗?” 许良辰微笑颔首,心里想的却是,若再次请戴维帮自己离开,会不会太过麻烦他?…… 《国家地理杂志》在燕州的办事处是一处位于租界的很大的四合院,四进院落,房屋几十间,敝阔秀美。最南的院子景致最好,中间有条青砖砌就的小径,樱树李树夹道成荫。 三人进了院子,但见绿荫覆盖,地上的草是戴维托朋友购自英伦的种子长成,院墙涂着象牙白,显得精致奢华,墙角青竹碧翠,柏树含烟,洋槐花开的正盛。 刚在院中的六角亭坐下,一个仆人急匆匆走进来:“先生,来了个日本人。” “让他进来吧,”戴维看了看彭明霞,彭秘书笑了笑,很自觉地避到了屋子里。 “我已经把他领来了。”仆人往院门处一指,三木就站在那里。 见许良辰和戴维转了视线看着自己,他有些僵硬地鞠躬,走近过来,仆人退出去。 许良辰和戴维相互看了一眼,都没作声。 三木是为道歉而来,却没有穿制服,这明显是一种挑衅,因为当初戴维和许良辰提出的,是要求他代表日本陆军致歉。 他看上去穿的有些不伦不类,一件华丽却不合身的燕尾服,宽领带,上面甚至有些价值不菲的珍珠,下面是条纹的黑色西裤,漆皮鞋,右臂平抬挽着一定礼帽。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泰然不惊地看着三木,三木有些难堪地深深弯下腰去,头背颈成一条直线,与僵直的双腿几乎成为直角。保持这姿势良久,然后他慢慢直起身子,开始背诵预先准备好的致歉。 “很抱歉,我是来致歉的。”他拖慢着声音,呆板地说道:“我以为这是为帝国和天皇陛下尽心,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 这位少佐先生故意着便装,拖了这么久才来道歉,这令许良辰和戴维都深为不满,戴维把双脚放到面前的石桌上,看着亭子外丛丛的马尾樱,漫不经心地说道:“说对不起,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三木神色一顿,迅速看了许良辰一眼。 许良辰接过戴维的话,声音清脆端庄:“我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撰稿人,拿的是杂志社的薪金,而且我还是个中国人,我必须对自己的国家,对自己的雇主忠诚。尽我所能,准确报道,你拿的是日本政府的钱,也必须对你的日本负责,现在我请问,要是我给你一把钱,让你向你的帝国陆军总部汇报假情报,换句话说,就是让你背叛你的国家,你有是感觉?” 三木闻言眼睛睁圆,身子晃了两下,猛然间,他闭了闭眼睛,鞠躬到底:“对不起,我明白了。”他低声嘟囔着,一边鞠躬一边倒退出去。 看着他的身影,戴维叹了口气:“你信不信?这家伙虽然被我们投诉,他在日军中的升迁,却全然不会受到影响,日本近年来在东亚变本加厉,以钱开道,已经是习以为常。”他看了看许良辰:“凯瑟琳,你还好吗?” 许良辰无奈地笑了笑,开门见山说道:“戴维,联姻启事你已经看到了吧?” 戴维点头:“我正想问你,你……爱他?” 许良辰微微苦笑,低声把事情的头尾说了一遍,戴维有些理解地叹了口气:“中国目前的整体局势,预示着绵延不断的内战,握着枪杆子的军阀的确具是中国的土皇帝。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必尽所能帮助你。” 许良辰谢了他,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许良辰随即带了彭秘书告辞。 过了两日,美国和军政府不动声色谈妥了一笔一千万美元的借款,军政府代表团兴奋之余,置酒会为贺,酒会结束许良辰似乎有些薄醉,早早去睡下,到清晨彭明霞忽然发现许二小姐又不见了! 大惊之余,忙打了电话给段奕桀,段奕桀也很是意外,带了罗宏义悄悄过来,四处寻过,的确杳无踪影。 沉着脸嘱咐众人不要声张,段奕桀走进了许良辰的居处。卧室里摆设简单而干净,一种女子闺房特有的幽香让他想起那晚佳人半醉的时光,良辰,你竟还想离去?! 记起并明白了许良辰那天所说的要求,段奕桀没有找孙孟林和许家的麻烦,也没有和父亲说起此事,而是暗暗派出多路人马,探查寻访。 眼看婚礼还有一周的时间,段奕桀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这天晚上,他坐在办公室看着眼前的文件发呆,部分借款已经到位,灾区急需救济,手下的军队已经获准参与救灾,自己也很快会去灾区指挥和视察,良辰,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该如何向奶奶、父亲交代,该如何向民众说明?是不是要拿救灾做名堂推迟婚礼?良辰,你真的要逼我强取豪夺? 罗宏义悄悄走了进来,敬礼后低声说了几句,段奕桀猛然站起身,逼视着他:“消息确凿?” 罗宏义点头:“是,我们的内线见到了照片和人。” “好,立即派兵给我围了!”段奕桀一拍桌子,罗宏义忙道:“大少,公使馆不是沃恩的势力范围,若引起国际纷争,对我们不利,况且,借款刚刚谈成……” 段奕桀慢慢坐下身子,沉思半晌,勾唇冷笑:“那好,既然她自己走进去,我就让她自己走出来!” 江正宇在儿子和太太陪同下,回到燕州,收到了民众普通的欢迎,接着美国公使馆也由问话参赞出面,设酒会为博士压惊洗尘宴会之后,段奕桀却找上门来,说与江博士同来的未婚妻子没有回去,请使馆协助查询,否则便将此事公之于众。 美国公使杰克逊既困惑又惊讶,亲自出面接待这位寻妻的少帅,段奕桀把许良辰的照片拿出来,杰克逊便急忙要派人召集使馆工作人员询问。美利坚和南方军政府之间的关系刚入佳境,若出了大帅府未来少夫人赴宴失踪的事,可是麻烦。 段奕桀笑了笑,阻止了他,点名请来参赞丹尼尔:“丹尼尔先生,别来无恙?很感谢诸位盛情款待我的未婚妻子,婚礼的时间差不多了,请告诉她该回家了;公使馆虽有外交豁免权,这里毕竟还是中国的领土。”小子,真是大胆,竟然还敢和我做对?如果不是你的仆人喝醉酒露出口风,本大少的老婆很真给你们藏的滴水不露。 看着段奕桀皮笑肉不笑冷冰冰的神情,丹尼尔知道,凯瑟琳藏身的事已经泄露。 傍晚,段奕桀接到电话,吊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良辰不要再尝试,没有用,你走不掉的。 上次想走,给冷面大少截住,所以这次戴维建议许良辰在使馆住几天,等婚礼过去,再悄悄离开燕州,谁知他们始终小看了段奕桀在燕州的势力和情报网。 接下来的几天,段奕桀每天都出现在竹苑,眸光炯炯,盯着她试婚纱,当着她的面,安排婚礼事宜,许良辰越来越清楚,自己这次真的躲不过了。 盛夏的燕州,还带着梅雨季节的尾巴,湿润温馨的暖风淡淡轻吹。 刚好是周末,天刚蒙蒙亮,第一届集团婚礼的主会场——军政府门前大广场及周围,已经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广场上搭起了两个花牌楼,穿着整齐的军政府礼宾处乐队已经整齐排列待命,摆了鲜花的主席台上飘着红色的缎绸,上面写着“祝贺首届集团婚礼盛大举行”的大字。 天公作美,今日天气清朗碧空如洗,一抹朝霞,挂在军政府广场高高的旗杆上,在风中优雅地拖曳出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拥挤着,争相目睹这场南国难得一见、政府提倡并主持的集团婚礼,和南地第一大军阀家族最有分量的新一代少帅大婚的盛况。 时间慢慢过去,军乐队的长号嘹亮地响起来,国内观礼的来宾陆续出现在观礼台上,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军政府红色的大门外。 广场四周,军警持枪核弹戒备森严,却无损现在热闹的气氛。 对面教堂里,传出了管风琴的袅袅乐声,似有若无地在空中流淌。 新人已经陆续来到,专门划出的停车区,停了各式车辆,既有四个轮子的轿车,有的装扮地花团锦簇,有的整齐而庄重;甚至还有红艳艳的花轿,各家的乐队也很惹眼,中式的西式的乐器齐鸣,和着管风琴、军乐队一派热闹,劈哩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笑着叫着,现场气氛逐渐热烈。 临时设置的化妆室和前一天预演安排好的地方,都已经站了衣着不同的新娘或是伴娘,场面有点乱,却透着说不出的喜庆热闹。不一会儿,新娘们陆续到齐,在女伴们的帮助下对着镜子描眉画鬓起来。 一共有三十六对新人,因为社会局规定统一着装,所以从外表看不出家境优劣,嫁裳是西式礼服,统一的妃红色软缎,粉粉的红玫瑰花及常青草组成的花束。 化妆室里一片绯喜气洋洋,人们交头接耳,大帅府的新娘子怎么还没来? 第六十二章 不少新人后来报了名,实在是因为大帅府宣布少帅大婚也将参加集团婚礼,能和这样的人物一同行大礼,当然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主办单位接到大帅府的密令,在门口派出工作人员严格查验证件。不少新娘子和陪伴者,进了化妆室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还忍不住四处窥看,今天最幸运的新娘子、那位名不见经传、少有人识的许家二小姐、未来的少帅夫人到底是哪一位? 认为戴维所说的有道理,悄悄躲到美国公使馆的许良辰,没想到不过几日段奕桀便突然而至,话里有话地把自己出走的事,绕到了江姨丈和丹尼尔头上。对冷面大少所想心知肚明的许良辰,左思右想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公使馆。 和段奕桀交手过两次的戴维,实在不愿就这样放手,但他明白,这次冷面少帅不仅直接找到公使,而且把事情落在了表哥丹尼尔身上,就是要彻底断绝自己利用美利坚公使馆出手的想法——凯瑟琳再有什么事,他必定将之上升为外交级别——美国驻燕州公使不会因为一个女子,一段爱情,和军政府时立,到时丹尼尔必然被指责,甚至被遣调回国,而自己恐怕也难以幸免。 段奕桀为何就是不肯放手?他爱上了凯瑟琳吗?戴维看着许良辰,既难过又担忧,他第一次为自己不是手握重权者而难过——因为自己不能和军政府领雄兵十万的少帅抗衡,佳人有难,就只能束手无策;而凯瑟琳此去,两人今生还有缘份吗? 戴维情绪复杂的眼神,许良辰如何看不明白?她暗暗一叹,从未放下的担心和隐约的预感成真,这段孽缘纠结哪里会这么容易了断?自己亲眼所见,冷面大少可是带兵打仗、运筹帷幄的狠角色。 车子行过霓虹闪烁的江边,戴维看了许良辰一眼柔声道:“凯瑟琳,现在……去哪里?”难道真的要送心爱的人去情敌的身边,这让自己的一颗心何以堪? 许良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竹苑是再不能去了,自己还有哪里可去?不过是表哥府上……她淡淡苦笑:“你知道,我能去的,不过就是孙家罢了”。 听着她含了苦涩心酸的话,戴维心中一疼,转手将车子停在江边,眼神怜惜又热切地看着许良辰:“凯瑟琳,我们走吧,回美国去,我一定给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许良辰看着他,半晌移开视线慢慢摇了摇头:“戴维,谢谢你的情意,我试过……我做不到那样自私……” 戴维哀伤地看着她,凯瑟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段奕桀胸有成竹,便是把准了你的心思,你不肯对祖国有愧,不肯利用愿意帮助我们的日本和德国,你放不下孙府,放不下你的姐姐,甚至放不下江博士一家,这么多的牵绊,你早就是被束缚了翅膀的飞鸟……凯瑟琳,你真的要为这些牺牲自己的爱情? 这时一台黑色轿车尾随而至,毫不躲闪地在一旁停下。戴维皱眉看过去,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江竟芜。 他比之前略显消瘦,刻眉紧皱,神情肃然,看着眼前挂了美国公使馆标志的车子,他没有迟疑大步走过来,举手打过招呼后伸手直接拉开了车门:“小辰,抱歉,我回来晚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许良辰心里忽然涌出见到亲人的喜悦和……委屈,她走下车子,站在江竟芜面前,表情似喜似悲:“竟芜,你回来了?姨丈他还好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们。”江竟芜温暖地一笑,微微转头看了看下车的戴维:“这位就是你的同事,戴维先生?”似乎不仅仅是同事啊,母亲说美辰有次说漏了嘴,这英俊的美国记者,是追随小辰的脚步来燕州的呢,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风度翩翩。 “幸会,江署长。”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经过营救江正宇一事,戴维时江家的成员组成已经非常熟悉,听许良辰叫出江竟芜的名字,他便清楚了对面的男子的身份。 “戴维先生,非常感谢您这次的大力相助,国内外媒体报道造成的巨大压力,是家父脱险的重要原因,谢谢!”江竟芜抬手,极其认真对戴维地敬了个礼。 媒体关于父亲被捕事件的报道,是小辰极力促成,但这位美国记者在其中的力量不可小视,江竟芜早已从有关渠道明白了个中原因,所以见面先诚恳地道了谢。 “江博士是从美利坚回来的学贯中西的学者,和美国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戴维笑着回礼,视线在许良辰和江竟芜之间不动声色转了一圈。 许良辰曾多次说起她和江家的渊源,说起和江竟芜从儿时就开始的友谊,所以对江竟芜,戴维心里并不陌生,但他却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许良辰这份儿时就开始的友谊或许并不单纯,对方原来是这样出色的一个青年男子! 这样郎才女貌的两个人,从小发展的,会只是一份兄妹般的纯洁感情?而不是中国人所说的“青梅竹马”?戴维一边与江竟芜寒暄,一边悄悄观察着两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得出,凯瑟琳对这个男子和江博士的关切并没有刻意掩饰,而江竟芜一双黑眸中,更全是赤果果的关心和宠溺。这两个人之间,绝时不只是兄妹的情意那样简单!戴雅的一颗心瞬间跌入深潭,他深深看着许良辰,难道凯瑟琳没有和自己说实话? 江竟芜觉察到了戴维的审视和情绪变化,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戴维先生,感谢您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中国人看来,这是一种义举。改天在下一定与家父、家母一起,设宴致谢;也感谢您对小辰的关照,家母一直牵挂,让我来接她回去,您看……”自己有那么多话要问小辰,这位美国记者在一旁,说话可不怎么方便。 闻言,戴维微微皱眉,转头看着许良辰,凯瑟琳,你愿意跟他走吗? 许良辰想了想,自己本不想就这样回去表哥那里,而且江姨丈一场生死惊险刚刚回来,自己也真该过去看看,于是笑了笑道:“戴维,江博士脱险归来,我该去看看,姨妈让竟芜来接我,你就放心吧。” 竟芜?叫得倒是亲热,戴维斜睨了江竟芜一眼,冷面大少尚纠缠不清,想不到又出了一个青梅竹马江公子,难道自己追求佳人之路,注定艰难甚至劳而无功?……中国有句话,叫做蚌鹤相争,不知道用在此处效果如何? 想到此,戴维笑了笑柔声嘱咐:“也好,那我就不送你了,凯瑟琳,保重。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 凯瑟琳,既然来了,我是不会放弃的!有些事,你不愿意做没关系,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倒要看看,谁可以阻止我爱你! 戴维眼中炽热的执着,令江竟芜不由心中一动,沉思地又看了他一眼,戴维脸上的情绪已经迅速平复,有礼地和他们告辞,上车而去。 江竟芜拉开车门:“小辰,上车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许良辰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一滞,她当然清楚江竟芜想说的是什么,他若是再问起那个话题,自己该怎么回答他? 眼前情形由不得她闪避,许良辰只好笑了笑坐到车上,江竟芜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车灯亮起车,车身优雅转弯一个掉头,滑进五彩霓虹的夜色中。 “竟芜,姨丈的身体怎么样?”看了看似乎全神贯注开车的江竟芜,许良辰决定避开那个话题,于是先发问道。 “父亲的身体还好,因为消息传出来的及时,各方的关注和反应也很快,北方军政府还没来得及敢动粗。”江竟芜看了她一眼,面上表情淡淡地回答道。 “那廖姨呢?那天通电话,她焦灼地都哭了……接着又北上接你们,身子吃得消吗?”江竟芜不多说话,许良辰无奈,只好接着问道。 “妈瘦了些,人也憔悴,但身子还好,你放心吧。”江竟芜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声音里似乎有着淡淡的疲倦。 “……你去北平,情形怎么样,还顺利吗?”许良辰从幼时便和江竟芜相伴长大,对他的性情当然熟悉。江大少大多时候是温文儒雅和通情达理的,但若是钻了牛角,却极之倔强,令人头疼。很是无奈地暗暗苦笑,许良辰调节气氛地继续提问道。 车子驶过一个军车来往繁忙的码头,江竟芜似乎很关注外面的情形,许久没有回答,半晌方说道:“我只希望以科技救国,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他们也不过派了人来游说罢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许良辰意外带着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江竟芜却不再多说,薄唇紧紧抿起,只是认真地开车。 两人沉默着,许良辰只觉车里的气压有些低得自己气喘不畅,于是努力寻找话题:“……回来的路上还平静吗?” 车子猛然转弯,接着停了下来,许良辰一惊抬头。过了码头之后,闪烁的霓虹灯逐渐远去,路灯昏昏暗暗的光彩中,车停在了江边一处平台,她不由询问地向江竟芜看去,却见他熄了火,往座椅上一靠,抱了手臂目光炯炯看过来:“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什……什么?”许良辰被他逼视地闪避了视线:“竟芜,你……想问什么?” “小辰,不管南方还是北方的报纸,都有那样的消息,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江竟芜浓眉紧皱,眼神犀利而无奈:“你不知道,我在北平心里是如何的煎熬——父亲身陷狱中,我爱的女子要嫁做他人为妻——你说,我心里是什么味道!” 许良辰低眉,心情复杂里含着难过,不由自主低低叹了口气,却听江竟芜接着道:“小辰,上次我问你的那句话,你一直没有回答我。我不明白,你究竟在顾虑什么?我们青梅竹马,我对你的情意,你应该知道的。”江竟芜伸手蓦然握住她的手:“小辰,只要你答应,其他的事我来处理。他段奕桀权重势大,但总也要讲道理,而且未必我就怕了他!” 许良辰用力一挣,江竟芜皱眉,手上越发用了力气,声音却温柔了不少:“小辰,你回答我。” 两人各怀心事,没有注意到后面一台车尾随到了平台,观察了一会,便悄悄离去。不久,一个神秘电话打到了段奕桀的办公室。 许良辰动了动唇,复又低眉:“……竟芜,我……”眼前闪过段奕桀炯炯的黑眸,许良辰急忙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江竟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我是搞军备的,国内几大军阀都曾派人到德国找过我,北方军政府这次抓了父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逼我投诚……” 许良辰心下一愣,江姨丈被捕竟还有这样的原因?竟芜这次北上,是不是发生了其他的故事?正想着,江竟芜冷哼了一声:“他段家父子不过手握中国半壁江山,他若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朋友妻不可欺,这道理段奕桀不会不懂……小辰,只要你答应,我去和段奕桀谈……” 听到这里,许良辰才明白江竟芜的心思,心头不由一沉。不管怎么说,南方军政府自建立以来,南部中国才得以稳定,而段家父子开明大度,比北方军政府更加重视民生,对外也更加独立自主,积极收回国权,竟芜一趟北去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顺次想下去,许良辰心里更加担心。若是只为自己,江姨丈对竟芜的想法会怎么想?而这次江姨丈脱险,大帅府也动用了暗线,竟芜和北方军政府若有接触,他们会不会有所知觉……一惊之下,许良辰反手握住江竟芜的手:“竟芜,你不要糊涂!” “我想的很清楚。”江竟芜固执地说道:“我提倡科技救国,但不会盲目认为段家就代表着中国。小辰,我重视的是你的态度……不管在哪里,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就象我的父母。” 看着眼前佳人的俏脸,江竟芜温柔一笑:“我会赚钱养家,你什么也不必辛苦——就像母亲那样,做个幸福的贤妻,温柔的良母——我们举案齐眉……”仿佛感受到了这样的幸福,江竟芜话语轻柔如梦。 许良辰抽出自己的手,心慢慢沉了下去——其实,竟芜求婚,她迟疑的只有一点:竟芜在女子出去做事这件事情上,一直和江博士一样有些大男子主义,他始终认为男子该养家糊口建功立业,女子最大的幸福和价值就在家庭——他最大限度能接受的工作,不过就是学校的先生。 可自己脑海中深刻着母亲的亡故,经过多少坎坷和努力才争取到读书、和男子一样为社会做贡献的机会。自己喜欢这些工作,结婚便要放弃,自己怎么会甘心?想到这里,有些迟疑地,她再次试探地询问:“竟芜,这次姨丈脱险,你不是说报纸上那些报道是不是也起了些作用?《纽约时报》上那篇评论,你看过吗?觉得……写的还确切吗?” “嗯,这次父亲能脱险,报纸上的舆论导向功不可没。”江竟芜点点头:“那篇评论,我一读便知道是你的手笔,写的很不错!” “……对姨丈,我了解至深,而且,”许良辰看了看江竟芜:“我……喜欢这份工作。” 江竟芜没有听出许良辰的话外之意,他颔首笑了笑:“父亲看了,笑着说你太夸他了,不过还是称赞道,文字犀利流畅,是大家笔法。”他很是宠溺地看着许良辰,话音怜惜:“不过,小辰,你是个女子,还是不要做这些引人注目、有危险的事好——有我呢,你只要好好的,我就开心。” 竟芜还是老样子,许良辰叹了口气,决定开诚布公,她直视着江竟芜的眼睛,认真说道:“竟芜,我很努力地读书,不是只想自己有一份幸福的生活——女子为什么不可以有追求?为什么不可以以国计民生为责任?我不想只做个贤妻良母……” 江竟芜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地无奈一笑,倔强的小辰,当年每当谈起这个话题,两个人就是一场争论,最后总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不了了之,想不到事隔多年,她还是依然没有改变。 “小辰,想不到你还和当年一样好强,”江竟芜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明白,在社会上做事,并不容易,女人天生就是让男人心疼和宠爱的,遮风挡雨这类粗活,当然应该由男人来做。” 许良辰斜了他一眼,不得不争:“竟芜,你在国外读书多年,思想怎么还这么保守?那里的女人也埋没深闺?” “当然,”江竟芜理直气壮:“你知道,欧战之前,国外的女人一旦结婚就完全附属于丈夫,同样是不出家门的。欧战爆发,男人被征去作战,留下的只有老幼妇残,养家做事才轮到女人——于是女人出去工作,挣钱养家,和男人一样的工作,她们的工资相对却少的多。这还是特殊情况下的无奈之举,不能用作范例。” “那我呢?如果我们在一起,你是不是还是反对我出去工作?”想不到长大后的江竟芜比以前更为固执,许良辰暗暗叹了口气,直视着他不得不争。 “……”江竟芜没想到许良辰转了一圈,似乎话里大有深意,冲口要出的肯定回答不由噎住:“小辰,你……女人被丈夫心疼有什么不好?做个名媛千金、为人尊敬的贵太太有什么不好?何必非得出来做事和男人一争短长?你看我妈妈,做江博士太太不也做得有声有色?” 许良辰看着窗外,江上、两岸灯火点点,那些近年新出现的高层建筑,在迷离的灯光中仿佛笼着一层轻纱,江上渔火,照着潋滟的水波,恍如流光岁月,明明已经远去却恍然旧梦重来。她半是无奈半是伤感地笑了笑,竟芜,我们一起长大,你是了解我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固执,始终不愿给女人一个广阔的空间? 看着她的乌云般的发,失了力气般的无奈,江竟芜心中一滞,隐隐感觉有些不妥,急忙道:“小辰,我们之间有什么都好商量,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多想。嫁给我,好不好?”伸手从座位旁拿起一支玫瑰,深情款款递过来。 许良辰看着他温润如玉的眼睛,手却沉重千金,竟芜无疑是深爱着她的,今生今世都愿意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她,却不愿做一棵依大树而生的藤萝…… 许良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江竟芜不由有些心慌,怎么了?小辰难道真的不愿意?他心急了,欺身过来按住许良辰,呼出的热气带着急促的迫切:“小辰,答应我……” 许良辰闪避不开,抬手推他,无奈力气相差太大,被他越按越紧,心慌意乱之下,不由伸手到旁边一把拉开车门,欲要起身抬头却是一愣! 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身后不远处,灯光朦胧,许良辰却一眼认出来,那人正是段奕桀。 她愣着没动,江竟芜感觉到了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浓眉不由紧紧皱起来,手里却不由自主放松了。 段奕桀看到车门打开,已经慢慢走过来,站在车子旁边,他眸光灼灼看着许良辰。接到那个电话,自己匆匆带人出来沿江寻找,找到这里才见到两人坐在车里。自己眼皮底下,竟把良辰带出来,没想到,这江署长还真是个人物! 对着眼前的佳人,段奕桀慢慢伸出手:“良辰,我来接你。” 许良辰垂下羽睫,没说话也没有动。 江竟芜从另一侧下车,走过去,淡淡一笑:“大少,小辰和我有些事要商量,抱歉。” 段奕桀抬眉斜了他一眼:“我知道。说完了吗?天不早了,明天还有些事需要和孙市长、大小姐见面,良辰,可以走了吗?” 许良辰没说话,江竟芜笑着接话道:“大少,我认为,男人之间的事不妨男人解决,何必拉扯上别人?” “哦?”段奕桀微微勾唇,曼声说道:“江署长这话说的有道理。你想怎么解决?是不是转身向北?男人大丈夫,这行径不大光明磊落吧?” “彼此彼此,”江竟芜讥讽地一笑:“富贵权势令人畏惧,但是不能逼迫女人……爱吧?” 段奕桀眸光一暗,薄唇轻勾冷冷道:“一时的感觉,代表不了一世;只要用心呵护,小苗终会长成大树。” “大树早已参天,何必费事再等什么小苗。是吧,小辰?”江竟芜斜瞅他一眼,看来这家伙还真的喜欢上小辰了呢,小苗?哼,我和小辰青梅竹马,感情之树早就长大,她会等你?想得美! 许良辰心情起伏,根本无意参与两个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见火开始向自己烧过来,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淡淡说道:“两位慢慢聊,我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向大路走去,那里有来往的黄包车。 段奕桀微皱剑眉,转头向罗宏义施了个眼色。 罗宏义跟随他多年,当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大少所指,迅速向前几步,来到许良辰面前,抬手敬礼,笑容可掬:“二小姐,车子马上到。” 没等许良辰谢绝,精灵如猴的司机已经一脚踩下油门,本就在一旁不远处的车子风驰电掣疾驰而至,转眼横在许良辰面前刹住,正正阻住了她的去路。 罗宏义疾步向前拉开车门,又是一礼:“二小姐,请!” 段奕桀斜眼看着这一幕,转头对江竟芜缓声说道:“天晚了,改日我设宴专请江署长,我们好好讨论下‘男人的问题’。告辞!”说完,大步向车子走去。 面前是横着的汽车,拉开的车门,罗宏义含笑相请,身后,传来段奕桀坚定有力的脚步声,许良辰明白,自己别无去路。回头看了江竟芜一眼,她慢慢转头,垂下眼帘,坐进了车子。 段奕桀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江竟芜一眼,上车。 车子瞬间融入了迷离的夜色。 江竟芜手扶车门,叹了口气,今晚虽然话没说完,他却隐约明白了许良辰始终不肯答应婚事的原因——难道自己错了吗?小辰为什么这样倔强,就为了这样的小事不肯答应?看着江上迷离的月色,江竟芜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自古到今,女主内男主外,父亲和母亲一生相爱,不也是这样过的?作为江博士夫人,母亲每每说起,总是充满自豪,他们琴瑟和谐,相敬相爱,是自己心中夫妻、家庭的楷模;爱她,就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给她一份安定、幸福的生活,这也有错?小辰,你究竟想要什么? 出来做事,对你就那么重要?我不相信你不爱我,既然爱我,怎么就不能接受我给你的家和心意?你不是也说父亲、母亲的爱情令人羡慕?为什么还要拒绝?……江竟芜觉得自己想不通,很苦恼。 上了车,段奕桀一直没说话,他微皱了剑眉,神情严肃,似乎正认真考虑什么难题。许良辰悄悄从眼帘下斜睨了他一眼,也没作声。 车子直驶竹苑,一直进了大门才停下。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许良辰的居住走去。 月如银盘,挂于皓空,微风拂过,竹影摇动,许良辰看着路灯下拖长的影子,眼神迷离如她自己也看不清的心事。 转过小径,便是内院,周围一片静谧,不经意间抬头看去,许良辰又是一怔。 走进内院的青石板路两侧,是一点点跳跃的烛光,连成一条光带,光带旁边是一支支带露的玫瑰,一直到门前。清风吹拂烛影摇红,花香轻飘,渲染出一种梦幻般的浪漫。 许良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段奕桀,他淡淡勾唇,微微一笑:“良辰,谢谢你回来。” 许良辰眨了眨眼睛,段奕桀说什么?自己本来以为这冷面大少一定会勃然大怒,秋后算账,谁知他就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等她多想,段奕桀大掌握上她的小手,拉着身子有些僵硬的许良辰沿光带和玫瑰向室内走去。 踏进房门,客厅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红木餐台,两把椅子,餐台上铺了素色的巾布,香槟镇在冰桶中,烛光下冒着丝丝白雾,细长的水晶香槟杯旁边,是一束难得一见的黄玫瑰,朵朵盛放娇艳欲滴。几个烛台,放在四角,烛光营造出浪漫如仙境般的背景,美仑美奂。 “据说,烛光下的玫瑰求婚,是最浪漫的场景,我希望自己能有好运。”段奕桀绅士地拉开椅子,请许良辰入座。 许良辰慢慢抬头,这场景差点让她的心没了抵御的能力。 段奕桀优雅地举起酒杯,目光炯炯,宠溺深深:“良辰美景,永生不忘。良辰,你可愿今生与我同醉?” 杯中软黄的液体,在烛光映照下,冒出珍珠般的细泡,许良辰默默低眉,心中百味杂陈,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段奕桀举杯一饮而尽,取了一支玫瑰,走过来,抬手簪上她的长发,玫瑰的清香混合着酒香、发香,他低头,似有若无轻轻吻上她的鬓。 许良辰心中一颤,耳边听的他低沉而轻柔的话语:“良辰,嫁给我……” 若是两情相悦,这一刻,必定是自己最幸福的霎那……许良辰心里幽幽一叹,慢慢直起身子:“……对不起,夜深了,我……” 段奕桀舒了口气,似是隐隐约约的叹息,他点点头:“好,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深深看了许良辰一眼,慢慢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近而远,直到再也听不见,许良辰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发了呆…… 院门外,段奕桀看着窗户上烛光映出的那个影子,也痴痴呆住……我愿这月色,这烛光,这花香,永远陪伴着你……良辰,什么时候,你才会为我打开心门? 次日,当许良辰醒来,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她抚了抚有些隐痛的额,记得昨夜心中烦闷,便喝了两杯香槟,后来似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撑住起身,刷牙洗脸,走到客厅一看,一切还如以前,桌子、玫瑰、香槟,全无踪影,再看看阳光灿烂的院子里,依然绿草如茵,鲜花盛开,那些烛光、玫瑰似乎从来没有过。 许良辰正有些愣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大姐美辰喜悦的声音响起来:“二妹,你可回来了,哪有眼看婚礼要举行了,还只顾公事忙的家也不回的新娘子?” 许良辰闻声回头,见表嫂蔡凤歧和大姐笑嘻嘻走进来,来不及计较大姐说的话,急忙迎上去:“表嫂,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你忙的不回家,我们可不就来了?”美辰笑的花枝乱颤,看得出极是欢喜:“眼看婚礼都要举行了,礼服还没试呢,我和表嫂正着急,四夫人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你这几天有空,请我们来竹苑陪你住几天,顺便把婚礼要准备的一些事办了……” “大姐,这……”许良辰笑容一滞,正想着怎么和表嫂大姐说清楚,就听蔡凤歧笑着说道:“二妹对这婚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二妹,你可千万不能糊涂,”许美辰急忙劝道:“这些日子,不仅卢夫人和大帅府其他几位夫人为了婚事,多次找我和表嫂商量,连段老夫人也抱病见过我们两次,一再嘱咐,不能委屈了二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二妹放心,这次婚事一定会轰动大半个中国……大帅府至为用心,我们许家,再不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大姐,不是,我……”许良辰有苦难言,大姐身上洋溢出的从未有过的快乐让她心里酸酸的。 作为许家的长女,美辰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得到过应该得到的祝福和期许。在封建思想严重的世家大族,女儿是完全没有份量的。而生下女儿的母亲,也被忽略和轻视……美辰小小年纪,便见识到了人世的寒凉。后来,两个妹妹相继出生,许家亲族许多人暗地里蔑视地呼母亲为“瓦窑”,“烧”出来的全是赔钱货,性格温良的母亲背人处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母亲过世,三姐妹在家中更被视为多余,懂事的美辰,处处呵护着两个妹妹。 性子刻薄的五姨太,冤枉良辰拿了她屋里的一个翡翠玉镯,去当铺当古董被人奚落的父亲回家,不问情由拿起鸡毛掸子便打。美辰跪地求情不得,扑上去死死护住妹妹……那殷红的血流淋漓,许良辰此生难忘。大姐额角那处小小的疤痕,也是那时留下……晚上,三姐妹抱头饮泣,小小的良辰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大姐快乐…… 母亲过世,小妹还是幼儿,雇来的奶妈是势利眼,对失了母亲又没有父爱的孩子冷嘲热讽照顾马虎。半夜佳辰发烧,父亲不理姨太太们更是冷眼旁观,还是大姐带着自己、抱了妹妹偷偷出门,走了几个时辰找到外婆府上,好歹救回了佳辰的性命……夜风中,那两个相依相扶的瘦小身影,终生刻在许良辰的记忆中…… 后来,三姐妹终被只顾抽大烟、娶姨太太的父亲赶出家门,来到孙家,懂事的大姐乖巧机灵,在温厚的外祖母、表哥表嫂和背后议论讥讽的佣人们之间,小心周旋,努力维护着两个妹妹幼小的心灵。后来,又主动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两个妹妹,自己早早出嫁,把攒下的私房补贴妹妹读书所需…… 想起大姐的世俗,许良辰只有心疼,这些并不是天生,生长深闺的大家小姐哪会深味这些世态炎凉?许家凉薄,母亲早逝,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一个女子战战兢兢不能展颜。 “……这些年,美辰总担心你和三妹。”蔡凤歧拉了许良辰姐妹坐下,笑拍着许良辰的手说道:“这下好歹争了口气,这些天许家人没少上门,都给你表哥撵了出去……这些人攀高踩低,再也想不到良辰竟成了堂堂正正大帅府的少夫人!……” “二妹,姐姐终于扬眉吐气了……”美辰红了眼睛:“就连你姐夫那一家小人,也再不敢是那种嘴脸,这些日子谁见了大姐不笑的象朵花儿?……” 看着美辰含泪的笑颜,许良辰心里百味杂陈,大姐的夫家也不是宽厚人家,听说几次要姐姐向表哥讨要职位、好处,被大姐拒绝之后,就变了脸色,连姐夫为家人所逼有时也对大姐甩脸子,美辰的日子并不好过…… 应下自己并不想要的这桩婚姻,只从小处说,便会给大姐带来安心和快乐,从此或许自己可以照顾美辰,照顾小妹;在表哥、表嫂需要的时候,有能力回报他们的恩情;母亲的坟前,也可以多上几柱香……而拒绝这桩婚事,就算段家高抬贵手,自己也是要离开燕州的,从此海角天涯人各一方,对表哥和大姐、小妹来说,自己无疑是自私的。 一直翻滚在心中的念头,再次真切地浮现,许良辰暗暗叹了口气,她做不了知恩不报的小人…… 正说着,丫头走进来笑着禀报:“二小姐,社会局派了人来,说给您试婚纱呢。” 社会局派人?许良辰有些不解,蔡凤歧笑道:“大少说,这次大婚既要盛大又要节俭,所以报名参加集团婚礼呢,你该知道吧?” 许良辰未及回答,美辰已经接话:“本来,我还怕委屈了你,是大帅夫人亲自来找我和表嫂说情,婚纱等都是大少亲自过问,请了法国设计师设计手工制作的,虽说比不得大帅府举行的婚礼尊贵,可既对社会有益,为灾区出了力,也是好事。” 正说着,丫头带了两个年轻女子走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个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 走在前面的年纪稍大,看得出和蔡凤歧、许美辰不是第一次见面,笑容亲切恭敬地与她们打了招呼,转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许良辰,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接着笑容可掬说道:“我是社会局的工作人员吴爱英,给二小姐送婚纱来的,请二小姐试试,不合身好修改。” 美辰和蔡凤歧客气地让座、致谢,接了婚纱过来细细打量,看着眼前绯色的喜服,婚嫁的真实感骤然迫近,许良辰不由自主地心急跳数下,闪避了视线。 “我的二小姐,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正心绪翻滚,不知如何是好,门外传来吴雯绢带笑的调侃。厅里的人不由抬头,却见卢夫人和四夫人正笑着走进来,吴雯绢摇手阻止了一旁要通报的丫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集团婚礼可是在大广场举行,新娘子是不能藏起来的,几十对新人里,我家少夫人可要一枝独秀,这婚纱有一点不合身都要不得……” 走近了,卢夫人端庄优雅地和蔡凤歧、许良辰姐妹打招呼,吴雯绢却只顾围着许良辰转了一圈,方笑嘻嘻说道:“吴小姐,参加集团婚礼的新人你大多见过,我们还是本家,你给我说实话,我家新娘子是不是最美的那个?” 卢夫人笑着瞅了她一眼,吴爱英急忙笑道:“四夫人请原谅……说实话,我还真没比过,不过刚才走进来看到二小姐,便看得我一愣……” 吴雯绢笑着指她:“都说你是社会局出了名的老实人,也会玩儿这些抑扬顿挫了,快些说,别卖关子,看的愣什么?” “二小姐不仅眉目如画,这通身的气质,当真是无人可比,我也算见过不少世家闺秀,还是看愣了呢。”吴爱英一边说一边看着许良辰,连声赞叹。 大家都笑起来,许良辰动了动唇角,低头无语。 “这么热闹,你们看愣了什么?”门外又有人走进来,却是段奕桀的声音。 吴雯绢回头,笑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看什么,看你媳妇呢。” 许良辰听她说的毫无遮掩,不由悄悄起身,往后面坐了去。 段奕桀大步走进来,喊了声“妈,四姨”,接着和蔡凤歧、许美辰打招呼,看了许良辰两眼,方道:“婚纱做好了?这次本来选的是白色,后来大家建议遵从国人的习俗,用了喜庆的绯红,四姨,您觉得怎么样?” “呦,这你就问错人了,”吴雯绢狡黠地笑道:“着婚纱的,可不是我……正好,我们都在,老大,既然来了,侍候你媳妇试试去,也让我们看看什么叫倾城国色……” 段奕桀勾唇一笑,却没有拒绝,大步走到许良辰面前,微微俯身:“良辰,去试试婚纱?”话说自己还真是想看看呢。 许良辰情悄瞪了他一眼,这什么人?四夫人故意开玩笑,你听不出来?还真的要去试试啊?吴爱英已经十分有眼色地拿了盒子过来:“二小姐,请”。 众人笑着看过来,许良辰无奈,只好站起身。 上了楼,许良辰带着吴爱英走进内室,转身,淡淡抬眉瞅了段奕桀一眼,无声将门关上,差点撞到的段奕桀伸手摸了摸鼻子,看着关紧的房门摇头苦笑。心里却隐隐好奇,门后的公主会变成什么模样? 在铺了地毯的走廊来回走了几趟,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咦,老大怎么给人关在门外了?哈哈哈……” 吴雯绢笑嘻嘻走上来,看了关紧的房门一眼,鬼鬼祟祟道:“吃了闭门羹啦,等着,四姨帮你。”说完,抬手敲门:“是我,吴小姐请开门——” 房门应声打开,吴爱英有些兴奋地笑道:“不愧是大少选的婚纱,二小姐穿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话没说完,吴雯绢已经疾步走了进去,看到眼前的情形,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她的身后,段奕桀也呆呆愣住。 婚纱的设计很简约,而且有些保守,修长的立身,长长的后摆,荷叶袖宽松垂落,绯红的喜庆奢华中,人美如玉,雪肤凝脂。配上许良辰难画难描的独特气质,清纯中隐着尊贵,清丽中含着优雅,说不出的动人。 众人正暗暗赞叹,段奕桀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顶镶了钻石的华冠,走到许良辰身边,抬手便要给她戴上。 许良辰微微闪避,段奕桀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动,扯到头发会痛。”说着,扣住她的胳膊,很细心地帮她戴好。 他丝毫没在人前掩饰对未来妻子的爱意,做得自然大方,许良辰却又羞又窘,涨红了一张俏脸。看着眼前的情形,门口的卢夫人笑得若有所思,许美辰感动地直抹眼睛。 表嫂和大姐陪在身边,婚前的一些事总有人过来商量,许良辰再没有时间和空间想自己繁杂的心事,知道再躲不过,便也放开了心怀任自己浑浑噩噩,既是他一定要娶,既是大姐她们都希望自己嫁,那就嫁吧,没有什么感情的两个人,娶了又能怎样,嫁了又将如何?就当是换了一种生活环境罢。 婚礼前一天晚上,晚饭后不久,蔡凤歧和美辰早早回去准备次日的大礼,许良辰刚在书房坐下,便听到有人敲门,“进来……”两个字还没说完,房门被推开,一身便装的段奕桀走进来。 许良辰微怔,燕州习俗,婚前几日两个人是不见面的,所以她没想到是他。 不自然地站起身,淡淡抬眼看了看段奕桀,许良辰没吭声。段奕桀走到她面前,站住,黑眸灼灼看着她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幸亏婚礼就要举行了,丫头这样下去可不行,小脸越来越清减了呢。 “怎么,吓到你了?”段奕桀勾唇一笑:“我睡不着,想在明天前,见你一面……我已经和表嫂她们说好了,不用派人来接,等会我送你回去。” 今夜许良辰要回孙府。不管怎么说,那里有外婆、表嫂,也算是至亲,出嫁的女儿要有个娘家。 “……”许良辰依旧没说话,段奕桀也没再多动,回身看了看她,从椅子上拿起许良辰的外套道:“走,我陪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许良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去半山。”段奕桀只说了三个字,许良辰却不由自主抬头,愣愣看着他。 “我陪你去母亲坟前上柱香,”段奕桀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白天不大方便……你长大成人,现在要出嫁了,也该和母亲说一声,走吧。” 这念头许良辰不是没有过,但见表嫂和大姐都兴冲冲一心扑在婚礼上,便也没讲出来,却想不到段奕桀竟有此心思,心里一暖,情不自禁低低说了声“谢谢”,段奕桀看她一眼:“良辰,不要谢我,明天起,我就是你的丈夫,岳母也是我的母亲。” 见许良辰神情复杂,段奕桀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走吧,天不早了,快些去,你早些回去歇着,明天还累着呢。”不等许良辰回答,已经拉了她走出来。 母亲对丈夫,对许家伤透了心,过世前留下遗言,身故后葬回半山,葬回父亲家族的墓地。过世后许家为了面子却坚决不同意,还是表哥他们力争,才遂了母亲的遗愿…… 许良辰想着心事,没留意到一旁段奕桀怜惜宠溺的目光。昨天和孙孟林一起去半山,听他说起三姐妹幼时的苦楚和困境,令他对这个倔强的丫头有了新的认识。良辰,你以前的苦我无法补偿,请允许我在今后的日子里照顾你,爱你,好不好? 到了半山,月亮正要升上来,母亲偏于一隅的孤坟前,已经点起了白烛,祭品放的端端正正,一束素色康乃馨就在坟前,许良辰看着这些,再看看段奕桀,心里升起难言的况味,是感激,是感动,还是……她说不清。 段奕桀走过去,在坟前跪下,认认真真跪拜了,沉声说道:“岳母大人,谢谢您生下良辰,明天她就要嫁给我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她,疼她……”说着,洒了祭酒,起身看了看许良辰,悄悄招呼了罗宏义等人走开去。 良辰自幼丧母,与长姐、幼妹相依为命,经历坎坷;最近又被自己追得紧迫,看她的样子,心里定有许多苦楚,就借着今夜,让她好好发泄、放松下,和自己在一起,未来的岁月她恐怕也难得轻松……站在远处,看着许良辰肩头颤动的背影,段奕桀既感慨又心疼。 许良辰看着母亲覆了新土的孤坟,泪水无声滑落,点燃香烛慢慢跪拜下去,泪水如雨洒在身下的泥土上……母亲,女儿已经长大,要出嫁了,您放心吧,我会照硕大姐和小妹…… 听着身后隐隐的低泣,段奕桀心中感慨、怜惜融成一片,对着升上山坡的月亮,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喜欢你,良辰,此生我不会让你再哭泣!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许良辰慢慢抬头,朦胧的泪眼中,山坡处那个挺拔的身影意外地那样清晰…… 或许是哭了一场,身子疲倦;或许是从母亲坟前归来,心里多了些平静,晚上许良辰意外地睡的很沉,早上蔡凤歧来喊才醒转,起身食不知味地胡乱用了早餐,大姐美辰已经带了喜娘准备给她梳发、上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许良辰默默坐在梳妆镜前,低眉垂目任人打扮。喜娘笑着打开她的长发,红木的发梳轻轻滑过,耳边是:“一梳福寿安康,二梳举案齐眉……”的祝福,伴着院子内外噼啪爆响的爆竹声声,许良辰只觉自己心脑皆空,茫然一片。 廖玉凤在蔡凤歧陪同下,眼睛红红从门外走进来,许良辰呼吸一顿,忙起身打招呼,廖玉凤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上下细细看了几遍,方强作笑颜道:“从回来就想见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孩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嫁,廖姨把你当亲生女儿……” 许良辰一阵心酸,想起她从幼时对自己的照顾和殷殷期盼,不由内疚,郑重行了礼,强自笑道:“从今天,我便喊您妈妈,请妈原谅良辰辜负您的期望……” “好孩子——”尽管心里不无疑问,但廖玉凤疼爱良辰的心却一如既往,看着她红了眼圈,心疼地一把搂在怀里,连声劝慰。 过了一会儿,亲手照顾着许良辰换了嫁衣,给外婆行过大礼,大帅府的花车已经来到门外。 吉时到,傧相引领着许良辰下楼,鞠躬拜别外婆、表哥、表嫂和大姐等一众家人,许良辰心情复杂地上了车,看着她的身影,廖玉凤的泪终于无声无息落了下来……傻儿子从那晚回来,就一声不吭,问他也不说话,今天和以后,还不知他日子怎么过呢。 军政府大门前广场上,婚礼即将开始,新娘们已经准备鱼贯走出化妆室。 这两年,西风东渐,新式婚礼在燕州虽然得到进一步发展,但对一般民众来说,婚礼无疑仍旧是费时、费钱和费力的,段奕桀不仅倡导、促成这样的文明婚礼,居然还开明地将大帅府的喜事做了号召,这实在是许良辰和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她最后一个到达化妆室。 外面的音乐已经大声响起来,婚礼即将举行。 新人们的亲属凭事先领到的入场券,已经在广场中间的嘉宾区就坐,主席台上,军政府首脑和请来的证婚人——燕州的名流和大学的校长们,也已经到位。 身着深色西装,暗红色领带,黑色皮鞋的新郎,在化妆室门口依次找到自己的新娘,新人们双双挽着手,在军乐进行曲声中步入会场。 无数双眼睛,新闻记者的镁光灯,纷纷对着化妆室门口,英俊潇洒的少帅手捧鲜花已经等在那里,新娘呢? 骤然间,周围一片抽气声,闹哄哄的会场一角,突然安静了下来,许良辰在伴娘的陪伴下,步出化妆室。 一抹惊艳从段奕桀灼灼的眸光中闪过,他蓦然间有一丝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竟舍得把这样的美景良辰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第六十三章 明明是同色同款的婚纱,穿在这位新人的身上,却显得那样美如云霞,简洁的线条更显她身姿修长窈窕,袅袅如柳;华冠挽起一头青丝,衬得那张俏脸肌肤如玉,眉眼如画;蓦然出现在人前,她淡淡垂下了小扇子般的羽睫。白皙的俏脸似有若无染上了淡淡晕红,容色倾城。 灯光乍起闪闪烁烁,人群中议论声蜂起,闹闹轰轰。许良辰低眉,心一阵阵乱跳起来,说不出是慌,是忧,还是惧,只觉心绪难宁。两旁的女傧相走上来,一只手轻轻扶住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良辰,是我。” 许良辰听到段祺萍的声音,不由微怔,想不出她什么时候也成了自己的伴娘,但心里却没来由地稍稍安定了一些,平静下纷乱的思绪,淡淡一笑,在祺萍的相扶下慢慢走出来,众人不由鼓起掌来,段奕桀勾唇浅笑,伸出手臂。 羽睫轻抬,许良辰略一迟疑,祺萍在一旁推了她的手送过去,许良辰只好伸出带了与婚纱同色手套的左手,有些不可自知的颤抖着挽上了段奕桀的右臂。 音乐声大起来,司仪宣布婚礼开始,并宣读新人名单,新郎新娘按照名单顺序,两对一次轮番登台,向主席台一鞠躬,双方相互一鞠躬,向证婚人一鞠躬。 等所有的新人雁翅而立,燕州市长孙孟林站起身,发表主婚词:“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管人世怎样轮回变迁,结婚这件终生大事,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的地位却从未改变过。” 看了一眼挟臂并肩、英气逼人神采飞扬的段奕桀,许良辰唇角轻弯,隐隐苦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自己的这桩婚姻就是人们所说的孽缘吧?这样无爱的婚姻能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段奕桀黑眸微眯,斜睨着婚纱映衬下如画眉目、宛若天使的许良辰,唇边一抹似笑非笑,心里却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良辰,我一定会让你打开心门,既然执子之手,我们一定会与之偕老。 看了一眼台下垂了眉眼明艳照人的表妹,孙孟林接着说道:“几千年来,中国的传统婚姻一直实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仪,极尽繁琐。为改进习俗,提倡节简,尊重婚礼起见,我们参酌中西礼法,吸取西式婚仪的隆重简便,倡导本次集团婚礼……爱情是世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事物。爱酿制的婚姻,是世间最美的笑颜。今天,我们为这场婚礼而贺福。”孙孟林深沉明亮的话继续响起在耳畔:“现在,主婚人要求你们,在心灵的秘密要宣布之时,请新郎们回答——” 他抬头看向新郎,目光在段奕桀脸上停住:“你愿意娶身边这个女子为妻,爱她、珍惜她,无论贫富或是疾病,至死不渝吗?” “是的,我愿意。”新郎们回答道,段奕桀的声音坚定而沉静。良辰,你听到我的心声了吗? 因为靠得近,听得到身旁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仿佛发自心灵深处,许良辰微微一怔,从轻纱下抬眉悄悄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无意间正撞上段奕桀明亮的黑眸,那灼灼目光令她心里不由一颤,扑通扑通急跳似乎漏掉了一拍。 正心神摇曳间,却见孙孟林已经落座,东南大学校长余牧之先生代表证婚人,高声唱诵白话词《西江月》以祝贺婚礼: 昔日章台弱柳,今日南国佳人。鸳鸯乱点谱翻新,市长孟林姓孙。红烛西行几对,春宵一刻千金。婚姻何必定条陈,缛礼繁文好省。 然后,新娘、新郎交换定情信物和戒指,诸证婚人向新人赠送结婚证书和纪念品,新郎新娘谢主婚人、证婚人,并向围观的民众鞠躬,人群中掌声雷动,鞭炮齐鸣。 礼毕,新郎新娘在音乐声中摄影留念,步出会场。 段奕桀勾唇浅笑,挽着许良辰的手,随了队伍缓缓走出去。 他们的头顶上,飞洒着粉红色的康乃馨花雨。花雨缤纷,乐队的音乐依旧如阳光般弥漫倾洒。 看着主席台上鼓掌的政府官员,周围民众的笑脸和中外记者们的相机,许良辰忽然明白过来,借助这一场婚俗变革,南方军政府第一次作为国家力量,介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婚礼中,国家在场的嵌入,迅速将政府倡导的意识形态,润物无声地渗入到了民众的日常生活,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国家和政府”的存在,进而认同政府的权威。 从这点上来说,集团结婚也是一次政治仪式的捏塑,它将政府的意志,透过婚仪的变革,传达给了民众。原来,段家父子倡导的集团结婚,也是军政府一次隐性权力技术的实践。 若有所思地悄悄看向身旁那个英俊的男子,许良辰不由好奇,年纪轻轻,段奕桀竟这般高瞻远瞩、滴水不漏? 穿过花雨缤纷,人声鼎沸,车子驶入大帅府广场。今天既是大帅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又是长子大婚,双喜临门,那种从内里洋溢出来的喜庆是平素难以比拟的,自是席开盛宴,礼待贺喜宾朋。 坐在帝国酒店的顶层,看着远处大帅府周围的一片人声如潮,鞭炮声声声入耳,丹尼尔叹了口气:“戴维,事已至此,你不要再固执了,中国话说这叫罗敷有夫,你还能怎么样?她若是爱你,怎么会嫁给他人?你还是不要再难为自己……” 戴维仰头喝了口啤酒,整夜难眠的脸上有些憔悴,眼睛红丝遍布,他视线直直盯着那一片热闹喧嚣,半晌才说道:“丹尼尔,你知道今生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丹尼尔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不应该入了新闻界,”戴维皱眉:“我应该和你一样,去政界;势,的确是好东西……丹尼尔,她有苦衷和无奈,我帮不到她……”说完,戴维踉跄着脚步,向楼下走去。 丹尼尔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接着快步追上去,问道:“你真的想进政界?……” 太阳升起在国酒店顶上,灿烂的光辉照着人世间说不尽的喜悦哀愁。 大理石铺地的广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车如流水人潮涌动,帅府高大气派的门楼上深绿色琉璃瓦映着灿烂的阳光,照着人世间难得的一份盛景,笔墨难描;只见人流络绎不绝,军警们持枪荷弹在维持秩序。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帅府朱漆大门前,彩棚高搭,上书八个大字“双喜临门贺喜赈灾”——下列书案数张,大帅府派出的工作人员正忙着给收到的赈灾贺礼上册登记,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贺礼堆起的小山。 车子在广场停下,段奕桀微微侧首勾唇一笑:“收到的贺礼还真不少,也算是为灾区出了一份力,良辰,今天让我们锦上添花,可好?” 许良辰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人群已经围拢过来,透过车帘,许良辰只看到拥挤的腿脚各种色彩的衣衫,听到熙熙攘攘的声浪,段奕桀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许良辰身不由己,被他带着下了车。 一道道视线从四面八方集中过来,许良辰的心跳的有些厉害,不由垂眼了低眉,按压住心跳随了段奕桀穿过人群往前去。 走不多远,段奕桀停下脚步,许良辰有些意外地发现两人正站在接收贺礼登记处。显然,那些工作人员没想到少帅带了新婚夫人居然来到这里,急忙站起身鼓掌并笑着恭贺。 段奕桀颔首招呼过,转身看着围拢过来采访的记者们和人群扬声道:“谢谢大家!今日奕桀成婚,多谢大家捧场,这些贺礼将全部作赈灾之用,奕桀夫妇愿添绵薄,以表共度时艰之心。”说完,将身上的怀表、金笔等物全部取出来,请工作人员记入赈灾物品。 许良辰低头听着,心里隐约猜测到他的想法,没等段奕桀说话,自动自觉地将腕上的玉镯、玉颈上的项链,甚至发上的珠冠等物全部脱下放到桌子上,人群霎时间没有了声音,无数双眼睛惊诧地看着美丽的新娘。 新娘子居然将大婚的饰物捐献出来?这些婚礼时用过的金银珠玉,按照燕州的习俗,是新娘珍贵的私房,每个人都会好好珍藏,除去时不时拿出来回忆下曾经的美好时光,最重要的是女儿出嫁或儿媳进门时,再郑重传给下一代。 想不到大帅府的这位新娘子,全部捐出来给了灾区;大帅府当然不缺这些首饰,但金玉有价,它们代表的幸福和意义却深长。 “凯瑟琳,是你?!”突然,一个外媒记者惊喜交集地喊道:“原来少帅娶的是凯瑟琳!” “哪个凯瑟琳?”旁边的记者们竖起耳朵,人们七嘴八舌追问。 “就是《国家地理杂志》的那个最美女记者,《纽约时报》那篇社论……” “少帅娶了我们的美女记者?那新闻联合会的事以后可有人撑腰了……”人群议论纷纷。 许良辰微怔,想不到在这里给人认了出来。她不由自主看了段奕桀一眼。 段奕桀微微勾唇,微不可查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色。良辰被认出来,他早已料到,既然是他段奕桀的妻子,就没有可能藏在深闺,良辰也是有抱负有理想的新女性,他愿和她携手,共同面对未来的岁月。 感觉到他镇定带着支持的目光,许良辰抬头,向着人群淡淡微笑,人群又鼓起掌来,认出她的记者挤到前面,一边把怀表、钢笔捐献出来,一边道:“凯瑟琳小姐,祝贺两位新婚大喜,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话音未落,记者们已经乱纷纷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大帅府把所有的贺礼捐给灾区,您想法如何?” “请问,您婚后还会从事新闻职业吗?” “您和少帅是怎么相识的?对这次婚礼您有什么看法?” …… 段奕桀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不动声色将许良辰掩在身侧,一边道:“抱歉,今天也是在下祖母的寿日,请允许我们先给老人祝寿之后再回答大家的问题……灾区民生艰困,请大家号召社会民众,行动起来,一处有难大家支援,便是对我们最好的祝福,谢谢大家!” 说完,抬手向人群敬了一个军礼,许良辰也鞠了一躬,段奕桀拉着她的手,在侍卫护卫下,穿过嘈杂的人群走进大帅府。 人们议论着,不少记者们已经敏锐地找到了新闻的切入点,相互交换着消息,贺喜的宾客见少帅夫妇这样重视赈灾,有人跟着行动起来,登记处霎时又忙碌起来。 远处,停车场,一台黑色轿车里,一个落寞的身影,看着人群簇拥下的许良辰,浓眉紧皱。事情瞬息变化以至于此,小辰,你竟会如此心狠,多年情意,一朝断却?你真的舍得?……抑或,我是真的做错了? 对比车里人的落寞,大帅府前热闹非凡,一群笑语喧哗的男男女女已经闻讯从里面迎出来,围拢来,熙熙攘攘,花团锦簇,说着恭喜开着玩笑,许良辰低了头,在傧相和段奕桀引领下,穿过彩绸飘荡、挂了绢底彩绘宫灯的回廊,和摆满鲜花的中庭,又进了一重门,接着走上台阶,一阵鼓乐之声齐奏,许良辰糊里糊涂被众人拥着踏上了厚厚的红地毯。 里面似乎是一间大厅,摆设华贵而喜庆,男女老少约有百人,大家说说笑笑众星捧月般围着中间一把太师椅,许良辰微微抬眉,却是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衫、满面含笑的段老夫人,一旁是段政勋夫妇,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在他们身后,另一旁却是与段政勋脸庞颇是相类的另一个男子和他的家人。许良辰便知道,这是段家的家人和亲朋故旧了。 段奕桀带了她站定,微微侧脸轻声道:“先给奶奶行礼祝寿。” 见段老夫人面前早已放好暗红的锦垫,身旁的傧相扯了扯她的衣袖,许良辰见段奕桀过去要跪拜,便也跟上去。段老夫人忙笑着阻止,笑言新社会不必这些老礼,鞠躬就好,卢夫人等劝着,方勉强受了许良辰和段奕桀的大礼。段政勋从旁暗暗观察着许良辰的举止神色,唇角含笑。 接着,给老夫人身侧陌生、腿脚不便的中年男子行礼,见到他身旁相伴的人,许良辰才想到,这是段政勋的大哥,段政劭夫妇。他们和段政勋夫妇都只受了二人三鞠躬,面含微笑,颔首点头。接着是几位姨夫人,礼还没有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等众人已经笑着站起来伸手虚扶:“不敢当,快请起。” 接着是段家其他的亲朋故旧,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面,许良辰无非是依照段奕桀的嘱咐行礼而已,段老夫人偶尔也插上几句;最后是同辈,行的是平礼,彼此一鞠躬罢了,众人乱纷纷介绍完,段祺萍带着两个双胞胎妹妹祺方、祺玉从后面转出来,笑道:“好歹我们相识在先,今天这礼便相互免了吧。” 双胞胎姐妹在医院见过许良辰一次,对这位曾经是学校先生的美丽大嫂极有好感,这时也笑嘻嘻傍着傧相站在她身侧,絮絮介绍二姐祺宁,许良辰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借着众人说笑的空隙,许良辰微微抬眉偷眼看眼前这些人。别的都还好,唯觉一侧有视线如电在自己身上扫过,令她蓦然有针刺般的错觉,不由微抬眉眼看过去,人群中隐隐一张俏脸一闪,一角衣衫靓丽,其他没看十分清楚。 众人行完礼,段老夫人便笑着道:“今儿个大家也都辛苦了,请暂且休息吧。”转头对卢夫人道:“让她们陪了新娘子到新房去吧。” 卢夫人笑着答应,转头嘱咐祺萍和祺方、祺玉,几人便引了许良辰往新房里去。 “家里你是来过的,大哥素来喜欢西苑,新房就在那边。”段祺萍笑着低声说道。 许良辰微微一笑,跟着她们转过几重院落,行过几道回廊,行过那片池水,便进了西苑。这里许良辰已经来过几次,算是熟悉,但今天看来,却变了样子。 除去假山树木上多了彩绸、飘带和红色宫灯外,摺扇门窗全部新刷了朱漆,窗纱也新换了象牙黄,窗纸却是西洋图案的花纸,进了客厅,里面的摆设更是焕然一新。段祺萍说为求方便,新房被暂时放在了首层,雕花紫檀木的月亮门上,垂了藕荷色的双合帷帐,帷帐后,镂花铜铸烛台上插着内藏电灯泡的假红烛,一派喜气洋洋。 不用丫头帮手,段祺萍帮她除了喜纱,让到床边坐了,祺玉已经喊丫头秋兰端了蜜糖水过来,许良辰早晨起来水也没喝几口,于是道了谢也没客气地用了,祺玉笑嘻嘻接了杯子,丫头请良辰去换了礼服。 冷面大少忽然传出绯闻,众人还没弄明白让这位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的大少动了心思的许家二小姐是圆是扁,没过多久,倒传出喜讯,竟是婚姻嫁娶修成正果。大多数人本就心存好奇,在外面更是听到那些记者纷纷传言,说新娘子竟是外媒推举的女记者之花的压卷之作,想来定是生的不俗,再也隐忍不住地涌了过来。 人很快便挤满了大厅、新房,坐的站的,笑语喧哗闹成一片。段祺萍眉眼精灵,见势不妙,忙喊丫头倒了香茶,引着许良辰给众人端茶倒水,十分殷勤客气,许多本来想闹房的小姐、太太,见新娘子这般自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正在可有可无间,却听一旁一声轻俏的娇笑:“真是不能不信,天下事都有个缘法。大姐和二小姐这样投机,真令人羡慕……二小姐之前,就和大姐住在一块,这回更好,直接做了一家人;你们看两个妹妹,也和二小姐这样亲密……这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大少和二小姐自是一对璧人,可之前,那些沸沸扬扬,谁曾想到会有这段姻缘……” 听到声音娇媚有些熟悉,许良辰不由抬眉看去,想不到竟是耿文请,看着她有些眼熟的淡紫色暗纹银线牡丹的旗袍,许良辰心中一动。 她的一席话,正敬茶的许良辰并没有往心里去,权当说笑而已,祺萍姊妹素来对耿文清的心思看的清楚,明白话里有话,似乎说许良辰走段祺萍的路子,接近段奕桀,所以有了后来人为的绯闻,却想不到竟给她好梦成真。只是当着满屋子的人,也不好反驳,于是相视一眼笑了笑。 有不知内情的女宾却接了话头,笑道:“之前还觉得大少对女人总是敬而远之,现在看来,分明是假相——身边有了少夫人这样的美人,可不是把其他人都看作庸脂俗粉,哪里入得法眼?不过藏的也太过隐秘,这恋爱经过必定是有趣的。” 耿文清笑的意味深长:“这段情史说起来比小说还有味道,二小姐实在不妨详细报告下,诸位可赞成?”她本就语音柔软,此时更特意婉转了音调,提议听在耳中越发地诱人。 不少夫人、小姐都笑着连声赞成,有的更热烈鼓起掌来,声声催促:“虽然以前没见过,不过大多是熟人,新娘子不必害羞,说的越详细越好……” 有的更帮忙端茶倒水,笑道:“茶已经喝足了,新娘子快不必辛苦,请坐报告就好。” 气氛更加热烈起来,许良辰看着眼前男男女女的笑脸,心急跳着,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应付过多少大场面的她竟有些不知这样的场面该如何是好。祺宁已经结婚,明白其中况味,暗暗让丫头取了糖果等物,笑着帮忙应付:“这是朋友捎来的英格兰特产,请大家尝尝……” 有人便接了过去,有的却对她的目的看得明白:“二小姐,这糖当然要尝,可报告还是要做的,您可不要想打马虎眼。” 祺宁笑的无奈地看了良辰一眼,燕州习俗,新婚闹房不分长幼尊卑,自家姐妹也不能太过阻拦,这可怎么办? 正在犯愁,却见卢夫人和四夫人吴雯绢一脸笑容走进来,耿文清乖巧地迎上去,卢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见许良辰在丫头协助下正给宾客敬茶,不由一笑:“请诸位见谅,新妇初来,招待不周。” 大家笑着纷纷说着奉承的好话,接着又要求报告恋爱经过,吴雯绢接过话头说的调侃圆滑:“大家都知道我们大少的外号吧?为什么冷面,自然是脸皮厚,连温度也传不过来,所以这事儿,我看大家就不要难为新娘子了……” 众人附和地大笑,有人却道:“四夫人可是说错了,听说新娘子之前是名记者,笔头口齿都是难得的,报告恋爱经历,说不定比写一篇报道还容易……” 众人听了便笑着起哄:“和新娘子初次见面,夫人和四夫人就体谅下我们,辛苦新娘子报告一次,要不大家哪里还有脸面坐在这里?……” 这下连卢夫人和吴雯绢也不禁相视一眼,有些为难,正迟疑间,门外涌进来一群男客,段奕桀众星拱月般居于其中。吴雯绢一见便笑道:“报告的人来了,这回诸位不要客气了。” 来的是一群年轻男子,闹哄哄直冲进来,有不少太太小姐胆子小脸皮薄的,便向后避了避,段奕桀来到面前,淡淡勾唇和母亲、四姨以及座中的长辈打了招呼,微微一笑:“四姨刚才说报告什么?” 吴雯绢扫视众人笑着说了大家的要求,段奕桀大马金刀站在那里,微眯的黑眸看了看跟进来的男宾,见众人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站好了位置,于是说道:“结婚要报告恋爱经过,也是有的,不过,”他看了许良辰一眼:“她刚从美国回来,实在没有见过,麻烦哪位能做个示范?” 眸光如电,扫过室内众人。冷面大少素来积威深重,大多数人本来就有些畏惧这个不芶言笑的少帅,再听他半是耍赖有意为难的话,便知道人家竟是来给新人护驾的,惟恐被他盯上,这下子大家收着笑脸,竟无人敢搭腔。 卢夫人见儿子的阵势,心里便明白了八分,既感慨儿子情窦初开,又替他担着心,许家这位二小姐嫁是嫁了,可心来了没有还尚未可知,小两口之后的日子究竟如何,可是说不准呢,想着不由看了许良辰一眼。 回到新房,已经换下了婚纱的新妇,换上的是水红绣金的修身旗袍,显得人美如玉,娇艳如花,红唇淡淡弯起,华贵中另有一种娇憨的小儿女情态,在一群笑语喧哗的男子面前,略为羞赧地低了眉眼,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惜。 也难怪儿子再不放手,卢夫人看着房内一片花红柳绿,竟没有哪个可与自家新妇比肩,秀美者流于俗艳,娇媚者不够清纯,端庄者不够温婉,那身宜中宜西、宜嗔宜喜的气质的确不可多得…… 想着,心里又不由一阵得意一阵欢喜,见儿子强硬,给了大家钉子碰,恐怕闹房的不愿意,便笑着圆场:“这里地方窄,说话不方便,常夫人,姜家姐姐,大家不如到前面去坐?厨房新出了几样点心,口味还好,去尝尝?”点了几个相熟、带头来的太太,刻意给媳妇减轻压力。 吴雯绢八面玲珑,当然明白卢夫人的意思,也在一旁笑着邀请:“前面电影开场,放的是好莱坞秀兰一邓波儿的新片呢。” 虽然遗憾新妇不曾开口,房闹得不够热乎,可新人已经见到,此时大帅夫人相邀,也是难得的脸面,何况冷面大少黑眸炯炯新房保驾,恐怕也没有了什么机会,于是一众女客借着卢夫人的提议,纷纷起身跟了出去,剩下的,悄悄抿嘴坐在男宾身后想看热闹。 许良辰听段祺萍说过,段家亲朋故旧多,新房必然闹得凶,见男男女女满了厅房,不由很是发愁怎么熬过去。好在祺萍姐妹帮忙抵挡了一阵,卢夫人她们来,又拉走了些女客;但段奕桀和他带来的男宾却毫无离去之意,这可怎么好? 想找祺萍姐妹帮忙,谁知看了半天也没见到段祺萍的影子,似乎是跟着卢夫人她们走了?正想着心事,丫头端过托盘,许良辰便想继续向客人敬茶,刚端了一只茶杯,旁边两个男子笑着冲过来:“这样的小事怎么敢劳烦新嫂子?来来来,弟兄们,接着。”一边递茶,一边笑着对许良辰道:“新嫂子辛苦,请坐请坐。” 倒弄得许良辰有些不好意思,忙笑了笑,致了谢,不由自主悄悄看了段奕桀一眼,段奕桀微微勾唇,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有人注意到了两人的眉来眼去,刚想出声,旁边油头粉面的盛老六笑着瞪了他一眼。被瞪的瘦高个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把嗓子眼的话收了回去,凑过去笑着低声问道:“六少,今天这新房闹的憋屈,难不成连笑话也不许说?” 盛老六瞅他一眼,痞痞一笑:“老三,你有胆儿闹,今儿个也要给哥哥我个面子,六封外文信的事老大一请二楚,刚才罗宏义说,让我自己找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呢,你说,我哪里还敢自己找抽?” “哈哈,原来你有把柄在老大手里,我可没有,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不闹闹不是可惜……”老三看着前面那抹丽影,嘻嘻笑道。 “没把柄?哼哼,”盛老六眯着一只眼看了看老三:“你那个做‘黑活’的俱乐部你真以为老大不知道?” 呃……老三语塞,砸砸嘴,看了看被叫来充当护花使者的一群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被冷面老大握有把柄的,难怪在别处恨不得闹得上天的一群,来到这里个个乖乖坐着喝茶,就是看着那秀色可餐,也不敢狠瞅,原来如此。 你才知道,盛老六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老三自我解嘲地竖了竖大拇指,冷面老大,有你的,够狠!竟连新房也不许哥们儿闹。 可也总不能就这么干坐吧?正想着,便见身前站起一个人,一身长袍,手里拿着一顶礼帽,高举到鼻尖团团作了个揖,老三不由低声问道:“这下好,把这坛子醋搬出来,非把剩下的人酸走了不可。” 却见外号“坛子醋”的杨光宗已经走到许良辰面前,有些夸张地大大作了个揖,笑嘻嘻说道:“恭喜恭喜。” 来了,许良辰心一跳,却没有躲闪,大大方方地一笑:“初来乍到,招待不周,先生请用茶。”说着,接过丫头手上的茶杯。 闹房最得意的,便是碰到害羞的新娘子,三句两句挤兑得俏脸晕红,闹房者便乐起来,既有成绩感也容易来劲;最怕的就是这种大大方方的美女,人家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招待,还怎么腆着脸开玩笑?坛子醋不由暗暗夸了一句厉害,却又受大家之托,退后不得,不得不硬着头皮笑着拱拱手:“新嫂子。” 许良辰急忙闪避:“不敢当,您请用茶。” 坛子醋故意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又是一躬:“新嫂子,今天您端茶倒水受累辛苦,弟兄们推举我给您唱一段……” 许良辰闻言微怔,这人不是来闹房难为自己的吗,怎么……自己唱上了?正迷惑不解,却见坛子醋拿腔作调地捏了声音唱道:“洞房今夜停红烛……” 不仅嗓子拿捏得可笑,还有身段动作,加在一起实在是搞笑得很,许良辰不由“扑哧”一笑,众人看见,鼓掌叫起好来,坛子醋转眼见段奕桀也薄唇含笑,不由越发得意,摇摇摆摆哼着“画眉深浅入时无”,夸张的表情动作引得许良辰情不自禁又是一笑。众人哄然大笑:“还是醋兄厉害,总算把新娘子给逗笑了……” 良辰连连被逗笑,巧笑嫣然间桃腮晕红,映着水红绣金的礼服,不知不觉新人该有的喜色充满眉宇眼梢,看的段奕桀唇角弯弯,登时移不开眼睛。 一旁的段祺宁看着大哥的神情不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真是想不到大哥也有这样的时候,不仅毫不避讳坐镇新房,不让新人受闹房的难为,还把这些少爷公子哥收服,滑稽嬉戏只为博新人一笑!看来祺萍所说,竟是真的。祺宁正想着,祺方凑过来低声问道:“二姐,大姐哪里去了?” “还能去哪里?”祺玉撇了撇嘴:“你刚才没看见司马哥哥吗?大姐好不容易回来,给他看到眼睛里还扒得出来?刚才,死活硬把大姐拖走啦。” “哦,”祺方笑了笑,偷偷指了指段奕桀:“呆头鹅。” 祺玉“嗤”一声笑出来,祺宁笑笑斜了她一眼:“看叫大哥听见。” 三姐妹正说悄悄话,松了口气的许良辰已经谦和客气地再次敬茶,既不能得罪冷面大少,新人又一味地殷勤,众人再也没有办法闹下去,自顾说笑了一阵,便也去了。 段奕桀走后不久,便是午饭时间,大帅府设宴待客,新房里的许良辰在祺宁姐妹陪伴下草草用过。 下午,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冷面大少对新婚夫人的维护,闹房也不敢怎么嚣张,好在热闹的所在很多,大家便分头取乐去了,但仍有不少人坐在新房里嬉笑谈论,许多人在一处起起哄,闹个笑话,喝杯茶,时间便也慢慢混过去。 转眼间,已是华灯初上。晚饭之后,大帅府张灯结彩比白天更多了一份奢华热闹,客人们呼朋唤侣,赴宴的喝酒的,听戏的看电影的,处处花团锦簇,人声喧闹。 新房里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外厅内室依旧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直到凌晨未休。还是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吴雯绢携手走过来,笑着道:“外面还热闹,诸位不妨去听戏打牌,枯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有识眼色的便附和:“几位夫人想说的,可是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我看大家走吧,不要在这里误了大少的好事。”众人七嘴八舌一阵说笑,看看大帅府三位夫人出面,已知坐不下去,也就说着笑着,三三两两拥了出去。 待众人走完,吴雯绢一边吩咐丫头收拾屋子铺床叠被,一边叫人到厨房端了宵夜,转头嘱咐跟来的祺萍和祺玉道:“少夫人累了一天,晚饭听说也没怎么吃,你们就在这里陪着稍微用点,等她们收拾好屋子,我就把老大送过来。” 段祺萍姊妹笑着答应,三位夫人便走出去,许良辰跟着送出来,吴雯绢笑着拦住:“时候不早,早点用些宵夜,歇着吧。” 许良辰低低答应着,看着三人带了丫头走出去,便回身坐到椅子上,揉了揉额头。段祺萍笑着问道:“可是累了?” 许良辰淡淡一笑,一边接过祺玉递过来的玉筷,一边道:“还好。这么些人闹了一天,吵得脑袋疼。” “这是奶奶嘱咐厨房特意给你的做的官燕,清粥,还有几碟小菜,倒也清爽可口,你吃一点,明天一早还要敬茶,家里亲戚故旧多,可是累活儿。”祺萍盛了粥给她,温言相劝。 虽然说叫吃了午饭和晚饭,可那时新房里一直都有人在,就算在内室进餐,毕竟心里闹得慌,许良辰也只是喝了点茶水,这时也真是饿的狠了,便没有客气,接过来就着小菜用了两碗香米粥。 祺萍打开一只泥封的坛子:“这是奶奶让人从老家带来的香雪女儿红,你试试。”泥头开启,芳香扑鼻。 许良辰连忙椎辞,段祺萍左劝右劝,许良辰却之不过,只好饮了。入口香醇,倒不象普通的女儿红甜酸苦辛,而是有些甘甜醇厚,极是柔和,喝下去肺腑都隐隐有股暖意,不由多喝了一杯。 丫头收拾了杯盘等物撤下去,屋子里也已经收拾好,帷帐低垂,烛光晕红,一边示意丫头们退下,段祺萍和祺玉起身告辞,许良辰想站起来相送,段祺萍不许,笑着走了出去。 看着窗纱上映出的许良辰抚额而坐的身影,祺萍不由一笑…… 第六十四章 和许良辰接触日久,对这位留洋的才女,段祺萍就越是尊敬和喜欢,难得和大哥有缘,她心里当然替段奕桀高兴。两个正直而有抱负的人在一起,这是大哥的福气,也是段家的幸运。 为使素来不擅情场的段奕桀博得佳人欢喜,她也曾暗暗替两人撮合,烛光鲜花,玫瑰钻戒,费了不少心思,无奈许良辰始终不松口,段祺萍也只好徒叹奈何。再想不到峰回路转,父亲竟也不想错过这个优秀的儿媳,硬是做了巧取豪夺的土匪行径,一锤子定音,许良辰即时下嫁。 替大哥高兴的同时,段祺萍也不由担心,良辰不是逆来顺受的闺中弱女,她是有思想、有抱负的洋派人物,虽然自己不知道她为何默默认了婚事,但这样的恃强凌弱势必会令她别有想法,以后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她会安心做段家少夫人吗? 知道今天大婚新娘子的她很累,却也看得出许良辰心里的波澜和难以平静,段祺萍知道她的酒量,于是故意劝着喝了两杯,想着或许这能帮助她休息。至于今夜的洞房花烛,大哥会怎么对待微醺的新婚娇妻,段祺萍有着微微的好奇的同时,却并不担心,从闹房一事可见他对这位新夫人的疼爱,应该不会为难了她。 和祺玉刚走出房子,便见段奕桀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祺萍悄悄拉了拉妹妹,两人悄无声息转进回廊,闪进转角处。等段奕桀进了房子,才轻手轻脚走出来。 祺玉拉了拉大姐的手臂,祺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罗宏义带了一队侍卫正秘密在院门外布岗,不由一笑。为了让良辰躲避闹房,傻大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哪里有这样强横不让人听墙根的新郎?这可是喜事呢。 两人躲过罗宏义,在后窗下站了,做坏事的孩子一样既害怕又期待心跳加速地把耳朵凑近窗根。 院子里最近新植了不少月桂,因为照顾得好所以花开正盛,弯弯扭扭的枝上繁繁密密都是簇簇的黄花,夜风吹过飘落一地,空气中便也飘着淡淡清香,为这月夜添了几许韵致。段奕桀在园路上停下脚步,望着那细细的金黄,心也不由被脑海中那抹暗香牵了魂魄,渐渐有些出神。 那抹轻灵,那抹幽香,终于掬在手中,可是自己何时才能走进她的心里?今夜,两人相对,会是怎样一种情态?是该遂了自己的心愿,还是依了她的性子…… 想了半晌,段奕桀摇摇头,暗笑自己在她面前越来越没有决断,便抬步走进客厅。红烛高烧却空无一人,他心里暗暗有些奇怪,依良辰的性子,她不可能在今夜这样的时候,主动钻进卧室,那她会在哪里? 脚步轻轻,转了一圈,甫走进内厅,便见心上佳人正窝在沙发一侧,单手支颐双眼闭合,呼吸沉静吐气如兰,烛光下一张俏脸浮着一层带了晕红的艳光,寂静无声仿佛已经沉入梦乡。 段奕桀呼吸一滞,呆呆看了一会才轻轻走过去,弯下腰,一股女子的幽香和着酒香、花香扑鼻而来,原来丫头喝酒了呢,段奕桀勾唇微笑,起身从旁边拿过一条薄毯给她盖在身上。 许良辰嘤咛一声,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凝视着她如画的眉眼,段奕桀自觉心跳如雷,手伸到半途又停住,按下悸动地有些难耐的思绪。想了想,终究还是慢慢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抱着手臂就那样眼睛不眨地看着眼前人,心里一片温情摇曳。 只要有她在,不管何时何处,都是良辰美景…… 站在外面听了半天,房子里竟没有一点动静,段祺萍和祺玉不由面面相觑,既惊奇又好笑,又有些不解,洞房花烛夜,这两人怎么这样安静?两个人的探头探脑终于引起了罗宏义的注意,他走过来看清两姐妹,抬手敬了个礼,轻笑道:“二位小姐,夜深了,请安歇吧。”大少可是嘱咐了,今晚再不许任何人打扰。 祺玉作了个鬼脸,拉着大姐撇撇嘴离去。大哥成婚,自己这个妹妹居然探不到一点八卦,可真是不好玩。 那酒喝起来口感极好,后劲却想不到的足,段祺萍姐妹离去时,许良辰已经有些头晕。最近思绪翻滚,人很是疲倦,加上今天一大早被叫起来,足足累了一天,她很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屋子里静悄悄,帷帐轻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温暖而朦胧,良辰一直无法安定的心似乎被这晕红的暗光盅惑,不知不觉中竟沉沉入梦。 似乎许多天没有这样的沉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一些动静弄醒,神思昏沉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身子便情不自禁一僵。 映入眼帘的,是段奕桀淡淡勾唇英俊的脸,那双黑眸隐隐含笑,含着宠溺和柔情直直凝视着,自己似乎……似乎正被他打横抱在怀中……许良辰不由心跳如雷垂了眼帘,面上一阵热,不由低声道:“你,放下我……” 见她始终不醒,段奕桀便想抱了她到床上去睡,沙发尽管柔软,坐着睡觉毕竟不舒服。本以为她睡的沉,谁知刚抱起身就醒了。 美人在抱,那软玉温香,令段奕桀不由心跳加速,正有些不自在,许良辰却醒来让他放手。闻声低头,血气方刚的少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美人羞窘,已经侧了脸,却见玉颈白皙,睡眼惺忸鬓发微乱,醉颜微酡更添羞红,顿时间只觉一种暧昧难言的气息在心中瞬间流动。 “在沙发上睡……不舒服,”段奕桀带了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许良辰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跳出胸膛一般,不由窘迫地挣了挣,低低说:“……我自己走……” 她抬起身子,怀里的温软登时失却,段奕桀不由十分留恋地紧了紧手臂:“别动……良辰,你不会忘记,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吧?” 闻言,怀里的娇躯又是一僵,段奕桀勾唇低笑:“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一语未了,感觉怀中人儿的身子更僵硬了。 身下的怀抱那样宽厚结实,与女子的娇柔不同,带着力度和强悍,在这样慌乱的情势下,许良辰依然能感受到那身体的温度,正透过衣衫传递过来,炙热到灼人。 许良辰在美国留学,对西方文化不无了解,男女之事也算是明白,从认了命那日起,她偶尔也曾想到两个人的相处,但还是颇鸵鸟的忽略了一些自己不想去想的东西。 清楚地意识到“这”还是一件事,却接着又被她装作无视地忽略了过去的,还包括那天早晨,大姐美辰趁人不备,拉了即将出嫁的妹妹细细叮咛:“……二妹,大姐知道你心里不自在……其实女人,一生最最重要的,便是找到一个心疼自己的丈夫……有人说,找情人要找自己深爱的人,因为只有爱他,女人才会疯狂,才会不计较其他;而丈夫,则要嫁爱你的人,他爱你,你的日子才会肆意,没有深爱,女人也才会洒脱。” 难得听到姐姐说起这样深奥的话题,许良辰有些惊异但没做声,沉吟半晌她心里幽幽一叹,或许大姐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有自己的考量和难处罢。 平日素面朝天的妹妹,一身盛装,美好地连她都有些移不开眼睛,将婚纱穿的好看的新娘不少,但良辰是这样的风姿绰约、气质高华,想隐在人群中,实在很难。 美辰欣慰地叹了口气:“……姐姐想错了一件事,本以为寻常人家出身、不是太出色的男子,对身边人会谦恭会小心,谁知,这样那样的缺点不仅一样不少,更欠缺那种容人的心怀。正如人们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许良辰微怔,旋即明白,美辰是在说她的婚姻。据说当年追求姐姐的人不少,或许也是对豪门世家人情淡薄的灰心,美辰选了出身普通又看上去为人谦逊有礼的姐夫。谁知,竟也有难言的苦衷。 “二妹,我知道你素来对豪门没什么好感,但你要记得,事在人而不一定在出身,凭大帅府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妹妹这般人品才华,不怕不被怜惜……不过,男人心思和女人不同,嫁进大帅府,妹妹的性子还是要稍微改一改,温存体贴多得丈夫疼爱才是根本。对了,昨晚小表嫂和你说的那些,可记住了?” 昨晚回家,小表嫂杨若兰夜半悄悄而来,坐在床边半遮半掩说的竟是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闺中秘事。听大姐问起,许良辰才猛然惊觉,小表嫂颇是不自在地来说此事多半是大姐所托……不由满脸羞窘地低下头,连耳朵都有些红。 看着她的模样,许美辰也觉好笑,脸上却依旧平静地低声说道:“既然嫁了人,当然要让丈夫感到自己的好……这些,也没什么好害羞的……”自己说着,脸也不由有些热起来。再看妹妹,神色颇为尴尬,便不再多说,心里却酸酸地。这些话,本该是女儿出嫁前,由母亲暗暗嘱咐的,现在,却只能由自己姊代母职。 今天只顾了婚礼的事,原本也没多想,眼下竟面临了这尴尬局面,许良辰不由内心紧张,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不经意间抬眉,不由自主望进了一双幽深的黑眸,灯影下深深浅浅,让她莫名心惊。 看着她一脸的羞窘,段奕桀心中一动,望过来的眼神越发灼热起来。移开视线的许良辰有不知将眼睛往哪里放的慌乱,男子浑身散发出来的力量和危险,即使不看,她也能够感受到。 段奕桀凝视着她,许良辰僵着身子、屏住呼吸,却没有意识到他正一步步向室内走去。心里一阵忐忑惊慌,自己该怎么做?要奋起反抗么? 她面红耳赤、心跳如兔,连身子都有些软,而男子的力气太大,用尽力气她也没办法挣开那铁索般的臂膀,还没想好怎么办,身下一沉已经被放在了床上。 就着抱住她的姿势,段奕桀低身与她对视,许良辰被困在他和床第之间,没有动弹的余地,惊慌忙乱中只好握了拳头推打:“……你放开我!” 心慌意乱之下,声音里的清脆减弱几分,却添了薄薄的磨沙般的质感,听在段奕桀耳中,分外诱人。 “良辰……”眼前的春色,使他眸色一暗,呼吸也越发沉了,只觉身子燥热,心中有什么要爆炸一般,黑眸中的潮流奔涌澎湃,已经难以按压。不由自主,段奕桀的脸压下去,扣了那温软在怀就吻。 许良辰呼吸一滞,猝不及防被他吻个正着,渐渐透不过气来,不由拳打脚踢地推拒,可是越推被扣得越紧,两个人的呼吸逐渐都重起来,某人的手也情不自禁不老实起来,滑到了薄薄的衫下。 许良辰只觉得他的掌灼热如火,湿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颈侧,带了刺般酥麻的痒,而那手带着急促青涩的热像条鱼,磕磕绊绊滑进她宽大的袖中,顺着手肘往上去,许良辰心慌意乱,只觉兵败如山倒,不觉情急,狠狠踢了一脚,不料正好踢中某处,段奕桀闷哼一声,很是痛楚地侧到一边。 许良辰一怔,旋即松了一口气,忙坐起身子往后退了退,看段奕桀久久没动,剑眉紧皱,想自己是踢重了,不由嗫嚅着低低问道:“……你……你不要紧吧?” 段奕桀面无表情瞅了她一眼,不吭声,许良辰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踢到……哪儿了?” 段奕桀还是那种眼神瞅着她,半晌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没事。”对上许良辰表情复杂的眸子,段奕桀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视线。 许良辰蓦然明白了什么,脸如煮熟的虾子般红起来;一时间,两人觉得都有些尴尬。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被他似乎带了幽怨的直勾勾眼神瞅着,许良辰只觉紧张到喘气也不容易,两人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琴弦紧绷,而且越来越紧,不由自主欠缺底气地低声说道,说完却又想起来,这句话有多么不合时宜,登时俏脸涨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既然嫁了,为什么?”她的窘态尴尬段奕桀自然都瞧在眼里,黑眸微眯,直起身子,床侧一沉,他坐了下来,抬手覆上许良辰的脸颊。 许良辰侧脸闪避,听得他的声音就在耳后,她不敢回头,他的呼吸就在身侧脸旁,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带了淡淡烟草味道的,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许良辰自觉心跳失了规律。 “……我,一时不能接受……”良辰知道这并不是个有力有理的借口,但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好的理由阻止段奕桀?就算他用强,也没人助她……许良辰绞尽脑汁地想,一边还要躲避某人跟过的指掌的轻薄,心里又羞又窘又怒又无力。 “既然嫁了,你就应该有认知,是我段奕桀的妻子。”段奕桀的声音缓慢有些微冷,眼神的热度和脸上神色,让她无法正视,许良辰侧过脸去,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樱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齿印。 看着那张晕红的俏脸,倔强的眼神,段奕桀心中一软,丫头还真是固执,都洞房花烛夜了,还在坚持着自己的心……可是自己,竟也终究觉得不忍……拇指轻轻抚过那如花的唇瓣,他的动作极之温柔怜惜,让许良辰心底深处也不由微微一颤。 大帅府的门第高,段奕桀眼光也一直很高,素日有过一言半语的女子,无不是出类拔萃的名媛闺秀。许良辰性子温良里有着倔强,对他也一直没什么好脸好态度,原本不可能成为大帅府的少夫人人选,可她就是让段奕桀动心了。 不但动心,还愿意容忍,愿意为了这个女子,付出绵绵密密的心怀。她善良而正直,心中却又不乏热情和梦想,段奕桀愿意与她此生携手。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但当软玉温香在怀,段奕桀才知道,她对自己的吸引有多么强烈。那双明眸中的羞窘慌乱是多么诱人,那樱唇上的粉嫩娇红是多么盅惑,他的欲望,他的心跳再不受自己控制。 他真想就这样,就这样深深地,不顾一切地覆盖上去,直达顶峰再不放手。 可是,最后一丝理智,在心里还是占了上风。 段奕桀握上那削薄的香肩,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良辰……”他低低呼唤,许良辰的心没来由一阵轻颤,不由神色怔怔。 屋子里似乎有些热,紧张不安的许良辰额上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衬得双颊晕红,粉若桃花。一双水眸朦胧却灵动,倔强中隐隐含了无辜的神情,带着小心的探寻,那份似有若无的不安和慌乱,我见犹怜中莫名添了妩媚。 段奕桀心中一软,这双明眸,已经入了眼,让他动了心,绵延进了他一生的岁月…… “……良辰,你不要怕,”段奕桀沉吟片刻,望着她,一字一句仿佛敲击着她的魂灵:“我不会勉强你。”他抬手替她整理凌乱了的鬓发,脸上一派温柔。许多年来,他一直勇往直前,枪林弹雨去拼杀,却没有过那样迫切要一个人在身边的欲望。 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的,必定是动了心用了情,很在意很放不下的。他想要许良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她的温良,还是她的才华,他只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得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他要的不止是她的人,他要让她心甘情愿交出她的手、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出人意料的话,让许良辰不由愣住,只觉迷惑未解的视线里,那双眼睛分外明亮,饱含宠溺和无奈。 正呆呆愣怔,暮然一张俊脸毫无防备地靠近,然后略带着凉意的薄唇在自己脸颊、鼻侧、眼睛上留下一个个吻,温柔缱绻,隐隐都是珍视的柔情。 细细密密的吻,转到樱唇,有些颤抖地将唇瓣含住,辗转的轻品浅尝,舌尖略显笨拙地在唇上舞着,蓦地呼吸加重双唇对接,在她还没来得及防备之际,那舌停了舞步,强势地长驱而入,所到处沾了蜜香藏了春色,带着蛊惑的温柔令许良辰战栗到无法抵抗,险些乱了方寸嘤咛出声。 等许良辰从茫然中回神,已是面涌桃花。有心挣扎,段奕桀刚才几句话、一番深情的热吻带来的余震双重夹击,而男子的动作又是那样温柔,她脑子里轰鸣一片,茫然无措。 段奕桀停下了唇上的动作,望着她一脸既羞且惊无措的模样,调整了下自己的心跳,“今夜放过你……不过,我可有个条件,”悄悄将有些愣怔的佳人往怀中一拢,靠近了她的泛着绯红的耳朵低声说道,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她的暗夜星辰般的眸子,脸上是既认真又有些调笑的表情。 眼神深情坦然,心头激情澎湃,段奕桀辛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渴盼,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旖旎的心思低下头。 “嗯?……”许良辰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却不知段奕桀正好低头,而两人的脸堪堪就要贴上,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的热气拂在彼此脸上,许良辰不由羞得面如红布。 烛光下眼前一抹修长的脖颈和隐隐秀美的锁骨,单这一抹雪白,已惊艳到极致,再加上那声似问非问音色缠绵暗哑,不似往日圆润清柔,段奕桀的喉结不由上下滑动。 对上那对深似碧潭的黑眸,仿佛带着摄魂的魔力,许良辰觉得有些心神恍惚,惶惑间心弦“咚”一声轻响。慌乱地垂下羽睫,却又见床上大红的丝绸被上,印着大朵的百合,晕红的灯光下,透着淡粉的柔美。 许良辰呼吸一滞,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心里明白,引起这种感觉的,当是身边这个浑身充满着张力的男子……回神的良辰再次推拒,身姿挺拨的男子却纹丝不动。近在眼下那张俏脸,红粉绯绯,晶莹剔透,看着眼前的春色,段奕桀心中一动,便有些把持不住…… 第六十五章 段奕桀热辣的双眼几乎要粘在自己身上,骤然升高的暧昧气氛让许良辰登时坐立不安,眼神有些怯怯地左顾右盼:“我去……盥洗室” “去哪儿?”段奕桀的脸在昏红的灯光中透出一抹难掩的渴望,语音玩味:“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良辰。”他低低喊出她的名字,尾音低柔。 许良辰心里一跳,一转身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迅速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许良辰有些慌乱抬眉,看了他一眼,抿唇想抽回手,不料手上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段奕桀微微挑眉,看着红着脸用力的佳人,嘴角轻勾,手上又收紧了几分,低低道:“别动。”许良辰沉默片刻,手下猛地一挣,段奕桀颇是好笑地随即牢牢包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再挣脱。 他忍得好苦! 微醺轻眠后,她一双明眸波流,俏脸带着红扑扑的粉,恍如一颗熟透的蜜桃,恍惚间透明如吹弹得破,吮上去一定很甜——这念头一直折磨着他,段奕桀觉得有些热得受不了,隐隐便要失控。 喷在脸上的呼吸那般炙热,许良辰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不觉低垂了眉眼,段奕桀却不想就这样放过,偏头侧脸,不管她转到哪里他都会跟过来。她又羞又窘,晕红中透着怯意,娇俏的小女儿态,看得段奕桀越发晕头转向,移不开眼睛。 一线烛光勾勒出她的侧影,有一种朦胧的质感,她的身上隐隐透出一抹暗香,带了一种她独有的清甜……没等反应过来,段奕桀的唇已经落在了那抹红唇,那里就象开在他心中最柔嫩美丽的花瓣,霎时醉了他的心。 他分明说放过自己……许良辰脑子里轰然作响,整个人呆愣住,旋即血往上涌……刚才那个吻是柔情缱绻,现在的他却几乎带了压抑不住的掠夺。 他将她牢牢困在怀抱中,她只觉透不过气,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出来,他带着生涩却强势地攻城掠地,而她只能慌乱地节节败退,她觉得害怕,难道他要自食其言?喘着粗气的他辗转吮吸,恨不得将她揉碎才好……似乎某种渴望一旦醒来,再也无法平息,只有贪婪地深深地吞噬……直到她惶急到泪都流了下来,他才有些恍惚地停下。 两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许良辰心跳急促,深吸了几口气,趁他没注意,气喘吁吁挤出话来:“你说,说不勉强……我还没,没准备好……” 段奕桀微眯了眼睛,斜睨着她,声音低沉暗哑地有些陌生:“……没准备好?你的意思是说,等你准备好,就可以?” 什么意思?许良辰有些被他吓到,说的话在心里绕圈圈一时没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睛咬着唇,犹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段奕桀轻笑,无赖地问道:“那现在呢,怎么办?”他伏到她耳侧,啃了啃她柔美的耳垂,扣住她的身用力搂紧,让许良辰感觉他蓄势待发的强壮身体年轻而有力:“我有些后悔了,良辰,放过你,我怎么办……” 灼热的气息拂在唇边,一只手沿着背在游走,许良辰羞窘交加,手脚并用:“段奕桀,你放……”低呼哀恳再次被吞没。浑身的感官,随着他狎昵的动作和抵在腹部的触感涑然而惊。 唇舌纠缠再纠缠,男子沉重的呼吸和紧锢住身体的力量令她无从反抗。许良辰在他发烫的纠缠下僵着身体。粉面发烫羞窘不堪,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扣在怀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抵着他的胸膛,心中惶急不胜,急切地低低哀恳:“请你……放开我……” 段奕桀抬头,满是渴望的眸光炯炯,看着她一动不动。 眼底深处的旖旎心思令许良辰不敢再看,想手脚并用地挣扎又怕惹恼段奕桀,令他矢口收回刚才的承诺,既着急又无奈,脸上的红晕染得绯霞片片,衬得肌肤羊脂般雪白细腻,盈盈一双水眸,带了朦胧地烟波欲流,眉目如花,别有一种妩媚动人,怎不叫他口干舌燥? 忍不住,他低笑着突破她脆弱的挣扎又贴上来,声音低低沉沉:“……我不食言,但良辰你好歹也要略微给点好处是不是?” “什么好……”小白兔傻傻愣愣地眨眼,点头又摇头,隐隐觉得他这话有问题…… “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嗯?”低沉的尾音拖得长,带了那样鲜明的暗哑,许良辰心蓦然一悸,慌乱抬眸,看到的却是他眼底燃起的火苗。 没等她想明白,腰间一紧,已被男子按在怀中,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她只觉自己恍如要被他溶于身体中,男子强壮的身体压着她动弹不得,唇上一痛,他已经闯进口中…… 良辰被他有些粗鲁的动作疼地身子一僵,他略显笨拙又难耐地狠狠抱着她,像一头饥饿的兽一般,在她脸上、颈侧又亲又舔,低低哑着声音唤着良辰的名字,她只觉差不多要被沉重扑上来的高大身体,压得背过气去。 啃咬够了,段奕桀才抬起头,看着她羞窘不胜无力挣扎的样子,一声低笑,低了头亲昵地咬了咬许良辰挺翘的鼻。 许良辰脸上身上如烧灼了一般发烫。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是夫妻,以后不许把我推开,知道不?”段奕桀索性一翻身,重重压上来。 一头猪那么沉……许良辰险些被压得岔了气,不得不侧了脸求恳:“……你起来……好重……” 段奕桀又是一声低笑:“那可不行,反正以后你也是要习惯的。” 习……惯?!许良辰脸上黑线,情不自禁狠狠剜了他一眼,心跳加速,哀悼和羞窘着自己以后的岁月,却被他压得再也无力动弹,只好用力别了脸过去。 段奕桀得意地俯下头,紧贴在她红透的耳轮边,近乎耳语地道:“良辰,你先答应我,以后再不许逃,再不许推开我……”说着,张嘴衔住她的唇,霸道地冲进来吸吮追逐。许良辰摇头闪躲,却被他扣住下颌,没完没了的舌像要吃人般蛮横得纠缠着,直吻得樱唇肿胀生疼。 着实被他吓到,只想逃过一劫的许良辰,再顾不得其他,红着脸软语低声求饶:“你放开……唔……我……不逃,不推了……” 许良辰细细地喘息,段奕桀似是满足似是不满地长舒了口气,埋头在她颈侧深深吸了几口,翻身下来,顺势拉起她。 窗外几盏夜灯渐渐暗下去,卧室里只剩了两支红烛,朦胧的星光透不过厚厚的帘栊,卧室笼罩在亦梦亦幻的光晕中,帷帐低垂中光彩纠缠,高高低低浮浮浅浅,平添几许妩媚几分温柔。 段奕桀手上紧了紧,再一次长长舒了口气,薄唇微勾,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淡淡笑容,一如清凉的月色,在这良辰美景的夜晚,显得异样清俊。 身子绵软不得不依在他身上的许良辰被那笑容盅惑,愣愣地没有动,半晌才猛然想到刚才一幕,脸上不由涌起红潮,咽了咽口水按压下犹是纷乱的心跳,挣扎起身。 头顶传来几声闷笑,身子一转,被段奕桀托起下颌,两人眉眼直视,只听低沉含笑的声音在耳侧道:“好,我说话算数,放过你;我们就这样秉烛夜谈,不过我问的你一定要好好回答,不许沉默不许生气,这是我的条件,可好?” 危险已经过去了,许良辰蓦然松了口气,她动了动唇,看着他含笑的脸,心里的不安慢慢消退,复杂的况味莫名潮水般从心中滑过。 刚才的纠缠,令她羞窘不堪,不通人事的她心里大概也知道了他的渴望有多么狂猛。这个素来霸道强势的男子,在这样的花烛夜,就这样容忍了自己的坚持而没有强行索取丈夫的权利……她心里没有一丝想法甚至感动,是不可能的。 楠木雕花喜床上,两人一个坐在里侧,一个靠在床边,不近不远地坐着,段奕桀起身倒了杯水递过来,看着她:“良辰,尽管并不情愿,但你答应婚事,我依旧很高兴,高兴你选择了与我携手……良辰,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一个人总是另一个人的傻瓜……” 她在新婚夜拒绝,他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挣扎的,最终却还是笑着退让了,细细想来,这似乎不仅仅是容忍,是什么样的感觉令他有这种宽宏?许良辰接过茶杯的手一顿。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能告诉我吗?或者说,只有厌恶?”段奕桀轻抿着茶水,语气温柔地问道。许良辰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他说过的不许沉默,又低低说了一声:“……没有……” 不清不楚的话,段奕桀却欣喜地抬起眼睛看着她,过了一会一笑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夫妻了,我觉得你肯定不想只做个饭来张口的少奶奶,但是再从事新闻业,毕竟有些不大方便……” 许良辰有些意外地看着段奕桀,对面的男子乌发黑而浓密,一张线条鲜明的脸剑眉星目,淡淡的光影中,有一种异样的俊逸,许良辰的心“怦怦”跳着,他是在替自己打算婚后的工作? “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的那个院落吗?那是政府新建电台的所在,现在建设工作、设备已经全部到位,你声音柔和甜美,又精通多国语言,愿不愿意接了播音的部分工作?”他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杯,微挑了剑眉。 不经意地小小习惯动作,有些让许良辰愣神,段奕桀对自己竟是这样地了解和宽容?他明白自己的理想,了解自己的所长,新婚夜说的竟是未来的工作?! “……那我手上的工作要交出去吗?”许良辰低声问道,段奕桀却说她这部分的广播是对外的,属外交部管辖,工作上并没有冲突。 两人一问一答,新房的气氛逐渐柔和温馨起来,听段奕桀说着军政府下步的工作,练兵、教育、农业等的现状和他的想法,许良辰的心情一会沉重一会激昂,原来有这么多的百废待兴,有这么多的大事需要人去承担。 和这些事比较起来,自己一个人的事是多么渺小不值得一提……聊着聊着,不觉时间流逝,靠在床头的许良辰慢慢困倦了,最后连眼皮都抬不起,却不敢躺下去,只靠着床头浅浅眯着,后来还是段奕桀帮她拉上薄被,自己也和衣躺在床上睡了,竟然一觉天亮而无梦。 段奕桀在军营里生活惯了,每天都会准时醒来。一如既往睁开眼睛,朦胧间正要起身,却觉得左臂被软软攀住。低头看去,却见许良辰攀住他的手臂,还沉沉睡着。 这从来没有过的事,让段奕桀情不自禁眨了眨眼睛,薄唇微勾露出一抹笑容。他十几岁便跟在父亲身边带兵打仗,见到的都是硝烟炮火,醒来映入眼帘的也多半是冰冷的枪支,这样被女子软软攀住,真是从来没有过。 鼻端传来女子特有的幽香,他一时间有些神迷。看着那张沉静睡去的芙蓉面,他知道,从见到她的那刻起,自己就对她有了不同一般的渴望。可是,她却依旧紧紧关起心门。 看着窗帘后隐隐的天光,半是自嘲地一笑,段奕桀微微摇头,昨晚再不许人闹洞房,没有人不以为他是如何春风得意,谁知竟是辛苦的煎熬,美人在抱有的看没的吃呢。又默默躺了一会,正想轻轻将手臂抽出来,却听良辰低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段奕桀一怔,脸色一变,直直看着她的脸,正握了许良辰皓腕的手不觉一紧。 似是觉得不舒服,许良辰动了动,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半天才回神,却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似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段奕桀低沉带了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和往常没有不同。 “……早。”许良辰垂眸,恍然想起昨夜种种,脸上微微一红。 段奕桀点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冷不丁往怀中一拢,俯身低问:“昨晚是我们的花烛夜,还记得吗?”黑眸深不见底,凝视着她的眸子,脸上少有地调笑意味。 “什么?”许良辰一脸迷惑地抬头。他一低头她一抬首,乌沉沉的明眸照得他呼吸一滞,无数次午夜梦回,这对星辰般的眼总闪闪烁烁,如今却近在咫尺。那樱唇闭合,那一瞥一顾,是他思念了多少次的温暖。 呼吸的湿热拂过脸颊,许良辰登时浮起了晕红,段奕桀恶作剧地手上一紧,蜻蜓点水般拂过那柔软的红唇,许良辰羞窘地心中一颤,忙用手推他,段奕桀一声闷笑,紧了紧手底:“对不起,让你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夜里睡的迟,恐怕良辰不过合了合眼罢了。 许良辰挣开他的手,听到外面厅里似乎有了声息,心里便明白恐怕丫头们已经过来。自己这个做新娘子的,哪里还有再睡不起的道理?于是,看了段奕桀一眼,起身下床。外面的丫头听到卧室有了动静,转头,良辰已经打开了房门。 来的是丫头青华和一个老妈子,梁妈和青华本来都是卢夫人贴身的,特别是梁妈,当年还是卢夫人的陪嫁丫头,是看着这对夫妻从新婚到生儿育女,到段奕桀成婚过来的。因为明白儿子的婚事有些特别,儿媳妇的心思一时也猜不准,才派了她来侍候。 见到段奕桀和许良辰,两人笑嘻嘻问了好,梁妈道:“少夫人起的这样早。” 许良辰看到过两人在卢夫人身边服侍,心里有些明白二人的身份,而且她留学美国,早有自由平等的观念,便点了点头,淡淡笑着道:“醒了,就起来了,麻烦两位。” “少夫人您真是客气。”梁妈笑嘻嘻说道,一边看着段奕桀勾起的唇角。 许良辰虽然已经换了衣衫,但精明如她,还是看出了了一点端倪,昨夜难道大少没有如愿?那为何不见冷面如霜?心里有些奇怪,脸上却依旧笑着,和青华预备茶水等物。 许良辰洗漱过,梁妈从过来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个薄胎青花缠枝梅盖碗,笑着送上来,许良辰本想抬手,却见段奕桀不动声色扬扬手,梁妈便笑着让丫头又端了出去,心里蓦然一动,看了段奕桀一眼,庆幸自己没有手快接过来闹了笑话。 二人默默用了茶点,又过了一会,段奕桀抬头看看厅里那只大钟,时许良辰微微一笑:“走吧,奶奶和父亲他们该是起来了。” 许良辰明白,新婚夫妻第二天一早要给公公婆婆敬茶,于是没做声,随了他起身走出西苑。 阳光初照,从青翠的竹丛间洒下斑驳光彩,看着身旁身姿挺拔的段奕桀,许良辰忽然有莫名的不真实感。直到注意了沿路花丛树影中那些人影,才有了某种好笑的感觉。 知道今天早晨,新娘子必定要到上房给段老夫人和大帅、卢夫人敬茶,一些调皮的丫头,或是对新娘子有着异常好奇,或是对冷面少帅有别样感觉的年轻女宾,早早就来了花园里散步,彼此心照不宣地时不时抬头看着西苑的门口。 看着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特别是有些幽怨的视线,许良辰轻轻抬眉看了看身旁的男子,段奕桀似乎有些不耐烦,微皱了眉,目不斜视,见她悄悄看过来,忽然一抬手握住她的皓腕,薄唇微勾淡淡一笑。 许良辰对他的举动大感意外,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身后跟随的梁妈和青华,用力挣出来,那么多双眼睛,段奕桀居然做此举止,真是厚脸皮。 正腹诽着,却听前面有人笑道:“大哥大嫂早!奶奶一大早就轰我起床,说你们一会过来,想不到竟是神算呢。” 却是段祺萍含笑的语声。许良辰忙抬起头,已到了段老夫人居处的大门外,走过去笑着打了招呼,祺萍一双调侃的眼直直看上她的俏脸:“大嫂,昨晚睡的可好?……大哥欺负你没有?只管告诉我,看我不告诉奶奶收拾他……” 几句话说的许良辰红了脸,段奕桀瞅了祺萍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等会让罗宏义自己去领十军棍,明明安排了岗哨,居然还给小贼溜进来……” 段祺萍闻言瞪大了眼睛,大哥,你行啊,连这都知道?再不敢调笑良辰,讨好地嘿嘿一笑,拉了许良辰的手走进院子。几个丫头迎上来行礼,众人拥着三人走进去。 段老夫人已经起身坐在摇椅上,看到两人笑的脸如菊花,拉着许良辰的手,慈爱地絮絮说了些嘱咐她不要太过劳累,老大可不许欺负媳妇之类的话,丫头端过茶盘,许良辰接过茶杯,按礼节敬了茶,段老夫人笑眯眯送了红包,说道:“已经是一家人,有空就过来和奶奶说说话,这会先去你公公和婆婆那边吧,恐怕在等着了呢。” 许良辰低低答应,又说了几句话,段祺萍陪着,三人往段政勋和卢夫人处而去。 段政勋和卢夫人早已起身,刚用完早点,丫头送上香茶,段祺萍一溜烟走过去,笑着捧了给卢夫人,段政勋放下手里的报纸,瞅了她一眼,转头看着走进来的儿子儿媳。 段奕桀习惯性站的笔直,喊了父亲,妈,许良辰站住,行礼,跟着他低低叫了。卢夫人见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旗袍,脸上淡淡一点脂粉,端庄中自有一种难掩的清丽和妩媚,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媳妇虽说有点倔强地不合时宜,但人才着实难得,何况学问也是好的,便笑着放下茶盏:“昨天又加了一场集团婚礼,你受累了。大概晚上也难得睡得着,今儿个还有很多客,再说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下午还有些事不得不做,老大也是,竟没有让你多休息会儿。” 卢夫人说一句,许良辰便低低应一声“是”,最后一句话答应完,方回过神来,不由绯红了一张俏脸,也没注意到卢夫人说的下午的什么事。 卢夫人看着身姿窈窕容貌出众的儿媳,年岁轻轻,庄重中自有一种小儿女态,听自己说话显得有些惶恐,这会又有些羞窘,不由心里升起一抹怜惜。语气慈爱地说道:“你坐吧,不必立这些规矩。我和你父亲都不喜欢这些虚伪的排场……老大从小在军中长大,有些老气横秋,你是留洋回来的,多教着他点。” 第六十六章 这句话许良辰可不敢再接,坐下含糊了过去,丫头棒上茶来,卢夫人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说起因为府里两桩喜事而来贺的亲朋故旧,看儿子媳妇两人的神情也没有什么,略略放了心,觉得许良辰不管当初怎么不情愿,毕竟已经嫁了进来,或许也就歇了心思要和儿子好好过日子了。 想着转头嘱咐段祺萍下午的事帮着良辰些,看祺萍答应了方笑着对许良辰道:“今天还有很多客,未免要受累,先回去歇着吧。” 许良辰答应,看了看段奕桀站起身来,刚想往外走,祺玉祺方笑着走进来:“大哥大嫂好早。” 和父亲母亲打过招呼,便要陪了两人回去,段奕桀瞅了两人一眼:“怎么还不去学校,又想找接口逃课?” 祺方撇撇嘴,斜着大哥大嫂笑道:“大哥可是乐晕头了,连今天是周末也不记得。”祺玉也嘻嘻笑起来。 段奕桀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许良辰一眼,段祺萍笑着解围:“我看乐的还有你们俩呢,开了索的小猴似的,早饭也没吃是不是?妈这里还有喝剩的牛奶,青柳,倒两杯给她们……大哥,你和大嫂先回去吧。” 青柳答应着,端上牛奶,祺玉祺方自然明白大姐的意思,便也笑着坐下来放了二人回去。 走出院子,见路上遇到的,不管是客人还是府里的下人,都眼神暧昧地两人间看来看去,许良辰有些微不自在,便脚下加快了些。段奕桀薄唇微勾,放开长腿追上去,低声调侃道:“怎么,想甩掉我?” 许良辰斜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抹晕红没吭声。 段奕桀低低一笑:“好好,不给你添麻烦,我先去处理点事,你回去好好休息。”说完,站住步子,看着许良辰慢慢走远。 柳荫深处,一个窈窕的身影隐在浓荫中,看着眼前的一幕,皱起了眉头。想不到那些事竟是真的,小桀竟真的喜欢这位不芶言笑的冷美人?这些年自己的心事府里不少人知道,可却从来没人仗义提起,不管怎么讨好,毕竟不过是依人生活的孤女……本以为是家世不匹,这位许家二小姐被抬进来不过是因为横塘许家的盛名,这两日细细看过来,竟是小桀真的喜欢上了她? 好歹也算青梅竹马,自己这些年的心事,竟一朝成空……男人,没有一个不是花心的东西……绿柳扶风花影摇曳,阳光下,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戏码总是一成不变地在上演。 回到新房,丫头们已经收拾好退了下去,还有些早,客人们也没来到,室内一片静谧。许良辰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光透过轻纱洒落一地斑驳,渐渐有些心神迷茫地出了神。梁妈走进来有事想提醒,看着她坐在沙发后面不声不动,便也轻手轻脚退出去。又过了半晌,才走进来通报,女宾们陆续到新房来了。 段奕桀没再回来,但经过昨日,闹房的人无不知道冷面大少对这位少夫人的疼宠,闹房比昨天斯文有礼了许多,更没人敢难为许良辰,时间便在众人嘻嘻哈哈的说笑中过去。中午,段祺萍姐妹陪着许良辰做主人,款待女宾,自是招待周密滴水不漏。 到了下午,房里的女宾便开始交头接耳高声笑低声说,看自己的眼神时不时带着兴奋和好奇,让许良辰一时有些模不着头脑,隐隐约约想起卢夫人曾说过的“下午的事”,却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女宾们的兴趣盎然看戏般的表情让她不由心里有些打鼓。 正在忐忑间,祺萍走了近来,和房里的女宾嘻哈了一会,走到她身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拉了拉她的手臂,许良辰心里一动,没动声色地向众人致歉,走进了盥洗室,段祺萍果然跟了进来。 “祺萍,下午是不是有什么事?”许良辰没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段祺萍一笑:“你真的不知道?梁妈没和你说?” 许良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祺萍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新婚次日午后,新妇入厨下洗手做羹汤……” “……”许良辰黑线,有这样的事,这些人怎么不早点说?在孙府时外婆疼惜,从不许她入厨房,后来去了美国,她喜欢做的却是番菜,因为简单方便而且营养一目了然。 这会儿居然要她下厨,而且还有这么多观众在场……若是做自己拿手的番菜,不仅材料不一定有,而且段老夫人和公公婆婆肯定吃不惯,若是做中式菜肴……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段祺萍,这可怎么办? 段祺萍看她的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扑哧一笑道:“你倒真是实在人,这种古礼传到现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而且有厨娘帮手,哪里真的要你亲自动手煮菜?”看许良辰松了口气,她却又道:“只有一道‘水汝(禁语,只好用别字)交融’是你必须亲自动手的,可要记住啦。” “什么水汝交融?”许良辰迷惑地追问。 “呵呵,就是蒸水蛋,”段祺萍笑着解释:“在我们老家,新妇做这道菜,表示自己融入夫家的生活,所以必须是新妇亲自做的。” 这是自己喜欢吃的菜,但怎么做的最好,却是没有研究过,许良辰有些头疼地看着段祺萍,祺萍歉意地摇了撂手:“我也不会……要不我去问问厨房的师傅?” 两人正说着,梁妈走了近来:“少夫人,大小姐,时辰至了。” 想不到就是这时,段祺萍也不由一怔,想了想拉了许良辰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你先去吧,我会悄悄嘱咐厨房,放心。” 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办法?许良辰只好赶鸭子上架,随了众人出去。 在燕州南地的习俗中,新妇入厨是古礼,近年来很多新式婚礼已经没有了这一项,大帅府反而遵从不过是因为很多老家的亲朋故旧都在,不好省略过去罢了。 留洋回来的少夫人要下厨,当然轰动了府里的宾客无数,一时间厨房门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梁妈陪了许良辰过来,人群笑着让出一条通道,等二人过了哗啦啦一阵又围拢了上来,看的人群后的吴雯绢等人直笑。 厨房已经收拾干净,十几个厨娘站在旁边行了礼,梁妈施个眼色,大家忙悄无声息地做起手边早安排好的菜肴。一会功夫,许良辰手边只剩了一只装好蛋液的碟子,梁妈笑着过来帮手,把碟子放进开水的锅里去蒸,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根本不用许良辰上手。 果然是大帅府的作风,许良辰心里暗暗叹息,转头却看到旁边一个篮子里放着一些西点饼干、各种形状的巧克力、奶油等物,心里不由一动,问梁妈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用处?” 梁妈看了厨娘一眼,掌管厨房的王嫂笑道:“这是罗副官拿来的,说今天下午可能有用,我们也不知道用在哪儿。” 罗宏义拿来的?许良辰闻言一怔,再看看篮子里的东西,便拎了过来,既然没有指定的用处,自己好歹也动动手吧。又问王嫂要了些杏仁,便自做起来。 梁妈和王嫂相视一眼,各自心里暗叹大少对这位少夫人可真是关心备至,连少夫人只擅番菜西点这样的事也预先悄悄安排好,这些年何尝见这位大少对哪个女子这般体贴宠爱? 再看许良辰,只见她拿了一颗上圆下面锥形的巧克力,在圆的一端用糖霜沾上一块团成圆圆的棉花糖,放在一片圆饼干上,然后在巧克力与棉花糖之间插了杏仁片,再用糖霜在巧克力锥形一端和棉花糖上画了眼睛、鼻子和尾巴出来,眼瞅着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鼠! 王嫂不禁惊讶地笑道:“哎呀,少夫人的手可真巧!” 许良辰微微一笑,手下未停,转眼间一堆小老鼠围拢过来。 说话间,厨娘们已经做好了菜肴,水蛋也蒸好,王嫂招呼大家装好了盘碟,分送到老夫人和卢夫人等主子那里去,本想放了“小老鼠”上去,给许良辰阻了下来:“这只是些给小孩子的玩意,还是给了……” 话音未落,祺方笑着冲了过来:“给我给我!” 没等许良辰搭话,抢过托盘转身就走,门口一群孩子欢呼着跟在她身后,转眼没了影子,许良辰也不由好笑。 发自内心的明媚笑颜令梁妈和王嫂不由呼吸一滞,想不到这位美丽端庄的少夫人,笑起来竟这般灿若春花艳如朝霞,难怪大少当心尖子一般呵护呢。 过了没一会儿,段老夫人等长辈的红包和赏钱便送了过来,新妇入厨的礼仪算是结束,梁妈复又陪了许良辰回新房,接着便是晚宴。 陪着客人用完饭,许良辰刚回到新房,段奕桀便匆匆走了近来。许良辰抬头见丫头们都在外厅,不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等会儿被闹房的看到,不是又一场调侃说笑? 段奕桀没说话,只是薄唇微弯带了抹笑意望着她,许良辰被他看的有些心慌,又想起早先的情形,脸上便是一红:“你快走吧……” 段奕桀微微一笑:“还赶我走?” 他微微而笑,眸光动人,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着,许良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边段奕桀已经忍不住说道:“又脸红了?”见她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便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看着她,莫名里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过了一会儿,段奕桀幽幽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好了,不闹你了,和你说正事。这会儿不用你赶,我都要走了——良辰,很抱歉,有紧急公务,我马上要走……” 第六十七章   什么?许良辰闻言一怔,虽然没有已婚的自觉,可不管怎么说,今天不过是新婚次日,他……他要走?心里一时百味杂陈起来,看了看段奕桀没做声。   她眼里的情绪段奕桀看的明白,心里一阵欢喜一阵难过。欢喜良辰对自己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尚不自知罢了;难过的是两人新婚便要别离,想好好和她相处几日都不可得。   伸出手,将那双纤纤玉手握在掌中,段奕桀低声道:“对不起,良辰……前方急电,连日大雨,闽江泄洪不及,下有又将泛滥成灾,闽江大坝随时有危险,原先派出去赈灾的部队属于我手下的第一集团军,父亲的意思是,水灾大事,还是我亲自上去的好……”   他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从上次微陌湖事件后,军政府加大了军火和毒品走私的稽查力度,但因为巨额利益的驱使,总是禁而不止。最近在燕州发现大批军火和鸦片交易,追查显示,无一不与日本人甚至日本军队有关,此次去便也不是救灾那么单纯……”   双手被他握住,许良辰不由下意识一挣,却旋即被他说出的信息吸引,及至听完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强敌在侧,积贫积弱的国家不得不时时小心谨慎,连水灾时日本人都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同为国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潮起伏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我明白……”   段奕桀微勾唇角,欣慰地一笑,不管和自己感情如何,他知道,自己的良辰都是明理而心怀国家大义的,从相识至今,只要是关于国家民生的事,就算是丈夫新婚次晚就要离开,她也必定是能理解和谅解的。   想着,不由长臂一伸将许良辰揽进怀中,许良辰的心“扑通”一阵急跳,边躲边推拒道:“放手!……有人来……”   望着她一脸既惊又羞的样子,脸颊因为刚才的挣扎早已一片晕红,段奕桀脸上的笑越发浓起来:“乖,哪里有什么人……谁敢坏我们的好事!……”他亲了亲她的发顶,亲昵地说道。   许良辰闻言身子一颤,抬眼看去,外厅果然已空无一人,隐约可见罗宏义站在门口笔直的身影。看着脸上不由一热,心里暗暗腹诽,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灯火惶惶下让罗副官站岗把门,凡有脑袋的,谁不想出里面正发生着什么事?   于是用力挣脱了段奕桀的手,退后一步抬起黑亮如星子的眼睛看着他,低低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去救灾,家里的事我会上心……”   我没有白相信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段奕桀微微一笑;不过,这么急着赶我走吗?他挑了挑眉,黑眸闪闪,故意用眼神表达出自己的失落,就那样凝视着她。   那目光是那样深情,温暖,和委屈,看明白了的许良辰未出口的话,再说不下去,只觉眼前那张脸很好看,粗而浓郁的剑眉,雕刻般曲线鲜明高挺的鼻,唇形饱满温润,配上棱角分明的脸,那样的英姿勃发……   正愣神,段奕桀轻轻走过来,轻轻一抱,在她清丽如玉的额上印下温柔一吻,没等她反映已经后退一步,抬手郑重行了个军礼:“我走了,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请代我向外婆和大姐、表哥致歉,等我回来再去看他们。”   他要去救灾,却依旧记得回门这点小事……许良辰无言看着他,看着他薄唇轻勾,留下微微一笑和万般关切,看着他毫不犹疑地转身,看着他在新婚第二天的傍晚走出新房,走向灾区和无声的战场……手轻轻抬起,抚上额头,哪里似乎还留着他润泽的温暖……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月光透过窗纱,新房里一片静溢。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女子低声的笑语,许良辰回身,告诉自己打起精神,既然段奕桀走的静悄悄,那就说明此事还不想外人知道,自己既应了他的托付,不管怎样,也应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站起身走到水银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的仪容,怔怔看了一会,红唇轻弯出温婉的弧度,转身向外厅走过去。   新婚第二夜,闹房的人还有很多,许良辰打起精神倒比昨夜殷勤了不少,知道大哥带兵外出的段祺萍姐妹,和四夫人吴雯娟等不约而同来到新房,和良辰一起应付的里外一片笑语声喧,热闹分毫为减。   到了凌晨,祺萍主动留下来,在新房陪伴良辰,躺在床上,两人聊起救灾,聊起段祺萍准备发表在报纸上的披露日本队中国毒品走私的文章。   “包括一九0九年美国倡议在燕州召开的万国禁毒会议、次海牙国际鸦片会议,日本都是参加者和禁烟公约的签字国,想不到他们这样厚脸无耻,大规模向中国走私毒品,难怪以前听那些外国人说,毒品走私是日本对化贸易中获利最丰厚的一项。”许良辰皱眉,看着跳跃的烛光。如果说之前对日本人觊觎这片国土的野心,认识还不够深刻,那么现在,她终于与段奕桀兄妹感同身受了。   “日本对中国走私毒品,不是个人的无计划行为,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政府行为。从清末割占台湾后,日本就在台推行鸦片专卖制度,前年出兵青岛迫不及待占领控制海关,也是为贩卖毒品抢占先机。据说,国内上千家日本公司在治外法权庇护下,昼夜不停生产吗啡等毒品,每年偷运进来的鸦片更是价值上亿元。”段祺萍愤慨地沉声说道。   “这些廉价毒品掠夺的不仅是财富,更是国人丧失意志,甘为半殖民地下的奴隶。”许良辰心情沉重,自己空抱有报国之心,却没想到平日那些文字,不过是隔靴瘙痒的空谈。这些罪恶就发生在身边,积贫积弱的祖国,何时才能有扬眉吐气的一日?想着,对段奕桀兄妹,意外地有了更深的理解,于是顺便和祺萍说起段奕桀让她去对外电台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中国从来没有自己的声音。”段祺萍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大嫂,我知道你虽然留洋多年,却有颗彻底的中国心,这个电台可是来之不易……在世界上,广播还不是很普通的,大哥费尽了心思才建起了这个电台,既然请你去,必是相信大嫂一定可以胜任——中国第一次向那些外国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在可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呢,电台开播那天,我一定隆重请你的客!”   祺萍倒是顺口,一声声叫着“大嫂”,许良辰虽然心里觉得外面有些不自在,倒看她说的激动,便也大事为重不再计较这些小节。随后两人又说起租界当局对国内新闻业的控制,欧美诸国对东南亚事务的轻视,有了电台后国内外新闻业将收到的影响等等,直到很晚才睡去。   到了第三日,按照南方的习俗,新婚小夫妻要双双回门。从昨天其,家里的客人已经逐渐告辞离去,今天热闹了数日的大帅府终于安静了下来。新婚期间连续几日,白天客人在新房嬉闹,晚上又辗转难眠,许良辰几乎要撑不住了。   无奈心里有事却总是睡不沉,早晨梁妈和丫头们进来收拾东西,许良辰几乎要撑不住了。   无奈心里有事却总是睡不沉,早晨梁妈和丫头们进来收拾东西,许良辰便自起来了,祺萍迷迷糊糊动了动含含糊糊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许良辰微微一笑,轻轻道:“我都醒了还睡什么,你接着睡吧,昨天青华说奶奶可能累倒了,有些不舒服,我过去看看……”   段祺萍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伸头向外看。苏良辰换了衣衫走出来:“看什么?十点多了,梁妈她们都来了。”   段祺萍答应一声:“昨晚不该和你说那么久的,这几天你你可是受累了。”说着一翻身做起来,神格懒腰,笑道:“你这新妇可是日日早起呢。”穿了衣服起来,到盥洗室梳洗了,见梁妈笑嘻嘻端来两杯牛奶,笑着接过来一口饮尽方问道:“奶奶那边怎么样了?”   梁妈把空杯子放到托盘里,一边收拾店铺一边回道:“昨晚喝了药,今天夫人一早就去了,这会儿恐怕还在呢,少夫人和大小姐要去说不定还能碰上。” 段祺萍答应一声,拉了许良辰的手道:“要不我们先过去?让梁妈去厨房告诉一声,我和大嫂要吃小笼包,等我们回来就有啦……”梁妈当然笑着答应,喊了小丫头去跑腿,两人便也走出西苑上房而去。   走进段老夫人居住的上房院子,果然听丫头说卢夫人他们都在,二人上了楼给老夫人、卢夫人问了好。段老夫人坐在床头,神色有些疲惫,见许良辰和长孙女走进来,不由一阵欢喜:“丫头,小桀昨晚就走了,委屈你了。”伸手拉了她坐在身边,絮絮问起住的可还习惯?   许良辰忙笑着问起老夫人的健康,说道:“孙媳的事,劳奶奶受累了。谁在关系国计民生……奕……奕桀他上去,是应该的,孙媳明白。请奶奶好好将养身子,您快乐安康便是我们的福气。”   一席话说的卢夫人也笑起来:“难为你理解他们这些男人。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外人看我们这些女眷,无不是嫌恶这番泼天富贵,锦绣荣华,背后的辛酸哪里有人明白?媳妇是留洋回来的,见多识广,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到奕桀,他们爷们想做点事不容易。”   段老夫人淡淡颔首,对良辰道:“你婆婆这话虽然说得直白,却是实情,丫头,既然有这个缘分,就好好帮着小桀,奶奶拜托你了……”许良辰忙笑着逊谢,却被段老夫人一把按住:“奶奶说的是真心话,丫头若是体谅我这个老婆子,就不要再客气,答应下来。”说着,对旁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点点头,走到床前捧上一个小小的物事给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接了,递给许良辰:“丫头,拿着。”段祺萍从旁边伸过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地看了看奶奶,眼神渴望,大哥居然又亲自动手做这个,不过看来除去大嫂,是没有别人的了。   许良辰有些不解地接过来,却是两个木头雕刻的挂饰,一个有些陈旧,很不起眼;一个却很鲜亮,细细着,居然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只有五六厘米的样子,却造型可爱栩栩如生。   段老夫人见她一脸惊讶,微微笑起来:“小桀小时候跟着我在乡下,身子也不大好,那一年大病一场,在龙泉寺求了个桃木小虎,他一直贴身挂着,前一阵子说你们要成婚,本来我想再去求几个,谁知这身子不争气,总也去不了……后来,小桀说不要我去,他自己雕。丫头是属猪的吧?你看,这是他自己逞能雕的,还喜欢不?”   “制作这样一个桃木雕要经过十几道,甚至几十道工序才能完成。先要构思作品的初步形象,画好草图,接着选材,把草图放到,描在材料上,解出毛坯。然后用挖、钻等方法镂空到作品基本成型。”段祺萍在一旁解说道:“然后再对基本成型的作品进行锉、磨修,精心打磨,直到达到需要的光泽度再上色。”大哥已经多年没有再玩这个了,想不到为了大嫂竟有拾了起来,真是想不到。   这种木雕,许良辰更精微的也见到过,手中这两件一旧一新的桃木雕刻算不得精品,但却有着异样的份量。一件是段奕桀贴身带了十几年之物,一件更是专为自己所做——他每日有那么多的公务,是怎样挤出了那些宝贵的时间细细雕出这只小猪?在雕刻的时间,他怀着怎样的心情?   看得出,雕地很细致,很流畅,小猪的眼神十分传神,这样一件艺术品,除了要有扎实的基本功,也缀满了巧思和心血。   “拿着吧丫头,小桀的心思你明白。我和你公婆也都盼着你们相亲相爱……”段老夫人看明白了许良辰复杂的心绪,笑着合起她的手,正说着,门外传来四夫人含笑的吴语:“以后可有孙媳妇给老太太疼了,姐姐和我可就没人心疼啦。”   话音未落,吴雯娟手里令这个小食盒走进来,想老妇人问了好接着调笑道:“刚才从厨房回来,她们说大小姐吩咐要用小笼包,怕凉了,小的亲自送来了……”说着便让丫头拿碟子,没等段祺萍说话,先捧了一笼给段老夫人:“老太太,我们也顺便尝尝……”   一番笑语忙碌,大家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段祺萍斜了她一眼道:“四姨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打劫?这可是大嫂和我的早点……”   “是是是,四姨哪里敢忘了大小姐和少夫人的早点?就算全部吃完,你以为老太太这里没给你们留下私房菜?我今儿在厨房张罗的,想哄我可是难……”一边说一边转头到处找:“青英,老太太的私房菜呢,还不快端出来?……”   没等青英搭话,老夫人已经笑得咳起来:“就是这猴儿嘴巧!英丫头,快拿出来吧,要不四夫人可要抄家了……”   “老太太可不能这么编派我,大姐在这里坐着呢,等会可饶不了我……”吴雯娟手脚麻利地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碗碟,一边摆在炕桌上一边说道:“少夫人你快些用,刚才我过来,听宋秘书说大帅要找你呢。”   大帅找新婚的儿媳?不止许良辰微怔,连老妇人都有些出乎意外,卢夫人想了想说道:“可能是有什么公事吧?昨晚上外交部王总长和梁副官在大帅办公室谈了很久,大帅回来笑说想不到老大娶得媳妇不仅才貌双全,还是征服难得的人才呢。”   既然是共事,大家便不再说笑,好好的用过了点心和香米粥,许良辰起身告辞,段祺萍自告奋勇送了她过去。看着她们的背影,卢夫人若有所思,大帅府的娶进来的女人,从来是在男人身后,就算自己和吴雯娟,也不过在最艰难的战争岁月随军而已,但这个儿媳看起来却不似窝在家里的女子,奕桀娶了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段政勋的办公室就在大帅府东侧的高墙内,二人走过警卫重重的回廊和花圃,普走上台阶,就见一身戎装的梁于文正焦灼地等待着。他是原先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许良辰翻译密码的顶头上司,两人当然相熟。刚想打招呼,梁于文却急急行了个军礼:“许……少夫人,大小姐,大帅和王总长正在上面,请!”   不仅他叫的磕绊,许良辰也觉得不大自然,于是笑着尊敬地说道:“组长,您还是叫我凯瑟琳吧。”   梁于文笑了笑,段祺萍暗暗拉了拉许良辰的胳膊,停住了脚步:“大嫂,梁副官,你们忙,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想离去,不料梁于文却喊住了她:“大小姐,大帅说如果您过来,可以一起上去。”段祺萍一怔,看了看许良辰,豪爽地一笑:“那就走吧。”   三人上楼走到东侧那间办公室外,梁于文轻轻敲了敲门,段政勋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门外的侍卫推开门,三人走进去。   段政勋正在宽大的办公室后面,正和外交部总长正王欣说着什么,见他们走进来停下了抬眼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坐吧,有些事想和你们商量,王总长,你来说吧。”   王正欣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听着他的话,许良辰暗暗思量,大帅府的媳妇不好做,她不是没想过,但却没想到这位大帅倒真是舍得! 第六十八章   还真像卢夫人所说的,是公事。   “……最近美国的救灾借款,部分已经到位,但不知从何处传出来谣言,说这些款项并没有用到实处,致使各国纷纷致函外交部提出疑问。特别是美国,第二期款项的支付时间要求迟延,这种舆论对目前的赈灾很是不利。”王正欣指了指桌子上的报纸说道。   “上次水灾和海啸发生第三天,政府即举行‘水灾纪念日’,学生和军队上街游行募捐,情形十分热烈。大帅也捐了上千元,内阁总理呼吁救灾,内务处设有国际统一救灾会。海外机构也纷纷解囊,救灾时国际社会的人道行为。我想报纸无意隐瞒真相。”梁于文接过话说道。   “美国的部分赈灾借债已经到位,国际赈灾(当时多作“赈”灾,含有振兴之意)会长嘉那致电外交部,请政府宣布赈灾分配计划,政府公布了非配各受灾地区的款项,并规定其用途受有关委员会的监督。从程序及运作来看,并无‘黑箱’操作,而新闻媒体也可以追踪款项的进展,体现了相当的透明度及舆论监督作用。但是,”王正欣停了一下,方说道:“这种谣言能够产生,一方面是我们的工作还有缺憾,另一方面,政府需要自己的声音。”   “所以我们决定,不光是政府部门,民间的捐款活动也向民众公开其运作过程,在报纸刊出在灾区发放赈款与物品的详细报告,并且组织各外媒记者亲赴灾区,立即开通对外广播,内容应该发自灾区现场。”段政勋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看着许良辰:“事情太过仓促,只能暂且从权。老大临走,曾说过你可以暂代播音一职……如果是跟着广播小组去赈灾,你有没有意见?”这丫头是一只好笔,可惜以她现在的身份再跟在记者团里是不大合适的。   段政勋很少有这样询问下属意见的时候。一则,许良辰是儿媳,不止是下属;二者,这儿媳还新婚不过三日,儿子去了灾区不说,现在又要把她送去,他也觉得有些对许良辰不住。所以,若是许良辰真有意见,段政勋一定会认真考虑,甚至取消这一安排。   若不是播音员正在秘密招收和培训,事关重大他始终信不过没有经验的新兵,也不会亲自出面和儿媳商量。   自己虽然出场做过采访,但现在播音却从无经验,许良辰有些犹豫。段政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女儿,段祺萍心领神会地插话道:“王总长,要不要我也跟着播音小组?其他语言不行,英文稿件我倒是可以试试。”   王正欣有些意外地一笑,看了看段政勋:“我当然欢迎!有你这个名主笔在,我们的文章质量一定不可小觑。”   许良辰当然明白,祺萍这么说其实是给自己打气。于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而对段政勋和王总长道:“我在播音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不过既然大师和总长信任,我愿意一试。”   段政勋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睛,这个儿媳最令人中意的便是这点,不禁端庄大气,而且不管什么事总是认真而谦逊。坐回到桌案后面,他手指轻敲着桌面总结道:“既然这样,其他的事请王总长尽快安排,这次还是于文来带队,越快越好!”   王正欣和梁于文答应着,见已经有人在外等候回报工作,便带了许良辰和段祺萍走出了段政勋的办公室,转下楼梯,王正欣说道:“哦,我想请几位见一个人,这次若没有他研制成无线电实验广播电台,我们的行动也不能这样快速,他将和大家一起赴灾区。”   正下楼梯的许良辰脚下一顿,脑海中隐约浮现出点什么,危及细想,前面的侍卫已经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抬头处,却是江竟芜英俊的眉眼。许良辰也曾想过很多遍与他的见面,但就这样猛然间真的重新见到,却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她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与事,似乎都不那么真实,仅仅数日未见,何来这般恍如隔世?   王正欣已经落座,梁于文正相互介绍着大家,挺大他说出凯瑟琳的名字,许良辰心里的压住的气息微微一松,江竟芜看着她,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话。今天天气很好,宽大的会议桌上有一点点淡淡的阳光,让自己爱恨交加的她穿着件淡粉色的旗袍,一双素手点缀在阳光里,看着有一点轻暖。   他淡淡开口:“你好。”   你好吗?少年的岁月,分别的日子,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去,谁知不过一个转身,你已是他人的妻。他的眼睛没有了素日的明亮,浮着些破碎的影子,看的许良辰心里一滞。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段祺萍的眼神中更有着一丝的担忧,不由红唇微弯,轻轻颔首打了招呼。   江竟芜心中一叹。她的笑,依然很好看,雪白整齐编贝般的齿,双颊洇着一点点被阳光映出的晕红,眉目如画清淡似一朵莲花。   他想,自己再也不会忘记这一幕。会议室的门打开,她缓缓走进来,慢慢抬头,他最牵肠挂肚的珍藏,就那样蓦然出现了自己面前。一件淡粉几乎素白的旗袍,镂花平底缎鞋,那样风姿楚楚,彷佛还是昨天的摸样。   可是他知道其实已经有了不同,以前的她从不穿这种色系的衣衫,今天看上去有了女人的娇俏和妩媚。彷佛水上一朵菡萏,曾经只是含苞,现在却已经开始绽放,鼻端隐隐似有暗香浮动,江竟芜也有些恍惚,不过转身的瞬间,真的已经永远错过?   梁于文在分发文件,解说这次行动的安排,许良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会议室宽敞明亮,她周身彷佛笼着一团光晕,他江竟芜看不清她微垂的脸庞。太阳生气很高了,光线从窗户洒进屋子里带了一点橙黄,照着江竟芜一身戎装,整个人挺拔仿佛一棵树。   许良辰不由微眯了黑亮的眼睛,觉得有些不自在,正在这时,王正欣请大家落座,许良辰不由微微一笑。这是见面后,她第二个笑容,没有了以前相处兄妹般的从容。   王正欣的话落在了电台上,虽然不明白王总长为什么带良辰和段祺萍过来,而且在她们面前说起保密的电台,江竟芜还是一笑介绍道:“无线广播室项新技术,我们掌握道的还不能算是成熟,所以电台的功率不大,只有十六瓦特,但我们尝试过,在燕州城内,收听效果还不错。也就是说无线广播可以有针对性地向采访区的外媒记者团传递最新的救灾消息……”   或许是因为口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微涩,许良辰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把桌上另一杯水轻轻往对面推了推。   江竟芜不经意间看到她的动作不由话音一顿,却见她似是渴了,低着头小口小口抿着杯里的水,阳光中俏脸似一朵莲花,微带着一点绯红,清丽不可方物。   江竟芜无声叹息,没有见面时,每每想到她没有答应自己的求婚而嫁给了段奕桀,心里就有着难言的苦涩,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怨恨她的,但是见了面却再也怨不起恨不起,良辰,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摆在哪个位置?   初见的心情却渐渐平复,他详细介绍了无线电台的情况,当听说良辰和段祺萍将一起去灾区时,江竟芜十分意外地看了看王正欣。梁于文见机解释道:“电台的播音员还在培训,何况一人精通多国语言的也不多;军团长向大帅举荐凯瑟琳,大帅同意了;大小姐是主动请缨……”   江竟芜有些困惑不解,段奕桀新婚次日便去了救灾,段政勋又统一把儿媳送上去?听外面的传闻和报纸花边,说这对父子对新妇很是满意和看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良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段奕桀就这么不心疼她?看着许良辰自若的神色,他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巴……就算有不平要说,自己哪来的立场?她现在可是段府的少帅夫人。   事情全部解释清楚,大家分手,王正欣会外交部,梁于文急着去安排其他的人员,只剩了江竟芜和许良辰三人一起走出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一切似乎都已经无从说起,阳光从大树的缝隙间洒下来,段祺萍扬起脸笑道:“大嫂,你先回去歇着吧,我送江署长出去。”   虽然是三人同行,良辰和这位江公子毕竟曾有一段青梅竹马,在一起被有心的人看到,就是一番口角,没有必要。而且,母亲私下说过不管大哥在不在,良辰还是改回去看看老人家,把事情的愿为做个解释,现在时间不早,改回去了。   良辰看了看江竟芜,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从何讲起的话只化作一句:“走好。”   江竟芜微微颔首,看着她,心里觉得百味陈杂,痛着郁闷着无望着,他忽然想道,经历了这些,爱情还会不会有机会,换个对象重来?觉得痛到了极处,他唯有无言转身。   祺萍安慰地看了看许良辰,急步追上去,正在这时身后有人笑嘻嘻说道:“萍子,今天有空了吧?哥哥可是望穿秋水了呢……” 第六十九章   两个男子从回廊处转过来,说话的穿一身海蓝色条纹西装,身量不高浓眉大眼粗壮敦厚,后面的男子一身白色西装,白色三头皮屑,领带红的似火,手里拿着一只雪茄,笑容满面撇着身边的海蓝西装半真半假道:“小武子,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什么人?在大帅府里居然也这般悠游?许良辰有些不解地看着前面的段祺萍。出乎意料的是,段祺萍闻声不仅没有停步,反而有些情急地挽了江竟芜的臂,貌似亲热地带着他急步如飞而去。   身后,不仅许良辰一愣,两个男子见状也有些愕然,不过旋即笑起来,本想追上去,却转眼看到了许良辰,对视一眼站住脚步,颇是友善地笑着微一鞠躬:“嫂夫人好!”   近了,许良辰觉得两人音乐有点眼熟,似乎在闹房的纳西额男子里见到过,于是微微一笑淡淡颔首:“两位好。”没有多话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听得身后海蓝西装低低道:“……还是老大眼神好,这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灯下还是……”   带笑的话音未落,却被白西装打断:“……欠收拾,这话让老大听到,可有你喝一壶的……我说和萍子一起的那小子是不是江川?什么时候萍子和他搭理一堆了?……”   “几年不见,你这个司马哥哥被抛弃喽。”海蓝西装幸灾乐祸地说道。   “走吧走吧,若是那个丫头看上他,你还别说,兄弟只好找覅放哭去了……你呢?听说老大结婚,清妹妹为他人作嫁衣裳忙的身体不适?”两人说着,渐渐远去。   许良辰无意听到的几句,大概也明白了两人的身份,便知道白西装是和段府走的极近的燕州有名的富商司马家的公子。   大帅府来往的当然是十里洋场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从关系来说,做燃料成欧战了富商的司马家抵沪走动最勤。一来,两家均闽州人,二来两家的老人曾经共过患难。   辛亥革命中,段老夫人带着长子等乘船来燕州,其时段奕桀早已离开身边,段政勋正和革命势力正面相对,老夫人和当时尚未发迹的司马家同乘闽江号,闽江号是招商局的轮船,适逢需要修理从闽州而放燕州,于是两家结伴而行。   船到燕州郊外,张当两军对峙,江上炮弹横飞一夜不绝,犹如除夕夜的爆竹声声,船上的人眼睁睁看着两旁不少船之中炮起火,火光冲天。好在第二天段政勋闻讯,乘炮火消停即派人出迎,闽江号穿插疾驶,冲出战区进了水军大营。   生死之交和普通的友谊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两家来往素来密切。司马家的长子司马良因为在教会办的学校读书,不仅一口英语流利,而且视野开阔,开设了一家燃料公司代理德国产品。欧战爆发后,在燕州的德商纷纷打包断绝,进口燃料的货源紧张,司马家手头的大量存储了紧俏货,一跃而成染料巨擎,成了十里洋场数得着的富豪。   称段祺萍为“萍子”的,便是司马家的宕,因为和段祺萍同岁,少时一起读书,长大后一些朋友便拿着凉热说笑,而司马宕对祺萍私下里也颇是喜欢,从她回来后更是惊艳,每每见了面就笑眯眯缠上去——还是十里洋场富家少爷追女子的最高招数,或是鲜花如海,或是钻戒耀目,每每场景一出现就引起周围一片骚动,谁人不知司马二少正追段府大小姐如狂?   祺萍哭笑不得。对司马宕这样的富家子弟,她素来没什么好感,但两家交情不同,又是从小的玩伴,她也不能糊涂,心里对他半真半假极是夸张的阵仗,厌倦又避不过,无可奈何之下索性看到司马宕的人就一溜烟儿走。   许良辰哪里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些故事,心里只为段祺萍对江竟芜的突然亲近有些不解有些意外,也有些窃喜。祺萍是很优秀的女子,才貌双全,若和竟芜有缘,自己也能早放下心来——娶个这样的媳妇,廖姨和江姨丈也必定是乐意的,不过竟芜不喜欢女子出去做事,祺萍是有名的主笔,他会接受吗……胡思乱想着心事,许良辰回到西苑,一进门四夫人吴雯娟便迎了出来:“按老太太的嘱咐,东西都准备好了,大姐和我陪你回去孙市长府上,怎么样也得和老人家解释下,道声歉。”   许良辰连忙致谢,心里有些意外卢夫人竟亲自出马。收拾好了一起走出门前上车,吴雯娟若有所思看了她两眼,心中很是感慨。   段奕桀喜欢这个媳妇,大帅和卢夫人便也很是看重,这回老大去救灾之事孙孟林不可能不知道,但为了给亲家面子,卢夫人还是亲自压阵去解释原委……哎,被丈夫捧在手心的女人,婆家才会给你天大的面子,这位二小姐还真是好命。   卢夫人和他们两个做了一台车,另外两台车上拉着大帅府送出的礼物,许良辰在没有段奕桀陪同的情形下,新婚三日回门。   段奕桀带着兵去救灾,孙孟林特意和母亲说了,一家人也以为良辰今天大概不会回来,蔡凤岐便知是备了宴席请许美辰夫妻,略作祝贺。哪里料到卢夫人亲自陪着许良辰回来看望老人并致歉意,礼物不薄脸面更大,孙孟林和许美辰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段家上下对良辰很是看重啊。   尽管新郎官不在,毕竟是三朝回门礼,卢夫人和吴雯娟硬是陪着孙老夫人用了午饭才携了许良辰回去,礼节周到态度和婉,连许良辰都有些困惑起来,段政勋夫妇给孙家这么大的面子,难道对大帅府来说,自己真的那么重要?   车子驶出孙府,许良辰无意中侧脸,见那台自己来时就停在门口不远处的车子依旧没有离去,车子转完人影一闪,竟是异样的眼熟……她心中一动,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吴雯娟若有所察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有意无意问道:“我听说你和大小姐都要去灾区?”见许良辰点头,又对卢夫人道:“大姐,灾区安全吗,老大去就去了,好歹是男人,可这大帅府的少夫人和小姐也去,您和大帅真能放心?”   卢夫人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微皱了眉头:“听说灾情很不乐观,大帅这几天晚上也辗转难眠。现在国内军阀各自为战,大多为了争权夺利,列强虎视眈眈无不想咬下块肥肉,想做大事就算有心也举步维艰。救灾毕竟是民生大计,若不是事出无奈,大帅也不会这样安排。良辰和祺萍能帮的上也是好的,而且不是还有奕桀在?就是我们,红十字会那里的募捐能做的我们也一定要做好才是。”   不愧是陪丈夫打天下的奇女子,卢夫人一番话让许良辰不禁暗暗赞叹。这位大帅府的正印夫人素日话不多,府内的事看上去也很少斤斤计较,想不到却是难得的大事不糊涂,也难怪会养出段奕桀那样的儿子,段祺萍这样的女儿。   回到大帅府不久,段祺萍便找了过来,说梁于文安排良辰去试音和熟悉设备,小组准备好立即出发。   这是大事,虽然又要和江竟芜面对有些不大自然,许良辰不敢耽搁,当即和祺萍上车去了电台。谁知江竟芜没在,他手下的一个技术人员等在那里。   虽没有播音的经验,但许良辰本身的条件极好,外语流利嗓音柔美中略略清淡,就算经过了设备的变音依旧十分动听,差不多晚饭时分,所有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和祺萍回到大帅府陪着老夫人吃完晚饭,恶人换了一身普通的女兵装束,和小组人员会合后在夜色苍茫中上了车。   车子出了燕州一路南行,到了半夜减觉天色阴沉,是不是有小雨浙沥,虽然祺萍心疼许良辰这几日都罕有睡好,一直劝她歇着,无奈许良辰无困意,素手掩着嘴巴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睛借着车子微弱的灯光看着外面。 直到凌晨三点钟,停车休息时江竟芜听段祺萍低声劝说许良辰,有意无意说了句“休息不好,嗓子会受影响”才短短眠了一会,天色微明便已醒转,接着微亮的天光,许良辰又向外看去。 车子正穿过一个叫做金堂的县城,城不大,周围断断续续有着以前遗留的明清旧城墙,显得古色古香别有韵味。因为天色尚早,走动的人不多,车子穿过城中主要的一条马路,背着书包的少年少女渐渐多起来,大概世上早课的学生。 车子再往前不久,便见到大门颇是壮观的国立金堂高小的牌子,看上去校舍高大宽敞,校容整洁,差不多可以说是这个小小县城的标志性建筑。学校不远处,是一座用石头砌起来的低矮平房,破败不堪,有年久失修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不得不用树桩支撑起来,再一看牌子竟然是堂堂县政府所在。 段祺萍爷醒了过来,晨曦中见许良辰认真而有困惑的深情,不由也向窗外看了看,一笑轻声说道:“从军政府成立以来,注重了三件公共事业。一是修路,便民外爷货物流通提供条件:二是一些城镇修了公园,算是西风东渐的新事物;三是注重教育,军政府不仅办了小学中学,还将国立燕州高等师范学校等几所大学合并,成立了国立燕州大学。” 成立之初段政勋自己任首任校长,之后又换成了段奕桀,很短期后,段奕桀聘请了留德的胡博士任校长,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为燕大的发展,奠定了坚定地基石,之后更是明确强调实行免费义务教育,教育部规定:高小、师范、高等师范免收学费,免费上师范成了许多家境平寒的学生接受教育的最好途径。 段家父子重视教育之说,许良辰以前也曾听说过,又一次在报纸上刊载段奕桀到燕州师范专科学校视察的新闻,他曾对学生们讲话说:你们将是未来的园丁,我们的国家需要你们,你们和你们所从事的事业,是国家额未来栋梁。燕州开西风东渐之先河,却也是国家委曲求全的象征,希望你们好好学习,为国家民族复兴尽一份力量。 为了表示对教育的重视,这位年轻的冷面少帅甚至曾放下繁忙的公务,亲自到小学代课教书以为示范、听到这里,许良辰不由唇角微弯,她怎么也想不出这惯常冷面乳霜的家伙,教书做先生是何等摸样?而学生们,对着这样的老师,又是什么表情?   而段政勋兴办教育也有自己鲜明的特色,曾有记者问为什么各地政府的房子都比学校的校舍破旧,某县长很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大帅有令,如果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第一长官就地正法!”   在花花绿绿的十里洋场,在这样一个有枪就是王的年代,段家父子重视教育,甚至把非常紧张的经费相较于倾斜的做法,令许良辰不禁感慨,这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学者,却单凭赤子之心勉力而为,从这一点来说,不管其人有多么霸道强横,也是教育史上温暖人心的记忆。   “大哥虽然没有没有正式区大学读书,却在几位父亲高薪聘请回来的洋顾问指导下,系统接受过西方的新式教育和军事理念,所以与旧军阀们顽固守旧、自私腐朽不同,他怀有强烈的强国强民只理想,并愿意为此做出各种努力尝试。”在段祺萍心里,大哥是有理想的青年,良辰也是有国家之念的女子,他们之间应该有共同语言,许良辰对这些感兴趣,她当然愿意讲给她听。   “军政府成立后,面临的局势很严峻。整个南地,出去燕州等繁华大都市,大多数的地区自然条件极为贫瘠,交通落后,山地民族杂居且民风彪悍,呜锣会众,千百为群,齐持枪械,舍命凶斗之事屡见不鲜。更要命的是,旧军阀系统崩溃之后,外来势力先后入境,自治军蜂起,各自称王称霸一团乌烟瘴气。”聊着聊着,段祺萍渐渐说起段家父子成立军政府的旧事。   这些事许良辰不仅有耳闻,少时也有所见,明白对普通民众来说,当年与战乱并立的,的确是不绝的匪患。政局失控、兵祸连年,不少人铤而走险而为匪,盗匪蜂起,市井每每成为废墟。逃亡的逃亡了,死去的死去了,剩下的不过是枯杨白骨,断井残恒……记得家里老人们说:司令满街走,统领多如狗。老百姓那里会有安全感?   但是,军政府成立几年之后,这种土匪横行、社会崩溃的局面就发生了改观。那时表哥曾在宦游日记中记录说:进入城镇,第一印象便是南地的大众似乎军人化了……除了妇孺老弱之外,男子穿着灰色、黑色的服装——军服,带着灰色或黑色的帽子——军帽,他们说笑着拥挤着,依然一番全民皆兵的景象。   后来许良辰才知道,这是段氏大力推行新民团制度的结果。   “军政府所辖全境,被分为二十个民团区,各区选择战略要地设立指挥行营,总部设在燕州,总指挥是大哥。”听许良辰问起来,祺萍笑着解释道。   各县一级,设立县民团司令部,县长兼任司令;县以下,村街设民团后备队,乡镇设民团后备队大队,区设民团后背对联队。民团的各级组织系统与行政系统紧密相连,负责人均为一人兼职。从上到下,形成网络组织,严密而有效地保证了军令的下达与执行。   新民团制度,不仅组织严密有效,还废弃了旧有的团兵雇佣制,而改为义务制——因为相比义务兵,雇佣兵成分复杂良莠不齐。军政府要求境内十八岁至四十五岁的男子,均有被征为团兵的义务,要求必须参加民团训练。这样一来,日常生活状态下的居民,大部分进入民团的网络中,宣告了南地全民皆兵时代的开始。   祺萍的解释很详细有条理,许良辰很快便明白了段奕桀如此看重民团建设的原因:办好民团对军政府来说可谓一举数得,既可以深入控制基层,清除匪患,又可以扩充军事力量,同时还可以节省大量军费。“更为重要的,用大哥的话来说,就是以民团之力,推动南地军事政治经济教育等的全面发展。”祺萍做总结道。   “民团的训练内容包括军事、生产和政治三个主要方面,另外还包括识字训练,军政府尤其重视政治月文化训练,说民团不仅仅是维持乡村治安的工具,更要成为推动南地各方面建设事业之一种社会力量。在传统的军事训练项目之外,训练项目还包括农业技术、中国及世界大势、社会常识、科学常识等。”从昨晚一直在后排座位静默不语和睡觉的江竟芜突然开口说道。   当时,派人或转托人道德国请他回来的不仅有段家父子,江竟芜之所以义无反顾选择了南方军政府,就是因为,这股涉及整个南地、声势浩大又清新向上的时代风潮,不仅在历经战火劫难,几近绝望的普通百姓心中当起了波澜与热情,也激起了他科学救国的雄心。   古老的中国从清末以来只余被侮辱与被侵略的命运,江竟芜清楚记得,那是刚刚回国,他也常到公共体育场看民团操练。观看的普通民众很多,经常里三层外三层,在江竟芜看来,段家父子这番作为,使南地人心受到的鼓舞与希望,在国家民族被侮辱被觊觎的时候,尤为弥足珍贵。   不仅如此,民团更是建设公所学校,道路桥梁等的主要力量,政府的财政投入和军费也大为节省。深谙新式军事理论的江竟芜当然明白,名为民团,实则这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段奕桀眼界之高心思之深非寻常人可比。   看着东方天边厚厚的云层,他暗暗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己不得不承认段家父子对南地的和平和建设是费了心血和有所作为的。可是,这不是自己人命地永远失去她的理由。   车子继续前行,越往前天色越是阴沉,一天都没有见过一丝阳光。临近傍晚,路上出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   只间道路两旁,本该枝繁叶茂的树木,都被剥光了树皮,树枝叶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了高处的顶子,光秃秃晃在夜幕中,是不是见到逃难的流民,风尘仆仆脚步匆匆,死死盯着车队,恍如眼前是一块香甜的点心。   见大家心有戚戚总想让司机停车,梁于文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临近灾区,天色不早,要尽快赶路,灾民就凭我们这些人,做不到一个不遗漏地救援,我们奉的是军令,只能先和大部队汇合再说。”   大家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好眼睁睁看着车子远去,能做的不过时把手边的可用之物送给灾民。梁于文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夜色接着道:“政府已经划拨了救援款项,同时开仓放粮,还设置了一些数量不多的临时医院救治伤员。来时听说闽江大坝这几日正岌岌可危,第一集团的总部便设在虞河镇,这些灾民很可能是奔那里去的。”   后来司机停下车,拦着一对带着两个小孩的夫妻问路,男子说:“闽江大坝已经有泄漏,现在连那里的人都急着往外跑,最惨的是我们这些奔着虞河有饭吃去外地人,饭没吃到又要逃水,运气真是衰。”   车子继续前行,天上开始飘下雨丝,而且越走越浓密,雨雾横扫天上连一丝星也没有。车子跌跌撞撞在路上爬行,放眼望去,车子微弱的灯光下,都是泛着亮光的水坑,大大小小无穷无尽。   轰隆隆——一声沉雷滚地而来,接着是一道晃眼的蓝色亮光一闪之后,浙沥沥的雨骤然变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激起水花四溅。   雨雾阻挡,车子越发行的慢,拉着军需和燃油的卡车恍如爬行的大龟,看的许良辰心情如雨夜的天空般沉重。   众人半夜无眠,到了凌晨时才慢慢接近了虞河,城镇的原貌在雨雾中完全看不清楚,及远处积水遍地,一片萧索,街道两旁几乎无人行走,气氛沉闷,人人心中都是面对水灾的沉重和担忧。   或许是之前军政府对修路的重视,或许是段奕桀驻扎此处,后面的路倒还畅通,进了镇子后行不多远,车子便在镇中一座阔大的砖瓦院落前停下来。   两队侍卫持枪核弹,来来往往的军官、兵士和车辆,灯照如白昼,忙忙碌碌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气氛。   梁于文下车,便有侍卫上来询问,问清楚后招手叫来一个士兵,很快一个军官迎出来张罗着大家进院子。   许良辰着了雨衣跟在众人身后,刚跨进大门,却见一个军官跑步上来,抹了一把脸上流下的雨水急急说道:“武族长,大坝有险,军团长令再调一个团上去,无比保住大坝!”说完,经历转身疾步而去。   武族长皱眉,转身招来副官,然后对众人歉意一笑:“抱歉,军团长亲自在大坝指挥,在下有紧急军务,这里的事孙副官会帮诸位安排好。”说完,也匆匆敬礼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良辰心里忽然一阵冲动,不由自主急步跟上去,武旅长有些不解有些不悦地停下脚步:“请问……小姐有事?”城里来的这些人就是啰嗦,现在什么时候,谁有时间听些可有可无的小事?   “我……“感觉到他的皱眉,许良辰有些尴尬,抬头看了一眼,断断续续低声说道:“我姓许,是段……段奕桀的……妻……妻子,请问您能不能带我到大坝看看?”虽然不清楚对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段奕桀能把这里的事托付给他,必定是心腹无疑。这样,就算表明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说身份,这位旅长铁定不会理会自己。   武旅长闻言果真一愣,什么?军团长的新婚妻子?她……她竟然也来了灾区?他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子。一身普通女兵的戎装,外面罩了一件军用雨衣,只留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在雨雾中,有水滴从额前发上滴落,一双漆黑如星辰的眼睛……有些疲倦憔悴,却依旧端庄优雅。   想起弟弟来过的电话,想起段奕桀也没有嘱咐说这位少夫人要来,武旅长抬手敬了个军礼,低声道:“少夫人好!不知少夫人道,属下失礼。少夫人牵挂军团长的心情属下能够理解,但大坝危险,还请少夫人在这里等候,属下会尽快向军团长汇报。”   他果真拒绝了自己,许良辰有些失望,同时却心中忽而一顿,他说……牵挂段奕桀?自己从你过来不是冲动的性子,为什么听说大坝危险却急急追上来?或许,自己牵挂的不是段奕桀,而是大坝的安危?……   武旅长不敢耽搁军务,重新郑重安排了副官安置贵客后再次行礼离去,许良辰和大家一起被安排在而进院子内。江竟芜没再说话,带人去调试设备,祺萍进了洗手间,大厅里的许良辰却坐立不安。实在耐不住性子,看看窗外雨势有些减弱,想了想还是穿上雨衣冲进了雨中。   副官从旁边走出来,因为刚才武旅长已经吩咐,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放许良辰出去。许良辰试图说服他,两人低声争执起来,不久梁于文走了过来。   对段奕桀和这位新夫人的事,身为段政勋秘书的梁于文比别人更清楚,而且来时段政勋也有密令,所以许良辰想到大坝看看,到让他有些好奇,这位少夫人想做什么?是牵挂大少,还是想身临其境见识水灾,以对工作有助益?   想了一下没再多问,梁于文拉了副官道一旁说了一会儿话,有了他的相助,许良辰终于达成心愿,很快坐上了去往大坝的车。   大坝就在城镇以北不远处,远远看去,高高的堤坝周围一片紧张忙碌,士兵们扛着沙包和木头,在泥水中来回穿梭奔跑。天上的雨滴,地上的泥水,黑漆漆的夜,车灯交织出微弱的光影,很陌生却很有震撼力的画面。   军队参与救灾,在国内还不多见,许良辰匆匆走过人群,却始终没找到那个挺拔的身影。   忽然堤上一阵口号声,水声轰轰作响,士兵们围拢上去,见状许良辰也急步走上去,梁于文在后面紧紧追赶。   闽江在暴雨连绵之下,已经变成了一条怒龙,江水汪洋,疯狂地冲击着江堤,许良辰小心地闪避着靠近,灯影朦胧,她却一眼就看到了在水中和士兵们一起加固江堤的段奕桀。   他没有了平日的齐整军容,军帽不见了,头发上滴着水,衣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泥水下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汗水、雨水和泥水糊成一片,只有那双黑眸依旧炯炯,那对剑眉依旧微皱。   挺拔的身姿,镇定的气势,让许良辰在千百个男子中,无法忽视他。   官兵们共同努力,最大的漏洞刚刚被堵上,段奕桀站在水中的沙包上,指挥者士兵加固他处,一回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穿着雨衣的许良辰,他抬起眉头,厉声道:“混蛋,站在哪里干什么?你他妈的记住!一个兵,穿上军装,就不再是你老子的儿子!你老婆的男人!你他妈的是国家的男人!……”一个浪头打过来,他似乎狠狠瞪了许良辰一眼,转身接过士兵的沙包,再次扑向堤坝……   许良辰想不到这个土匪上来就是一顿大骂,登时有些愣住,不由自主一把把雨衣帽子拉下来,他知道自己刚才骂的是谁吗?   梁于文看得清楚,知道段奕桀根本没认出人,把自己的新婚妻子当成了偷懒的士兵,怕许良辰误会,赶忙冲了过来。   段奕桀又忙过一轮,直起腰身下意识看过来,隐约见到偷懒的士兵变成了长发的女子,不由一顿,剑眉皱成了“川”字,以为是随队的护士,不由开口又骂:“谁让你到这儿来的!混蛋!赶紧回去照顾伤员!男兵没有死绝之前,女兵全给我滚回去!……   面对野人粗暴的怒吼,许良辰怔住…… 第七十章   想不到这位大少除去冷面,不过几天未见脾气也见长呢,骂起人来砍瓜切菜一般顺溜......让自己回去照顾伤员?许良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狠狠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学医的,照料伤员也得懂才行吧老大?   正暗自腹诽,梁于文疾步赶到,见状有些急切地低声试探道:“凯瑟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军团长他正忙着,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岂止帮不上忙,大家还以为这两只是偷懒的。周围的士兵看过来的鄙夷眼神,让梁于文很不爽,若不是自己另有任务,若不是顾着维护大少的心尖少夫人,老子倒想甩了雨衣扛上几个沙包,看什么看!老子也不是熊包蛋!   段奕桀黑眸冒火地瞅了不远处那个不着调的“护士”两眼,接着转身去忙自己的事,留下一个坚实傲气的背影给许良辰,让她横过去的一眼没了焦点,许良辰气结地恨恨蹙起眉尖。听了梁于文的话,再看看四周忙忙碌碌个个泥人似的官兵,明白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无奈地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梁于文急忙带着她穿过人群。走下大坝的瞬间,许良辰不由自主再次回首,她知道,眼前的一幕将会刻在自己心里很久很久。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时隐时现的黑点,心有灵犀一般,她回望的时候,他也站起身向着这边看过来,明知道那人不可能认出自己,许良辰的心还是情不自禁急跳了数下。   看着她心有牵挂的模样,梁于文兴味地若有所思,大帅或许该放心了,看样子小夫妻感情不浅呢。   段祺萍坐在房内借着昏暗的油灯看着资料,见许良辰一身湿漉漉走进来,忙起身帮着她脱下雨衣,急急问道:“你去哪儿了?我匆匆洗完澡出来就不见了你......看这身上湿的,热水在里面,快去冲冲,本来就没休息好,再淋了雨小心生病,我叫人准备姜汤......”   “天还没亮呢,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许良辰拉住她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和梁组长去大坝上看了看,没事的.......啊嘁!”说着打了个喷嚏,段祺萍不容她再解释,急急把她推进了浴室,接着找人准备姜汤和面条,忙完了想起许良辰的话回过味来,心里却有些惊喜。   看来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良辰看着还是那样冷清的样子,心里却有了大哥的影子,一到就急急先去了大坝,大哥见到她不知怎么欢喜呢......想着想着,却又担心起来,大哥见到了大嫂却没和她一起回来,难道大坝真的情况堪危?看着窗外已经微亮的天色,依旧敲打着屋顶的点点雨声,段祺萍的心又提了起来。   许良辰的思绪还在刚才的一幕中没有回神,心不在焉地冲洗完,擦着头发走出来,段祺萍递过一沓资料:“这是指挥部提供的赈灾数据,英语翻译我已经基本完成,其他的就全靠你和别的同事了。”   许良辰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毛巾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直接坐到了书桌前面。段祺萍力劝着,才喝了姜汤,用了一碗面,也顾不得休息,开始奋笔疾书做翻译。   看着她凝重认真的神色,祺萍无奈,索性放弃了劝说的想法,轻轻带上门走出了屋子。   外面。江竞芜正指挥着一队士兵架设电缆,见段祺萍出来,微微颌首打了招呼:“早。”   段祺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江署长早。”   那天因为司马宕,她把江竞芜当作了挡箭牌,拉了他的胳膊态度亲昵地走出大帅府。当时只想躲过那匹马的纠缠,却没想到这情形被不少人看到,此后不仅被友人笑容暧味地旁敲侧击,而且司马宕还特地打来电话,半真半假说就是她看上了署长大人,他也不会放弃,将直追佳人到永久,江署长要有心理准备云云。   段祺萍便知道,江竞芜那里也肯定听到了类似的怪话,这本是自己惹来的麻烦,却把江竞芜也扯了进去。所以原本疏朗大方的段祺萍之后见了江竞芜便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   对于段祺萍那天突如其来的亲昵,江竞芜初初有些不解,却也当作了女子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放在心里,后来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禁有些不豫,待明白了个中原委,又觉得既好气又好笑,看到段祺萍的模样,才明白这位名主笔原来也有这样可爱女儿态的一面。   “您看这雨还会下很久吗?”为调整自己有些不自在的情绪,段祺萍转了话题笑着问道。据说这位江署长有一个嗅觉特别灵敏的鼻子,装备署的人都说简直就是气象台。   据说装备署初初成立,江竞芜回国任职后,在一个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的日子,竟然带了雨具来上班,同事们既惊讶又困惑,便暗暗说他的笑话;谁知到了下班时分,回家途中竟真的下起了大雨,大家的衣服都被湿透成了落汤鸡,只有风度翩翩的江公子因为带了雨具而安然无恙。   第二天同事们纷纷惊奇地问他,明明大好的天为什么会想到带雨具,江竞芜神秘地说,他的鼻子能预测天气阴晴,所以早有准备。后来碰到雨天,便有同事开玩笑问他雨什么时候停,江竞芜出去看了看,深嗅几下后说:“明天中午雨停太阳出来。”奇怪地是竟果然应验,于是大家戏称他是“晴雨表”。   江竞芜想不到段祺萍也知道这件趣事,眸光闪闪看了她一眼,认真地深深嗅了嗅鼻子,很是认真地说道:“未来两天,闽江地区依然有降雨,今天天气阴,大雨转小雨;明天阵雨,偶尔有阳光,短时雷雨大风等强对流天气结束。”   听他一本正经预报天气,段祺萍忍不住“扑哧”一笑,气氛也迅速和洽起来,两人聊着南地的灾情和路上所见,天便渐渐亮起来。   发射装置被装在了后院的大树上,两人看着工兵爬树,没有注意到前院在大坝坚守了一夜的段奕桀已经回来。   指挥部提供的资料很翔实,不仅包括了赈灾,也清晰地描述了灾区的受灾状况。看到那些描述,许良辰蹙起了好看的眉:......洼地河沟里浸满了污浊的水,时不时有人或动物的尸体漂浮着,现在正值夏日,气温很高,此类浮尸处理不好必然会引发蕴疫......后面的处理意见是:务必迅速处理,保证水源不受污染,水灾消退后,加大消灭鼠类蚊蝇,避免瘟疫蔓延。   看着那笔苍劲有力、铁画金钩的字体,许良辰知道是段奕桀的批注,不由松了口气,这才继续接着看下面的资料,一边把有用的记录下来,并翻译成需要的文字。   因为天一直在下雨,所以天色阴沉,就算天亮之后也分瓣不出是早晨还是日中口不知过了多久,许良辰觉得眼睛酸痛头也有些晕,往桌子上一趴想略略休息一下,谁知却沉沉睡了过去。   段祺萍听梁于文说大哥回来,急急赶过去,却发现段奕桀连日劳累本就有些不适,加上昨晚在水里泡了整夜,有些发烧和头晕,副官再三劝说,直到开会的时间到了才回来。坚持着开完了救灾紧急会议,人已经有些坚持不住,随行的军医开了药吃下去便昏睡过去。   段祺萍照看了一会,匆匆赶回来想告诉许良辰。毕竟她是大哥的妻子,又是心上人,见到她大哥必定好的快些。两人新婚次日即别离,能早会儿见到也是好事。   回到居住,屋子里依旧有些阴暗,一盏昏黄的灯火光跳跃,门开处带进一阵湿热的风,吹得桌上的纸张扬起来。许良辰伏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羽扇般的长睫在凝白如玉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子,因为休息不够,眼下一圈青黛色,衬得人益发风姿楚楚年轻而娇美。   看着眼前的女子,段祺萍心里泛起一股怜惜。十里洋场,谁不羡慕这位二小姐飞上枝头嫁入大帅府从此荣华富贵?又有谁知道小夫妻新婚次日即别离,再见面却是在水灾泛滥之地?明明近在咫尺,却双双疲倦如此?   暗暗叹了口气,走进去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放到桌子上,视线转处,却见许良辰的手仍旧紧紧抓住翻译的资料边缘,睡梦中也没有放开。   或许是听到动静,许良辰小扇子般的羽睫轻轻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看清是段祺萍,放开了握住资料的手指,眉眼微弯,有些歉意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抱歉,我睡着了......资料是不是赶着要用?还有一点,我很快就可以做好......”   段祺萍怜惜地笑笑,有些迟疑有些试探地轻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资料还不着急......大哥回来了,可能这几天疲劳过度,他有些发烧......你别着急,刚吃了药睡下了......要不你先歇着,发射设备装好,还要播音,你也得休息......”这夫妻两人都累得够呛,可千万别坚持不住才好。   许良辰闻言心里一紧,看着段祺萍却不知道该如何相问,抬眉看去,“要不要去看看他”这句话,段祺萍虽然始终没说出来,但写在脸上,而且也不等于许良辰没听明白。不管怎么说,那个粗鲁的土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现在他的妹妹和自己诉说哥哥的病情,自己如何做到无动于衷?   见他和普通士兵一样站在水中,不顾自身安危抢险救灾,说许良辰心里没有震撼、没有一丝感动是不可能的。他在发烧,许良辰更不敢大意......这时代医学尚不发达,没有疗效迅速的药品,发烧弄不好就是大事......任你壮的象头牛,一旦烧起来没完没了,不过几日好好的人便有生命之危。   虽说冷面大少位高权童.不愁没有好医生.不愁没有人殷切照顾.但毕竟这里是灾区,自己是他名义上的新婚妻子,不去照顾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若是传回燕州,听到自己对冷面大少不管不顾,那对大帅公婆还不得剩了自己的皮儿?   见许良辰脸上神情几番转换,似担忧似心疼似烦恼,段祺萍以为她还是新嫁娘,既担心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轻轻笑了一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家伙常年带兵,又年轻体壮,虽然有些发烧,不过是积劳成疾,大坝保住休息几天便会好的......”   许良辰红唇微弯默默一笑:“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文件我可以拿过去翻,一会儿就好了。”   段祺萍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既喜且慰,毕竟已经成婚,良辰现在心里也开始牵挂大哥了,若那傻瓜知道不知会怎么开心呢。这样也好,等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心上人在面前,还不欣喜若狂?   于是悄悄带了许良辰从后面的回廊,穿去了段奕桀的卧室。走过去,许良辰才发现,两人住得居然这么近!只是因为进出不在一个大门,所以觉得远了,其实穿过相连的回廊,不过一前一后两套屋子而已。   门外有侍卫持枪荷弹,来到虞河第一次见到的罗宏文正在门口徘徊,见到许良辰眼睛一亮,敬了个军礼低声笑透   “少夫人一路辛苦!大少大概睡下了......您进去吧。谢谢大小姐......”   许良辰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段祺萍推了推她,许良辰没再说话,点点头,尽量放轻脚步,推开了掩着的房门。罗宏文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却在段祺萍的示意下,十分有眼色地停住了步子。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点灯,许良辰站在门边略停了下,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明暗,再看去,只见房内陈设也很是简单,窗边是几张拼在一起的书桌,上面放着大堆的卷宗资料,墙边是木头的衣架,挂着两套军装,对面墙边还有一张四人的木制餐桌,除此,就是一张床了。   湿热的空气中隐隐有一种淡淡的药味。   许良辰轻轻走过去,慢慢地靠近,借着不够明亮的光线打量着床上昏睡中的男子。目光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线条鲜明的脸上滑过,滑过那紧蹙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双眸,和泛着有些不正常红色的薄唇。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额头泛起的细密汗滴,听着他有些急和粗的呼吸,许良辰心里莫名微微一疼,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却又似乎暮然想到什么,又似是害怕惊扰到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路。   段奕桀呼吸略显急促,没有动依旧沉沉昏睡。   许良辰站在床前呆愣半晌,直到觉得腿酸脚软,才抬头看看离得稍远的椅子,走过去拿出纸笔,他在睡觉,自己不要吵他还是先把这些功课做完......屋里没有点灯,她也不想闹得那人睡不好,便借着昏暗的灯光尽力写字,看的辛苦写的也慢,过了很久才好歹写完。   抬手按了按酸痛的肩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听到段奕桀低声说着胡话:“.......快!堵上!混蛋!......良辰,对不起......抱着我......没想我?......”断断续续,听不分明究竞说的是什么,许良辰忙放好资料,走到床边,拿毛巾给他细细擦了汗,段奕桀翻了下身,又睡了过去。   许良辰不敢走开,想了想还是换着床边轻轻坐下来。   她自己连续两夜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也十分因倦,靠在床边不动,看着眼前人不知不觉眼皮开始打架,却又不能走开,强自支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耐住,于是想着小憩片刻也好,终于闭上了眼睛。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睡一觉了,连梦也没有的好睡,不知过了多久,许良辰只觉身边似乎有什么动静,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侧了脸准备继续睡去。   耳边忽然有人低低呼唤:“良辰......”   声音有些熟悉,低沉带了一丝暗哑,听在耳朵里令人心安,许良辰下意识地低低“嗯”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睁开.脑海里昏昏沉沉似睡似醒。耳边隐隐有湿热的气息传来,许良辰不自觉闪避开,却有些朦胧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身上盖了条薄毯。意识尽管尚在模糊中,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某闭目安睡的病号揽在怀中......   心神一动,人立即有了些微清醒地反应了过来,脸上一热,身子微僵,幽幽倒抽了口凉气,急忙按压下急促的心跳,屏住呼吸轻轻把手抬起来,许良辰小心翼翼,拉住放在身上的手想悄悄退开身去。   很自然地搭在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一丝放开的意思,反而随着她的动作,似乎又收紧了一些。   许良辰呼吸一滞,手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移开去,脸上烧灼了一样热起来。随之身子一僵,情不自禁抬头向某人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薄唇微勾,微微翕合的鼻翼,然后是闭合的黑眸......是那人素日的模样,许良辰再三确认他的确还是睡着的,才稍微安了心......长长出了口气,却再不敢动作,闭上眼睛未久,一阵倦意袭来,她又一次朦胧睡去。   不知不觉中,还向某人怀中靠了靠,自觉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侧过头进入了梦乡......   雨渐渐转小,细雨如织轻飘过窗户,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暗暗的室内,有着下雨天最好眠的温馨和静谧。   时光无声地流去,虽然天色阴雨,有些难以辨别白日和夜晚,但越发黑沉沉暗下来的天色和陆续亮起在微雨中的暗淡灯光,都在告诉人们,夜晚已经来临,屋子里的人竟然睡了整天。   门口映出段祺萍无奈的笑脸和罗宏文低低含笑的叹息。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两人都不饿?   段祺萍摇手离去,罗宏文徘徊良久,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低声问道:“少夫人?大少该吃药了......”   室内,静悄无声。   罗宏文又等了一会儿,看着等在那里半天的护士,有些无奈和不死心地再次敲门:“少大人......少夫人?”   过了不久,段奕桀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拿进来吧。”   罗宏文一怔,答应一声,从护士手里接过放着药和水的托盘,低声吩咐护士去温热中药拿过来,自己走了进去。   “这是胡医生开的西药,中药已经去温了......”罗宏文走到床侧,借着窗外洒进来的光线,一边把药递过去一边低低说道,顺便小心翼翼似有若无地瞅了眼床上。   段奕桀点头答应着,轻轻坐起身接了药和水过去,床上的某人睡的正沉,因为了室内的些微动静还翻了个身......大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宠溺地很,不仅抽时间警告地瞪了自己一眼,还给某人拉了拉薄毯。   罗宏文有些无奈和冤屈地看了看段奕桀,这屋里黑乎乎的,我就借着那点窗外投进来的可怜的光,除了略略看到您的脸,还能看见啥?大少您不必这么紧张吧?   段奕桀仰头喝下药丸,把水杯递还给罗宏文,淡淡低问:“还有事?”   “发射装备安装好了,梁秘书问今晚要不要......”罗宏文低声回答,看了看他的脸色。   段奕桀微蹙了剑眉,看了他一眼:“嗯,知道了。”也没给句实在话,究竟是播音还是不播。罗宏文没再问,过一会儿大少还要喝他最不喜欢的中药,先解决了这个难题再说其他......但愿这次有这位心尖少夫人在,老大不那么难磨......   许良辰终于被响动警醒,睁开眼睛,面前先是一片模糊,继而昏黄的灯光入眼,周围逐渐清晰起来,微微转头,一双炯炯黑眸映入眼帘。   段奕桀微微勾唇,嘴角显出一抹宠溺的笑影,伸手将她额上的发理顺:“你怎么来了?怎么会是你呢?累坏了吧......”   她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推开,却感觉那只手上传来灼人的热度,一直烫到了脸上......   两只手碰在一起,还没有将他推开,冷不防已经被某人一把搂进了怀里,接地那样紧,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传递着湿热的呼吸,急促,欢喜,带着不甚清晰的暗哑:“......良辰,我想你了......这次是真的了啊......”   话中的喜悦和满足让许良辰呼吸一顿,推拒的手却再也用不上力气,段奕桀轻揉着握在掌中的小手,只觉几日堪比数载的相思苦涩,洋身的酸痛,头疼头晕,劳心劳力,都在这小小的动作和相偎相拥中化为无形。   “良辰,良辰.......”恍如呢喃,段奕桀低低呼唤,许良辰脸上发烧,情不自禁将身子深埋在了他怀中,不敢,亦是不能抬头。   “良辰,可有想我?”听到他絮絮相问,许良辰不由自主微微侧目,却见某人正眉眼含笑,眼睛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咽了咽口水,他的笑让她呼吸不畅,许良辰急忙将视线移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微微低头,便见到怀中女子衣衫凌乱,军服上面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一颗,隐隐露出素色的衣带绕过前胸。虽然没有亲身实践,段奕桀却也能想得出那是何物。眸光一暗,吞了吞口水视线上移,只见某人眼眸惺忪,长发洒乱,睡颜酡红,一幅初醒迷离的诱人模样......   这不是故意要找我麻烦?背上的手继续用力,接着受到盅惑一般,他的头微微俯低......   瞬间,双唇相碰,鼻中传来他独有的气息。   心跳出了胸腔一般地跃动着,是酸楚?是甜蜜?是思念?......段奕桀只觉心里满是酸涩的满足,唇边一片梦幻般的酥麻......   这是相识以来最温柔的亲吻。仿佛只是萦绕在唇边的叹息,仿佛只是梦境中偶然的相遇,迷蒙清浅,如梦如烟......他那样虔诚地轻轻亲昵着那微干的唇瓣,许良辰只觉迷离中魂灵都在轻颤......   半睡半醒的人禁不住他的唇舌挑逗,不知不觉中脸颊已经烧成滚烫,心跳似澎湃的大江,将要冲破堤防。   许良辰自觉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住,鼻口只余他清凉的气息,温存的依恋。直到他恋恋不舍移开薄唇,她的眼中仍是迷离的惊羞。再也无法看他一眼,整个人像一块燃烧的火炭,要将自己燃尽。   天完全黑下来,窗外透进一丝灯光,隐隐如梦。瘫软在某人怀中的许良辰,依旧用小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闭眼细细喘息,脑海中一片空白......   某人偏偏选了这样的时候絮絮耳语:只......你竟真的来了......奶奶她们都还好吧?”   某人浆糊般的脑子里一片昏沉,听到“奶奶好吧”几个字,想也不想,闷声答应:“嗯。”   “......祺萍也来了吧?”某人继续唠叨。   祺萍?许良辰又迷糊点头:“嗯。”   “最近可累到你了,还困?”某冷面灰狼化身小灰兔,温柔宠溺。   困啊,真的好困,坚持不睡还没感觉,一旦睡下再也不想起来......某人又点点头。   “......你准备好了吧?”某灰兔继续问着貌似白痴的问题。   准备?播音......都翻译完了......某人脑子里根本没反应过来,想的还是纯洁的工作,然后继续乖乖点头:“嗯。”   “真的?”某兔兴奋了,差点露出狼尾巴,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一惊一颤,渐渐平复了呼吸,恢复了意识的许良辰懵懵懂懂把刚才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朦胧中觉得似乎有什么问题,不由睁开了眼睛。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看清两人间的情形,许良辰登时连耳根都涨红,避开那双黑眸中灼灼摄人的视线,面上发烫,她乌龟地仓促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唇边的笑影。   “怎么了?还睡吗?”段奕桀在她耳边轻声笑问。   “......”许良辰面上更红,半响闭着眼睛讪讪低倒:“.......我......我不小心睡着了......该起来了......”   “都是晚上了,困就接着睡......”段奕桀抓住她推开自己的手,半是暧味半是真话地说道。   许良辰想坚持,门外响起低低的敲门声:“少夫人,大少的药煎好了。”是罗宏文的声音。   许良辰从来不曾这般矛盾这把声音:感谢他给自己解了围,可眼下自己这幅样子,又怎么见人?......等罗宏文叫第二遍,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答应了一声,顺便推开某人霸道的手臂,起床,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服,平息了下不规则的心跳和呼吸,许良辰才慢慢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口   罗宏文端着一杯冒着热气、黑乎乎的中药站在门前,见许良辰开门出来,露出白牙一笑:“麻烦少夫人,这是药......”   许良辰没敢看他,低眉答应一声端在了手中,罗宏文轻轻抬眉扫了室内一眼,一边转身一边用低低的、许良辰勉强可以听到声音补充道:只......小、时侯喝的中药太多,大少讨厌喝中药......”   许良辰一顿,旋即明白过来,段老夫人曾说冷面大少幼时身体不好,病重之类,想来是那时喝药比吃饭还多,喝怕了......想着,回头看了看急匆匆离去的罗宏文一眼......这家伙干嘛跑的这么快?一定是词候某人喝药词候怕了......那就扔给自己?!许良辰无奈苦笑,他这个副官这就算解脱了?   总不能在门口站一晚上啊,许良辰没办法,只好端着杯子慢慢转身回到室内,摸索着点了油灯,硬着头皮走到床前,将杯子递给靠着床头半倚半坐的某大爷:“......你,喝药吧......,!   段奕桀抬眉看了看她,看看一大杯黑乎乎的液体,皱眉。   闻到这药味就恶心。   见他一筹莫展的模样,许良辰虽然心里有些鄙夷: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喝中药,但也无奈的只好耐着性子哄,谁叫罗宏文把活儿给了她呢:“......里面加了糖的,不苦。”   真的?段奕桀抬头看着她,非常怀疑的样子。许良辰黑线,只好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想作个示范,可是......   好苦......皱眉,许良辰急忙侧身调整好表情,硬着头皮十分肯定十分认真地哄骗某人:“......真的不苦!”   段奕桀小心翼翼接过杯子,小小喝了一口,一边挪开杯子,一边皱着苦瓜样的脸瞪着许良辰控诉:“......比这几天的还苦你居然说不苦?!......”说着,被苦涩厌烦的味道熏得直咳嗽。   ......我知道骗人不好,可是......你要喝药......许良辰给他看的低了头,心里暗暗腹诽,这么个大男人居然怕喝药......   “你让他们拿点蜜糖过来......”段奕桀趁机把杯子放到一旁,假作正经的说道。   “你还是先喝了药......”许良辰把杯子再次递给他,居然为了不喝药耍小心眼,这人真是的。   段奕桀幽怨地接过杯子,看看黑乎乎的药汁,抬头看看她......许良辰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苦口婆心:“还是温的,快喝吧,喝了病才会好......”等会儿凉了更难喝......   段奕桀皱眉,盯着她看了又看,忽然有些赌气一样地说道:“我喝药,你答应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答应过的什么话?许良辰眨眨眼睛,怎么感觉某人皱起的剑眉里隐隐约约有丝狐狸的味道......没等她想明白,段奕杂又斩钉截铁地豪迈了一句:“记得啊,我可喝了!”   皱了眉头,憋住一口气,闭上眼睛,壮士断腕般举了杯子开始往嘴里灌,看他紧张的模样,气也不敢喘,大口大口一股脑喝下去......杯子很快见了底,段奕桀抬手掩住苦瓜样的脸.......。除非得找个理由把这个军医打一顿不可,药越喝越苦,眼泪都出来了,这不是让老子丢人吗......   冷面大少喝药的模样,让许良辰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热闹,一时也忘记了去想大灰狼讲出的条件......   记得啊......记得什么啊......    第七十一章   记得什么,许良辰当然一头雾水,看着某人绿了一张苦瓜脸喝完杯子里的药,她好歹觉得完成了任务,把杯子放到托盘上便想拿出去。谁知绿脸苦瓜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她腰间......许良辰连贯流畅的动作一滞,托盘上杯子歪了歪,差点跌到地上,一时手忙脚乱,也没顾上推开他的毛毛手。好不容易稳住托盘,许良辰才转头又羞又怒地剜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差点打了杯子......”   “我头晕,你扶我去一下洗手间。”段奕桀洋然不觉那狠狠瞪着自己的明眸,说的无辜又理所当然。   许良辰黑线,虽然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却也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东西,很不大自然地扶着段奕桀下了床。   或许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段奕桀脚步不稳地东倒西斜,害的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搀扶,等从洗手间回转,短短的二十几步路已经喘了大气。暗觑着身旁挺拔高大的“柱子”,许良辰不甘心地暗暗撇了撇嘴:“空长了这么大块,竟是体力不济的......   话音未落,只觉搀住的身子一顿,段奕桀低头,看着她的眼神那样好奇和不可思议,半晌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样,咳了一声轻轻问道:“良辰你说什么......谁体力不、不济?”   什么时候这人说话成了结巴?许良辰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轻了轻,黑眸闪闪,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种说错话的预感,忙掩饰地垂下头低声道:“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没等她一句话说完,猛然间仿佛天地转了个个儿。一声低低惊叫回神,人已经被段弈桀扛上肩头。许良辰震惊,一时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床就在眼前,段奕桀把她放到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许良辰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他的手撑在她身侧,剑眉微扬半真半假地说道:“有些话,对男人是不能说的,良辰知道不?”   他的身子慢慢伏下来,湿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耳际:“......要不要试试我怎么体力不济?.....”许良辰脸上“轰”一声热起来,转了脸便想挣开。   段奕桀好笑的看着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为难,只在额上轻轻一吻便放开了她,翻身过去仰面躺了,伸开长胳膊长腿颇是舒服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安心地睡一觉了......”   好久?也是,闽江水患,大坝堪危,想来这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许良辰一边想着一边急忙闪避开就要压在身上的长臂,看他难得地偶尔放松,一些话就在嘴边却骂不出来,一双眼睛盈盈流光只是不甘心地横着某人。   段奕桀看得心中一荡,正想有所动作,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许良辰乘机翻身下了地,赶着去打开房门。今晚这冷面大少借病发疯,弄得她有些心慌意乱有些手足无措。   门外站着的是段祺萍,见到许良辰,她含笑的眼迅速上下看了两圈,轻声道:“大哥怎么样了?还发烧吗?梁组长让我把稿子给他拿去,看过后明天一早要用。”   段奕桀......还发烧吗?许良辰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讨厌的家伙总是捣乱,自己没有机会......实际上也没想到试试他还烧不烧......脸上一红,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嗯......好,我把稿子拿给你......”   说着,转身回室内拿了手稿递给段祺萍:“要不......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顺便改了就好。”   段祺萍有些了然她的心思笑着摇摇头:“不用,等大哥不发烧了你再来吧。”人发不发烧你都不知道?祺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大嫂刚才究竟在屋里干什么,是怎么侍候的病人......真令人好奇呢。   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下小组的安排,等段祺萍离去后,许良辰回到屋子里,灯光下室内一片静谧,段奕桀似乎已经又沉沉睡去。看来还真是累坏了......许良辰心绪复杂地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男子,屋子里有些闷热,他的额角又洇出薄薄的汗珠。   想起刚才祺萍问的话,许良辰试探着走过去,抬起手,有丝颤抖地轻轻放上段奕桀的额。谁知自己的手心里汗津津地烫着,居然试不出烫还是不烫,缩回手擦了又擦,试了两回都是无用,许良辰苦恼地蹙眉,凝神想了想,有些犹豫有些窘迫地凑过去,在床边坐了下了半天决心,才迟迟疑疑地低了额,与床上某人的额头相抵......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以前自己发烧,外祖母和大姐总是用的方法,应该有用吧?   肌肤相触的瞬间,男子浓烈灼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许良辰不由脸上涨红,努力让自己平息旖旎,蹙眉查探。过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微展了眉头,心里随之一松,看来还真是良药苦口,试过来段奕桀竟是没怎么烧了,温度不过比自己稍稍高一点而已”......   床上的段奕桀微张开闭合的黑眸,看着在床边出神的女子,唇角微弯,心中欢喜一笑,想不到佳人竟贴了额上来试温度,看来对自己她在逐渐接受,洞房花烛夜没有逼她至急实在是明智之举。   笑意没有上脸,段奕桀却又习惯地微皱了剑眉,心中一疼。刚才两人额头相抵,近了他看的更是清楚,心上人长睫下一片暗影,映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明显,她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竟憔悴如斯?   自己已经派人到下游改治河道,希望闽江水位早日下降,若是天气好转不再暴雨连绵,水患消除将指日可待,那时自己便可陪着她在这水秀山青之地,过浮生几日神仙眷属的日子。   觉得他没再发烧得厉害,许良辰便悄步出了房子,罗宏文从远处迎上来,许良辰略略和他说了段奕桀的状况,便回了居处——再不敢大意,若还象刚才那样睡着,自己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对段奕桀?可是就这样陪着他,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祺萍尚未回来,她也没询问门外的警卫,打水重新洗嗽过,疲惫也躺到了床上......已经是深夜了,明天还要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争不争气......也多亏了在那边自己脸皮厚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也睡的很沉,段祺萍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天光大亮才被士兵出操的口令声惊醒,匆匆洗饮完,侍卫端来早饭,才叫醒依旧沉睡的段棋萍,两人简单用完,梁于文已经派人来叫了。   走进权作播音室的东跨院,江竞芜站在院子里,微微一笑和两人打了招呼。他的脸色有些憔悴,颔下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许良辰情不自禁想到昨夜那人的脸从自己的耳边滑过,颌下硬而刺的触感......脸上微微一热,闪避了江竞芜复杂的视线。   她的动作让江竞芜心里一痛。曾经自幼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何时变得这样尴尬生疏?昨夜,自己带人架设电缆到了大坝附近,却无意中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她就站大坝上,和那人遥遥相望,竟如天河畔没有鹊桥的织女牛郎......他心痛,他不解,那人是堂堂军政府少帅,竟撇下她和普通士兵一起抢险救灾......他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根本不在乎......   屋里负责中文消息的男播音员已经播报完毕,许良辰走进去,开始播报外文消息。这是军政府第一次对外播音,而播报的对象,是已经到达灾区的记者团和华洋救灾总会的赈灾款使用监督人员。   许良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灵而富有感情,听她沉痛地讲述灾区的情状,有理有据地讲述军政府赈灾的安排实施,官兵们为保护闽江大坝的昼夜不息......江竞芜忽然发现,她的心那样平和而激昂一她丝毫没有为自己的个人际遇而难过伤感,她的心为着灾区的民众而悲喜起伏......难道自己真的没有看懂她?   因为设备等的条件限制,每天的播音合起来不过两小时。所有工作结束,等许良辰从播音间出来,却发现段祺萍一脸焦急地在外面转圈圈,以为是自己的播音有问题,谁知一问,原来闽江又一个洪峰到来,段奕桀带人上去,江竞芜也不顾她劝告地冲了过去。   就算有几次抢险的经验,一到大坝段奕桀便心里一惊,这次洪峰比之前的更为惊险......江水上涌,极目处都是一片汪洋泽国,大坝在怒龙般的江水冲击下正岌岌可危,虽是夏日,猎猎江风却有着令人心底寒凉的冷意。   大堤一侧附近征调的民夫和官兵们一起往来挑抬,或以竹笼装石或扛抬沙包截水护堤筑坝,人人心情沉重。洪峰过处水位陡增,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身姿挺拔站在大坝前方,段奕桀远望天际,剑眉紧皱面容沉静冷冽,他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沉声道:“闽江是我南地的母亲河,大坝崩塌,将有数百万生灵涂炭。人生有限,能和龙王爷放手一搏,也不枉此生!弟兄们,跟我来!”罗宏文一声低呼,伸手欲拦却被段奕桀一把扫开。   浮生短暂,看着丰饶的闽江平原毁于一旦,不是他段奕杂能做出来的事。良辰,我喜欢你,可是人生不能虚度蹉跎,若不能将自己的毕生心愿付诸实现,我终会后悔,良辰,若是运气不好请你原豫我的情非得已......士兵们呼应一声纷纷跃入江中,一道血肉堤坝迎向肆虐的江水。   江风吹起浪涛拍岸,追随而来的江竞芜看着段奕桀冷冽的身影,江水扑面,冲刷过他坚实的臂膀,发上的水流过紧皱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逆着光影的轮廓如刀削斧砍,沉峻锋锐坚毅如山。   军阀混战以来,国内民众的生死无不掌于手握枪杆子的当政者手中。而有权有势者玩弄权术翻云覆雨,无不为了一己之私,段氏父子不管为了何种目的,能重视民生,为救灾不惜借高利贷、甚至派兵护堤,这少帅又身先士卒,他江竞芜又怎会无动于衷?   扛起一个沙包,江竞芜也冲进了人流。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他喘着气,用力抛出一个沙包,不料泥水松软脚下一滑,他登时跌了进去。好在水性极好,江竞芜迅速镇定心神冒头出来。无奈江水速急,一时间竟找不到可留手之处,硬生生被冲出老远,任是江竞芜镇定,也不由有些慌了神。   正在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堪堪将他左臂拉住,一个沉定的声音低喝:“用力!”江竞芜双腿用力一蹬,借着那人的拉力稳住,旁边众人齐齐帮手,两人跌跌撞撞回到岸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江竞芜才看清,伸手给自己的,竟然是段奕桀。   他喘着气,恶狠狠瞪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方脚步歪斜地回到原处。水底下,谁也没有看到,段奕桀住回走时,脚底一阵刺痛,似乎是一根铁钉扎了进去......脚下生疼,对江竞芜,他还有什么好脸色?   终是身边的罗宏文感觉不对,拉住段奕桀询问,段奕桀没吭声,转身爬上岸边一块石头,罗宏文看清了一声惊呼,便要派人去找随队军医。段奕桀一把拉住他:“不用!”头一低抬手猛地把铁钉拔了出来。   鲜血涌出来,他皱眉从袖子上撕下一大片布条,三下两下抬绑结实,转身又冲进了水里,罗宏文眼睛一酸,跟着跳了进去............   许良辰被拦在堤坝远处,她静静站着,眼底一片深沉。这个冷冽的男子,心底究竟是一片怎样的世界?江水咆哮,生死一瞬,似乎都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志,他对一些事情的坚持,令人不得不心服甚至惧怕......在这份坚持面前,对自己,他同样冷酷......   那挺拔的身姿如松似柏,风骨铮铮......许良辰轻轻叹了口气,积贫积弱的国家,纷乱的时局,还有多少大事小事等着有抱负的人去做!若不是两人这样的尴尬怪异的关系,能和这样的人共事携手,换得神州安澜,此生何其有幸!   身后的段祺萍看着江水滔滔,看着大坝上与自然博斗的人群,心潮起伏:“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是那样的脆弱......坚持自己的理想,或者是一种孤勇,但却让人短暂的生命有了价值......”不知是在说救灾的人,还是说自己,许良辰却听到了她坚持新闻就是事实的真理几番被通辑而不悔的心声。   到了傍晚,水位终于开始慢慢下降,而下游来的通讯兵也送来了令人放心的好消息,几条被堵塞的支流已经疏通放水,天气居然也让鼻子灵通的江竞芜一言中的,雨停了!闽江大坝保住了。   到了次日中午,久违的太阳终于难得地露了脸,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官兵们开始轮流休息,泥人一样的段奕桀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住处。   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之后几日皮肉之伤倒好的快,就是一直时好时坏地发低烧,军医开了不少的方子都没有办法痊愈,所以一个劲地劝说段奕桀到附近的汤坑去休息几天。   好说歹说老大终于答应了,这天刚想安排次日过去,谁知罗宏文来报告,说记者团即将到达虞河,大少见还是不见?   这几天许良辰除去翻译资料和播音的时间,就是照顾段奕桀。看着他脚上狰狞的伤口,有些不自觉的心疼,特别听罗宏文说伤口是为救江竞芜伤到,更是多了一丝莫名的滋味,对某人的偶尔“放肆”也好脾气地忍了,两人虽说话仍旧不多,但相处比以往融洽了不少。   听说记者团来,许良辰正收拾茶杯的手一顿,看了段奕桀一眼没吭声继续忙手边的事。记者团一定听到了最近的播音,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工作的反应是怎么样呢......段奕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对罗宏文道:“既然这样,等记者团来过再去吧。”   罗宏文答应着去安排,段奕桀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许良辰,记者团要来她似乎颇是在意,是因为那个美国记者也在其中?她对江竞芜自是感情不同,那和这位美国记者呢?他们既有共同语言,还是校友、同事,不能忽视呢......   许良辰没在意他若有所思的眼光,相处的几天,冷面大少经常这样看过来,似乎想把自己看的更加明白清楚,她都已经习惯了。收拾好手边的东西,她拿出了屋子,没注意到某人在身后蹙眉幽幽叹了口气。   越相处便越舍不得。那天士兵们救起了一个小女孩,她心疼地把瘦小的孩子接在怀里,一口一口喂着饭,小女孩吃饱,带着眼泪怯生生露出笑意,良辰也跟着笑起来。她盈盈一笑,整齐雪白的牙齿,双眸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看的段奕桀心旌摇荡几难自持。素来冷清的人儿,想不到发自内心笑起来,竟是这般明媚动人。   段奕桀心底狂呼,天,这丫头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那一笑,日出花开满园春色,段奕桀觉得再难抵档。她知道自已的笑容这样美丽吗?曾有人告诉过她吗?一定没有。否则,她不会笑的这样偶尔。   望着就在对面的许良辰,段奕桀心里莫名说不清的喜欢和宠溺,慢慢汇聚成得到她的渴望。他想爱她,想呵护着她,想每天都能看到她那么开心明媚的笑容。   这几天,他在许良辰的眼中看到了渐渐的习惯和接纳,段奕杂明白,她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她已经不讨厌或者说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但是,这接纳离段奕桀想要的心灵的归一,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他再也放不下。   她是很有责任感的女子,每天不到一小时的播音,她翻译好后还谦虚地交给小组其他翻译人员认真核对过,之后坐在那里默默背诵,直到熟练流畅为止。   那天和祺萍一起用午饭,自己好心夹了她喜欢的酸辣土豆丝,她没吭声最后却留在了碗底。当时以为她嫌弃,段奕桀的脸色便黑了黑,还是段祺萍对他了解至深,解释说大嫂对工作极是认真,听说刺激的东西对嗓子不好,现在连这个也不吃了......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刺激喉咙,这里是灾区,菜蔬欠缺,这道菜是经常出现在餐桌上的,她不吃这个那还有什么可吃?   译电文的时候,她有耐心和能力成为“本子”;做播音,不过短短时间,她又成了人们盛赞的“南国画眉”......她的播音除去指挥部提供的资料,很多是自己采写的现场报道,事实客观而声情并茂,官兵和百姓们都喜欢......这几天偶尔出去,播音时间便会碰到指挥部仅有的那几台收音机旁,一圈一圈围满了静静倾听的人群。   她是个极有人格魅力的女子,若有这样的人陪着携手共度未来的岁月,不管多么艰难困苦的人生都将是难得的幸运,让他哪里放得开手?   记者团在下午来到,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采访当地民众、了解赈灾物品的发放、流民的安置、大坝的抢险等。记者答问会也按照记者团的要求在临时安排的大厅里举行。   记者们上来提出的问题就很尖锐,特别是关于赈灾借款的使用,以至于指挥部的秘书人员摊出了一沓一沓的资料,数据一个一个被核实,到后来这种情形演变得有些过分,几位日本记者的推波助澜很值得怀疑。   许良辰来得晚,她和段祺萍站在人群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日本记者手里拿着一些不知什么照片,在几位英美记者面前传阅,记者们低声议论,过了一会儿貌似众人推举了两个记者出来发问。   一个日本记者蔑视地看了秘书处搬出来的资料,说道:“虽然说按照资料显示,赈灾借款的确是被用在了救灾,但贵军如何保证,提供的这些资料的真实可靠性?在下可是听说,贵国自古以来就有一些不好的习惯。”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我这里有些照片,请贵军问如何解释?”   段奕桀坐在主人位上,听人翻译完日本人的话,剑眉皱起,盯着日本记者冷冷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示意罗宏文把照片接了过来,看了两眼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接着示意另一位记者发问。   他一开口,许良辰惊异地发现,这人居然是戴维!   正诧异间,戴维流畅的哈佛口音已经从人群中传起来:“很抱歉,借款来自我的国家,所以我和我的国民以及政府,更加想知道款项的使用,是否符合合约的规定。”   戴维的话虽然不似日本记者的无理,却明显也在质疑中方给出的答案,段奕桀听完薄唇微勾,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戴维,还是没有说话。   第一集团军派来的秘书处人员不乏懂英语和日语的,但他们都是军人,并没有擅长处理外交事务的官员。这段时间大家艰难困苦地救灾,却在这里被人蔑视地怀疑自己的人格,登时不少人的脸就变得难看起来,秘书处主任看了看没说话的段奕桀,忍住怒火有礼而简单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既然敝国政府安排诸位到灾区现场采访,说明我们事无可避人处,灾区现状就楞在大家面前,请诸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一个日本记者站起来。   “是啊,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的眼睛告诉我,事实或许有不同......”   简直就是故意的挑拨,各方记者又开始议论纷纷,用各自的语言相互表达自己的疑问。许良辰知道,秘书处并没有合适的翻译人员,这样下去,岂不是鸡同鸭讲,越说越乱?   心里着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段奕桀目光转处,看到了她,半是鼓励半是肯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让许良辰受到了鼓动,一个冲动,不由自主出了声:“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一下。”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淡灰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端庄大方地从人群让出的缝隙中走了过来。她素面朝天,衣衫是此地寻常薄有家产人家女子的日常穿着,淡灰色的衣料上花草纹绣皆无,却自有一种端雅高贵的气质。   众人相互传递着眼神,纷纷低声向身旁的人询问,都有些不明白,这里是军政府第一集团军救灾指挥部所在,虽然有女性,却不多,这样的记者问答会怎么跑出个女子?不由既不解又有些好奇。   戴维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许良辰,神情一激动,便想冲上去,待看到段奕桀冷冽的淡淡眼神,动作和脸上的惊喜都是一顿,脚步再也抑不动。这时,有的记者已经认出了许良辰,于是又开始交头接耳她的身份,大帅府的少夫人为什么在这里,她走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等等。   许良辰举止从容,唇边一抹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容走出来,接过罗宏文速过来的那沓照片随手翻了下,然后站定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双手合拢镇定如故的段奕桀,他眉峰微蹙,许良辰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放松下来。罗宏文也已经悄悄走了出去。   微微抬头扫视了一下坐着的记者们,许良辰的视线在戴维脸上停顿了片刻,微微颌首,接着转向两个日本记者,直直凝视了他们一会,再次转向戴维,她以纯正清晰的英文说道:“戴维先生,我毫不怀疑您对我的国家和民众的看法,是建立在公正客观的基础之上的,因为我们曾经有共同的立场。”   戴维想不到许良辰竟直接面对了自己,一时思绪起伏几乎无法去想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两人一直是同事,他们看待中国的立场几乎是一致的,这是事实,凯瑟琳没有说错。   许良辰对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南地遭受了严重的水灾,这诸位都很清楚。军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与民众共渡时艰,不仅拿出了有限的财政、鼓励社会各界多方募捐,并向各友邦提出赈灾借款。”   所谓友邦,又是怎么做的呢?许良辰不自觉做了段奕桀的习惯动作,淡淡勾唇:“我们感谢美国政府伸出援手。但是......”一双清眸如水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庞:“中国人素来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赈灾借款,军政府付出了高于普通银行借款一半的利息为代价!”   这种条件苛刻的赈灾借债,若不是不得已,哪个政府会当傻子?而债主,收了高额的利息还怀疑你的人品,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许良辰扬了扬手里的照片,接着说道:“中国从鸦片战争以来,国家政体衰败,之后军阀混战,烽烟四起,手握枪杆子的军队,分属不同的势力,欺凌百姓者有之,作恶多端者有之,诸位对南方军的不完全信任,我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日本记者脸上出现了洋洋得意的笑容,许良辰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诸位,在这里救灾的这支部队,值得信任!一个宁愿承受这样的条件,提出专项赈灾借款的政府,不应该怀疑!”   她微微抬眉,看了走进来的罗宏文一眼,罗宏文轻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许良辰接着说道:“请诸位回头,院子里是一群参与抗洪抢险的普通士兵,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没有一处来自枪林弹雨的战场......”   众人应声回头,门开处,许良辰也不由愕然,本来以为只是几个、十几个人,谁知院子里竟站满了年轻的南方军士兵。他们或是脱下了军衣,或者高高挽起了裤脚,裸露的或褐或白或胖或瘦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是伤痕,有救人时被树枝划伤,有扛沙包时石头刺伤............许良辰情不自禁看了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士兵庄严敬了个军礼的段奕桀,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伤了脚依旧坚持......他的士兵大多都是如此啊!   呼应军团长的敬礼,军容不整却气势未减的士兵们齐刷刷回敬军礼,一时间,诺大的厅内一片安静。中国的军队参与救灾者不多见,为救灾伤痕如斯者更少有,各国记者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许良辰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接着说道:“这是南方军参与救灾的部分士兵,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很多,若诸位需要,可以接着看!若还有疑问,请看你们身后,他是第一军团军的军团长,他的身上有着同样的伤痕!”   段奕桀没想到许良辰会突然把话头转向自己,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许良辰神情肃穆,眼睛有丝微红。众人更是惊讶,任是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南方军政府少帅会亲身参与救灾,这怎么可能?!   一片鸦雀无声中,许良辰抬手指向窗外,声音有些低有些沉有着微不可觉的哽咽:“.......若大家还不相信,请看闽江大坝旁的树林内,那里有十几座新坟,他扪的名字就镌刻在冰冷的石碑上......他们是为抢险而失去了生命的中国军人,他们有的家在遥远的北方,有的刚娶了新婚的妻子,有的还有白发的老母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归于冰冷的尘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没有了表情和语言,只因为他们是中国军人,这里是他们的国家和同胞!”   看着院子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影,许良辰停顿了一下,长长舒了口气,接着目光缓缓滑过面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对着他们,谁有权利怀疑救灾是虚无的?数据是编造的?......”   心情有些激动,她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满腔感情地低低念道:   “妈妈,你别哭,   天灾人祸是对圣灵的荼毒,人柔弱的身躯无法档住,   只要妈妈你还活着,就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   因为有你,每年清明我们的坟上,会多一锹土;   妈妈,你别哭,天堂里我们会相互扶助,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痛苦,   狂澜来得那样突兀,没有什么可以遮护,只有我们仅有的身躯;   不能陪你走完今后的路,   我们多么担忧你悲痛地泪流如注,我们多么渴望你快乐幸福......”   这是在播音中许良辰经常会念的一首诗,很多人,包括不少记者都记得清楚,士兵们更是久久传诵,许良辰低声念着,念着,用不同的语言深情地念着......读着英语的时候,戴维不由自主跟了上来;路透社记者跟了上来,越来越多的人跟上来......不同的语言,却无碍人们表达自己相同的感愫......   几个日本记者想不到竟会发展成这样的情形,面面相觑之后,悄悄向四周看去,士兵们和他们的同胞红着眼睛,誓言一般读着对战友的怀念和对母亲祖国的祝福;年轻的少帅身姿挺拔,军礼肃穆;记者们已经完全被感动,他们分发的照片有的已经被弃在了地上,几只满是泥水的脚肆意地踏了上去   远处,段祺萍红着眼睛敬慕地看着年轻美丽的大嫂,多么感人、多么有理有据词锋锐利的驳斥!不愧是大哥心上的人儿,这份爱国之情,同胞之爱,感人肺腑!   江竞芜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曾经的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以为自己了解她至深,却不知自己竟是从未明白她分毫?!这是那个沉静端庄的小辰?这是自己以为爱她就是给她一个温暖的小家、可为良母贤妻的小辰?......原来,她心中的天空是那样高远,她的怀抱是那样宽宏,那里不仅有家还有国......自己竟真的是错过了?......   戴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妩媚身影,凯瑟琳在他心里,一直是美丽和善良的化身,代表着神秘的东方魅力,今天,她又一次让他倾倒,沉降......   鼓励她走上去,段弈桀本来只为她天才的外语能力......自己手下的语言应付不了这些似乎有备而来、别有用心的记者。谁知,许良辰一鸣惊人,不卑不亢义正词严,有情有理感人肺腑。他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这才是我段奕杂的妻子!心有家国,大爱无疆;绝不卑躬屈膝,顶天立地!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很多记者已经听明白,这位女子就是最近政府电台的播音者,这样一位身份高贵、清丽秀美的年轻女子,为了救灾,在新婚蜜月身临灾区现场,难道还不能说明南方军政府救灾的诚意和决心?   再说,从整个借款的程序及运作来看,还是颇具现代国家效率的,南方军政府宪政及国会的体制关系,借债之举“黑箱”操作的可能性本来就极小,现在军政府又特地设了电台,不断现场播报救灾的进展,配合记者们的及时报道,体现了相当的透明度及舆论监督作用。经过了那样一个场景,各国记者在感情上已经倾向了军政府,所以此后不管日本记者如何私下游说,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几个别有用心的日本记者只好灰溜溜住了嘴。   记者团的采访在许良辰的参与下,为军政府争取到了最大的支持,一时间各国报纸陆续正面报道中国南方的水灾,和政府的救灾情况,为受灾区的民众争取到了最大的外部支持和援助。   段奕桀终于可以放心地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去汤坑暂休几日了。   汤坑是闽江平原著名的风景区,整个峡谷全长近两公里,丛林密布,激流飞瀑跌宕生姿,号称“连天十八瀑”,清潭无数,地表形胜奇秀,并有南地历史最悠久的温泉区。   汤坑温泉因泉而名,泉涌温汤,已有千年不涸。当地地理志称其“汤坑之泉,在闽江西南六十里,泉自石鲸中流出,其色绿,其热如汤,人浴之可医顽疾”。乡民依泉聚居而成汤坑。之后清乾隆帝南巡曾游览汤泉池,御笔亲题“汤坑”二字,并立碑志之。   清末以来,诸多名士及西方各国传教士,纷纷在汤坑建别院以为度假之地。军政府在此地也有疗养之所,但却不是大帅府私产。身为军团长夫人,在军医的理所当然之下,许良辰当然无法推辞地陪着一直低烧的某人来到了名为半汤居的疗养院。   疗养院就建在石鼓山腰,山青水秀,风景优美,建筑群古色古香,后面黑龙潭、响水潭两条瀑布从百米处飞泻而下,一跌三折,声如击鼓,故以其名。所谓半汤,则是因为此处温泉为冷热两泉合流而成。清亮明澈,可沐浴可饮用。   车子走了近一个小时,慢慢爬上山腰,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山峰,苍松如盖洒了几许金光,衬得半汤居恍如世外桃源。   有驻守人员迎着,车子径直开进去,直到后面一幢翘角飞檐的二层小楼前才停下。二人走上去,罗宏文和司机送上来简单的行李。段奕桀走进盥洗室,许良辰站在窗边,见楼后有热气蒸腾,一汪温泉水色如碧,不由多看了两眼。   “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段奕桀从盥洗室出来,一边摘下军帽,一边勾唇笑道:“胡医生也有些小题大做,低烧有什么紧要?过几天自然也就好了......既然来了,你就陪我两天,最近你也累坏了......”   似乎知道她有些不甘心,段奕桀开口就橄出了大题目,并委婉地致歉,倒让许良辰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淡淡一笑没出声。都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令她不安的是,不管怎么动员,段祺萍铁了心地拒绝,说什么也不陪他们过来,让许良辰很是郁闷......这样的环境,就自己和冷面大少以及不多几个侍卫,若整天四目相对,多不自在。   就如眼下,室内一片静谧,窗外唯闻鸟鸣啾啾,那人黑眸灼灼,自己如何以堪?许良辰有些不安地随手抓了件衣衫,躲进了浴室。   等她心神不宁地洗秋完毕走出来,天色已经有些黑下来,罗宏文正带人送了上晚餐上来。段奕桀笑着指指对面:“先吃饭,吃完饭好好去泡泡。”   许良辰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有些迟疑地在对面坐下来。她新装出浴,两颊红红的,似乎有一点不安。娇俏的小女儿态,看得段奕桀晕头转向,又不由自主笑了笑。心里默默地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下定决心再不让你离开一一一人生苦短,变故良多,这次是水灾,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先吃到肚子里我放心你收心再说。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用了晚饭.碗筷撤下去.两人又刷牙漱口沐浴,之后段奕桀靠坐在床上,许良辰斜倚窗边的竹榻,静静休息了半晌。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夜空沉静,渐渐明亮起来的星辰,堆积着,灿烂如夏花,低而且亮,恍如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美丽夜空酬正看的发呆,灯一下亮起来,段奕桀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最喜欢的夜晚酬走,和你出去看星星......”   冷面大少居然会做这样浪漫的事?许良辰微怔,不由抬眼看着他。灯光夜色下,那双眼睛如星辰流转,因了刚刚的浅眠,脸上透着一抹晕红......段奕桀恍惚间又想起了那颗水蜜桃,皮薄得似一掐就破,故而只可用嘴吸吮,很甜很甜......段奕桀有些难耐地吞了吞口水。   忍了又忍,他勾唇轻笑,眸光闪闪,笑的无辜而纯洁:“这里不用楼高百尺也能手摘星辰,走吧,燕州可是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呢。”   话说的温柔,配合着蛊惑的眼神,许良辰实在有些说不出自己想说的拒绝,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和这样身份的男子,去做那样浪漫的事......她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段奕桀不再微笑,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的眼睛里不能有太多的感情,多了,胆小的小白兔会被吓到;但是也不能没有柔情,没有柔情又如何打动这心思细腻的良辰美景?   许良辰正想转开视线,段奕桀却转身进了盥洗室,换好衣衫才走出来。他换下了军装,里面是怎样的穿着看不清楚,只见身上批了一件蓝色的浴袍,光着脚,露着一截小腿,很休闲很随意的模样。他的手里还拿着另一件暗红色的浴袍,神态很平常地递了过来   “坐在温泉里面看星星,是这里至舒适的享受,你不会拒绝吧?”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会那么矫情放不开吧?但许良辰真的很想拒绝,可是,那人仿佛知道她的心里想什么,炯炯双眸中明确表达出这样的笑意。   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段奕桀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的夜空,一幅向往的模样。这人还发着低烧,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好歹是夜空之下,自己藏在水里不出来,他又能怎样......许良辰定了定心神,接过浴袍转身走进浴室。   浴室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国内尚难得一见的泳衣,暗红色,连身,浴袍也似乎是量身定做,穿在身上无论长短胖瘦都很合适,略长的下摇遮住了所有,仅仅露了一双赤足出来,而且如她所想的旁边放着一双木屐,穿上去让许良辰心中的不安减轻许多。   拢拢衣领许良辰打开门,段奕桀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侧头,用手梳了一下有点被水打湿贴在额上的黑发,轻轻勾唇:“走吧。”   他淡淡若无的反应,让许良辰彻底放下心来,微低了眉走上去。貌似有点心神不宁,猝不及防脚下不知被什么一拌,踉跄了一下,旋即被一只坚实略汗湿的大掌抓住,扶稳:“小心”。   “......谢谢。”许良辰抿唇,急忙想抽回自己手,谁知指间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终于给我抓住了,我还会放手吗......段奕桀偏头看着她暗暗使力和自己拔河,不由翘了翘唇角,手里又收紧了几分。丫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诱人?暗香袭来,清新温婉,段奕桀身上一阵燥热......   暗红色的浴袍囊着柔软美好的身子,隐隐露出锁骨秀美如玉,肌肤似雪,白皙中闪着柔和的光泽,......他已经想的心都疼了,越等待越想念,记忆中她偶尔的笑颜,时不时花儿般盛开在脑海。   什么时候能拥她入怀,让她在自已的怀抱里害羞开心一笑?段奕桀深深渴望着,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继续等待。她此生一定是他的,他今世也一定是她的......良辰,你再不能推开我......看着那张眉眼如画表情努力清淡的俏脸,他低声道:“别动。”   许良辰一怔,沉默了片刻,手下却暮地用力再一挣,段奕桀早有准备顺势牢牢扣住她的手,再不让她挣脱。许良辰看着他唇角那抹隐约的“恶劣”的笑影,欲言又止,无奈只好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进夜色中。   从楼下一角隐蔽的角门走出去,是一条原木木板铺设的步道,步道尽头水雾弥漫热气蒸腾,正是绿如翡翠的半汤温泉池。   段奕桀身姿挺拔高纬,许良辰则窈窕纤细,两人手拉着手,一动一静之间搭配地意外和谐。段奕桀微微侧首,暗暗打量着身边的佳人,想像着此时若自己伸出手臂,正正可以环上那线条柔美的削肩,而她恰恰可以揽上他的腰,两人的高度和线条搭配得那么协调。   段奕桀挺了挺腰,他自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让某人知道,他们俩会是对方何等完美的另一半。   一直走到池边,段奕桀也没放开她的手,反而转头笑道:“这池一半热情一半凉薄,可不能走错了口若让你选,良辰也不会要凉薄的一半吧?”   许良辰直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却摸不透他的意思,于是看了看他不说话。段奕桀也不再追问,解下浴袍走进池中坐下来,舒服地舒了口气。   接着挑起眉转头看着许良辰,还不下来?许良辰却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大为尴尬,一阵发热:某人浑身上下居然只着了一条短裤!星光下清楚地看到那麦色的肌肤泛着光泽,让人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也像蜜......一样甜?坚实健美没有丝毫赘肉的腰身、臂膀,平坦却紧致有力的小腹,两条长腿......许良辰面红耳赤,眼睛躲躲闪闪没有地方着落,心跳快到自己都听见“怦怦”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地看到男子近乎光裸的身体。让她禁不住屏住呼吸,被深深震撼和羞窘着。   借着扶住池边的动作,许良辰悄悄侧转了脸......情形太过暧昧,气氛有一些莫名的危险,她想还是离远些的好。   “看来你有穿着浴袍泡温泉的习惯?你没早说,我忘了吩咐他扪多准备几件,要不等会上去你可怎么好?......”段奕桀半真半假地说道,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有意捉醒。不知为什么,许良辰却仿佛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挨了半晌,在段奕杂调侃的目光中,无奈只好抬起头,红着脸低声说:“......你,你转过身去.....”   哦,段奕桀了然地勾唇,却听话地侧了身子,许良辰手忙脚乱拉下浴袍几步走进去迅速把自己埋到了水下......段奕桀悄悄斜眼看着她,这样的美景不看岂不是损失?   许良辰穿了那件他精挑细选的泳衣,虽然遮住了美好的锁骨,两条白嫩细腻的长腿,却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让他一览无余。肌肤如玉线条优美,实在是诱人,段奕桀忍不住多看几眼,能将一件泳衣穿得这般风姿绰约,除了自己的美女娇妻,段弈桀得意地想,还能有谁?   水温略高与体温,许良辰猛地沉下去,迅速被暖暖的水包囊,舒服地她情不自禁颤了颤,嘴里低低吸了口气,靠坐在了池壁上。   水雾弥漫,星光闪烁,人影在雾气中有些模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许良辰脸上的热度平复,觉得空气中紧张的暧昧气息似乎缓缓消散,便慢慢抬起头来。不料却看到一双黑漆如天上繁星的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漫天星光下,她就那样定格在了段奕桀的眼眸中。   彼此的心灵窗户里,映出对方的例影,深深凝视。   只一刹那,许良辰有些呆呆地想到,他......何时这样靠近了自己?为什么自己毫无所觉?她慢慢滑开,半是遮掩半是尴尬地朝段奕桀勾唇一笑:“好热......”   段奕桀没有接她的话。见她低头不动,他好奇,想靠近了看看她怎么了,却没有想到许良辰忽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就那样蓦然相遇。那样一双黑似碧潭的明眸,仿佛带着摄魂的诱惑,段奕桀觉得再看得久些,便会瞬间沉没再不能自拔。   掩饰地笑了笑,收起刚才的失魂落魄,段奕桀不敢让心上人发现他的渴望:“热吗,我扶你上去......”   手伸出来,没等许良辰拒绝,已经不容拒绝地扶上了那凝脂嫩藕般的臂,金风玉露乍逢,两人的身子都禁不住一颤,他灼热的眼神看的许良辰毛骨悚然,只觉暧味的气息让自己坐立不安,不由霍然起身,便想离去。   谁知,脚下一滑,手忙脚乱之下,抓住的却是某人的小裤裤,大惊失色放手,却要跌入水里,某人长臂伸展,许良辰便被接进了怀中。   入手的美好感觉,让段奕桀不由按得更紧,热辣辣的双眼几乎粘在了某人身上。两个人之间突然太过亲昵,许良辰只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沦陷到了男子灼热的怀中。耳畔湿热的喘息,身体严丝合缝的融合.让她身子发烫心跳过速,手心却冷汗淋淋。想挣扎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着急中又有胆怯无奈,说不出的羞窘难为。   视线四处躲闪之际,却冷不防遇上他的眸光,许良辰呼吸一滞,只觉视线里男人宠溺急切的神色,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忍......很多年后,她依旧时常记起那夜漫天星光下,他复杂又简单的眼神,温暖得像泉水,令人无处闪避,无处藏躲,然后整个人,整颗心就软软地暖了......   满眼的星光下,段奕桀毫不迟疑地俯身,吻上了日思夜想的红唇。   细密温柔急切的吻,吻着她的眉,她的额,她的睫,她滚烫的颊,她颤抖的唇......许良辰呆了一般睁大着眼睛,思想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掠夺,让她颤抖无力,覆在身上的健壮身躯更让她无处可藏,脑海中空白一片,只能瞪大着眼看着他浓密的睫,微凉的薄唇......游移在身上的指掌,下腹暖味的碰触,已经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   辗转的吸吮摩擦,在许良辰还没有来得及防备的时候,已经长驱而入,唇舌间水样的温柔,陌生又熟悉的烧灼,令许良辰战栗到无法抵抗......等她回神,心里唯一想的,是后悔自己无声的纵容......今夜,他似乎一直带着狩猎者的觊觎,而她心神已乱。   “你答应过我的,准备好了不是吗?良辰。”段奕桀放开她,深深吸了口气,音色低哑缠绵,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许良辰身子轻颤,硬着头皮装傻:“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怎么,我的良辰想赖账?”段奕桀低低笑道。许良辰嘴角一抽,这人......今晚怎么这样赖皮......   “不可以了”,段奕杂低头看着怀中佳人,话语低沉暗哑,含着说不出的渴盼:“......你都不知道......我想啊熬啊多么难受......为了我们的性福,你一定不能把我憋坏......”   许良辰脑子里轰然一响,心脏急跳,仿佛整个人炸开来血往上涌。突然眼前一晃,骤然间被他拦腰抱起,扑到了浴池边的假山旁......“你......你放......”嘴被迅速堵住,双脚腾空,男子径直将她压入一处假山腹地。   他翻过身来,她在他身下挣扎,手脚乱踢乱打,不想却点燃了一把火出来,他倒吸一口气,动作骤然粗鲁,湿热的舌头带着渴望肆意游走。   “不,你别......”许良辰喘息着,断断续续的扭头闪躲,他变换角度执着地追赶着她唇齿,吻地凶悍有力令人回不过气来,许良辰抵在他胸前的手推到颤抖酸软却无济于事。   在他身下挣扎了半天才成功吐出一口气,旋即却又被他贪婪地吞了回去。一双大掌顺着腰身抚摸,挣扎间泳衣的一侧衣带被扯下,许良辰微一瑟缩,段奕桀居然还有心思注意到,稍稍放开了些,手臂却依然紧紧扣住那窈窕的腰身沉下池中。温热的水漫上来,他燥热的指往下探。   许良辰身子一僵,再也扳不开他箍在腰间的手。颤抖间被他一个反转,未及低低一呼,想拉上衣带的双手被他单手扣在了身后,胸部被他迫上来的胸膛紧紧贴住......也没弄清他是怎么动作,泳衣后背的巾带不知何时被拉开,他的手就在大腿上方探查厮磨,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许良辰的脑海一片空白!   湿热急促的喘息柿在耳畔,她不由羞窘交加,情不自禁抬脚在水下踢他:“......你放开......”短促的低呼再度被覆盖淹没......   “良辰,你答应过我......我们是夫妻,不要再拒绝我好不好......”段奕祟柔声劝着,哄着,“我会小心,会很小心,轻轻地......”喃喃的,温存的在她耳畔低语,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按着她,大腿用力挤进她的腿间,许良辰浑身的感官随着他暧味狎昵的动作,和突然抵在腿间的触感身子僵硬。   她有些被吓到,在他发烫的抚摸揉槎下僵着身子。   嘴巴被覆盖堵住,唇舌纠缠再纠缠,她想挣扎想推开想哀恳......想让他放过自己......当时答应嫁,她也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可是她战栗她害怕她......都没用,段奕桀铁了心地想吃掉她......他沉重的呼吸和紧紧扣住她身体的力量,令她身子发软,无从抵抗。   “良辰,我的良辰......”他反反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放松啊,良辰,一会儿就好......我会很小心的......”稍稍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指掌继续在她身上游移......   他的动作轻柔却生涩,许良辰绷紧了身子摇头,“不要......别,别......”段奕桀低低轻叹,抬手按在她脑后安抚地来回吻着她的唇,低哑的话音中压抑不住悸动与躁热:“良辰,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许良辰只觉委屈,怎么可能不怕?被他这样牢牢禁锢在怀里......这般暧昧狎昵,虽然夜色深沉,可是星光漫天,闪闪烁烁眨着眼睛,怎么可能不紧张?她抓紧机会,趁他不注意,用力推开他的脸,喘吁吁努力挤出一句话:“不,不要在这里......真的不......”   段奕桀闻声一顿,偏过头瞅着她,一边舔咬着她修长的指,一边声音低低得问道:“......良辰是说不要在这里,就好?”   许良辰被他灼灼的视线烫到,咬了咬唇有些不明所以地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的良辰可真会折磨人......那现在怎么办?”段奕桀俯下头,在她耳边粗粗喘了两口气,用力抱了她一下,蓄势待发的年轻身体让许良辰悍然心惊胆战,那样的强壮而有力......“我等不及,怎么办......”   长这么大第一听男人说这些暧昧又似乎明白的闺中密语,许良辰似糊涂似明白,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思想的空间,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的肩,努力想隔开一些距离,手足无措。   她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的无辜模样,让他忍不住想欺负她,不由自主闷声一笑突破了她脆弱的支撑又沾上来,似有若无地低低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在这里......不过我要检验你话的可信度......”   ......什么?   “你不能再拒绝哦,嗯?”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眼底燃起的火却那样烈焰灼灼,许良辰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不容她再说什么,段奕桀扣住她的腰身......却怎么也不得其门而入。   一对,两个,雏儿。   他笨拙又难耐地努力尝试,喘着粗气狠狠抱着她,像头小兽般在她头上脸上亲着吻着,低低呼唤她的名字。   许良辰松了口气,这下青涩的他应该会罢手了吧?......    第七十二章   许良辰心底抱了隐隐的侥幸,可是她忘记了某人对认定的事是如何执着,不达目的怎会罢休?吭哧吭哧忙了半天,段奕桀终于抬头,粗重地喘息着,半是尴尬半是情急地接住怀里娇软的身子,似是致歉似是窘迫地低声道:“良辰,我......我一定会让你喜欢......”   喜、喜欢?......喜欢这样的羞人囧事?许良辰惊羞交加中不由黑线,很想说句这样算了就很好之类的软话让某人放过自己,却不料猛然间身子一轻,竟是被段奕杂双臂用力抱了起来。   没等她缓过气来,已经被段奕桀抱进了楼中一处后室,身子被放下才觉察这里竟是一处日式的温泉和室,不远处昏暗的红的烛光下,是热气蒸腾的泉汤,而地上是柔软的榻榻米。惊艳的不止这些,抬头处,只见被分害成格子状的玻璃天蓬上星光闪烁......   一阵幽幽的花香淡淡轻飘,看过去,屋子的角角落落竟插满了一束束盛开的素色小花,枝叶秀丽花香浓郁,正是山中多见的九里香......许良辰有些讶异有些感动有些疑惑地看向勾唇凝视着自己的男子,这是他的安排?   段奕桀淡淡微笑,冰雪聪明的良辰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就是这朵朵的九里香,是你爱情的俘虏(九里香的花语),良辰,请你为我敞开心扉......”   许良辰心里百味杂陈。一个心怀家国的男子,为讨自己的欢喜,费着细细密密的心思,不过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没有爱上他的人,他小心翼翼,他心疼珍惜,他该是真的很爱、很爱,才会有这种勇气......把自己的一颗心捧上,冷热由人。而自己,既已答应嫁,就算不爱他,又哪里来的权利举手将他推翻在地?   心思回转萦绕,顿失了推拒的力气,段奕桀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神一暗,高大的身躯低低覆盖下来。两人身上湿透的衣带了一丝凉意,和室内温泉蒸腾出的水雾交融,肌肤相触,却传送着诱人的热度,冷热交集许良辰羞窘不胜地别过脸去。   段奕桀将她的双手扣在头上,用嘴将泳衣的衣带一条一条解开,如玉的肌肤一寸一寸展露,他的眼神慢慢炽热,许良辰的挣扎却越发绵软没了力气,脸也越来越红......一拉一扯间温柔流转,拿捏着控制着,他自是辛苦和隐忍,但却是牢牢记着自己从那些洋球那里得来的“真经”......那些令他偷偷脸红的注意事项,对初夜的女子一定要温存......段奕桀微微皱眉,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他们又说,若是她半推半就霸王些也没关系......现在自己究竟温柔还是该霸王?   轻轻拂过水润的红唇,他抬头,却见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似娇羞无助又似惊恐倔强,似荏弱似顺从又有矛盾不驯,平日清明的明眸长眉紧蹙迷迷蒙蒙水光潋滟,丰盈的海拔在他身下因为喘气而起伏着,让段奕桀喉头轻响,再次俯身用唇齿慢慢探索起来:“良辰,你让我想得好苦......”   声音低沉暗哑,似真似假在耳畔飘忽,许良辰自觉身子热的要燃烧起来,颈侧湿热的气息和缠绵的低语让她生出自己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异样心猿意马,身子不由自主轻轻一颤。   他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已经沸腾的渴望,依旧温柔地轻吻着她,他牢牢记得,这是他们的初次,他不要她吃苦,他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个夜晚......仿佛一个勤奋的好学生,段奕杂用自己的唇舌,细细描画着她和自己的幸福,略显笨拙却遵循本能地极尽挑逗,缠绵的无力感如电流阵阵传遍她的全身。   衣带被无声打开,如玉的肌肤惊艳了他的眼。带着些许薄茧的指掌拂过蝶翼般的秀美锁骨,沿着玉颈光洁的曲线,带着一丝颤抖慢慢下滑,柔软丰盈的手感让他流连不舍,她的身子紧绷,肌肤泛着花瓣般淡淡的晕红。   他低低轻叹,细碎的吻如春夜的细雨滑落,她呼吸急促,被压在身下的娇躯从僵硬变成轻轻的颤抖。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事或许是本能,而他似乎也并不是无备而来,她如何还有力气反抗?闭上眼睛咬住唇,但不想让身体的本能驾驭自己的心神......   暗红的泳衣不知不觉中凌落,她妄图压住仍在对她肆虐地唇舌,压下让自己隐忍不住几乎要出声的轻吟,却不料反惹得已燃烧的某人更为亢奋。带着火焰的手四处游走,点燃渴望和迷离,他想要更多,更多。   他再也无法等待下去,手指沿着美妙的曲线往下,许良辰身子暮然一僵连呼吸也要停顿,他隐隐觉察于是停下来,又一次温柔地轻吻,她战栗着,羞窘不胜地退缩,段奕桀温柔地低声呼唤:“良辰,我爱你......”   低哑的呢喃,伴着急促的呼吸仿佛直入肺腑,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燃烧在沉沦,男子的气息带着浓浓的爱恋和执着的占有,不留一丝缝隙地包围过来,她无力地沉入了一个只有他的世界......这里只有他的呼吸.他的爱恋,他的痴迷,他的疯狂和纠缠。   一股热流在身体中激荡,耳畔的呼吸越发粗重紊乱,他的唇舌和指掌益发霸道煽情,她无力地挣扎着,那双温暖的手令她惊喘连连无法承受。他却似乎明白了她的敏感,再不肯放过。   她的脸上一层浓的化不开的红晕,细腻的肌肤便如开得正盛的桃花,明艳无双。她咬紧唇,喘息着闭上眼睛,再也无力阻止身体的颤抖,和那一波强过一波的激流。   他爱极了她此时的妩媚迷离。不懈地将火焰持续烧高,直到她即将达到那从未到过的秀丽峰顶,才稍稍放松,带着再也无法承受的诱惑拥紧了软若无骨的身子。他停住手下动作的间隙,给了许良辰片刻的喘息。温柔的呼唤和笨拙却霸道的动作,让她如在冰火中煎熟......   蓦地,身下一阵撕裂的痛楚。   疼得她猛地一颤接着蜷缩了身子,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唇,情不自禁地推打着他:“不要......放开......”   他闻声停住,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子,皱眉抱住她,急促地喘着气轻吻着她的耳垂,低低地温存和呢喃:“良辰......良辰......我轻轻的,一会儿就好......”身体钝痛疼出了一身薄汗,许良辰不由呜咽出声。   那低低浅浅的声音听在段奕桀耳中,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勉力又支撑了一会儿,听着她的呜咽渐渐低下去,再无法忍受,随着一声低吼欲生欲死的快感迅速从身体某处升起......他柔声安抚却再不放松力道,推不开躲不了,咬住唇的许良辰发出了低低的抽噎和隐忍不住的低吟。   她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特别感受,痛楚着,起伏着,高高低低,山山水水,意乱情迷......生命的脉动如潮奔浪涌,霎那间却又如轻飘飘的羽毛,涨退间已经万劫不复,无奈只好随了他的节奏,浮浮沉沉,天上海底......   迷蒙的视线中,远远近近的九里香在暗夜中开得越发恣肆,舒展的枝条上花朵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幽香,满室春色......   后来的事许良辰记不太清楚,唯一的感觉是某人食髓知味不肯放过自己。喃喃的低语一直不曾停止,他在耳畔声声轻唤,着意温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让自己不得不与他共舞,她只能闭着双眸,喘息着低低哭泣求恳,却惹来温柔怜爱的亲吻和更狂猛的进犯,没完没了贪得无厌......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精疫力竭地昏睡过去。   朦胧的睡意中,温暖的感觉传遍酸软无力的身子,似乎是母亲轻柔的怀抱,脉脉的抚慰,许良辰低低轻叹了一声,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去。   走出温泉,拿毛巾轻轻吸干她身上的水,段奕桀把怀中人轻手轻脚放到榻榻米上,怜惜地轻吻,拉过薄被盖好,歪着身子薄唇轻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月光从天窗洒下银色的朦胧光辉,他的视线满满都是宠溺和爱恋。   她终于是自己的了!段奕桀的唇角浮起满足的笑影。   闻着她的发香,他闭上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牵动着他的感情和渴望,牵动着他的挂念与思恋?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就不自知地栽了进去?平生第一次,他放下身段,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有耐心地宠爱和诱哄,他没想到自己会越陷越深,用从未有过的柔情绵绵密密织成一张网,网住的却是自己的心。   原本,他以为只要得到她便好。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的很多很多。因为他真的爱上了她。可是,她的心思却还是那样飘忽,她的心什么时候才完全属于自己?轻轻叹口气,他带着既满足又忐忑的心串也睡了过去。   深夜的山上,四周一片静谧,渐渐暗淡下去的星光伴着苍茫的月色,照着世间的离合悲欢,山风过处,竹影横斜。   鸟鸣啾啾,许良辰慢慢睁开眼睛,思绪有片刻的停滞,而后渐渐清醒,浑身的酸涩,未着衣衫的肌肤,令她迅速记起昨夜发生的事,脸上发烫,她心里百味杂陈。情不自禁闭上眼低低叹了口气,把被子拉起来悄悄捂了脸。   现在,她该如何面对他,面对此后的岁月?   “盖得这样严实,你不怕憋死自己?”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是段奕桀含了愉悦的低沉声音。    第七十三章   许良辰呼吸一滞,这人居然就在旁边?她心跳急速,沉默着不吭声。   薄被被人轻轻拉了拉,她一惊忙用力抓住,一只微凉的手却从薄被另一侧钻了进来,她慌忙闪躲,手下一松,薄被蓦地被掀开一角,段奕桀淡淡含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薄唇弯弯,英俊的脸上神清气爽春风满面,想起自己身子酸软心中惶恐羞窘不堪的惨况,许良辰情不自禁咬唇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在他含笑的凝视中很没出息地拽了薄被,缩回去继续乌龟。   心里暗暗腹诽,这人真真可恶!来这里竟不是为了养病,手段用尽,就是要把她吃干抹净。两人只做名义夫妻多好.他却非要把尴尬的关系弄得越发复杂难以面对。打是打不过,骂也只做耳边风,这种恶人除去避着,她还能如何?   “生气了?”某人拉着被子,带笑低语:“昨夜委屈你了,我......我保证以后一定勤学苦练......”   “......”这人,说什么?许良辰脸上一红,蓦地掀开薄被狠狠剜了他一眼,后悔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脸皮这么厚,这般无赖?偏偏现在木己成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段奕桀兴味地看着她羞窘愤恨却无奈的模样,这丫头平日总是沉静端庄,难得看到她这样不安的小儿女态,令他又怜又爱,几乎又要蠢蠢欲动起来。但又怕她真的恼了,于是很无辜地挑眉,再次干脆地承诺:“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一定努力!”   许良辰脸上火烧一般,张了张口,却只能气得猛力拉上薄被翻身背对他,心跳如鼓。段奕桀低低闷笑,连薄被一起从背后把她抱进怀中,在她头顶轻轻蹭着:“良辰......”   见她不理也不应,索性眯了眼睛心中得意地毛手毛脚起来。许良辰身子僵了僵心里又急又气:“你,做什么?!”   段奕桀轻轻哼了一声,手揪着薄被往下拉:“我做什么良辰你不知道?”夜来的情状迅速出现在脑海,许良辰有些被吓住,脸上更红了几分,藏在薄被中的眼睛没了焦点地乱转,手下急急按住被子道:“你,别.....”   单只听着她的话,段弈桀也想得出此时佳人可爱动人的神情,不由心中一热,忍不住紧了紧锁在纤腰间铁般的手臂,唇角一抹欠扁的笑影,在鼓起的薄被上亲了亲:“那就不要盖住自己,我要看着你说话口”   许良辰挣扎良久,无奈只好小心翼翼拉下了被子露出脸来,只见被中人儿乌发散乱,脸泛红晕,一双明眸如繁星却又泛着水波潋滟,带着丝恼怒,带着丝羞窘,说不出的妩媚和娇美。   段奕桀黑眸闪了闪,无声低笑,蓦地凑上去亲昵地亲了亲那秀挺的鼻尖。许良辰的脸再次燃烧发烫,迅速把身子向薄被中掩去。   段奕桀自然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将被子拉住,索性一翻身压了上去:“还想躲?”   许良辰身上一重,有些受不住地羞恼转了头,瞪着他,脸上一片霞红,这人大清早地发什么神经,居然又耍无赖:“......你快起来!”   见她窘迫不胜,段奕桀越发肆无忌惮,扣住她在身下魇足了方放开,抬眉再看,怀中人粉颊嫣红,星眸迷蒙,手揪着胸前的薄被正细细地喘息。又羞又恼令他爱难释手。许良辰心底百味杂陈无从思量,只好埋头把薄被捂得越发地紧,再不敢看他。半晌方恨恨地低低说道:“你......不要欺负人......”   段奕桀轻笑,厚脸皮地理所当然:“没关系,欺负多了你就习惯了......”   “......”许良辰无语,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会笑的这般欠揍?这样的事也说到有理了?!   见她羞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段奕桀忍不住又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勾唇一笑凑到耳边吹着气:“你这不是已经开始习惯了?”看她脸红挑眉,不由心花朵朵盛开。   又使劲抱了几下,重重喘了两口大气,方松了手下笑道:“睡够了吗?那坐起来吃东西,”说着起身端过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只素瓷嵌花的碗:“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许良辰本想让他避开,自己也早该起身了,哪里可以在榻榻米上吃东西,可是听到后面,一个愣神,想说的话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好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人会......做饭?   “怎么,信不过我?”段奕杂微微挑眉,黑眸炯炯看着她。那目光十足地表达出“若是还不想起来,我很愿意帮忙哦”的意味,许良辰不敢再拖延,无奈只好拢了薄被起身。   趁他低头拿了匙羹在碗里搅动,许良辰扶着酸软快断掉的腰坐起来,谁料没等直起身子却一声闷哼趴了下去,俏脸涨红心里恨恨,若不是这人那般霸道蛮横毫无节制地折腾,自己怎么会、会......   “良辰,你没事吧?”段奕杂剑眉微皱,急急扑过来扶住她:“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从没尝过的滋味,让他昨夜忘情,没理会她的哀恳,要了一次又一次。明知她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又旅途疲累,是该让她好好休息,他却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段奕桀心疼地看着她,他不后悔却禁不住的心疼。   “......”许良辰一边借了他的手慢慢起身,一边不由自主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叫医生?亏他脸皮厚想的出来,他不想做人自己还要活呢。细心地在她身后垫好了被子和枕头,段奕杂趁机在她腰间揉了椽:“还热着呢,我先帮你按一下。”   不等许良辰说话,手已经轻轻巧巧开始用起力来。虽然不专业,却胜在手下有力且有心。微凉的指掌覆上来,许良辰的心便暮然抽紧,昨夜曾经历过的种种紧张与折磨,悸动与害怕交织的感觉,又一阵浮上心头,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段奕桀微微侧目见到,不由薄唇轻轻勾起,掌下起伏媚惑的玲珑曲线、滑入凝脂的触感,早已让他心跳加速,他搓热手掌.然后将掌心覆到她的腰间慢慢开始按摩。   “你别担心,以前奶奶身子不好我经常帮她按,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段奕桀柔声安慰。许良辰再三推拒却因为还要顾着薄被不敢大力挣扎而无法推掉,只好咬唇不再做声,抱起一个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段奕桀微怔,旋即明白正承受煎熬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个,心里不由暗暗得意。掌下的肌肤滑软如脂而富弹性,他用了完全不同与帮老人按摩的手法。掌心到处,必先深深揉搓,而后翘起掌,换作指尖轻轻敲击到肌肤,掌心是用力的揉搓,手指却是带着怜惜与心疼的似有若无的轻抚,然后,先是指尖轻柔地滑到旁侧,掌心再落重新开始。   这一重一轻,一揉一抚,错落交织,似欲语还休,又似隐晦的挑逗,掌下的人不知不觉已筋骨酥软,欲罢难休,心里如一只小小猫儿噬咬.渴望暴发期待疼痛,又如文火慢滚,钝刀细切,一颗清明的心转眼间被揉槎地起起伏伏,潮水澎湃再难按压。   身体慢慢热起来,不知是那磨人的掌心温度燃烧她,还是那颗初尝浪潮峰顶无限风光的心烧灼了自己。渐渐地,热漫延到四肢百骸,烦躁难耐,许良辰的心一阵阵悸动,忍不住轻哼出声来。   “很难受,良辰?”始作俑者似是毫无所觉休贴地低问,把许良辰问红了脸,使劲把自己埋进枕中。经过昨夜了的一场磨砺,再天真她也不会傻到分不清什么是难受什么是渴望,哪里还好意思出声回答?   段奕桀没接着追问,柔声道:“都是我不好,真的累到你了,你忍一下,一会儿就感觉轻松了。”说完便专心地做自己的事。   许良辰把脸深深埋在了枕头里。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着初尝情语的身体,对着段奕桀竟难以抑制地有了渴望和欲求。本来,她以为昨夜是人世俗称的“小登科”,那便已是男女间的极致,谁料,这双手,这个人,这个低沉的声音,竟随时随地都可以唤醒她的身体?!她心绪复杂,说不明报自己的心里究竟是莫名的恐惧,还是不可知的隐隐期盼。   美人没了动静,却不代表段奕桀什么也不知道,起码经过了昨夜实战的他已经聪明地知道了很多以前只是猜测的事情,那有些不均匀的略带着散乱的呼吸,那身体在指掌下半推半就情不自禁的贴近迎合,指掌起落间失去抚慰的娇躯一刹那的落寞凌乱,他看的一清二楚。若不是碗里的东西就要冷却,他真想俯身上去疼爱她呵护她满足她。   不由自主间,手便自动下滑,许良辰身子一僵......回过神来,那双手......你......不由脸一黑,就说某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果然是禽兽......   觉察到她的反应,段奕杂有些尴尬地轻轻拍了两下,含笑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暗哑:“好了,起来吃东西。”许良辰好歹放了心,勉强压下急促的心跳,甜蜜缠绵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等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抬眼,便看到某人已经殷勤地端了碗过来,一只手里拿着一只银汤匙,薄唇微勾笑影隐隐:“来,张嘴。”   许良辰浮着晕红的脸不由更红,转了头低声道:“你......放着,我自己来......”   “何必这么麻烦,今天就让我侍候夫人好了。”段奕桀极是干脆地微微含笑正色说道,手里的汤匙也及时跟过来,很坚定地放到了许良辰唇边,大有不吃便再不收回来的模样。   许良辰极是不自在地瞅了他一眼,目光迅速躲闪到一边,难得忸怩地红着脸象极了别扭的孩子。段奕桀好笑地看着她,手里的汤匙毫无迟疑一直追上去,直送到唇边,许良辰被他逼的身子后仰,再躲不过只好半推半就张开樱唇。   入口爽滑,又有汤水的鲜美,他做的是什么?许良辰不由自主看过去,原来段奕杂做的竟是一碗猫耳朵!这是余杭地区的名小吃,因为形似猫耳故名。与番菜中一种做成贝壳形的通心粉类似。而据说意大利的这种出品,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学会了捏猫耳朵回去后仿制的。这位大少居然能做此物?   思想间,汤匙一次次送过来,由不得许良辰不张嘴,一碗美味的猫耳朵很快吃完。段奕杂一笑:“能起来不妨去温泉泡泡,我去放下碗碟。”说着,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许良辰才放松了身子轻轻叹了口气,某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全是宠溺和柔情,如同秋日午后的暖阳,让她的心里也流倘出压抑不住的温暖.她不是不明白曰可是.自己就这样认了?她心绪纷杂。   等她穿好衣衫,房门打开,段奕桀又走了回来,端着茶杯等物:“这是这里特有的茶叶,请你尝尝。”   许良辰自觉再不能坐在那里由他侍候,便撑着手臂站了起来,未站稳却因为腿脚酸软差点打了个趔趄,段奕桀忙伸手扶住,有些暧昧地上下扫了她一眼。许良辰的脸又是一红,忙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装作喝茶地低了头。   杯中茶正缓缓舒展开绿色的细叶,一股幽幽的似玉非兰似桂非桂的花香沁人心脾,许良辰微怔,这难道是俗称比茶多一缕花香,比花多一抹茶香的天然香茶?   看着她沉思的模样,段奕桀微微勾唇,看来良辰不仅聪慧而且识货,这种香茶可是此山一宝呢。于是絮絮说起山里的物产和山里人家的生活,许良辰虽然少有搭话,不安的心却慢慢沉静了下来。段奕桀想要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不由暗暗一笑让人送了报纸等过来。   许良辰也心有同感,如今面对这个男子,她真的需要做些什么才能镇定和自在一些。于是,段奕桀起身打开了窗帘和窗户,顿时清新的空气充满和室,阳光从顶上的树丛间洒下斑驳的光影,花香幽幽,岁月静好。   两人不再说话,但室内流动的氛围却越来越安雅,恬静而和美。看到国际事件和关系,段奕桀便低声念出来,让她与自己一同品评。许良辰初初不肯出声,慢慢放下心怀后,也就事论事起来。意见相合之处,二人无言相祝,争论时,她平日随和的性子便变得倔强,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毫不让步。   午后等良辰稍歇,段奕桀又带了她爬到后山,站得高看的远,极目望去,天地宽宏得令人感叹自己的渺小。山路不好走,有些地方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有的地方已经崩塌,有的山石角度很陡近乎竖直垂悬,许良辰贪看山景,体力却渐渐不支,每每到了难走时候,段奕桀必会提早伸出手来,初初许良辰还会拒绝,到了最后坚持不住,也无法再计较什么,只能被他半抱半拖着走下来。   下了山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如火,照在脸色绯红有些疲倦的良辰身上,她的身后是一树盛开的碧桃,微风吹过乱红飘洒,有几许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还有一些落在她淡粉的旗袍上。段奕桀在心里描画着她的眉眼,若是两人能就这样执子之手,在将来的岁月,永久的时光里与之偕老,是多么幸福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许良辰只觉那双黑眸中的柔情,让她有些心神恍惚,一阵风过,花雨落得越发急,仿佛一夜春风来,干树万树阳光化为了云霞。   晚饭还有许良辰喜欢、而段奕桀擅长的手艺......猫耳朵,饭后两人回到楼上。此后的几日,他们越来越有默契,白天在山里打猎或散步,晚上便看报读书,意见相同之时便会心默默一视,相左之际便各持己见,贪看佳人据理力争每每涨红俏脸的妩媚可爱,段奕桀经常故意逗她,慢慢气氛不复之前的尴尬暖昧,变得恬静而安宁,逐渐步入佳境。   难过而尴尬的唯有夜晚。   从那天晚上,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有了翻天覆地的不同,面对段奕桀自然而然的亲昵和食髓知味的孜孜不倦,许良辰的心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调整和适应。就象现在,某人拿着报纸的手安分了不到半个小时,又开始悄悄地蹭过来。这人真的是那个不近女色的冷面少帅?许良辰既无奈又郁闷,那他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男人从羊变成狼只需要一个晚上?   忍不住,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某狼讪讪地收回猪手,用满是热情渴盼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憋闷地低声道:“......媳妇儿,我难受......”   许良辰尽管已经见识过某人的没脸没皮,却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起来:“......咳咴......”   段奕桀可怜巴巴瞅着她,挨过来蹭着:“良辰......天有些晚了,我们去歇着吧......”   看许良辰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指着不到八点的钟表,又惊异地看着他,某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八点,嘿嘿,也是,要不去泡温泉?”感觉这个借口比较上得了台面,某人自我认可地点点头:“难得来嘛,走......”   话音未落一声惊呼:“啊!你干什么?!......”    第七十四章   原来却是良辰实在忍不住,伸腿踹了段奕桀一脚。   平日那么端庄娴雅的淑女,突然作此举动,大灰狼当然想都没想到。而他这般赖皮笑谑,许良辰听在耳中自是羞窘不胜觉得可恶至极,所以竟是狠用了力气的。段奕桀猝不及防,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接着弯腰抬手抚了抚自己被踢痛的小腿,剑眉微挑斜睨着许良辰:“你还真舍得踢啊?”   脸上似笑非笑的欠扁表情让许良辰忍不住又想踹他:凯   活该!”   这下倒把段弈桀惹笑了,一边闪躲她的佛山无影脚,一边死乞白赖地说道:“唉呀,你踢得重,我腿疼走不动了,你背我啊。”一边说着一边挨过来,冷不丁直直压下来。   许良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两个人身子堪堪贴紧,身子轻颤令她不由记起昨晚的情形,脸上顿时发了热,抬脚又想发飙:“ ......你走开!”   某人当然不会这么听话,一个反手把她楼进怀中,许良辰登时面红耳赤挣扎得像只水塘里扑腾的小鸭子。无奈段大少身高力大,把她紧紧箍住,低了头有意无意轻轻捏了下她的腰肢,许良辰身子一僵一边推拒一边想摆脱那只箍在腰间的毛手。   段奕桀剑眉一挑,确认她着实怕痒后,一边捏了她的腰一边笑问:“还踢我不?”许良辰闪闪躲躲,却屡以失败告终,无可只好红着脸瞅他:“你快放手......我不......踢......”   段奕桀停了手却拉住她的一只皓腕,许良辰急忙跨开步子走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转头挑眉看着他。动力气她自然不是这位的对手,而且她着实拿这样嬉皮笑脸的冷面大少没辙。无奈,只能用表情表达自己的不满,顺带暗暗用劲儿想把自己的手从某人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手指拉锯战在两人的无声暧昧中展开,正当许良辰为自己即将挣脱而高兴时,却听段奕桀低低轻笑:“你想挣开,也没关系;不过告诉你,你只要离了我的手,我就楼你的腰,良辰,自己看着办。”   许良辰抬头,登时一脸被呛住的表情,见段奕桀勾唇微笑,或许是急了,或许觉得某人这样说话有点不靠谱,于是仍旧奋力一挣把手从段奕桀的掌中挣脱了出去。   段奕桀看都不看她,手臂异常直接地环上了她的纤腰,架了人便往外走去。许良辰再三要逃离,却都被死死扣住,无可奈何只好半是羞窘半是嗔怪地瞪了段奕桀了一眼,然后挣扎减弱直到乖乖放弃。   注意到后院温泉四周寂静无人,许良辰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段奕桀却头一歪,凑过去便要亲,薄唇就要碰到那柔软红艳的樱唇时,他忽然坚持着十指交错的姿势,剑眉微挑轻声道:“媳妇儿,以后你得换招了,别每次都是想着挣出去,可那回又成功过呢?”   许良辰斜睨过来,五分羞恼三分好奇两分小白地眨了眨眼睛。呵呵,果然上套了,段奕桀心里暗笑。   蹙眉佯装认真思考状一会儿,瞅过去,某小白兔依旧很认真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那个换招的最好答案。段奕桀勾唇:“......嗯,比如说......”说着把两人间本来已经很近的距离拉的再无间隔,顺势吻上了心心念念的某处,许良辰被握住的手用力动了动,心里羞窘地腹诽,这人真是讨厌。   段奕桀只觉那红唇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轻轻一碰,就让他有想长久吻着的温暖感觉。良辰的呼吸很轻,却在无知无觉中激发出段奕桀无尽的热情,他不依不饶一直纠缠缠绵着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最后还是许良辰实在喘不过气来,半是羞恼半是倔强地狠狠推了他一把,直至轻呼了他的名字。   听到佳人用略带羞恼的声音软语呢喃,叫着自己的名字,段奕桀有些意外之喜,不由放开了手,勾唇看着许良辰,却见灯光月影下,美人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俏脸绯红,见他看着她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转了脸。   某人沉浸在愉悦的情绪中,开开心心泡了会儿温泉,趁小白兔脑子里还晕晕乎乎,大灰狼立即宣示主权。   “......你!”许良辰涨红脸狠狠剜他一眼,这什么人,脑袋里除了.....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   抬头看了许良辰一眼,段奕桀嘴里暗哑低沉地“哼”了声,手下的动作一点没放松,将某小白兔按在池边暗影中吃了个饱。   不知为什么,这人最近越来越霸道强势,若不是适应性还算不错,小白兔初尝情事的身子,可就要吃大亏......他有力而蛮横的动作实在不好招架,许良辰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不觉中撑在池边的手酸软地脱了力气。   深暗色的水面上雾气蒸腾,池水在远处暗淡的灯光下如潮水般一波一波荡漾着,似乎交织着一个朦胧的梦。   挣扎无门,只好软在了水中的小白兔撑了好久,觉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不由略略向后仰了头,避开段弈桀没完没了的吻再次服软:“我.....有些受不住.....你,轻点.....”软语连说了两遍,段奕桀才稍稍停住,身体却还剑拔弩张,但也没再纠缠,双手用力将许良辰举到池岸,拉过一旁的浴袍将她包得严实,自己胡乱披了衣横抱起美人进了屋。   先进了盥洗室,仔细地帮差不多已经累瘫的某人清洗好,顺便吃吃豆腐,完成在外面尚未用完的“大餐”......又霸王了一次,等到许良辰终于被从盥洗室放出来,累的已经连抬手都有些困难。无奈只好心里腹诽眼上用劲,狠狠剜着他......这人怎么就不知道脸红、害臊是什么滋味一样呢?   某大少倒是志得意满,春风满面地帮她拉好薄被。山里昼夜温差大,可不要冻到心爱的良辰。临睡,又张罗了一杯温热的牛奶端过来,说有助睡眠暖暖身子之类,之后便一刻不放松地又想继续。   许良辰真是无语了,这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还要不要自己活啊?柔夷死命拉住薄被,头埋在被子里扔了句狠话:再闹,我......我就死给你看!某大少这才半是遗憾半是不满地住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拥了她在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许良辰才明白段大少昨夜疯狂的原因。闽江水患解除,燕州帅府来人,要他们尽早回去。   最近日本人偷运毒品的一些车辆,被南方军有目的地拦截罚没,相关人员钻营良久不见成效有些狗急跳墙,在燕州和闽州等地暗中拉拢相关南方军军官。于是段政勋安排段奕桀到闽州与日本人见面,见机行事。   许良辰有些不自在地半掩了脸,勉强做镇定自若状,步态有些别扭地走了出来。段奕桀见此微微叠眉,接着恍然大悟一般旁若无人地上前,一把将佳人抱起来送上了汽车。一旁司机目不斜视,恍若未觉;罗宏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许良辰涨红了一张脸,却因是人前不能和他争执,无奈只得把脸埋到了段奕桀的胸前厚脸皮了一回。随后,车子和随从人员汇合,带了载着侍卫人员的军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下,直向闽州奔去。   “现已查明,日本人以商务为名,新设在燕州、闽州等地的西田株式会社,就是军方和使馆在背后撑腰的毒品中转据点。最近他们会同使馆人员,多次想拜访大帅以利相诱,想打通毒品贩卖的渠道。因为北边情势有点紧张,所以大帅只是敷衍了......”罗宏文上车后,低声和段奕桀汇报着这次见面的一些细节,段奕桀一边蹙眉听着,悄悄伸过手把许良辰的柔夷握在了掌中。   罗宏文见惯不怪地继续讲,许良辰挣了几下却被握得更紧,便也由了他去,就这样一路听着他们低低商量,不知不觉中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一行人在一个小镇上用了午饭接着赶路,傍晚不到,便进了闽州城。   这是南方军政府辖下第二大城市,也是著名的古都之一。城市襟江带河依山傍水,山川秀美古迹众多,素称天工钟毓的佳地。清末以来,多次遭受兵变之灾,军政府成立后才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   到了城北,车子直驶入段氏父子视为军官摇篮的陆军军官学校。以前曾闻其名,许良辰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所据说是清末以来,规模不可小觑的正现代化高等军事学府。   一路所见,建筑格局仿日本士官学校建成,为气象森严的砖瓦结构建筑群。四面有高大的围墙,墙外有河环护,河岸绿柳成行。军校大门隔河有高大的照壁相对,高大壮阔之气势可与燕州大帅府相比,可见段奕桀父子对军校的重视。朱漆大门的门楣上悬挂着书有“陆军军官学校”六个大字的横匾,字体粗扩类似段政勋的字迹。   “军校分南北两院,北院是生活区,南院是军校中枢和教学区,东、西是教室与学生宿合......”段奕桀见许良辰有些好奇地从车窗看出去,便指着两旁一排排带长廊的青砖瓦舍说道,并细细解说这军校成立后的规划和他的期望。给许良辰的感觉,似乎自己对他倾心的事业有兴趣,很开心的模样。   “......报国有志,束发从戎,中华儿女济斯望......”车子行过气势宏伟的尚武堂,许良辰看着厅门两侧的楹联心里所感地看了段奕桀一眼。相交日久,不管感情如何,这个心怀家国的男子,她内心不是不钦佩的。   车子在尚武堂北面的大空院停下来,两棵并立的五丈多高的古杨树下,站着几个戎装的男子。车子停下,没等外面的人伸手拉车门,段奕桀已经大马金刀下了车,并和当先的一个中年人紧紧握手:“章校长,很久不见。”   他眼中闪烁出的光芒和热诚让许良辰不由多看了那位章校长一眼,过了一会恍然而悟此人是当年让日本人大失脸面的那位传奇将军。   据说那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日本天皇御驾亲临,并将亲自赐刀给步兵科毕业生状元。当时的毕业生包括日本学生三百余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四人,泰国等地留学生若干。   宣布毕业生名字按成绩从优至劣的顺序进行。宣读第一名时,台上台下极为紧张,无数双眼睛关注。当毕业发布官念完名字,全场愕然!   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四个中国留学生里,出了个全日本步兵科第一名!   此人正是未来军政府的参谋总长、许良辰面前的军校校长、传奇将领章正国。   包括日本天皇在内的参加者惊讶与钦佩或是愠怒的目光注视下,章正国登上主席台,把象征日本军人最崇高荣誉的天皇战刀握入手中。   第二名,是后人熟知的起兵反袁的蔡锷将军。   天皇赐刀被中国人拿走,日本士官们感到难以忍受,谁知第二名却还是中国人!于是台下的恐慌更加厉害,素来纪律严苛的未来大日本皇军军官们骚动了起来。   异乎寻常的尴尬面前,毕业发布官谨慎了,把第三名的名字先看了看。   令他瞪目的不幸是,第三名还是中国人!   毕业发布官惶恐中自觉无法向天皇交待,只好勉强临时从后面换了个两名日本学生作第三、第四名。而这期的日本毕业生中,包括未来的大日本陆军大将等堪称日军一代精英的人物,皆输于几名中国人手下。   为了避免尴尬重现,从此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多了一条规定,中国留学生必须与日本学生分开投课。   而章正国从德国考察军事归来后,凤遨游于千仞,非梧不栖,一片名利场中,段氏父子茅庐三顾,请他担任了参谋总长和军校校长等要职。   许良辰自想着心事,而听说面前的女子便冷面少帅新娶的夫人的众人,看过来的眼光不由增了好奇,许良辰静静地端雅微笑。想着他们有公务要谈,便想隐在段奕桀身后,谁知大少竟意外地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一般,伸手拉过她,认真地做了介绍,让许良辰心里既意外又添了些莫名的味道。   这还是个男人为中心的世界,说起来,自己只能算是他背后的女人,他却似乎从来没有这种自觉......不经意中和自己聊着国内外大事,聊着军校的课程设置,聊着他心目中未来的国家......处处把自己放在与他平等的高度,许良辰心思复杂地看着她,在这个男人的心中,自己真的有那样重的位置?    第七十五章   章校长早已安排好了两人的住处,段奕杂亲自把许良辰送回后面的院子,叫人取了了点心、茶水和热水,再三殷殷嘱咐她好好睡一觉,安排好侍卫站岗,才依依不舍地继续商量公事去了。   许良辰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所以并不怎么因倦,看看昔日的冷面大少对自己如护雏的母鸡一样细致关切,也不由心绪复杂地答应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出了院门,才慢慢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坐到茶几前的竹椅子上,用了点汤水点心。   太阳慢慢落山,不知哪里传来沉雄浑厚的钟声,接着院子外面隐隐约约听到军校学生们青春朝气的下课口令声,许良辰心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安宁和踏实。   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传承着与人为菩、礼仪之邦的传统文化,自清末以来却因积贫积弱屡屡被列强以铁船利炮相辱。洋厚的钟声和青春的声音,听着那样对比强烈却和谐融洽,似乎象征着这头沉睡的雄狮,已经在积蓄勃发的力量。   许良辰站在窗前,在满天的彩霞余辉中,唇角不自觉间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影。   天色将要暗下来时,段奕桀才匆匆回来。进门便见到许良辰抱着厚厚一本书心无旁骛地坐在沙发上,身上已经换过衣衫,头发洗过后没有挽起来,长发垂肩带着一丝清新的慵懒和美人的妩媚。   段奕桀不由薄唇微扬,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揽上了她的削肩,温柔低问:“怎么不休息?”   许良辰猝不及防下,身子一顿,熟悉的气息传过来,她慢慢抬头斜睨了他一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宠溺的笑容让她稍显慌乱地低了眉:“......我不累。”   段奕桀轻笑点头,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吻了吻:“那陪我去参加和日本人的会面?”   许良辰微怔,不由再次抬头看着他,和日本人的会谈这样的事,段奕桀也要自己陪他去?   段奕桀看懂了她的疑问,放开手站直身子淡淡却认真地笑道:“良辰,你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对你,我没有秘密,没有什么事不可对你说。”见许良辰手上一颤,厚厚的书差点落到地上,他微眯了黑眸接着说:“何况,和日本人见面,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私事。日本人始终没有弄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民族,是一个整体。”   淡淡而简朴的话,许良辰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风骨和深意。她抬起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到近乎清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道,国家多难,列强环伺,他的身上担着不同与常人的分量,自己但凡能出力一二也当尽力为之才好。   段奕桀黑眸中隐隐闪烁出赞赏和嘉许的温柔视线,伸手接过许良辰手中的书本,示意她去更衣。时间不早,日本人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了。   日方出面对军政府示好、暗示双方若能合作,不仅利益对半,并且日方愿意将陆军最新式的武器售给南方军的牵线人,是日本驻燕州公使馆闽州代办处武官小村中佐,这段时间他频繁在燕州和闽州之间穿梭。   段政勋因公使馆之故接见过小村一次.对他明示暗示的条件未置可否,小村却得意洋洋地向他的上司汇报说,虽然段政勋可能另有条件,但日方的如意算盘还是很有成功的可能......毕竟丰厚的利益和新式武器的诱惑,经济不丰裕的军政府哪里能够断然拒绝?   于是,经公使馆出面,秘密邀请段政勋就双方合作进行洽商。段政勋推托公务繁忙,几次之后将事情推到了段奕桀身上。日方自以为心领神会,于是在听说冷面少帅将到军校视察之后,派出以小村为首的五人代表田赶到了闽州。   许良辰换了件月白色旗袍,两个人相携走出院子,章校长带着几个手下已经在车子旁等候,招呼过后一声令下,车子驶出军校侧门,直奔小西湖而去。   闽州西湖位于市区,历史上曾与杭州西湖,颖州西湖齐名而称“小西湖”。所谓杭州西湖乃“吴宫西子”、闽湖为“芒萝西子”,风情俨如小家碧玉,成一时胜景。   车子行驶未久,夜幕中远处隐隐显出湖波轻荡。点缀在湖面上的渔船上闪出迷离眼睛般的渔火点点;竹拱桥如两个半圆月横于湖面,这便是小西湖有名的景致“双月拱桥”。   众人下车,罗宏文不动声色看了眼四周,隐在柳荫深处的警卫营长做了个手势,接着转身打开了车门。   许良辰跟在段奕桀身边随章校长走过光影成双的竹桥,湖心岛上,是一座有屋顶平台的三层洋楼。段奕杂转头看着她笑道:“这就是以佳肴与美景共餐的月澜居......”   章校长笑着接过话头:“这是闽州第一家装了电扇和电话的百年老店,颇有了一些现代气息,生意很是兴隆。”   许良辰看着大门处雪亮的电灯光下龙飞凤舞的楹联: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盈醉眸,不由微笑领首。月澜居有淡妆浓抹的佳山丽水,店主且善经营,烹得一手湖鲜好菜,自然生意兴隆名声远播,想不到还开风气之先装了电扇电话,看来这些来自西方的新科技正慢慢走进古老的土地。   酒家早已受到吩咐,这晚闭门谢客,只安排了位于二楼窗边的一间雅座为会谈之所。   跟随日本五人小组来的,驻燕州公使馆的武官丰田、一等秘书酒井等,他们和段奕桀相熟,所以见到楼下的身影,忙招呼着迎了出来。   一行人寒暄几句,客气地礼让上楼,章校长曾留学日本,日语当然流畅非常,所以许良辰跟在段奕桀身后没出声。直到大家入内落座。   很出乎意料,做着把鸦片等毒品偷运进中国、给本国政府赚取了庞大利润的小村太郎,竟是一个瘦小精悍、颇有些温文儒雅模样的中年男子,不曾说话先满面含笑,一身中式长衫,很有些斯文气息,若不是一双小眼睛里时不时精光闪烁,会令人错把他当作一个寻常的文士。   段奕桀的年轻,似乎令小村有些意外,他在笑容掩饰下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久闻其名的南方军政府少帅,和他身旁美丽端雅的妻子。段奕桀淡淡地打过招呼,温柔关切看向许良辰的眼神没躲过小村的眼睛。   他迅速做出了决定,悄悄向丰田施了个眼色。丰田乘众人落座之际,把段奕桀请到了一旁坐下,酒井恭敬地送上一张地圄,丰田指点着小声说起来。   段奕桀不动声色看了良辰一眼,许良辰心有灵犀地悄然站到了他身后,低声做了翻译。丰田所说的,大意是大日本帝国倡导中日亲善,最近南方闽江泛滥,北方军政府也有大旱之灾,所以,若南方军政府同意“经济”合作,他们愿意双方利益均沾,而且,在日军驻扎的几处港口提供研制的新式舰艇和武器装备。   最后,丰田更压低了的声音微笑道:“少帅新婚大喜,鄙国愿送上一笔贺礼,就存在您和大帅指定的银行账户,并且,这笔钱会根据我们的生意状况不断增长......”   段奕桀双手相抱放于胸前,闻言有些了然地看了丰田一眼,面无表情。许良辰却从他给自己的迅速一瞥中,看到了他唇角的讽刺和好笑,以及愤微......想不到这些日本人竟如此没有廉耻。   小村察言观色,也是欲留出让段奕杂思考的余地,见丰田已经把话说完,急忙起身请了段奕桀和许良辰入席,殷勤招待。   段奕桀手上握着酒杯,看上去淡然有礼,却一直没有吭声,章校长言辞敏锐地应付着诸人试探的话语。酒至半酣,小村开始大谈中日亲善的益处。   说着说着,坐于他右侧的高仓突然涨红着一张醉酒的脸,神经质地站起来忿忿说道“什么中日亲善?在下认为,这是是胡说!中国,是不会从真心与打日本亲善的!”   他蔑视地看了段奕桀等宾客一眼,接着讥笑道:“中国是不会自觉亲善的,要亲善只有打,一打就亲善了!”脚步跟跄地走了两步,高仓伸出爪子:“甲午年、庚子年,中国败了,亲善就来了,这是中国所谓的脾性!......”   话语和身体语言表现出的无礼嚣张,让许良辰不禁焉了眉,她不由自主转眼向段奕桀看过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冷面如霜,只是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其不常见的弧度,章校长亦是剑眉皱起,明显大是不满和愤慨。   小村等日本人闻言也认为高仓失态,为顾全脸面,丰田急促地用日语喝止他。段奕桀不动声色看着他们的表演,等高仓被人拉着按坐下,方黑眸炯炯斜了他一眼,淡淡勾唇道:“听这一席话,我对中国和日本历史上,曾有过的两国亲善表示遗憾。”   他看了许良辰一眼,等她翻译完,接着说道:“对贵国政府和这位先生所说的‘亲善”我难以理解。中国总是以友善的目光看自己的邻居,若是真亲善,日本就应当帮助中国富强,而不是像强盗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就以最简单的例子说,我政府主张禁毒,但贩卖毒品的,是些什么人呢?日本人在邻居家四处开设烟馆,用飞机运来毒品毒害国人,这是亲善?!这些且不说,单是高仓先生这种咄咄逼人、无理蛮横的气势,是亲善?这已经恐怕不只是失态了吧?既是对中国,对我们的侮辱,也侮辱了贵国所倡导的什么‘中日亲善’!”   随着段奕桀冷冽沉定的话,许良辰心中升起的愤然慢慢沉淀,她恰如其分地翻译完,章校长颇是意外却赞赏地看了小夫妻一眼。   几个日本人被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既羞愧又难堪地侧目看向高仓。小村心里直悔恨怎么带了这么个混蛋过来,几句话便成了对眼前这位少帅的挑衅,花费了许久心血的计划还能继续谈下去吗?   不出所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段奕桀已经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很抱歉,今天赶路有些急,内子身体欠佳,我们先告辞了。”说完,不再理会小村等人如同被打了一掌的难看的脸,携了许良辰的手,和章校长诸人抬脚便走。   小村恶狠狠瞪了眼高仓,急忙陪起笑脸,送了他们出去,看着众人在侍卫簇拥下走出湖心岛,回手狠狠给了高仓一个耳光——日本人心里明白,会谈若想继续,不大放血是不可能的了......而这就只为这混蛋几句话!   回到军校居处不久,罗宏文便带人送了晚餐进来,和居心巨测的日本人一起,谁也没心思吃什么,肚子还饿着呢。   吃完饭,两个侍卫正在收拾碗碟,罗宏文走进来,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许良辰,略低了声音道:“大少,江署长到。”   段奕桀抬头,转眼间却看到许良辰正翻着报纸的手,一顿;眉眼轻抬处,小扇子般长长的羽睫轻轻颤抖了两下。   这次出来,想不到自己和段奕桀之间的关系有了那样的变化,甚至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心里百味杂陈之际,她偶尔会想起那个儒雅温柔的影子。但令许良辰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为何这即将来临的再次相见,却有了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这几天和段奕桀的相处,她时不时会觉得恍惚,觉得整个世界方佛都是虚幻而不真实,爱与恨,是与非,恍如隔世......她微微抬眉.看到了段弈桀微弯的眼角。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弥漫着桌淡淡的灯光,甚至还有点点斑驳的月色透过窗棂。   她穿着那件粉白到极淡的洋装,修长的手指滑过报纸带着锯齿的边角,有一点心不在焉。段奕杂不知什么时候打发走了罗宏文,轻轻走过来,俯身握住了她的手,感觉着她掌心的微汗和指端的轻凉。   许良辰的心急跳了几下,微微有些轻颤。她抬眉看着他,那双黑眸明亮如夜空璀璨的星光,浮着深深浅浅的影子。   “眼睛看累了没有?”段奕杂顺势坐到她身旁,手臂用力,将她揽进怀中。   “嗯,报纸上有一点关于日本人贩毒的抗议......”许良辰轻轻应了一声,想从他怀中闪躲出来,却不防被某人扣紧了腰不松手。 第七十六章 许良辰有些意外地抬头。   虽然前几天他一直都很极其霸道,两人相处每有亲昵之举。但离开温泉后,却颇是约束,偶有近身不过握手而已,而且只要她稍微露出推拒或不愿之意,他也都笑笑依了。难不成今晚又要霸王,还是因为心情不佳?   “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人未免太过低估了一个民族的力量……”许良辰明显的闪避,让段奕桀心中着实有些不豫,一边说着一边索性手上用力,将她抱坐在了自己膝上,嘴里却依旧是接了上面关于国家民族大义的话说着。   说毕,不等许良辰回神挣扎,段奕桀已经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任是许良辰聪慧,也很难跟上他忽东忽西的思绪,尚未听明白话音,已被浓厚的男子气息笼罩住,一时间心里有些颈环。这段时间相处,两人终于有了夫妻之实,但却从没有在有人等在外面的时刻做这样的事…等着的,还是江竟芜……吻得霸道且带着浓浓的占有意味,这样的感觉,许良辰只有在新婚之夜感受到过——那个夜里,那一刹那,他也是这样吻住她,把她的低吟和泪水吞入口中。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们……在等你……”许良辰还在挣扎,樱唇已被封住,逼着将全部的甜蜜上缴,她双手慌乱地推着他的肩,却被段奕桀死死搂住了腰肢,埋在颈项间亲吻着。她弱小的力对他而言根本不得什么,意乱情迷之下一手抱着她,一手甚至下移,只觉指掌下的肌肤凝软如玉,不觉愈是难舍。   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许良辰猛然警醒,颤抖着用力推开发疯的某人,站起身便香闪进内间。   想溜?不好意思,没门儿!段奕桀黑眸微抬,一把将她的手臂扣住,不容分辨地继续吻上去。许良辰被他堵得发不出声,却不愿这样就范,于是睁开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牙关紧闭,手抵在他肩上,身子向后闪躲。   内间的门受到外力,无声打开,段奕桀就势收紧胳膊半推半拥了她进去,回身抵在门上,一手环住诱人的腰肢,一手扣住后背,唇上的力度逐渐加重,舌尖扣着她的牙关,炽热而缠绵的吻热切焦灼。   听到那个名字,原来你还是会发愣、出神……许良辰,现在,爱着你的是我,你不可以忘记!……带着故意的惩罚般,段奕桀用手臂将她牢牢锁在他的怀抱中,许良辰只觉透不过气,身体里的空气似乎都要他挤出来……他掠地攻城,而她只能节节败退,她惶急着,因为他从没有过的霸道,他辗转着不放过她每一分的甜蜜,似乎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碎在自己怀里才好……他贪婪地吻着,更深更深地吞噬着……直到她全无了气力,软在他怀中,段奕桀他才有恍惚地停住。   灯影中两个人就那样贴身站立,一动不动……直到外面清晰的话音传进来,段奕桀微蹙的剑眉目光灼灼看着她,他的手保持着将她围在怀中的姿势。激吻之后的许良辰眉梢眼角处都是迷蒙的春色,灯光下袅娜似一枝桃花,妩媚风情难画难描……唯有星眸深处的惊慌和隐隐约约的黯然,让段奕桀升起怜惜的悔,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执着:良辰,你是我的!   半响心里低低轻叹,段奕桀弯腰,将心爱的女子抱进怀中,一边往床边去一边轻声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去便来……”放到床上,拉好薄被,再俯身温柔一吻,这才转身关了门出去。   灯光在门上映出柔和的影子,许良辰轻轻转过脸,听着渐低的脚步声,似有若无地从心底升起一丝迷茫,竟芜,你还好吗……看着段奕桀猎豹餍足般的神情从内室走出来,江竟芜皱了皱眉头,心不由自主地一抽。那扇门的后面,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竟连个招呼也没有出来说一声……小辰,难道我们已经陌路到了这般地步?难道你和他……有些神不守舍地和段奕桀谈完机密话题,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对方,淡淡颔首而别。   看着罗宏文送了江竟芜出去,段奕桀看着男子有些萧索的背影,也不由幽幽愣了许久。   回到住处,安排了公务,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月江竟芜睡意全无自知难以入眠,便慢慢走到了河边。月亮已经爬上中天,细碎的月影随着河水摇曳,宁静安详中有着让人阴郁的寒凉。   站住了脚步,江竟芜抱住胳膊,心里隐约泛起些伤感,夜风不经意地吹来,孤寂的夜空有了疲惫,婆娑的树影耐不住寂寞,晃动着破碎的影子。眼前的河流饱经岁月风雨,见证着人间的幸福悲伤;河岸边房舍的斗角刺破清冷夜的帷幔,似是离人深情的挥手。   不管如何青梅竹马,今夜那扇门后的情景,让江竟芜的心彻底跌进深渊,佳人真的已别有怀抱……正想着欲罢不能的心事,身后忽然有人笑道:“好巧,果然是老同学,别来无恙?”   江竟芜回头,却是自己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一个日本人丰田吉野。本来两人同校不同班,但由于丰田十分爱好中国的文化艺术,与江竟芜有些志趣相投,聚会时便时时见面,比别人多了亲近。但那时纯为同窗之谊,并无利用关系。   后来燕州再见,情况却有了变化,一个是日本驻燕州领事馆的武官,一个却是南方军政府军备中枢部门的要害人物。重逢后,虽然丰田多次有心无心安排,江竟芜却从来不参与他们的宴饮和邀请。   这次来闽州,本就是机密,丰田却在这样的时候凑巧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江竟芜心里瞬间明了,这当然是有意的“邂逅”。   于是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人生有缘,何处不相逢;丰田先生,真是巧得很。”   丰田并不接他的话,只是指了指停在河沿的一艘乌篷船笑道:“今晚明月朗照,虽然此地不是十里金粉的秦淮,烟笼水月笼纱之景倒也动人,若是老同学不介意,我有点事想请教,不知道给不给在下这个面子?”   想不到丰田这次好比避讳各自的身份,江竟芜略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丰田却走近来低低道:“敝处最近得到了一些关于马克i型坦克的资料,不知老同学有没有什么兴趣?”   发生在欧洲的战争正在继续,交战双方都是由堑壕、铁丝网和机枪火力点组成的防御阵地。打破这种僵局,研究军备的科学技术人员都明白,需要一种集火力、机动和防护三者有机结合的新式武器。   于是,英国人斯文顿利用汽车、拖拉机、枪炮制造和冶金技术,试制出了坦克样车。这种被称为“马克”i型的坦克,保密起见,被说成是为前线送水的“水箱”(英文tank)。   这种装甲车靠履带行走,驰骋疆场、越障跨壕、不怕枪弹、无所阻挡,在战场上很容易便突破了德军的防线,开辟了陆军机械化的新时代。对这种新式武器,江竟芜关注已久,却苦于手头资料不足,几次想着手仿制而不能。   听丰田这样说,他不由借着月光深深看了笑容满面的日本人一眼。丰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江君醉心军备,在下不过是公务在身,敝公使馆愿以马克i型详尽资料……和支持您与许女士鸳梦重温需要的所有一切条件……”丰田的语速慢下来,声音也更低了一些,盯着江竟芜的脸色说出了最后的目的:“……换取江君在军政府鼓吹坦克对战事之无往不利,以及许女士稍稍促成段少帅对此次商务谈判的配合,不知江君意下如何?”   江竟芜的剑眉慢慢皱起来,他想不到丰田的无耻和大胆居然到了此种地步,而且看来日本人已经非常清楚自己和良辰、以及段奕桀之间的恩怨情仇,还妄图拿来为其所用?对小辰,他们究竟还存了什么心思?   “丰田君运筹帷幄,非常人所及啊。”江竟芜微微一笑,抱起双臂:“可惜坦克在强大,一时也改变不了中国目前南北政府各为半壁的局面,在下也不是军政府要人,能一言兴邦。”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丰田渐渐笑容凝固的脸,接着道:“段军团长与夫人新婚燕尔鹣鲽情深,丰田君失言了。做为外交能员,这样的话若是被人听到,可不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   “江君言重了,”丰田脸色有些难看,他一直知道说服这个聪慧能干的年轻中国军事装备专家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有出乎意料江竟芜对横刀夺爱也这样轻描淡写略略一想,决定采取请君入瓮之策,于是笑着抬手再次相请:“难得相遇,我们不谈国事,月华如水泛舟饮酒,只为派遣心中块垒。”   江竟芜抬头看着银白色的月华清辉洒满大地,静静流淌的河水宛如一袭轻纱的妙龄少女,端庄妩媚,就如刻在心中那个曼妙的身影,他转过身:“丰田君雅兴。只是不早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抱歉先告辞了。”   说完,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丰田有些恼羞地看着他的背影,迅速钻进了乌篷船,船刚离岸,便听岸上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丰田嘴角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纹。 第七十七章 段奕桀出去后,低低几声絮语,很快脚步声转到了书房。想着那两个人见面的情形,想着江家和自己自幼时的感情,想着江竟芜深藏的情意,上次那短短灰眸一瞥他眼里无言的痛苦,想着段奕桀的霸道和温柔,宠溺和信任与尊重……许良辰心里辗转纷乱百味杂陈,实在无法入眠。   她幽幽叹了口气,把自己埋入薄被中,神思飘渺。思绪纷乱中不知过了多久,门轻响,似乎是段奕桀回来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才去了盥洗室,出来后轻手轻脚上了床,给她拉了拉被子,自己坐在灯下看起了文件。   就在许良辰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际,门外响起了轻轻但急促的敲门声。罗宏文低低而着急地唤着“大少”,段奕桀压低了声音答应了,迅速地起身叫了“良辰”,见她没动静,快步走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半掩,罗宏文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许良辰耳中:“……出事了……是……江署长……日本人……二小姐……生命……”许良辰骤然心惊,心跳急速,登时睡意全无,不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竟芜他……出事了?!   很想跳下床几步赶过去问清楚,手拉着薄被低头时却看到自己身上不整的衣衫,正心神慌乱迟疑间,段奕桀已经走了回来。许良辰焦灼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皱起的剑眉,若有所思的目光,和紧闭的唇。   许良辰的心挺挑半拍,蓦然想到自己关系和想问的是江竟芜,不由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帘,按压下急急的心跳等段大少出言。   不知道是消息使然,抑或是她的神态令某人不豫,段奕桀身姿笔挺站在床前,却也不吭声。外厅的钟表滴滴答答轻响,室内一片沉寂,两个人的呼吸几欲可闻。   许良辰白皙修长的收支不自知地抓紧了薄被又松开,心里的不安在急速扩大,竟芜……竟芜他出事了……出事了……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忧焦急,她蓦然抬头,直视着段奕桀鼓起勇气低声问道:“……竟芜……江……江署长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着那眨动的明眸,关切却闪避自己的眼神,小扇子般的羽睫抬起、垂落,段奕桀心里忽然冒出一丝说不出的味道,过了片刻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是……今晚江署长到河边散步,有人躲在暗处开了枪……”   “竟芜他……”许良辰看着段奕桀的暗夜星子般的眸子里瞬间迷蒙,急痛攻心,她的手因为握紧而骨节苍白。看着他有些失态的模样,段奕桀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柔声道:“你被担心,江署长没事,出事的……是祺萍……”   祺萍?许良辰一时有些糊涂,有人对竟芜开枪,他没受伤,出事的却是祺萍,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迷茫却焦灼的眼神,段奕桀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带着无限的担忧:“……早已觉察并在调查日本人贩毒的内幕,这次祺萍和一个报社同仁跟着小村他们秘密来到闽州,今晚跟踪到了河边。有人在暗处开枪,被祺萍察觉,就在枪响的一瞬,她从柳树后冲出来,救了江竟芜……”   许良辰这次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只觉一颗心吊在半空身子无力,她放任自己贴着他,急急问道:“祺萍……祺萍她……”   段奕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子弹打在右肩,性命无碍,不过失血过多……还在宏文派去的人也在,已经送去了医院……”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医院怎么说……”许良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在那里她看到了愤怒、心疼和担忧,以及自责等复杂的情绪。他和祺萍关系一直密切,兄妹情深,妹妹受伤,现在他的心里不知有多么难过……“正在手术,你穿好衣衫,我们马上过去。”她的关切段奕桀看的分明,心里不由一暖,又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道。   许良辰答应着,三下五除二迅速整理好衣裳,二人上车直奔医院。   军校医院虽然规模不大,好在其中有军政府礼聘来的留学欧美的外科医学博士等中坚技术力量,所以祺萍被送来后,立即进了手术室。   踏进了医院的长廊,许良辰便看到了站在手术室门外、眉头紧皱的江竟芜,他来回跺着步子,是不是抬头看看手术室亮起的红灯。许良辰放轻脚步,急急走了过去。   看着她的情态段奕桀脚下略略一停,身后的罗宏文疾步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医院的陈副院长带着手下赶了过来。抬手相互敬礼后,陈副院长说道:“军团长,王院长亲自主刀,情况尚好,不过子弹嵌入锁骨有些麻烦……”   江竟芜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是许良辰不由微微一怔,两人默然相对,竟不知从何说起,正相对无言却听到陈副院长出来说祺萍的情况,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走了过来。   段奕桀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术室的门被匆匆打开,一个女医生一边向陈副院长走过来一边摘着口罩:“陈副院长,伤者失血过多,王院长说,请立即准备输血……”   “我是O型血。”没等陈副院长说话,许良辰已经急急走过去,一边拢起衣袖:“医生,请您安排抽血。”输血手术在国内尚不普及,国人也没有查自己血型的习惯,等查完再抽血不是耽误时间?这是救命啊,许良辰心急如焚。   众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罗宏文悄悄看了看段奕桀的脸色,江竟芜最快反应过来,转头问女医生:“伤者是什么血型?”   “伤者是B型……”女医生一边回答一边拿过护士手中的针筒,示意许良辰跟着自己走进旁边的治疗师。   “那我也可以,我是B型。”江竟芜挽起袖子。段奕桀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女医生说道:“我是伤者的兄长……”   女医生刚要点头,陈副院长有些为难地说道:“军团长,您……需要验一下血型。”这位大少与里面的段小姐是同父异母,父母的血型决定孩子的血型,就算同父同母的孩子也可能不一样,何况同父异母?   段奕桀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女医生已经在许良辰和江竟芜的催促下迅速安排好开始抽血。她手脚麻利地用消毒棉块压紧在江竟芜的穿刺部位,嘱咐他弯曲手臂夹住棉球,防止血液渗出。然后很是赞许地看了看许良辰,拉过她玉藕般的手臂平放于桌面,掌心向上,并在手臂下垫了一个软垫,然后消毒,扎止血带。   看着红色的血液缓缓流进针管,女医生柔声告诉许良辰放开握紧的拳头,并低声问道:“紧张吗?紧张可以闭上眼睛或是转过头去。”   许良辰樱唇微勾,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谢谢医生。”   等段奕桀的血型血交叉实验结果出来,带着江竟芜和许良辰体温的血已经流进了祺萍坚强跃动的心脏……卡在锁骨间的子弹也终于取了出来,昏迷的祺萍终于平安下了手术台。   听着一脸疲惫的王院长态度严谨地说,输血才算是过了第一关,之后还要看伤口会不会发炎,伤者会不会出现高烧和其他并发症,现在还不能完全保证生命无忧等话,许良辰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祺萍,眼泪无声滑落。   生命是这样脆弱,这个出身豪门的女子却为救人甘愿舍弃自己,有着一颗怎样的心灵!   良辰肌肤白腻,有时稍微一碰撞,便见淤青。抽血后衣袖没有放下,任是女医生再小心细致医术高明,肘弯处也隐约可见乌青一片。段奕桀微微侧眼,看的心里已是一疼。   谢了王院长和各位上手术台的医生,他带着许良辰进去看过祺萍,走出病房江竟芜迎上来,抬手便立正敬礼:“军团长,那些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请您同意,我留下来照顾段小姐。”   段奕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江竟芜毫不示弱地回望。   两个男子挺拔如山,静默地对峙着,许良辰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曾经年少时相伴的他,发线依旧乌黑浓密,一张脸剑眉星目,唇角却多了一抹倔强的执着;而他,冷面依旧如霜,微微皱着眉,细细看过去,会发现眉心有着细小的纹路……她不由有些心悸和发呆,甚至想,谁,能伸出手去,抚平那些纹?   时间似长实短,就在许良辰愣神的时候,罗宏文走了过来,向段奕桀施了个眼色,段奕桀似有若无地微微点了下头,似是对着罗宏文,又似是对江竟芜,道:“好。”说完,再无一字大步而去。   许良辰看了看江竟芜,欲言又止,片刻也低头跟了出去。   江竟芜目送着她的背影。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那窈窕的腰身,如同摄影的逆光镜头,带着一种朦胧的奇异质感,渐渐离去的脚步似快似慢,那影子似远似近,仿佛底片上的记忆,清晰又模糊。   久久,他慢慢转身看着病房关闭的门,门旁边雪白的墙壁让他想起了房内,那个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女子…… 第七十八章 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天,映入眼帘的是那样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唇角那抹笑影像极了段奕桀,却多了柔美、疏朗,腮边两个梨涡比小辰的还深许多,是大气中别有一种温婉的女子。   明明那样的出身,却不藏在深闺,愣是国内国外低读书,然后入了报界,成了有名的主笔不算,还是硬脖颈,不怕得罪那些有枪就是天理的大老粗军阀,“几次进宫从不悔”不怕把牢底坐穿,她是为什么?江竟芜想不到,一个娇柔女子,能让人从心底升起无限敬重之意。   上次父亲北平遇难,自己多方援救,最终却还是小辰和这位名主笔“一支笔杆胜过十万刀兵”地救了出来,真是由不得人不服。段奕桀也算是个怪人,据说他在人前毫不遮掩说:“自己认为事无不可对内人讲;段祺萍也感叹他极是尊重小辰……难道自己的想法真的错了?女子不该养在深闺,相夫教子,而是和男人平等以对一竞短长?   而且,她们都是这样聪明和优秀,江竟芜苦笑,段祺萍这样坚强勇敢、为了救人连命都可以舍弃的女子,谁又能把她当寻常千金娇女看?这世上,哪有比尊重信仰、淡眼自己生命的人更勇敢的呢?不管段大少如何横刀夺爱,看来他对小辰倒是真的喜欢爱重。数日不见,想不到自己心底的记忆珍藏,今夜那样突然地出现在了面前。   她穿了件银白暗花的短袖旗袍,同色镂花的平底鞋,身姿楚楚,长发简单挽起,仿佛还是旧日模样。细想起气质上却已是不同,穿衣风格也有了些微变化,多了女人的娇柔和妩媚。仿佛五月江上一朵菡萏,记忆中只是羞涩的含苞,蓦然却已花蕾盛放,暗香浮动。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雪白的墙壁,既然已经失去,既然再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快乐,不能给她一生的托付和照顾,那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离开……如果她不幸福,要自己静静地看着,这当然无法做到;但若是她是幸福的,那自己除了放手还能做什么?   ……虽然知道江竟芜留了下来,也知道医院会安排最好的人手和条件,但每每想起段祺萍尚未脱险,许良辰就无法放下心来。再说江竟芜毕竟是男子,照顾起来一定会有不方便。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和段奕桀商量,赶到了医院。   两人相对无言,问了祺萍的状况许良辰坚持让江竟芜去休息。虽然觉得一夜未眠算不得什么,可想到日本人的动静,自己手头的工作,江竟芜最后点头答应,回了住处。   许良辰呆在病房,协助医生护士们照顾醒过来一会又在药物作用下沉沉昏睡的祺萍。事情大多不需要许良辰动手,但心里无形的担心和压力很是沉重,再加上昨晚睡得不怎么好,所以到了中午,许良辰依旧一点胃口也没有。谢了医院提供的饭菜,趴在祺萍的病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觉得似乎有人来到了身边,许良辰抬头,迎上的是彭明霞微笑的俏脸。想不到是她,许良辰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睛,彭秘书将手边小巧的食盒放到柜子上,轻声笑道:”抱歉吵醒少夫人,护士说您还没吃午饭,大少让我把这些送过来。“许良辰清醒回神,淡淡笑着谢了她:”谢谢彭秘书,我还不饿。“彭明霞笑了笑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打开食盒手脚麻利地把里面的饭菜摆到了茶几上:有许良辰最喜欢的香米粥,小巧的点心,几碟送粥小菜:”这是激死菠菜,清淡爽口,少夫人不妨尝尝看。“说着,装好一碗香米粥拿了筷子递过来。   人家笑的一团客气,把碗送到了面前,许良辰实在不好意思再推辞,于是再谢了接过来:”彭秘书要不要一起吃?“”我吃过了,少夫人不要客气。“彭明霞笑着婉谢,拿了杯子走出去取水。许良辰心不在焉喝了几口粥,实在没什么胃口,见那碟鸡丝菠菜清脆碧绿,虾仁白里透红,看着便是诱人,于是把筷子伸了过去。   许良辰从小不太喜欢吃叶状青菜,当年为了让倔强的妹妹多吃几口,美辰费尽心思,长大后虽然明白了个中道理,不得不多吃一点,却依旧不大喜欢。   菠菜没有寻常的涩口,相反因为加了炒过的芝麻,清香爽脆,味道很不错,于是忍不住就着香米粥吃了不少。彭明霞端水过来,见其它小菜几乎未动,一碟鸡丝菠菜却差不多吃完,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不由微扬了唇角很有深意地看了许良辰两眼。   下午四点钟,江竟芜来到医院,许良辰和他细说了祺萍的情况,等段奕桀过来便随他回了居处,请厨房准备了晚饭、汤水,一起送过去病房。   许良辰走进病房时,江竟芜正坐在病床边,看着沉睡的段祺萍,脑海里想着前段时间两人近距离相处的光阴。   段奕桀带着许良辰去了温泉,祺萍要协助新闻处处理记者团事宜,于是留了下来;江竟芜则因为水肺在救灾中的应用,找到不少可以改进之处,于是,两个人都留在了救灾指挥部。   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段祺萍做事认真、爽脆,为人大气宽厚,反应速度,笔端犀利等种种自然而然入了他的眼中。特别是每天傍晚,祺萍喜欢到河堤散步,江竟芜偶遇,发现两人聊天不仅投机,而且这位名主笔不愧其名,不论评点国事,还是激扬文字,总有独特出众的见解让他惊叹。两人间有时默契流动,相对会心微笑;有时争论词锋锐利毫不相让,那种久违知己之感,让他心喜悸动。   那晚送她回去,月色如水,澄空如碧,她微笑转头,一双星辰般带了坚定明亮的双眸望进他的眼,如碧潭清澈透明,风吹起她的衣衫,翩然似要乘风去,骤然间使他怔忪。他记得,那夜清风疏影,他和这样的一个女子似近又远……相处地熟了,江竟芜曾不经意说起他心里的男女之别,段祺萍疏朗地大笑:”多亏江署长还是留学欧美的人物,竟也有这样迂腐的思想?天赋人权,男女自应平等,心中不只有小家小爱,国家大爱,难道女子就不该有?“她眸光亮晶晶地看着江竟芜:”女性地位的提高,是社会从愚昧到文明,从落后到进步的标志,我和良辰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难道不为国家出力,还回到深闺才好?江署长,在军备研究上,你的确是专家,但我和良辰的长处,也显而易见,我们不可相互替代,既是如此,为什么同为国民之男女不能携手并进?……“祺萍从不化妆,素面朝天脂粉不施一张清水脸,干净明亮而光洁,看着她自信飞扬、笑意盈盈的一双大眼睛,似渐渐明亮的星子,堆积灿烂,仿佛触手可及,江竟芜不由心下微微一动。   这世间,那种欣赏的目光,往往会不自觉地在心中激发出一种温暖和感激,被包容,被了解的投契,那样动人……站在高高的河堤,极目远眺,天与地辽远宏大得令人深感自己的渺小。   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忽然没有了那种由来已久的男性的自傲,心里升起另一种温暖……许良辰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她细心地摆放碗碟,江竟芜忽然有些冲动,他抬头看着自己爱慕了这么多年的女子:”……良辰,很抱歉……“我很抱歉那么固执地不去理解你的心……许良辰手里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吃饭吧。“还是小时候那样帮他把饭拍嵩;还是那一端尖尖的竹筷子,整齐地递到手中;自己喜欢的糖醋小排骨,碗里摆了三块……江竟芜看着,心里百味杂陈。   小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曾想白头偕老应该是简单的事,就算到那时,我们或者不再美丽,不复潇洒,可你依然愿意牵住我已苍老的双手,说我爱你……小辰,即使你已经不爱我,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我依然会爱着你……请你一定要幸福才不枉我这样狼狈地退出……我知道,世上还有一种爱,叫作观望和祝福……护士走进来,两个人没有再说下去。   祺萍虽然没有发烧,却依旧昏昏沉沉,江竟芜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一点,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重。两个人相对总是无言,许良辰有些难过地暗暗叹了口气。   回到居处洗漱完,段奕桀不在,许良辰洗完澡,没有开灯站在床前陷入了沉思。时已近秋,天边一钩玄月,月华如水,扶着流苏的窗帘,看着外面树影重重,她心绪烦乱。   段奕桀对自己的用情,她并非看不见,也并非无动于衷,初初他的宠溺,她装作不知;然后她抗拒,他霸道地引动她的情潮,她木然对之,以为他必会恼怒,谁知他越发地温柔;不管她不理还是不睬,他都只是尊重,宠爱。他早出晚归,夜夜陪着她,平等地当她是自己的另一半,他的用心她又怎么触摸不到?人非草木,每次她躲闪,他隐隐失望的眼神,让她心里也有了不忍。午夜梦回,她真的能一直淡然无谓吗? 第七十九章 好像最近总喜欢静静仰望星空,特别是在山上的日子,那蓝色如海的背景上,是浩瀚的银河,或明或暗的星辰闪闪烁烁,有时能看到淡淡的薄云在星光间穿行…… 许良辰垂下眼眸,时光就像是一条永不止歇的河流啊,转身,回头,再捧起来的,已经不是当初那汪清泉。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世事变迁物是人非,都是被人提起来说烂了的话,过去的就是过去,不再回来;纵使自己不愿,却也不可能永远停在原地;或许不见得是因为哪个人,只是自己的情怀已更改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双手臂温柔地围拢来,耳边响起熟悉的低沉耳语:“怎么还不睡?夜里有点凉了,小心身子……” 她闻声回头,月下,段奕桀疲惫的脸上笑意淡淡而温存,一身笔挺的戎装,英俊挺拔……看着那抹笑影,许良辰一时竟有些失了心神…… 段奕桀最是喜欢良辰此时的神情,专注中,甚至有些微微的恍惚,过去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有些淡漠,现在虽然依旧不热情,失神中却有着矛盾,透着柔和与不知所措,仿佛春日起着薄雾的湿润清晨,让人的心蓦然柔软起来。 他悄然扬起了唇角,良辰最近经常陷入内心的矛盾情绪,他知道。虽然不是没有担心,但他还是选择放开,放她去医院和青梅竹马见面,从彭明霞汇报的信息中他终于知道,自己正一点一点真正走进她的心中。 江竟芜发现自己最近经常有些愣神,特别是每每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子。 她紧闭着双眼,脸颊有些苍白,肩膀上包着一圈圈纱布,胳膊上插着几个针头,原本就不算丰润的身子骨现在看起来更清瘦了几分,让人不由心生怜惜。和他曾经熟悉的那个虽然不爱笑但朝气蓬勃神采飞扬的名主笔比起来,此刻的她,静默地令人不安。 他随手取过柜子上的茶杯,在手里轻轻转着,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浮浮沉沉,清香淡淡而悠远,颜色也异常的清爽,正是他最爱的西湖龙井。 良辰说,这是今年的新茶。 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缓缓流过喉舌,江竟羌心里的苦涩淡了一点,新茶换旧茶,好在她的心里总还有自己这个一起长大的兄长。 带了涩然地一笑,转眼却见段祺萍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唇角浮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江竟芜心里一动,想起那夜在大堤说起未来之中国,眼前的女子满怀希冀与憧憬,唇角轻勾,绽开了难得的爽朗而美丽的笑容。 他蓦然发现,段祺萍这样的笑和她不笑时,完全是两种模样。不笑的时候,她端庄里透着淡淡的书生气,挺严肃凛然:而这一笑,就仿佛漫天的霞彩,一下鲜活俏丽了起来。想着她的笑容,江竟芜沉闷的心里悄悄开了一个缺口,起码那段两个人算是接近的日子,段祺萍还是多笑容的,那说明自己还没有令名主笔不喜吧。 医生也不得不感叹段祺萍生命力之顽强--手术后第三天,她彻底清醒过来,而且,很幸运地,伤口没有严重的发炎,恢复的程度超出了医护人员的预期。当王院长欣喜地告诉段奕桀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不会再有大的反复,只是左臂可能受到一点影响,灵活度稍逊以前,坚持锻炼后应该可以复原时,段奕桀身侧的许良辰忍不住含笑落下泪来--这煎熬的三天三夜,吊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来。 此后的日子,许良辰依旧每天和江竟芜轮流到医院照顾祺萍,午饭也总是彭明霞送过来。厨师似乎知道许良辰对鸡丝菠菜颇有偏爱,很是尽责地每天都有类似的菜肴,当然,出现最多的还是菠菜。 现在,中午时候躺在床上的祺萍偶尔会和她一起用饭,戏言病号餐做的再好,也不如送来的爱心大餐精致。看许良辰吃的开心,她笑着道:“想不到你也喜欢吃这个,我可是很久没吃到了--这是记忆中的美味呢。” 话外之音许良辰并没有听出来,只是笑着夹了一筷子送到她的碟中:“我素来不喜欢叶状青菜,不过这道菜做的实在好,吃了许多次也还喜欢。”段祺萍张口欲说什么,却注意到在一旁的彭明霞对自己微笑着施眼色并悄悄摆手,顿悟地点了点头,有些好笑有些感慨地看了看许良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劝许良辰多吃点。 日子过的很快,一周之后,王院长说只要小心祺萍可以移动,于是段奕桀带了一行人回燕州--那里的医疗条件毕竟胜过闽州,祺萍回去养伤会好些,再说日本人所谓的商务谈判也有了新的情况。 回到燕州,祺萍被直接送进军政府特别疗养院。安置好,段奕桀回大帅府向段政勋汇报工作,府里众人牵挂祺萍的伤,来来往往探视。知悉情况的许良辰便留下来陪伴,很是忙碌了大半天。等到众人离去,已是夕阳落山的傍晚时候,看着祺萍用了晚饭,走出小楼,便见到远处两个侍卫正持枪阻止一个人走近。 “小辰……”正向车子走去的许良辰闻声回头,被侍卫拦阻的是江竟羌。 见许良辰和江竟芜相识,侍卫忙立正敬礼:“报告少夫人,属下奉命,无特别通行证者一概不许靠近。” 许良辰歉意地看了江竟芜一眼,祺萍在这里养伤,段奕桀必定会严密保护,明知道竟芜会来,自己刚才事忙竟忘记让罗宏文留证伴给他了。想了想微笑着谢了侍卫:“两位辛苦了,江署长是我……少帅和二小姐的朋友,请两位稍作通融,通行证我一会送过来可好?”既然少夫人愿意作保,话说的那样客气,两个侍卫自然放行,敬礼退后让出路,许良辰转身陪了江竟芜往小楼而去。 夕阳西下,晚风清凉,树叶悠悠飘落,许良辰接了一片在手中看着,轻声问道:“……廖姨和姨丈都好吗?” “嗯,他们很好,母亲……一直挂着你,嘱咐我告诉你……一定要幸福。”江竟芜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期望中的青梅竹马转眼成空,母亲除去关心没再说过什么,但看自己的眼神却带了无限怜惜,更有几次,撞到她坐在小辰以前那间房内默默无言。 许良辰低了眉眼,心里五味杂陈,多少次想去看看廖姨,无奈却总是想着前尘往事便失了勇气。 廖姨和江姨丈对自己如亲生女儿般的爱,那样的纯粹和直接,在往昔的岁月中如一团火,让她觉得温暖。但现在,这温暖却让她有些不敢再靠近--如果,如果靠近,这样的温暖是不是再也没有?现在,自己已是段家的媳妇,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因为失望而变成灰烬?她害怕伤心,更怕的,是慈爱的廖姨和姨丈伤心…… 晚上,卢夫人秉老夫人之意,在偏厅设家宴给儿子媳妇接风。 许良辰匆匆回到大帅府,很自觉地尽着儿媳的责任,给老夫人等长辈请安、问好,回房换了衣衫后便到偏厅帮忙。吴雯绢几次笑着让她且坐歇着,她只笑了笑,并没有停下手边的事。直到宴席布好,老夫人和段政勋等众人安坐,她才坐下来。 却听到回大帅府看望妹妹的祺宁正笑着和二姨娘说话:“……这道菜倒是多年没吃到过了,不知道厨师手艺如何,是不是当年味道……” 二姨娘尚未回答,吴雯绢眼风暧昧地看了看许良辰,捂着嘴笑起来:“有些人虽然多年不再下厨,但好在水准竟一点没有降低,相反,听说最近练得多,似乎还有提高呢……” 祺宁和几位姨娘似乎都有些意外,探寻的目光接二连三看过来,许良辰既疑惑又有些窘迫,大家说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这道菜,难不成有什么古怪?……正想着,上位的段政勋开了口:“老大呢,怎么还没见?” 吴雯绢忙笑着接过话头:“哦,刚才还看到他呢,我去看看……” 许良辰正有些不自在,闹声站起身来轻轻说道:“还是我去吧。”说着,对着众人微微点点头,转身走出偏厅。 转过回廊,听到花荫深处有轻轻的笑语传过来,许良辰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今天大少居然亲自下厨呢……”一个含笑带了惊奇的女声说道。 “听说少夫人喜欢大少做的鸡丝菠菜,刚才大小姐还问哪个厨师做的……”似乎是随祺宁回来的小丫头的声音。 “少夫人真有福气,大少这么喜欢她……”三个人齐声叹息,话语中充满羡慕,想象得出来几个小丫头现在的星星眼。 自己吃了这么久的那道鸡丝菠菜……都是段奕桀做的?!许良辰有些难以置信。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样霸气挺拔的男子,窝到厨房那样的地方,就为了亲手做这道菜?他……看着眼前灯光下廊外的一池荷花,许良辰方明白祺宁和几位姨娘眼神和话中的含义,她愣住。 连丫头们离开的脚步也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久,回廊前方又传来说话声:“……怎么样,我做菜的水准没降低吧?可还是原来的味道……”竟是段奕桀,更难得的是,虽然声音听过来依旧清淡,却没有丝毫冰冷的感觉。 “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爱吃这道菜……”久没见到的耿文清,含笑温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乡音,软糯甜美。 第八十章 许良辰恍惚间回神,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这些日子,他做了那么多的那道菜,是……耿小姐的所爱?……那么今天,他也是为了她吧?她不自知地幽幽叹了口气,自幼的情分始终是不一样的啊……好像一扇总为自己打开着的门慢慢关上,许良辰心里闪过从未有过的况味,来不及细品,依稀觉得那竟是……惶恐? 低低的话音越来越近,许良辰悄悄移步,把自己掩在了花树之后。心绪复杂地看着段奕桀和耿文清说笑着过去,过了一会,平复下情绪才走回偏厅。 耿文清就坐在段奕桀右首,左边空着一个座位,再往上是一脸笑容、眼神若有所思的四夫人吴雯绢。许良辰走进来,段奕桀率先抬起头,深邃的眸底一抹柔情若隐若现。吴雯绢一边指挥丫头上茶,一边笑着对段奕桀道:“良辰记挂着出去找你呢,你倒好,自己走进来,反倒让少夫人落在后面……良辰,快坐吧。” 说着作势拉了拉下首的椅子,许良辰微微一笑,转眼见段老夫人坐在上首,素来在一边侍候的大丫头秋菊却没有出现,于是一边走过去温柔笑道:“谢谢四姨。这次出去的久,未在奶奶膝前尽孝,”说着伸手拿过筷子和镶金的薄胎素瓷碗笑眯眯看着老人,语调带了一丝少见的娇嗔:“就让孙媳侍候奶奶一次,可好?”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段奕桀一眼。 良辰对奶奶和父亲、母亲等长辈素来执礼恭谨,但却含着淡淡的疏离,今天突然对奶奶这样薄嗔浅笑,实在出乎段奕桀所料,看着她娇若桃李的花颜不由眼底微微一愕,情不自禁看了自己身旁的椅子一眼。 这个孙媳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段老夫人本就很是得意,往日许良辰恭敬有加亲密不足,让老人心里难免有所遗憾,今天忽然的有些不同以往,段老夫人有点喜出望外,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般,拍了拍良辰白皙秀美的柔荑:“好孩子,新婚不久便跟着小桀奔走救灾,也实实难为你了,你们的孝心奶奶都明白,也别侍候了,今儿个就在奶奶身边坐吧……”说着,一迭连声地叫丫头添椅子。 看着儿子和儿媳之间的互动,卢夫人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这个长媳虽然当初嫁的不情不愿,却很明事理,做的几件事连大帅都啧啧称赞,对儿子虽说不怎么亲热,却也温和有礼。久经世故、心水清明如卢夫人,当然也看得出,这次出去,许良辰与儿子已经恐怕已有了夫妻之实……儿子眼底的爱昵骗不了自己这个当妈的……那为什么儿媳却要做出这样一种姿态,不象往常那样低眉顺眼、极力淡化存在感地跟在儿子身边呢?小两口难不成在耍什么花枪?询问地看了吴雯绢一眼,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 吴雯绢含笑瞟了耿文清一眼,眼神在段奕桀小夫妻间溜了一圈,对卢夫人轻轻颌首。丫头送上最后的菜肴,段政勋问候了母亲,说了几句安慰老人的话,家宴开始了。 几位夫人感叹着祺萍的伤势,段政勋问了些闽州和军校的情况,厅里气氛融洽和谐。许良辰给段老夫人布了几箸菜,便被老人再三劝着坐,让丫头上来接手,许良辰一再坚持,好歹侍候着老人用了饭。 段老夫人身子一直虚弱,平日也吃得不多,今天心爱的孙子回来孙媳侍候着心里高兴,倒比往日多用了半碗香米粥,吃完便有些倦了靠在椅子上歇着,让丫头照顾良辰用饭。 许良辰笑着谢了老人,拿起筷子,却觉得胃里泛酸,嘴里发麻,什么放到口中都不是味道。看老人含笑闭上眼睛休息了便也沉默下来,看着碗里的饭,不由自主地发了呆。食不知味数米粒一般用了两口,侧脸看向窗外。 窗下灯光很亮,照着外面几棵高大的木芙蓉,花开得正盛,粉粉红红,最高处最秀美的那枝,却仿佛已是开到荼靡,夜风轻吹,带了摇摇欲坠的妖娆,有种时光流逝的特别伤感……许良辰恍然间,看得入了迷,被吴雯绢轻唤了几声都没听到,直到丫头笑着将一只鱼形的盘碟放到眼前,才回过神来。 “……也真是某难为良辰,跟着老大东奔西走不说,还要照顾祺萍,不累怎么可能呢……春桃,把鱼肉好好剔了骨给少夫人……”耳边传来吴雯绢带笑的话语,让许良辰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歉意地笑了笑,一边伸了碗去接丫头夹过来的鱼肉。 不仅许良辰不自知的失神落在了眼中,卢夫人和吴雯绢也都注意到了段奕桀和耿文清的异常。从段奕桀新婚后沉默了很久的耿文清,脸上笑容一如平日的温婉,却少了哀怨和无奈,看着段奕桀的眼神温暖的如同冬日中午时候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这丫头时这个师弟还真是实心实意,可惜,神女有心……知情者无不心里轻叹。 耿文清的眼睛从看到段奕桀起,再没有移开。她脸上笑着,心里却百味杂陈。一起长大,她能看得出来,段奕桀现在内心的平静和安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了岁月和阅历的沉淀,而是,他心有所属--曾经的小桀,真的长大远离了么?想到他,自己心里还是他少年时的模样啊,勾唇,皱眉,沉思,决断……她幽幽叹了口气,原来自己心里有这么长的岁月痕迹……眼前,他还象往常那样的语调,那样的关心,她为什么却只觉两人间越来越疏离?……那件事,自己和他说已经答应,他却笑着说出那些话,可见是襄王无心啊……耿文清悄悄举起酒杯,她酒量不错,却很少多饮,今天他回来,还做了鸡丝菠菜,就破破例吧。 她的举动令段奕桀有些不解,剑眉微皱地看了耿文清一眼,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良辰和文清师姐的反应都有些令人困惑呢?正想着,许良辰那里一声不适的响动让他急转了头去。 丫头把剔去了骨刺的鱼肉放到碗里,许良辰有礼地低声谢了,看着卢夫人等带笑关切的眼神低头夹了一点起来。谁知没等送到口中,鼻子里闻到鱼肉特有的腥味,毫无胃口的胃里便是一阵恶心翻滚,放了筷子用手捂住嘴巴,疾步走出偏厅,没等到廊下,便难过地呕吐起来。 顾不得其他地扶着一棵木芙蓉站住,许良辰头晕乏力地吐起来,不仅吃下去的一点米粒被吐出来,最后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直起身子,见卢夫人、段奕桀等已经追出来,忙绽开一个疲倦地笑容,笑意未达眼角胃里又是一阵恶心……拭干眼睛的泪痕,她捂着嘴强掩吐意,歉意地抬头:“……妈,四姨,大家别担心,我没事……”话音没落,又干呕有声。 段奕桀大步冲过来,扶了她的手臂轻拍着她的背急急道:“怎么了,良辰?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边回头对侍卫喝到道:“快去请医生!”卢夫人也使了丫头跟出去。 大掌放在身后腰际,温热的气息传递过来,有一些意外的舒服,许良辰微闭了眼睛,眼角余光看到了跟在众人身后的耿文清,身子微微一僵,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闪避这温暖的舒适,无奈刚站起身无力之外再加眩晕,眼前金星乱冒,只好由那人的手臂扶了自己,转身迎向急急走过来的众人。 卢夫人走近,蹙眉细细看着她的脸,询问中似乎别有惊喜的模样;几个姨娘在交换着眼神,大家有些明了地相视而笑;吴雯绢更是眉眼弯弯,半是调侃半是玩笑地看着段奕桀扶了许良辰向偏厅旁的休息室走去:“大少,最近是不是累着我们家少夫人了?看良辰这俏脸清减的……” 良辰不舒服呢,卢夫人有些心焦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径直上前拉过许良辰的手询问道:“良辰,最近你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给医生看过没有?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听母亲追问,段奕桀剑眉皱起来,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这段时间是不是让你太累了?” 许良辰淡淡斜了他一眼,没作理会,转头对卢夫人倒恭谨温和地回道:“让妈和姨娘们担心了……我身体一直很好,今天,可能是坐车有些时间长不舒服……” 吴雯绢和几位夫人听着两人的话在旁捂着嘴笑:“多亏了你们一个是堂堂南方军政府的少帅,一个是学贯中西的才女,还是孩子一般呢,这么大的事儿,竟一无所觉;又是救灾又是长途奔波的,这么折腾好歹没出事,算是好运……” 段奕桀剑眉紧皱,很是困惑和不豫地又看了看许良辰。良辰身子不适,几个姨娘貌似并不怎么担心,还在一旁说这些不明所以的怪话,连从来处事四平八稳少有情绪波澜的母亲,脸上都是担心混杂着欣喜的古怪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无奈今天的场景实在有些奇怪,他堂堂帅府大少第一次被诸人齐齐冷落,大家的眼睛看住的,是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略显疲倦的少帅夫人。段奕桀不由微微皱眉,但是心里再困惑,也比不上心里对身边佳人的担忧,顾不上想她对自己明显的抗拒是为什么,带了许多不解半是强硬半是诱哄地拥了她走进休息室。 刚刚坐下,军医奉命匆匆赶到,在卢夫人隐约却直接的授意下,没有理会段奕桀冷沉犀利的眼眸和毫无表情的不豫脸色,医生为许良辰做了多项检查并询问了近来的起居状况。过了不久,他略一沉思,回头含笑轻轻说了一句话。 闻言,卢夫人放了心般的微笑颔首;吴雯绢手拍着胸口眉眼弯弯;二夫人双手合掌念了声佛;三夫人看着小夫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而后面赶过来的耿文请一脚门内一脚门外,愣怔无言,仿佛一时间遮掩不住心里霎那泛起的百味杂陈。 比她更惊愣的却是当事人之一的许良辰,她斜靠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暗夜星辰般的眼睛,半晌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都依旧没有说出话来--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令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心情说不出地复杂地看着“罪魁祸首”。 转了眼看到的段奕桀,让她颇是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从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冷静到面瘫的少帅脸上完全一副傻瓜模样! 什么?!良辰怀孕了,有了自己的宝宝?!段奕桀惊喜交加,心里一股意外之喜让他险些忍不住跑上去扑了娇妻在怀--良辰,我们有宝宝了,是我和你的骨肉!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瞬间在心中升起来,段奕桀只觉似乎有一粒温暖的种子深埋入自己的心中,一株蔓藤长出来,在胸口回绕盘旋,那种温热的柔软感觉让他简直要窒息,没有狂风大雨的强烈,却有一朵芳香的花蕾在心底深处慢慢盛开,那芬芳从角落蔓延到全身。这一刻,世间纷繁琐事全部消失,他的心里、眼中,只有面前明眸青睐的女子,只有她腹中自己的骨肉。 虽然对段奕桀的所作所为心里不是没有芥蒂,许良辰却也明白,不管怎么说此身已是段家妇,某人的流氓耍的也不算不名正言顺。故而这段时间虽心绪复杂,每每辗转于情理与初识情事的身子所带来的极度震撼的自然反应间,极度矛盾,却也无力严词抗拒。 谁知,这档子事尚未在心里理出个头绪,自己居然,居然……怀孕了?!许良辰只觉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自知地抬起有些茫然的视线,段奕桀惊喜的黑眸映入眼帘,眸光深处柔情恣肆,仿佛眼前人才是他心尖上的无价宝……许良辰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只觉在那样的宠溺温柔目光下,自己有些冰冷的心仿佛被白雪覆盖的地面在阳光普照下,雪化作了春水,眼看便要潺潺流淌……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个软糯甜美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间眼神的无声纠缠,耿文清一脸笑容走过来半是调侃半是说不出味道的弯着红唇:“小桀这次出去,真是公私两不误呢……前儿个还听奶奶感叹,说不知有没有四世同堂的福气,想不到一回来便有了喜讯,真是恭喜干妈……”接着便听她一迭连声地招呼丫头们去给段老夫人送信。 许良辰闻声回神,心跳暂停了一拍,眼神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和黯然,颇是复杂地看了一眼段奕桀,垂了头下去……自己犯什么傻呢,这婚姻本就是段某人一时的心血来潮,什么叫公私两不误?是这个不该来的消息让他的心上人吃味了吧。 耿文清一声恭喜,终于让沉浸在惊喜中的卢夫人、吴雯绢等人彻底绽开了欢喜的笑颜,三夫人、四夫人联袂赶紧给老夫人、段政勋去报喜;卢夫人唤了军医细细问着儿媳身子的状况,日常保养该注意什么;吴雯绢走出去吩咐厨房火速给少夫人重新备餐……问完了军医,回头见儿子还在发呆,卢夫人抿唇一笑:“奕桀,快让良辰回去歇着,等胃里稍稍好过些,喝点汤水……你也太不在意了,让良辰生生累了一路……” 屋子里众人的询问嘱咐,让身子绵软、心绪复杂的许良辰有些不舒服,听卢夫人这样吩咐,便不再客气,弯弯樱唇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便扶了沙发扶手想站起身来。 未及身子移动,段奕桀已经弯下腰身,伸出双臂便想代劳。看着他的架势,许良辰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地动了一下,低低声道:“我自己来。” “都呕吐成那个样子了,你哪里还有力气?”段奕桀语音难得地一派婉转温柔,一边说着手上丝毫没有停顿,许良辰躲闪不及,被他一个公主抱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了怀里! 霎时间厅里众人的脸色颇是精彩,惊讶者有之,羡慕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丫头们相互交换着眼色,眼里都是一颗一颗小星星。许良辰瞬间红晕上脸,羞窘不胜地推着段奕祟的手,羞恼地低声道:“你!……快放下我……” 她满面的娇羞让段奕桀心中一荡,薄唇微扬盯着她的眼睛,眼神玩味,我就是不放,你能怎么着?手上更紧了紧。许良辰又急又羞又无奈,不得已只好侧转了脸扮鸵鸟,来个眼不见为净。 “妈,我先送良辰回去。”段奕桀不再啰嗦,抬头对卢夫人说道,话音未落抬腿便走。 走出休息室的片刻,许良辰眼角看到了站在卢夫人身旁的耿文清。她依旧温柔微笑,许良辰却觉得她唇角的笑容有些不大自然,不由小心眼地松了口气。不料一口气尚未落下,门外已经响起段老夫人惊喜交加的话音:“……这可是真的?老婆子要入土的人了,竟还有这般福气……小桀和孙媳在哪……”许良辰心中大慌,段奕桀没有避讳婆婆,已经让她狼狈不堪,两人这般模样,若是再给段老夫人看到…… 正想着,感觉段奕桀站住了脚步。段老夫人听闻喜事精神爽,没让丫头们搀扶便急急走了过来,正正和段奕桀迎面撞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饶是历经岁月见多识广,段老夫人也不由笑容凝滞惊讶地打了个顿。 段奕桀表现地极其自然,薄唇轻扬和奶奶打着招呼:“奶奶,您还没去休息?良辰有了身子呕吐得厉害,我先送她回去歇着。” 这什么人啊,没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许良辰心中哀号,你自个儿脸皮厚就厚吧,我还要做人呢好不好?这出戏一演,不仅大帅府的主人会对自己有想法,这事会被传的如何沸沸扬扬还未可知呢。再顾不得其他,不管不顾地挣扎着下地,段奕桀怕伤到她,有些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才弯腰将怀里不舍的宝贝轻轻放下地,手却抚在腰间再不松开。 被小鸟依人般揽在臂中的许良辰一脸羞窘,眼神闪躲极不自在地喊了声奶奶,便粉面低垂再不抬起头来。亏得段老夫人一颗心挂着未来的重孙,无暇看孙子孙媳之间的热闹,笑眯眯拉了良辰的手左叮咛右嘱咐,听老人笑嘻嘻却认真地吩咐段奕桀最近某些事上要节制些,万不可伤了孩子等等,许良辰一张花颜高热未褪再添晕红,直恨不得藏到黑影中再不必出来。 耐着性子听奶奶絮絮说完,段奕桀一双“贼眼”挂在媳妇脸上再挪不开分毫--就是洞房花烛夜,也不曾见这丫头粉面如桃花,这般艳色倾城……许良辰自是觉察到了某人的旖旎心思,更是脸上发烫,想挣开他变得灼人的手臂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着急无奈羞窘,一时桃花面上飞霞似火,更衬眉目如画肌肤羊脂玉一般。 段老夫人自然看明白了孙子的心思,不由老怀大慰,不再多说,断然拒绝了许良辰送她回去的孝心,指使段奕桀先送媳妇去休息,段奕桀也没客气,拥了良辰告别奶奶径回西苑。 秋夜有些凉,许良辰胃里空空,身子发冷,亏得回到去厨房已经送了汤水过来。勉强喝了一点便想去洗澡,段奕桀眸光炯炯直直盯着她,一幅恨不得亲手服侍娘子的迫切求恳,让许良辰黑线满面,取了睡衣冲进浴室紧紧关上门。 等她慢吞吞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段奕桀已经进了书房。看着那熟悉的灯影,许良辰拉过薄被躺下去,幽幽叹了口气。 不管自己怎么想,这是大帅府的长孙,容不得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可是,这样一份婚姻面前,孩子会幸福吗?对那位青梅竹马,段奕桀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似乎听她改了称呼,那样亲切自然地喊卢夫人干妈,喊老夫人为奶奶,看样子改口已不支一时半日,难不成人家早已有了安排,自己不过是最后知情的那个罢……心中翻江倒海,却因为实在疲倦不堪,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第八十二章 她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峨眉微蹙。段奕桀轻轻走进来,坐到床边,昏黄温暖的灯影中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精致美丽的轮廓,那晶莹剔透的肌肤,那远山般的眉横波似的目,造物主怎样的鬼斧神工将她造就得如此清灵秀美?红唇微微上翘,记忆中,只有在短暂的迷乱时刻,它曾有过让自己难以忘怀的温热和柔软……段奕桀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她额前垂下的一缕秀发,顺势将手贴合在了眼前这张红粉绯绯令他心动的花颜上。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像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许良辰悠悠醒转。室内夜灯昏暗的光投射过来,她努力睁开眼睛。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脸颊,为她挡住了有些刺目的灯光,食指轻划过眉心,抚过眉毛,紧接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靠过来,高挺的鼻尖几乎贴上了自己的鼻,许良辰乍醒的迷离,在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温热的气息中瞬间清明。 她稍稍偏过脸,往薄被中钻了钻,接着鸵鸟地闭上了眼睛,不着痕迹地躲避开段奕桀的亲密碰触。段奕桀的手被她隔在了薄被外面,不由剑眉微微皱了下,心疼地看着把自己卷作一团似乎又沉沉睡去的某人,目光移到自己手上,看了半晌,无奈地摇头一笑,把许良辰的薄被轻轻拉了拉,旋即关灯走进了盥洗室。 或许是因为怀了身孕,有些不大舒服;或许是她的心里还没有消化掉突如其来、乍惊乍喜的消息,良辰今天的情绪有些低落有些闪躲,看她呕吐得那样辛苦,自己还是多体谅她,多关心她些才好……段奕桀想着,换了睡衣拥着妻子慢慢睡去。 早晨醒过来时,良辰依旧在沉睡,想到军医说,怀孕的人都有些嗜睡,段奕桀薄唇微微扬起,贴上去轻轻一吻,悄然无声地下了床。 没有让丫头们进来侍候,他打理好自己,然后低声吩咐丫头们端上来鸡汤、牛奶、香米粥、鸡蛋等,良辰身子不豫,还是不要去前面用餐了。挥手让丫头们退下,段奕桀坐在茶几旁开始打理两个人的早餐。 粥在保温,打开盖子看过去有些热,良辰会喝的不舒服,要略略降降温;煮熟的鸡蛋要剥还去蛋壳,让段奕桀有些沮丧的是,自己努力了半天,也没剥出一个完整的;哦,对了,良辰还有些洋鬼子的习惯,早晨喜欢喝牛奶,要记得加点蜂蜜,医生说这对孕妇有好处……好不容易全部弄好,他迅速将自己那份吃完,站在床前又帮妻子拢了拢被子,看看时间已到才转身大步离去。 许良辰慢慢拉下薄被,眼神复杂地看着段奕桀离去的背影,半晌无言起身。对那件事,昨夜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不敢细想,害怕深究,翻来覆去,半夜无眠,听着他起床,听着他吩咐丫头们做事,听着他轻声做好一切,听着他离开去办公,听着室内归于平静……她侧过头,看着墙上的自鸣钟,秒针一圈一圈急急走过,只觉心里空荡荡,却又堵得厉害。 沐浴更衣收拾好了,一番扯心扯肺的干呕之后,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于是打开唱机在沙发上坐下来。等唱针轻轻滑过,女子幽幽的歌声一如纠缠着她的思绪,低沉而剪不断理还乱:如果有一天这世界已改变,当沧海都成桑田,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陪我渡过长夜漫漫?如果有一天时光走远,岁月改变了青春的脸,你还会不会在我身边,陪我细数昨日的缠绵…… 大帅府少夫人有喜的消息迅速传出去,自这天起便有无数亲朋故旧、下属内眷等登门问候。除去来看妹妹的许美辰有幸被引入西苑外,其他人都被几位夫人挡了驾--良辰去给卢夫人问安,卢夫人见她恹恹打不起什么精神,便再不许人打扰儿媳,一定要她好好歇着,这也刚好对了良辰的心思,于是益发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无奈连续休息了数日,许良辰的精神依旧没见任何好转。这下,段奕桀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自从回来,良辰便对自己有些漠然和视而不见的冷淡,闪躲的心思似乎更重了些。难道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听彭秘书讲,许大小姐来时,两人悄悄话里曾说起小家伙,并不见她怎样惆怅和反感。并且自己也注意到她偶尔看着腹部的眼神那样温柔有爱……就是说,对怀孕她还是有期许的,那她突然的淡漠是为什么呢?段奕桀着实有些想不通的苦恼。 第二天,许良辰正坐在窗下看书,段奕桀派罗宏文送了位客人过来。 许良辰出乎意料地看着廖玉凤走进来,不由惊喜交加地起身快步迎上去:“干妈?!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廖玉凤看着良辰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不由心中一热,始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这情分怎么隔得断?挽了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着,点头笑道:“气色还好,干妈就放心了,这段日子可要小心些才是……这可是干妈第一个孙孙呢……” 看着廖玉凤慈母般的笑容,恍惚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些岁月,许良辰两眼发酸,让自己埋头入她温暖的怀中,心里翻滚了无数次的话也终于说了出来:“……干妈,我……对不起您……和竟芜……” “傻孩子……”廖玉凤一顿,轻轻叹了口气:“人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人,因为一个必然或者一个偶然,有的人成了亲密好友,有的是生活中的朋友,有的却只是匆匆过客,这就是缘份。”廖玉凤拍拍她的背:“老话说,百年修的同船渡,所谓姻缘天定,求之不得,避之不及;来而不可拒,去而不可求。小辰,在干妈心里,你从来都是我的女儿,只要你章福,哪里来的对不起谁?--只是没有这个缘份罢了。” “虽然手段不可取,但干妈觉得段大少倒也是一片赤诚。小辰,既然嫁了给他,不妨试着放开心思,两个人有这个缘份不容易。”廖玉凤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都说我和你干爹感情好,其实爱情是什么?无非一份平淡,一份真心,一份对彼此的依赖。当你面对他,心里能从容平静,觉得只要他在,你就安心,那其他的还有什么要紧呢?”廖玉凤说着,忽然转了话题问道:“知道干妈为什么今天来看你吗?” 自幼在她面前长大,许良辰很少见廖玉凤露出这样知性、理智的一面,更从不曾听她说起关于感情和爱情的话题,于是本想递给廖玉凤的一杯水端在手中停顿住,看着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是啊,为什么是罗宏文送了干妈过来,难不成是想告诉她自己有了……可是,这何用特地接了来? 正想着,便听廖玉凤说道:“虽然也算新式人物,但竟芜从小便很有些大男子主义思想,想不到,硬是给这位救命恩人段二小姐扳了过来。”有些不习惯她跳跃着说话,许良辰眨眨眼递过水杯,没作声。 廖玉凤了然一笑:“这几天竟芜公事繁忙,我有时便代他去疗养院看二小姐。想不到今天段大少来了……” 不仅来了,而且十分有礼地尊自己为长辈,感谢之前对良辰的照顾,还说良辰对干妈很是想念,若有时间请过去坐坐等等。廖玉凤礼貌地疏离地答应,却没当真,见人家少帅来看妹妹,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出门后听到兄妹俩说话,似乎段二小姐有些意外兄长对自己的邀约,接着段奕桀说的几句话却让她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传说中的冷面大少虽语音清淡却深深打动了她:“……在我出现之前,她的生活里已经存在了许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他们或许是亲人或许是朋友、同事甚至是……青梅竹马……不管怎么说,我应该从心底里感谢这些‘前尘’和‘前辈’,是他们帮我塑造和陪伴了今天在我面前的良辰,很好很美的女子……现在,她是我的妻,是我未来孩子的妈妈,既然爱她,我就应该爱她的一切,爱她所爱……” 廖玉凤回头,看着身后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清的年轻男子,心忽然放了下来一片温暖,小辰有幸,嫁夫深爱若此,夫复何求!想了想,她走回去,笑着说自己想去看看小辰。虽然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廖玉凤却觉得段大少颇有些意外和欣喜,还立即派人送了自己过来。 听到这里,许良辰的心却没往段奕桀身上去,她想的是干妈也时常去看祺萍了,那是不是说明……于是试探着问道:“干妈,您觉得二小姐怎么样?” “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廖玉凤颌首有些感慨:“想不到这位帅府小姐就是无人不知的名主笔呢。言行举止,处处流露着女子的细腻温婉,看似平和却坚定、坚强;话语平静却透着力量,柔弱中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果敢和勇气……你们这代人在女子的地位、能力上又进了一大步啊。人格独立,敢爱敢恨,怀抱远大理想,看来说不定多少年之后,女子便能争取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颠覆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的旧俗……” 虽然一直是丈夫身后的贤妻,廖玉凤毕竟是曾经经历过欧风美雨的新女性,自然也有过关于理想、抱负等的梦想,段祺萍这个坚强独立的后辈,几乎实现了她深埋心中的所有遗憾。于是,对这个救了儿子性命的名主笔,廖玉凤不仅有感谢,更多的是爱重和欣赏了。 看着说起祺萍时干妈发自内心的慈爱,许良辰的心慢慢浮起了宽慰和希望,竟芜是有抱负又有志气的好男儿,祺萍是有理想又有追求的奇女子,这两个人或者能碰撞出动人的火花也不一定…… 听说过良辰和江家的情缘,段奕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错,和江太太见过面后,良辰那晚的心情果真有些起色。于是,在问明白美辰有关事情的详情后,次日,段奕桀更是派人送去厚礼,正式认了廖玉凤这位许良辰的干妈为亲戚,两家开始热络地走了起来。 段大少“不计前嫌”与江家“认亲”,自是给自己莫大的面子和安慰,这些许良辰不是不明白,但深藏在她心里的疙瘩却依旧没有解开。于是,峨眉有时依然浅蹙,时而发呆,时而闪避,让段奕桀真真想不通。 过了几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段大少忙里偷闲说要携她出去走走。 车子行了半个上午,下车后良辰才知道,眼前一处小小院落竟是当年段奕桀初初长大,独立带兵之处。 一条小河贯穿了不大的小镇,以水为街,以岸为市,两岸不多的房屋全部临水而建,河面不时有乌篷船依呀而过,几棵水瓜藤爬满篱笆,远处飘来淡淡的金秋桂子香,偶尔还有青蛙此起彼伏的鸣叫,一派江南水乡的静美。 两个人在河边慢慢走着,段奕桀一路走一边给她指点,哪里曾是兵营,哪里是学堂,他曾在哪里练过兵流过汗,又曾在哪里和对手狭路相逢,甚至差点被一枪打成残废。 绕着小镇走了一圈,段奕祟不经意地聊着,走回那棵桂花树下,他忽然若有所指地感慨道:“有时候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曾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身边有你之后,才发现,其实很多东西已经嵌入骨髓……” 良辰,你生活过的地方只要能去到的,我都去过了,我想走过你曾经上学和放学走过的路,看看你曾住过的院落,工作过的地方……我爱你,希望能了解你的前世今生,希望你交付自己的同时也交付自己的今生前世,这是我心里对拥有的期待,对分享的渴望。 我想让你了解我,明白我,想让你感受我的感受,告诉你我曾经年少狂妄或者曾在哪里摔倒受伤,我想付出我的一切交给你,包括记忆;也想拥有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梦想;我多想分享你人生的一切--只因为,那一切都是你。 “良辰,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怕她走的累,段奕桀轻覆上她的腰肢扶着她,黑眸明亮,带着期许低声问道。 许良辰猛然抬头看着他,心“噗通”急跳几下,他问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嘴上却依旧沉默着,唇边那句话打了几转,终于还是淡淡轻轻地说道:“我……有点累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段奕桀闻言微怔,黑眸炯炯紧盯着她,原本温润柔和的眸光渐渐锐利,一直凝视着,几乎要穿透她的肺腑一般。许良辰微微闪避开,看着远处一只低低滑过水面的的鱼鹰,僵硬地挺直了身子,保持着淡然没有波澜的表情。 半晌,段奕桀终于皱了眉,有些无奈有些无力地仿佛叹了口气:“既然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良辰,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躲着我不透分毫?我以为,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镇,你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你为什么始终拒绝对我敞开心扉? 想说的话,你自然会讲,又何用我问出口?许良辰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天那一幕,那些吃下去的鸡丝菠菜胀胀不舒服到现在,我问不出来,也无从问起,本来就没说过是为我做的,是我自己喜欢去吃,又凭什么质问你……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车子回到大帅府,正是太阳落山时候。段奕桀想送良辰回西苑休息,刚近苑门,便见耿文清迎面走过去:“小桀,你们回来了?” 段奕桀停下脚步,许良辰抬头才发现,耿文清今天一身旗袍颜色娇艳,竟是素来少见这位耿大小姐上身的暗红绣金,不由深深看了段奕桀一眼,难不成谜底今晚便要揭晓? 段奕桀薄唇微扬,冷清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笑纹,见段奕桀始终挽在佳人腰间的手臂,耿文清唇角的笑意微微凝滞低了头轻声道:“……干妈说……他可能有任务,所以今天先摆酒拜了先人,等他回来再……”后面的声音更是低了下去,段奕桀点点头,温软了声音道:“好,我们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过去。”耿文清答应着,没再看他们,转身离去。 他们的对话听的许良辰一头雾水,脚下却被段奕桀拉着往院子里走,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耿文清远去的窈窕背影,有些奇怪,若是达成心愿,耿大小姐怎么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呢? 看着许良辰满脸的不解,段奕桀薄唇微扬,但也没解释什么。清理完后许良辰稍作休息,便被带着走到了宴客的花厅。 奢华的大厅今夜更是流光溢彩一片喜庆,连厅外的电灯上也围了红色的罩子,走进去,人却不多只有六、七围的样子,细看大多是段家的近亲,还有段政勋的结拜兄弟几家。 见段奕桀小夫妻走进来,相熟的忙打招呼,殷勤相问少夫人安否,许良辰微笑着一一回礼,给上位的段老夫人和公公、婆婆等问了好,才在段奕桀身边坐下,心里有些闷,也有些不安,这样的场面是为段大少纳妾准备的?是不是规模小了点啊,难怪耿大小姐有些郁郁不欢呢…… 正胡思乱想着,见到吴雯绢一身酒红色喜庆旗袍走进来笑嘻嘻道:“恭喜大帅和姐姐,时辰到了,新小姐来行礼磕头了……” 话音未落,一堆丫头簇拥着耿文清走了进来,拜垫上跪倒,插烛也似对着段政勋夫妇拜了三拜,接过丫头手里的茶水恭恭敬敬举过头顶:“请干爹干妈喝茶。” 段政勋夫妇笑着接过来,大红包放上托盘,众人笑声哗然齐齐鼓掌,纷纷说着“恭贺大帅喜得义女”之类的话,段政勋咳嗽了一声,说了几句夸赞和慈父该教导的话,耿文清连声答应又给段老夫人敬茶,接着便一桌一桌逐次敬下去,酒宴就此开始……眼前这一幕看的许良辰惊诧莫名,什么?弄了半天,居然是收义女的喜宴,不……不是段某人纳那啥吗? “良辰,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段奕桀略带调侃的话在耳边响起,许良辰猛然回神,不由心里一松,脸上一热,自己……居然客串了吃醋的小女人?这人,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说一声……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瞅了段奕桀一眼,心里却猛然一震:什么?自己,吃……醋?! 正让这想法震的有些不知所措,一角红裙进入眼帘,耿文清敬茶来了。许良辰急忙摒弃纷乱的思绪,随了段奕桀站起身,却见一位戎装男子与耿文清并肩列而立。男子比段奕桀略矮半头,体格健壮方脸膛,浓眉大眼颇是威武,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我和良辰敬你。”段奕桀神色郑重,说完看了许良辰一眼,见她神色无异微笑着一饮而尽,才接着看了看笑的一口白牙的男子黑眸眯起道:“想不到你小子竟眼看着就要成为我的大姐夫,大姐温柔贤惠,你小子若是敢欺负她,哼!” 话音未落,原本笑容满面的男子神色一正,“啪”地抬手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而极其认真说道:“请大少放心!虽然震中以前也偶尔荒唐逢场作戏,但男儿大丈夫决不自食其言,震中倾慕大小姐已久,得佳人许诺终身,此生必不辜负,否则枪弹无眼……” “好了,老子还在这里呢,轮不到你小子装什么长辈!”段政勋横了儿子一眼,哈哈笑着打断了武震中的话,奶奶的,这小子居然敢宴席上逼着武小子发誓,肚子里有就走了,说出来让女孩子家家脸往哪儿搁?臭小子,明明都老婆奴了,居然还这样不懂怜香惜玉? 初初众人见两个男子严肃认真地谈话,纷纷停下话语笑看,等武震中大着嗓门毫不掩饰承诺对佳人的爱意,已半是慨叹半是调侃地交头接耳起来,偏偏段政勋又半真半假训儿子,大家更是忍不住,厅里一片笑语和奉承之声:“大少和大小姐姐弟情深,大帅教导有方啊……” 之所以答应武震中的求婚,耿文清本非心甘情愿,只因为爱慕的男子已有心爱佳人,再者,也是想最后一搏,看看他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毫无情意……眼看他不为所动,有些心灰意冷地便随了卢夫人的安排,正式以大礼相拜做了大帅府的义女…… 心绪浮沉之间,却想不到大庭广众之下,忽然听身边的男子庄严认真地说出对自己的爱慕和承诺。看着浓眉下那双粗犷的黑眼睛,清澈透明地凝视着自己,她心里忽然浮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喜宴结束,段政勋喊了段奕桀去商议紧急公务。因为祺萍撑着回了大帅府,所以许良辰没有立即回去休息,和卢夫人等说了会儿话便与祺萍走进花园闲聊。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正是三五月圆之夜。祺萍问了她怀孕的事,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良辰,有些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讲,但看着你和大哥,我实在有些忍不住……我觉得,不管是一份感情还是爱情,对其中的两个人来说,就象大家共同种植的一片花园,一个播种一个洒水,一个除草一个剪枝,花开共赏寒冬共渡……回到家,看着熟悉的一切,才会有回到共有的、有爱的生活里吧。” 想不到祺萍会突然说起这些,许良辰看了看她没吭声,祺萍接着说:“有时候,或者我们以为一些事情是理所当然。比如对方先爱了;比如对方辛苦加班,只为了调出一天属于两个人的假期;比如,久不下厨的人为了端出一碟美味的菜肴半夜三更下厨房一次一次尝试……” 许良辰有些讶异地停顿住脚步,祺萍话中深深的无奈,是因为自己吗?许久,她抬头看着那轮月亮,暗暗叹了口气--是啊,闭上眼睛想想,他在厨房一片苦心的时候,自己在哪里?他公务繁忙夜不能寐的时候,自己在哪里?不是真的很爱很爱,谁会有这种勇气,把一颗真心捧上,由人践踏?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不过是因为喜欢了自己爱了自己,所以就比她卑微比她渺小,被她轻视被她不珍惜?…… 走过万水千山,许良辰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他之所以宠爱她,之所以觉得她可爱,不是因为你真的世界第一无人可比,值得他以命相抵无怨无悔--只是因为,他爱你。一个人爱一个人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要认为他爱你是理所当然,为你做所有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时间长了,便是对爱的挥霍和冷漠,甚至伤害啊。 这一刻,许良辰的心被触动了,往日桩桩件件一幕幕从脑海闪过,那些曾经的无声无息,其实都是爱吧?再不想承认,自己也无法否认段奕桀的深情,无法否定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心里的郁闷,是醋意和不舍…… 她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听到过的一句话:爱是一种习惯。如空气一般,在身边的时候,你便能顺其自然地呼吸,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如果他不在了,那就真有缺氧或者窒息的感觉……这段日子,自己缺氧才会烦闷的吧? 正想着,祺萍轻轻说道:“……良辰,日本人以货轮运进一大批毒品,并排军舰护送,大哥……明天可能会带兵出发,武震中也去,所以父亲和母亲才急着今晚让文清认祖归宗,你是不是应该试着给大哥一个机会……”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幽幽的歌声,是一首许良辰曾听过的英文歌曲,熟悉的旋律让她心中莫名其妙地一痛:那么爱你又如何,我们中间有条河,河水泛着思念的波,你想的人却不是我……那么爱你又如何,比不过往事如昨,今天我决定离开了,你会不会想念我。哦,宝贝,那么爱你又如何,我们中间有条河,我怎么也渡不过,我那么爱你又如何…… 她蓦然停住脚步,打断了祺萍的话:“祺萍,对不起,我……我想去找他……”没等段祺萍回答,许良辰疾步而去。是啊,军情紧急,家国大事,说不定明天他就走了,自己总该把那句话告诉他吧! “……良辰,他们在后面花园……”身后传来祺萍带着喜悦的声音,许良辰回头摆摆手,匆匆离去。 花园大门处,罗宏文和一帮侍卫荷枪而立,见许良辰匆匆而来,不由有些意外,看了看园内,却没有阻挡,只拦住了她身后的丫头。 许良辰走进静悄悄的花园,沿着花木扶疏的回廊急急走进去,方到一半,却听到花木深处传来段奕桀沉着冷清的声音传出来:“……父亲请不必担忧,世事不难,我辈何用?儿子定以家国为念!” “可是,日本人此次有备而来,恐怕很是棘手……”段政勋一字一句说的沉重。 “父亲,”段奕桀的声音里带着认真和了然:“若说装备不如人,训练不如人,除了人命以外,我们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儿子坚信,中国人每个人都有一条热血生命,只要拼了命,我们还有什么不如人?” 说那句话的时候,许良辰能感觉到那个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拼死挣扎和穷途末路之感,仿佛那只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坦然冷静地令人心惊。 只要拼命,我们还有什么不如人? 既然人拼了命,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许良辰停住脚步,喉咙处有些哽咽,眼前的灯光也变得有些模糊,柔情中蓦然升起豪情万丈,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得心底一阵恍惚,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曾这样想过?国家积贫积弱又如何?若是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何愁我们的国家不堂堂立于世界之林? 这个男子,从来不曾让自己失望。 这个民族,从不曾让我们羞愧! 她真的想现在就大声喊着告诉他:让我们携手,相伴到老…… 如有心灵感应一般,送了父亲离去的段奕桀回身,向着她所在的方位毫不迟疑地大步走过来。月光下,隐约可见心爱的妻子面带微笑,眼含柔情……他疾步走过去,十指交握地温暖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温热而迫切的唇,那微凉却柔情的指,那偷跑出唇齿间的低咛……他终于等到了她! 良辰略带羞涩地抬头,却见段奕桀正静静看着她,专注的眸光那样深情而动人…… 未来的路,还长,但他们的心中充满着希望…… ━━━━━━━━━━━━━━━━━━━━━━━━━━━━━━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